“你除了会告状还会什么?”王瑶伸手就想再拧她,“就是告诉娘,我也不怕!”

王碧急了:“你有本事就去找表哥,能叫他喜欢你才是本事,欺负我算什么!”一扭头,抓了块点心就跑了。王瑶撵都撵不及,只得恨恨跺跺脚,厚着脸皮又往韩绮那边凑了过去。

周润坐得虽远,目光却时不时就往这边看。先是看见了陈云珊,后来又见着韩绮姐妹,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从前那众星捧月的地位都是她的,如今——不说别的,就说顾怡然一个庶女,现下姐姐做了侯夫人,也能在嫡女的圈子里露脸了。倒是自己,虽然是未来的寿王妃,今日却有些无人问津的寥落。

沈碧芳陪着她说话,看着那边更是不顺眼,冷笑道:“一个探花罢了,去了翰林院也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别说跟寿王殿下这样天潢贵胄比,就说要做到三品大员,也不知是哪一辈子了!表姐别理她们!”自打顾嫣然嫁了周鸿,顾家固然是她所最厌恶的,孟家和韩家这样的亲戚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润淡淡一笑:“我理她们做什么。对了,表姐在寿王府还好?”

沈碧芳有些心不在焉:“还好吧。寿王殿下府里听说有不少美婢,好在我那姐姐是有名分的侧妃,还管束得住。”说到这里想起来周润将来会是正妃,忙补了一句道,“姐姐就盼着表姐快些进府呢。”

这话真是鬼才信。周润也只是随意弯了弯唇角,听到有不少美婢,脸色就不由得沉了下去。还有将近一年,别等她进了府,庶长子都出世了才好。从前父亲是平南侯的时候,寿王就算看在爵位上,也不会随意弄个庶长子来打她的脸,可如今…

“吉时到——”今日的有司请的是钱喻敏的姑姑钱青,连吉时也是她卜算的,这一声喊出来,便有悠扬的丝竹声响起,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虽说顾嫣然已出嫁,但因上无公婆,今日及笄礼的主人仍是顾运则与孟素蓉。其实王大太太很想争个什么来做的,无奈她连及笄礼该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抢不到,只能观礼罢了。

正宾请的乃是孟老夫人。孟老夫人出身,嫁入,一生温婉,却是夫妻相得儿女孝顺,往前倒上十五年,孟老夫人时常被人请去做全福太太,只是后来父母公婆陆续去世,这个全福太太才做不成了,但仍被公认为有福有德的妇人。加之又是顾嫣然的外祖母,做正宾真是贵重福德亲情都全了。

周润抬眼看过去,顾嫣然已经跪坐下来,孟老夫人正在为她初加。那笄便是皇帝所赐,据说乃是一块千年沉水香所雕,颜色微紫,油润光亮,笄首雕的是一对飞蝠,刀法简朴,却是神韵皆备,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不少人都知道这枝笄是皇帝赏赐的,顿时场中就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京城中贵女这样多,哪个及笄时能戴着皇帝赏的笄呢?这还不是因为她嫁了个好丈夫。只怕日后周鸿的前程还有呢。

周润听着这些议论,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都陷进了掌心里。她旁边的沈碧芳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几乎连妒色都要藏不住了。如今家里也在给她议亲了,到底是昌平侯的女儿,虽说是庶出的,也不能随便去给人做妾,听说是要把她许给哪个卫所的千户做填房。

在沈碧芳看来,嫡母对她毫无情份,只管想要拿她去换好处,并不会管她的死活。虽然嫡母跟她说过,那千户前头只有一个闺女,并无儿子,只要她嫁过去生了儿子便是嫡长子,但嫁到京外千里之远,又是年纪几乎比她大一倍的人家,能有什么好处?她愈是觉得自己前途灰暗,就愈觉得周鸿仿佛一轮明月似的,成了她世界里唯一的光明。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嫁给表哥呢?哪怕是做妾,一定也比嫁到京外去的好!

此时初加已毕,顾嫣然进内室去换衣裳了,周润才把愤恨的心思收了回来,一转眼却见沈碧芳低着个头,手里一块帕子绞得不像个样子,顿时心里一动,笑吟吟道:“表姐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沈碧芳惊回神来,连忙掩饰地按了按额角,“觉得有些气闷罢了。”

周润眼珠一转,慢悠悠地道:“听说表姐在议亲了?”

一说这个,沈碧芳顿时胸闷气堵,眼眶都红了:“表妹何苦说这些话气我。你自己得了好姻缘,就看我的笑话么?”

“怎么会——”周润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我知道表姐的心事,可——谁叫表姐当初不会学着人家送个手帕子呢。”

这话说在了沈碧芳的心坎上。她就横竖看不出顾嫣然好在哪里,怎么就能嫁了周鸿?如今听周润这么一说,真是如遇知己:“那有什么办法,家里的规矩摆着呢,比不得那乡下人家不讲究。”

周润暗自好笑。说别人不讲究,沈碧芳这样私底下恋慕表兄的就讲究了?也有脸说出来。

不过这会儿,周润当然不会说什么,她不过是想用沈碧芳来给顾嫣然添个堵罢了,若是沈碧芳真讲究了,她还鼓动谁去呢?

“其实要我说,表姐是侯府姑娘,比顾家那丫头不知贵重多少。说句实在话,若是表姐能到我家里来,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若说前头那句话沈碧芳还心存疑虑,那听到后半句时便打消了疑虑。若是周润只说觉得她该嫁给周鸿,她是不会相信的,若真觉得她好,她识得周鸿这些年,沈青芸何以不定下这门亲事?可周润后头这句话,倒叫她心里踏实了。的确,倘若她嫁给了周鸿,至少她与沈青芸是姑侄,自然会调和二人之间的关系,想必今日周家二房不会如此狼狈地迁出主院。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沈碧芳低下了头,心里也有些恨恨,谁叫当初沈青芸不肯将她聘给周鸿的!

周润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如今再说这个,的确是晚了,无论如何,表姐总不能来做妾,也就是王家那样的人,才会把人送进来。”

“王家?”沈碧芳一愕,顿时变了脸色,“表哥还要纳妾?”

“就是那个。”周润向着王瑶抬了抬下巴,“怎么表姐不知道?他们早就想把人送进来了,之前顾家肯提前婚期,就是为了她。”

沈碧芳平日在闺中,这件事还真不知道,看见王瑶丰满的身材,只觉得一股火往头上撞:“顾氏也肯?”

“哪家没有个妾侍?”周润轻轻撇了撇嘴唇,“如今表哥承了爵,这事儿更是少不了的。原先不是已经有了个谢姨娘了?这会再多几个又有什么?”她忽长叹了一声,“表姐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悟出来,这女子嫁人为正室固然要紧,可更要紧却是子嗣。表姐不看见晋王府上么?如今孟侧妃得宠,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着孟氏有子,而晋王妃无子?没有子嗣,正室又如何?”

沈碧芳听得连连点头。这话也不是周润一个人说,她在家中也听父亲偶尔说起过:孟侧妃有子,有宠,娘家也还不错,将来只怕是要一步步起来了。

“谢姨娘有子,可惜出身太低,一个戏子,将来儿子也要被人诟病的。若是换了别个出身好的妾室生子,那又不同了。王家就是不错的,若是让王瑶有了子嗣,地位可就不同了。”

“王家算什么!”沈碧芳忍不住就恨恨说了一句。

周润半开玩笑地道:“是啊,若是表姐,那就又不同了。”

“表妹说什么呢!”沈碧芳轻轻跺了跺脚,心里却忍不住地发酸,低声说了一句,“表哥对我…也没那个意思…”

“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周润一脸的推心置腹,“说句实话,表姐之前是被我娘误了。二哥他与我娘不睦,自然对表姐也会敬而远之。若是表姐能朝夕相处,不愁他不知道表姐的好处不是?”

沈碧芳想了想,实在不觉得自己哪里就比顾嫣然差了。此时顾嫣然已经二加完毕,出来二拜了。她身穿朱红色的曲裾深衣,头上戴着镶细碎红宝石的赤金钗子,在日光之下折射如同无数颗细小的星星。庄容仪态,令人见之忘俗。沈碧芳情不自禁往男宾席上看了一眼,恰见周鸿坐在那里,含笑看着顾嫣然。一瞬间,她只觉得胸中似有火灼一般,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可我如今哪里还有这机会,父亲和夫人只怕都不会允准的。”

“其实表姐只要——”周润说了一半,又把话咽回去了,“罢了,这话本不该我说出口的,若是表姐将来有什么不如意,可不是要怨了我么。表姐说得是,舅舅和舅母都不会允准的,此事还是算了罢,想来表姐日后定然能嫁得如意郎君的。”

她越是这般说,沈碧芳越是想听:“表妹有什么主意只管说,我是绝不会怨你的。”

“其实也很简单——木若成舟,舅舅舅母那里,自然有我娘去说项的。”

“木若成舟?”沈碧芳面红过耳,“我,我怎么能——”

“表姐想到哪里去了!”周润轻轻推了她一把,“表姐可还记得秀苑旁边那座假山?那是从这里通往前头院子必经之处,小时候我调皮,险些从上头摔了下去,幸而父亲接住了我。当时母亲还骂了我一顿,说我幸而还小,若是年纪长了,又被外男抱住,可如何收场呢?”

沈碧芳低头将这话咂摸了一会儿,耳朵渐渐也红了。周润用眼角余光看见她的十指绞着手里的帕子,最后将帕子揉作一团狠狠握在手里,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样的主意沈碧芳若肯照做,那还真是蠢得可爱,但愿她心想事成,也好给顾嫣然添些堵!

这边表姐妹两个说着话,那边顾嫣然已经三加,又入内换了宝蓝色大袖礼服,出来向宾客三拜了。

王瑶看得眼都红了。顾嫣然这件礼服上绣了银色缠枝莲花,行动间便泛着淡淡银光。头上钗冠更是珠光宝气,中间镶一颗极大的琥珀猫儿眼,两边又满镶红绿宝石,两端还有两颗她从未见过的五彩宝石,瞧着是紫蓝色,稍稍变换角度又会泛起红光,真是艳夺虹霓。这样的好东西,她别说看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过,恨不得能上去抠一块下来。想想周鸿如今是侯爷了,手中还不知有多少好东西,愈发下定了决心,一定得进周家!

这顶钗冠引起不少人啧啧赞叹,颇有几个人感叹平南侯府富贵,显然都将这钗冠上所镶的宝石当成了平南侯府的旧存。潞国公夫人马氏遥遥看着这钗冠,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起来。平南侯府易爵,令她想到了潞国公府。

同样是世子战死,由次子承爵,如今平南侯府的爵位已经归还了长房,虽然其中颇有些因由,但长房长孙承爵却是事实。而潞国公府,至今也尚未请封世子,陈云鹏是长房长孙,其血脉比之周鸿又自不同,且还有陈太夫人瞩意,那么将来这个爵位花落谁家实在难说。万一最后还是归了陈云鹏,可让她的儿子怎么办呢?

马氏的目光在男宾席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韩晋身上。这位虽然如今才只是七品,但早入了皇帝青眼,又有曾经做过太子少傅的祖父情分,将来前途只怕未可限量。加之韩晋人又生得俊秀,若是能做了自己的女婿,也能让他在皇帝面前进言一二。

别小看了这进言之事。圣心难测,因此圣上身畔亲近之人地位才如此超然,便是内监都有不少人巴结。有时身边人一句话,说不定就左右了风向,远胜官员们在下头折腾。马氏心里想着,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去,又加入了身边人的谈话,且顺势向只隔了几个座位的孟素兰含笑点了点头,攀谈了起来。

三拜之后,礼成。今日小山居准备了酒宴,女宾们自然在后宅宴饮,男宾们便陆续离席,三三两两往前院走去。

顾嫣然也折腾得够呛,回房去换了家常衣裳,又出来招呼。王瑶一双眼睛将她从头看到脚,见虽没戴那样华美的钗冠,耳朵上一对坠子镶的却是方才那种五彩的宝石,头上的钗子也镶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粉色珍珠,同样价值不菲,心里真是仿佛打翻了醋坛子,酸溜溜道:“表嫂方才那钗冠真是贵重,这坠子又镶的是什么宝石?那日得表姐送了四颗红绿宝石,我和妹妹喜欢极了,谁知道今日才更开了眼界呢。”

陈云珊最听不得这样的酸话,张嘴就要反击回去,却被秦知眉轻轻拉了一下,小声道:“陈姐姐何必理她,这样人,越理她,她越得意。”

陈云珊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当即举了杯笑道:“你今日及笄,我们都送了贺礼,你还不快来吃杯酒谢我们?”钱喻敏、孟玫等人都有志一同,只当没听见王瑶的话,纷纷举杯,硬是将王瑶晾到了一边去。

顾嫣然自是知道众人的意思,大大方方吃了杯酒,便说要去长辈席上敬酒,脱开了身去。陈云珊瞥了王瑶一眼,轻轻一嗤,转头却见周润独自坐在旁边席上,不由得咦了一声:“沈二姑娘哪里去了?”

钱喻敏想了想:“我刚才仿佛看见她往外走了,大约是去更衣罢。”

不等她说完,外头忽然有个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孟玫吓了一跳,忙拦住道:“着急忙慌地跑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小丫鬟也认得她,知道是夫人的表妹,便哭丧着脸道:“不是奴婢没规矩,是,是沈家二姑娘在前头从假山上摔下来了!侯爷叫奴婢快来禀报夫人。”

第104章

顾嫣然赶到前头去的时候,大部分男宾都已经去了前院,通往前院的路上,只见沈碧芳脸色惨白地抱着脚踝坐在假山旁边,她的丫鬟扑在她身上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自家姑娘已经断气了似的。周鸿冷着脸站在五步之外,倒是陈云鹏离得近些,脸上略有几分尴尬之色。

“这是怎么了?”顾嫣然听小丫鬟说沈碧芳摔在了什么地方,心里已经有些疑惑了,“表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是通往前院的路,女宾们都在后头园子里坐席,沈碧芳带着个丫鬟跑到这假山上来做什么?

沈碧芳坐在地上,本来心里就气苦,此时一听顾嫣然先问这话,顿时放声痛哭起来:“表嫂就这样凉薄,见我摔了,连问一声儿都没有?我也不过是闷了出来走走,谁知道会摔下来呢?”

她当然不是随便出来走走的,而是特地在这里等着。从前她也没少来平南侯府,不说每条路都了如指掌,也清楚这假山是在哪里,要如何隐藏才能叫外头看不见。她在假山上窝了好一会儿,总算等到周鸿过来了,且身边只有陈云鹏一个,并无他人,真是天赐良机。

于是沈碧芳不假思索,站起来在假山边上装作失足,惊呼一声“表哥”,就跳了下去。在沈碧芳计划之中,这假山原本并不很高,只要周鸿伸臂一接,她便倒入怀里不起来,只装做吓坏了抱着他不放,然后旁边的丫鬟便叫起来,好叫人都知道周鸿已抱过了她。

夏天衫子薄,这般的紧紧相拥,与肌肤相亲也没甚不同了。如此一来,闹起来人人都知道,周鸿想不对她负责也不成。为了更稳妥些,她还先将自己的衣袖撕开了一条口子,正能露出半条雪白的小臂,却又不致令旁边人窥见太多春光。

沈碧芳计划得很好,然而这世上,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她跳下去的时候是冲准了周鸿的,谁知周鸿听见声音抬头一看,非但没有伸手来接她,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这一下,她就变成了直直对着地面摔下去。

这也罢了,毕竟假山并不甚高,下头又是草地,即使跳下去也无大碍。偏偏她一时心慌,脚在假山上挂了一下,一只绣鞋夹在石头缝里,整个人都失了平衡,竟是脸冲着地就落了下去。若不是旁边的陈云鹏伸手过来扯了她一把,必然摔个狗抢屎。

然而陈云鹏这一伸手,扯的正是她已经撕破的袖子。夏日衣衫料子本是不禁扯的,这一下只听刺拉一声,半只袖子都被拽了下来,一整条雪白的臂膀露在外头,连里头粉色的肚兜都露了一角。

这一把虽然将她身子扯正了些,避免了以头抢地的危险,却也令她双脚一歪,重重落地。一阵剧痛从脚踝上传来,沈碧芳自己几乎都听见了喀嚓一声,几乎晕过去。当即站立不稳,一屁股狠狠坐倒在地,几乎将屁股摔成了两半。她是既疼且气,更是伤心——眼见她掉下来,周鸿竟然狠心不伸手接上一接——坐在地上,想站也站不起来。还是她的丫鬟机灵,拿身子扑在她身上,挡住了露出来的半边肩头。

顾嫣然看她脸色惨白,虽是说着话还不时抽冷气,便知道确实摔得不轻,也没法在这时候问她什么,摆了摆手:“还不快把表姑娘扶到轿子上去。”知道沈碧芳摔了,她便叫人抬了一顶竹轿来,原是有备无患,想不到真派上了用场。

沈碧芳偷鸡不成蚀把米,既恨周鸿狠心,又恨陈云鹏多事,这会儿衣衫不整,想哭闹也不成,只得先上了竹轿再做打算。谁知她之前安排得太好,一个丫鬟陪着她,另一个已经跑去后园里找到昌平侯夫人,大嗓门地喊了出来:“二姑娘摔了!”

昌平侯夫人再不喜欢这个庶女,在外头也要做个好嫡母的样子,连忙赶来,后头还跟了一群热心的夫人们,浩浩荡荡过来,正看见两个丫鬟将沈碧芳架起来,那条雪白的膀子在阳光下异常扎眼,惊得昌平侯夫人失声叫了出来:“这是怎么了?”

沈碧芳此刻若是在周鸿怀里,那自是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来瞧瞧,眼下却是不行,只恨不得能捂住嫡母的嘴。偏偏昌平侯夫人眼尖,一眼看见假山上夹的绣花鞋,又一眼看见陈云鹏的衣袖也被扯破了一块,顿时摆出一脸肃然:“陈大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并没有什么,陈公子只是好意——”沈碧芳绝不愿意叫人将她和陈云鹏扯在一起,连忙就要解释。

可惜昌平侯夫人并不这么想。沈碧芳不过是个庶出,只因她自己没生女儿,昌平侯想着拿这个庶女去笼络一门姻亲,才好吃好穿地伺候着。可惜吃穿虽好,却并没人精心去教导她,最终就长成了这么个样子:既没有绝色容貌,又没有七窍玲珑。若不是因她太平庸,又何至于只能用来拉拢个千户呢?

不过——昌平侯夫人眼珠转动,看看陈云鹏破了的袖子,又看看沈碧芳雪白的膀子,心里迅速打定了主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潞国公府啊!倘若将来陈云鹏承了爵,那沈碧芳不就是…如此一来,外甥女攀上寿王,庶女成了晋王的表弟妹,将来无论皇帝瞩意哪个皇子,昌平侯府都能稳坐钓鱼台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究竟潞国公府肯不肯认这件事,能不能让沈碧芳借此机会攀上陈云鹏!潞国公夫人马氏,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舅母——”周鸿沉着脸道,“表妹摔得不轻,还是先抬回去,请太医来诊治吧。”顿了一顿,淡淡道,“若不是陈大公子,表妹只怕要摔到了脸。”

昌平侯夫人很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告诉她当时情形危险,都是陈云鹏出手相救。嫂溺,叔援之以手,陈云鹏免了沈碧芳脸先着地,正该好生感谢,而不是想着要讹人。

“我可怜的芳儿——”昌平侯夫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决定还是要试一试,当即掏出帕子抹起泪来,“这来观个礼,摔伤了不说,连衣裳都被扯了一半去,这,这传出去可如何见人啊?”

周鸿脸色更沉了:“舅母不必忧心,不过是不慎跌伤罢了。人有旦夕祸福,谁会去嚼说这种事。”

昌平侯夫人如今不大敢惹他,只拿了帕子摁在眼角上,一面往陈云鹏身上看:“还要多谢陈大公子——哎哟,大公子的衣裳也破了。说起来,也都是我们碧芳不懂事,闲来乱走才遇了险——谁知道侯爷这样人手也没能接得住她,倒摔成了这个样子。若是脚上落了伤,将来可怎么好?就是这衣裳的事儿——侯爷回去也要打死了她…”

顾嫣然听她夹七夹八,颠三倒四说个没完。一会儿指责周家没有安排婢仆照看好客人;一会儿指责周鸿没有接住沈碧芳,使她摔伤;一会儿又扯到陈云鹏撕开了沈碧芳袖子的事儿上去,简直是夹缠不清,不由得也沉了脸:“表妹伤得不轻,舅母还是去瞧瞧表妹罢,免得舅舅回去也要埋怨,说舅母没有看好表妹。”

昌平侯夫人脸藏在帕子底下,不由得就红了一红。到人家家里来做客,却到处乱跑,说到底还是沈碧芳自己失礼,更是她这个嫡母没有教导好的缘故。

“沈夫人放心。”昌平侯夫人正在想要不要偃旗息鼓的时候,后头却传来个声音,“这件事,总归我们陈家给沈姑娘一个交待便是,沈夫人就不要再哭了。今日是周夫人好日子,莫要闹起来扫了兴。”

顾嫣然惊讶地回头看去,说话的人居然是潞国公夫人马氏。虽然她这话听起来是在给周家解围,可这个交待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知道,这话就是将陈云鹏赔了进去么?

“娘!”陈云珊也跟了过来,闻言就叫了起来,“大哥原是好心救人,怎么反要交待了?”

“珊儿!”马氏回头瞪了她一眼,“沈姑娘摔得不轻,我看那样子,说不定要留下后患了。”

陈云珊瞪着眼睛,只想说若是认下了这事,沈碧芳才成了陈家的“后患”呢,可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又不能顶撞自己母亲。

顾嫣然皱起眉:“陈夫人,陈大公子是一番好意,这事儿,还是我们家里头下人当差不经心,没有拦住了沈二姑娘乱走所致。”

“周夫人不必说了。”马氏却十分坚持,“总归是鹏哥儿做事不周到,我们陈家,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人家。”

这番话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昌平侯夫人就坡下驴,忙道:“有潞国公夫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总算我们芳儿不幸中之万幸——我去瞧瞧芳儿。”忙忙地扶着丫鬟走了。

她走了,陈云珊才气得跺脚:“娘,你这是何必!”

马氏一脸无奈:“她伤了脚,说不定就落下了什么毛病,若是今儿这事吵嚷出来,外头人哪知什么情形,少不得要说鹏哥儿扯坏了人家姑娘的衣裳又不肯负责,难道是什么好名声?”

“可是大哥分明是一片好心——”陈云珊气得不管不顾就要冲回去,“我倒要问问她,别人都在后园坐席,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马氏连忙拉住了她:“姑娘家脸皮薄,本来就摔伤了,又撕破了衣裳,你这样去问到她脸上,她怎么受得住?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呢?”

“可是——”陈云珊气得要死,陈云鹏却露出几分不忍,轻声道:“妹妹莫去了,若是我当时伸手再快些,她也不会跌得这样重。”说着,忍不住看了周鸿一眼。他和周鸿并肩而行,自然看见周鸿不但没上前,反而后退了一步,否则,沈碧芳根本用不到他出手,也就根本不会摔到。

“哎——”马氏一脸欣慰,“这才是宽仁之心呢。”

陈云珊气得头昏眼花,瞪着母亲又瞪着大哥,最终也只能一跺脚,恨恨转身走了。

出了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思坐席吃酒,不过略坐一坐,也就识相地告辞了。周润跟着沈青芸出了长房的门,才问丫鬟:“事情如何?”

这是在别人家里,丫鬟也没能打听得那么细致,只是听说了个大概:“说是陈大公子扶了一把,但仍旧摔得不轻。”

“陈大公子?”周润微微挑起眉毛,喃喃说了一句,“蠢货——”摔都没看准人么?不过也好,及笄的日子请太医,总归也是件不吉利的事。

送走了最后离开的孟素蓉一行,顾嫣然长叹一声,往罗汉床上一坐:“准备热水,沐浴。”

丹青一脸恨恨地服侍她沐浴,咬着牙根道:“沈二姑娘这是想做什么?少奶奶大喜的日子她来讨晦气!什么不当心从假山上跌落,那地方是往前院去的,当咱们大伙都是瞎子不成?”

石绿进来送换洗衣裳,忙拦着她道:“都知道是大喜日子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横竖跌的是她,跟咱们没关系。再有,如今要叫夫人了,怎么还叫少奶奶?”

说到夫人,丹青就高兴了,笑道:“是是,这也好些日子了,我这嘴总还是扭不过来,是该叫夫人了 ,连诰命都下来了呢。”

顾嫣然微皱着眉头笑了一下:“瞧你们高兴成这样。过几日搬到正院去,不是更要高兴坏了?”她心里还在想着沈碧芳的事儿。沈碧芳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不是个蠢的,大约也能看出五六分了,只是潞国公夫人马氏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这就大包大揽地把这事认下来了?难不成真要让陈云鹏娶沈碧芳吗?

“侯爷,夫人在里头沐浴…”门外忽然传来牙白脆生生的声音。

顾嫣然微微一惊,忙向石绿道:“你去请侯爷进来坐下,其余人都打发了,晚上你或丹青值个夜就是。”

石绿忙出去了,丹青便拿了干帕子来替她擦拭,抿嘴笑道:“今儿晚上,侯爷可能歇在这屋里了。”说完,到底自己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罢了,心里虽高兴,脸上却通红起来。

顾嫣然也被她说得面红过耳,伸手轻轻打了她一下:“胡说八道,若是被杨妈妈听见,不打烂你的嘴。”

丹青红着脸笑道:“奴婢是替夫人高兴呢。”嫁过来这一年聚少离多,顾嫣然承受了多少压力,她做贴身大丫鬟的,一件件都看在眼里。如今珂轩里大哥儿都半岁了,夫人终于可以圆房,怎能不高兴呢?

“什么事情这样高兴?”净房门口忽然传来周鸿的声音,吓得顾嫣然脚下一滑险些打个踉跄:“你,你怎么进来了?”她衣裳还没穿好呢。

周鸿头发上还带着湿气,是在厢房沐浴过了才过来的。他是听见净房里丹青的语声才进来,不想一进来就看见顾嫣然上身只穿了件桃粉色的肚兜,露着润白如玉的肩头和手臂,还有两段小小的锁骨。那肚兜上绣了一枝石榴花,艳红的颜色,像团火苗似的跳动在她胸前。嫁进周家这一年,顾嫣然又长高了几分,身材也更长开了些,那些该丰满的地方,也的确比从前丰满了。

“你怎么不在外头坐着…”顾嫣然已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抓过丹青手里的衣裳就往身上披。

周鸿也是头一热就走进来了,没防着顾嫣然衣衫不整,脸上也跟着热了,却又舍不得退出去,只得把目光往下移了移,干咳了一声:“你——你还没洗好呢?”顾嫣然穿了条浅豆青色散脚裤子,裤脚覆在脚面上,却露出了十个圆圆的小脚趾头,趾甲也是浅浅的粉色,像十片小花瓣似的可爱。

丹青拿眼睛看看男主子,再看看女主子,不知怎么的突然福至心灵,嘿嘿一笑道:“奴婢外头炉子上还炖着汤呢,忘了熄火,怕是要糊了,奴婢先去瞧瞧。”抱了顾嫣然换下来的衣裳,一溜烟地就跑了。

“哎——”顾嫣然叫了半句又收了回去,嗔了一句,“这丫头!”顿时脸上就烧成了一片红霞。外头哪有什么炉子炖着汤,分明是丹青这丫头…

“叫她们出去也好,我扶你。”周鸿脸上也是红的,硬着头皮挤出句话来,伸手给顾嫣然,眼睛却仍低着只敢看她的脚。

顾嫣然更是脸上透红,也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周鸿,只低着头伸出自己的手,然后就向前跨步。结果她的手还没搭上周鸿的手,脚下就踩到了水渍一滑,尖叫声中身子一轻,被周鸿抱了起来…

虽是晚了一年,却终是圆了洞房花烛。丹青在外屋心神不定的,听着里头隐隐约约的声音,又是脸红又是担心。齐妈妈从外头悄悄进来,看小丫头坐立不安的,忍不住低声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丹青红着脸道:“妈妈,这,这有一阵了,夫人会不会,会不会有事?”

齐妈妈险些笑出来,轻轻拍了她一下:“你不懂这些,叫你值夜也真是难为了。罢了,你去小厨房备下热水,我在这里听着就是。”

丹青忙红着脸跑了,才到游廊上,就见廊柱后头影影绰绰站了个人,不禁吓了一跳,眯着眼睛一觑才认出人来:“牙白?你怎站在这里?”

“我——”牙白也没防丹青跑出来了,支吾了一下便道,“我怕侯爷和夫人有什么事要叫人…”

“里头有我呢。”丹青眉头一皱,“又不用你值夜,别乱跑。”如今园子里得用的人手少,她们几个都是各管一摊子的,这样值夜的事儿,向来用不到牙白和碧月。

“我不是乱跑。”牙白有些委屈地低下头,“我是怕夫人叫水…小厨房那边已经烧好热水了。”

“哦。”丹青听了这话倒释然了几分,“那你去睡吧,齐妈妈在里头,一会儿叫水我会送进去的。今日这么忙,明儿还要搬东西,少不得累呢。”

牙白抬头看了看透出淡淡烛光的纱窗,最终还是低下头走开了。她知道自己被买来是做什么用的。早在牙婆家里她便听说过,大户人家要出嫁的小姐,身边都会备一两个美貌的丫头,就是预备着将来自己不方便的时候给姑爷开脸伺候的。顾嫣然出嫁,身边两个丫鬟是打小伺候的,一个是长辈送来管厨房的,那她是用来做什么的,岂不是明明白白么?而且她比姑娘大两岁,一嫁过门,姑娘还不能圆房的时候,不就正好用上了她?

只是谁能想得到,这一年里头,姑爷居然在外头有将近半年,她这个预备的通房也就根本没派上用场。如今夫人及笄了,那她什么时候才能…牙白回头又看了看那红纱窗,刚被买的时候还担忧过,若是遇到的姑爷不好可怎么办,谁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位姑爷…再等等,夫人总有不方便的时候,那时候,就用得上她了罢?

牙白在廊外暗自神伤的时候,屋里头呻吟也告一段落了。周鸿搂着妻子,小声问:“弄疼你了?”头一回,他也没个数,从前在西北的时候,倒有军里兄弟要带他去红帐子瞧瞧,但他去了一趟,见了那些满身腻香的风尘女子,只觉得倒胃口,勉强喝了几杯酒,扭头就走了。所以到了这会儿,那一阵胡天胡地的疯狂过去之后,他就着慌了。

顾嫣然含着眼泪看了他一眼,想抬脚踹他,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也不是——不好,可,到底还是怪疼的。

这一眼看着周鸿更慌了,连忙爬起来到外头去找齐妈妈,顾嫣然想喊他都喊不住。好在齐妈妈是有经验的,抿着嘴笑着叫人送了热水进来,扶着顾嫣然去沐浴,一边小声笑道:“头一回都是这样的,那水里我加了些药,夫人泡一泡就舒服了。”把人扶进浴桶,又转身出去收元帕,一看那帕子揉得乱糟糟的,也忍不住要说周鸿一句,“夫人年纪还小呢,也不能这样,还是要疼惜着些。”教训完了,看周鸿唯唯答应着,眼睛直往净房里看,那笑容就更是收也收不住,轻轻推了一把道:“想进就进去吧。”自己极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于是顾嫣然今晚第二次沐浴之后,又是被周鸿抱出了净房。

第105章

平南侯府里旖旎的时候,潞国公府里却是另一派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