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驸马是怎么说的?驸马也说他去思念通房了?”德妃打断女儿,忍不住也提高了声音。

“他当然不肯承认,只说是席上酒沉了,又说什么离家多日,想去书房看看。”景泰越说越恼,“那书房里东西都是两个贱婢拿过的,当我不知道么!”

“景泰!”德妃声音拔得老高,“你胡闹什么!”

自从成亲那日,韩晋就离开韩家进了公主府。他是景泰公主自己挑中的,又是新婚,除了平日里上朝之外,景泰都缠着他,从未有一日回韩家过夜。这些,德妃也都是暗中叫人打听过的,当日还颇为欣喜女儿与驸马情投意合。谁知道一转眼,这才成婚二十多日呢,就出了这么一桩子事。

韩晋有通房,这个德妃也是知道的。韩晋自幼才华出众,京城尽知,后来又是有名的风流探花,身边免不了红袖添香之事。且大家公子,有个把通房实在是常见之事,韩家知趣,成亲前夕两个通房就病亡了。不管真病亡假病亡,足以说明韩家对公主十分尊重,并不拿什么侍妾美婢来招公主的眼。说韩晋去书房怀念旧人,德妃也不敢就说没有,但以她想来,两个死人罢了,又是奴婢,韩晋纵是睹物思人又能如何?难道两人还能活转过来,或是韩晋还敢去寻两个相貌相似的纳回来做妾?谅他不敢!

既然什么都不会发生,随他略坐片刻又能如何?何况实在也未必是思念旧人去了,就是去看看自己从前生活读书的地方,说起来也是顺情顺理的。景泰公主若拿着了实证,闹一番还好说,现下不过是捕风捉影,就在大年夜里将驸马的家砸了,简直是——德妃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景泰公主没想到母妃居然会责备她,不由得瞪大了泪眼:“母妃,明明是驸马欺人太甚,我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啊!”

“成亲不到一个月,你就砸了驸马的家,不说别人,你将你公婆置于何地?”

“什么公婆!”景泰公主一跳而起,“我是君,他们是臣,我若认他们是给他们脸面,若是不认,他们又能如何?”

德妃气得倒仰:“你几时养成了这个脾气!”公主是君不假,驸马的父母也没几个敢在公主面前摆公婆架子的,可人家不摆,并不等于就不是公婆了。往小里说,你不敬驸马的父母,驸马又怎会全心敬爱于你;往大里说,这样行为乖张放肆,御史是做什么的,难道会呆看着吗?要是做了个被御史弹劾的公主,这脸面可还要不要呢?

后殿这里闹得沸沸扬扬,前殿的命妇们已经陆续告辞了。德妃被女儿搞得焦头烂额,齐王妃便出面代送众人,才将人都送走了,便有个小内侍快步走来,齐王妃认得那是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小内侍之一,便知道是来给德妃报信的。果然那小内侍见了德妃身边的大宫女,便低语了几句。大宫女面色微变,随手塞了个荷包给他,看着他走了,才匆匆进后殿去寻德妃。齐王妃忙跟了进去,正听那宫女道:“娘娘,今日大朝会,陛下让礼部择吉日举行册封太子的大典。”

皇帝不但无意更换太子,且还催着礼部赶紧择定行礼的吉日,这对太子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对齐王一派而言,简直就是新年当头一棒。对于齐王在山东的赈灾之举,皇帝只是给予了口头赞扬,又赏了他一对白玉如意。如意虽是好意头,可如今对齐王来说简直毫无用处。不仅如此,皇帝还叫户部另派人去山东,督促今年的耕种。

茂乡侯府书房里,气氛比从前还要沉重。

“若是有心人去细查,总会有痕迹,到时候…”齐王狠狠地咬着嘴唇。那时候他就完了。

陆镇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嗤地笑了一声。他想起他在福州吕家村所做的事,说起来跟齐王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果然是外甥肖舅。这个看不大上他的外甥,最后却跟他走了同一条路。

茂乡侯脸色发白:“殿下怎么能做这种事…”一下子杀掉这许多人…

“如今做也做了,还说这些做什么。”陆镇打断兄长的话,“说起来也没什么错的,地动是绝好的机会,千载难逢,既遇上了就当用到极致,若是狠不下心,到头来功亏一篑才是可惜。”

茂乡侯白着脸道:“可如今不也是…”

齐王阴沉地道:“父皇原本是甚为满意的,可我听说,是父皇身边那李家贱婢说了什么,父皇才改了主意。”

茂乡侯气得要跳起来:“这个贱婢!当初就该将李家满门抄斩了才是!至不济也没入官奴,看她可还能在陛下面前饶舌!”

陆镇淡淡看了兄长一眼。这时候发狠又有何用?他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想不到李檀留下的儿子尚未见什么出息,女儿却这般厉害。只是事已成,后悔无用,只道:“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茂乡侯的脸便比刚才还白了些:“二弟,你的意思是定要…”造反可是大罪!

陆镇冷冷道:“若是我们不先动手,等到山东事发,陛下有所防备,我们便只能受制于人。”

茂乡侯喃喃道:“但,但我们手头有多少人?不如二弟你去西北…”

陆镇摇了摇头:“自有了西北处置使起,西北军便难调了。”他不想说,西北处置使或许就是皇帝特意安排去分他的权的,皇帝以为限制了他的军权他便动弹不得,但其实造反有时候需要的人并不太多,只要能占领后宫,胁迫皇帝写下传位诏书,并且干掉晋王就足够了。

“你府里甄氏不是已经得手了?”陆镇抬头看看齐王,“把东西拿来,我去与周鸿谈。”

齐王还有些犹豫:“舅舅,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陆镇冷笑一声:“殿下若觉操之过急,那准备何时起事?”

齐王答不出来。他心里隐隐地并不想真用这种方式去取得储位,可他更明白,这一路步步走来,他已经退无可退,除了向前,别无它法。

“那就——依舅舅。”

陆镇面色略霁:“当断则断,方是男儿。富贵险中求,自来皆是如此。若是等老三继了大位,你便只能坐困愁城,难道你便想这样了此一生?”

齐王握了握拳:“不想!我文才武功,哪样不比他强?他不过是投生在中宫的肚皮里,比我多一个嫡字罢了。”

陆镇微微露出了笑意:“这才像凤子龙孙的模样。你也不必着慌,陛下身体一直不好,我们只要出其不意,至少有五分胜算。这般大事,有五分便可一搏了。”

“那周鸿…”齐王有些不大放心,“若是他不肯为了顾氏…”

陆镇笑起来:“自然不肯的。妻子名节固然要紧,可还不致让他谋逆。休妻岂不比谋逆容易得多?”

齐王愕然:“舅舅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不能成功,又为何要做这件事?若是不能将周鸿笼络过来,反让他有所警惕,不是完了么?

陆镇大笑起来:“殿下可曾见过温水煮蛙?若是将一只蛙投进滚水之中,或许还会被它一跳逃出,可若是用温水慢慢煮热,便必死无疑。若让周鸿为其妻谋反,固然不能,但让他做几件小事,想来他不会不肯。只是他做了一件,就要做第二件,便如行入泥潭之中,步步只会越陷越深。等到他所做过的事掀出来足够夺爵抄家之时,他便也肯跟着我们走了。”

齐王听得恍然大悟:“还是舅舅深谋远虑!”

陆镇自得地一笑:“自从你们想让甄氏去做此事开始,我便已想好了后头的步数,此事,只交与我便是。只是也急不得,山东那边,你须将事情仔细安排,至少两三个月内,不可事发。”

齐王点了点头:“舅舅放心。此事我做得还算周密,且也留下了人在那边盯着,实在不行,还能——”他以手比刀,做了个斜切下去的动作,“将户部派去的人…那里河堤尚未修缮完毕,死个把人也不难。”

茂乡侯听得一知半解,嗫嚅道:“可周鸿是太子的心腹,即使陛下将他夺爵,将来新帝继位,一样能封赏他…”人家又何必非要造反呢?

这次轮到齐王笑了:“这个,大舅舅只怕就不知道了。如今太子妃对孟氏并不亲近,将来若是老三继位,周家与孟家是姻亲,就为了压制孟氏,太子妃也不肯叫周家与顾家太过意气风发的。”

第151章

正月十五之前,衙门里不开印,各家都忙着走亲访友。顾嫣然因又有了身孕,无论是孟家还是齐家,都送了话来不许她大冷天的出门,她只能去三房那边走走,然后就在自己园子里看看腊梅花,或者陪着元哥儿玩耍,等着周鸿从外头回来说话。

元哥儿腿脚越来越结实,简直是一刻也不肯闲下来,只陪着这个小家伙玩耍就能把人累出一身汗来,只有在他睡觉的时候才能松口气。

“娘抱——”元哥儿的嘴也利索了,叫娘叫得清清楚楚,在屋子里把乳娘绕了一头汗之后,伸开两条小胳膊就冲顾嫣然扑了过来。

跟着他的丫鬟连忙上前抱住他:“哥儿可不能往夫人身上扑,夫人肚子里有小弟弟了呢。”

“弟弟?”元哥儿十分迷惑。他出生至今,三房那边宝哥儿也好,晋王府的钊哥儿也好,都是哥哥,他还没有管人叫过弟弟,一时之间并不知弟弟是什么东西。

乳娘笑道:“就是像三房宝哥儿那样的弟弟,将来生出来了,就能跟哥儿一起玩耍。”

宝哥儿,元哥儿是知道的,他马上眼睛一亮,冲着顾嫣然的肚子就叫:“哥哥——”

顾嫣然失笑,招手将他叫到身边,拿着他的小手轻轻放在自己肚子上:“是弟弟。”

元哥儿十分固执:“哥哥。”

乳娘后悔起来:“奴婢不该说宝哥儿…”这要生下来了,哥哥管弟弟叫哥哥,可不成了笑话儿。

顾嫣然倒不以为意:“再过些日子他自然知道了。”小孩子不懂事,便是跟他讲也讲不通,待大一大,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不过她也没有想到,之后直到她生产,元哥儿都十分得意地经常向宝哥儿炫耀:我娘肚子里有个哥哥。把宝哥儿也带得糊涂了,跟着他冲着顾嫣然的肚子喊哥哥,这是后话了。

元哥儿玩了半天,又对着母亲的肚子摸了半天,便犯起困来。顾嫣然不敢抱他,只让他倚着自己的腿揉眼睛,柔声道:“元哥儿困了吗?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等爹爹…”元哥儿口齿不清地把脑袋在她身上钻来钻去,“爹爹说带糖…”

“爹爹回来啦。”门口传来声音,周鸿走了进来。

元哥儿欢呼一声就往他身上扑。周鸿已经在外头屋里换掉了外头的大衣裳,又烤过了手,此时便伸手将他接住,直向空中扔了几下,逗得元哥儿咯咯大笑,在空中手舞足蹈。倒是把旁边的乳娘和丫鬟们看得满脸紧张,不由自主地张着手想去接人。

顾嫣然看着父子两个,抿着嘴直笑。元哥儿扑腾完了,便抱着周鸿的脖子不放手:“爹爹,糖。”

周鸿轻轻刮一下他的小鼻子:“爹爹买了马蹄糖,一天只许吃一块。”马蹄糖就是用蜂蜜腌渍的荸荠片,虽然甜,但其实是蜜饯,其中糖份要比那些寸金糖之类少些,且荸荠也有润肺滋补的功效,顾嫣然才许元哥儿吃的。

“是百味斋的马蹄糖?”顾嫣然看那纸包就知道。

“嗯。去的时候刚刚出锅。”周鸿把纸包打开,给元哥儿嘴里塞了一片小的。元哥儿含着马蹄块儿,满脸舍不得地看着那些大块的,最后一脸牺牲模样地抓了一块递给周鸿:“爹爹吃。”

周鸿直笑:“爹爹不吃,拿去给你娘吃吧。”

元哥儿果然摇摇摆摆到顾嫣然跟前:“娘吃糖。”

顾嫣然就弯腰意意思思地咬了一口:“娘吃半块,这半块留给元哥儿,一会可以吃掉。”她早看见儿子的眼神了,一天只许吃一块,元哥儿当然是想吃大块的。

有了糖,元哥儿心满意足,嘴里还含着眼皮就沉起来。顾嫣然看着他嚼完了糖,又叫乳娘给他弄水漱过口,才抱去睡了。夫妻两个,便凑在一块儿说话。

“今日在街上遇到了陆镇。”周鸿随手掏出一件东西扔在椅子上,“快叫人拿去烧了,虽说不是你穿过的东西,瞧着也不自在。”

顾嫣然瞧了一眼,正是那条旧肚兜。那东西原是丹青绣来准备给她穿的,既然是预备着给甄真“偷”去,自然是不会上身的,只不过叫浆洗房拿去洗了几水,看起来像旧的一般罢了:“这就拿回来了——怎只有一半?”肚兜已经从中剪开,拿回来的只是左半片。

“嗯。”周鸿想想今日陆镇拿着这东西时的神情,就觉得那肚兜仿佛脏得不行,“赶紧烧了。”

顾嫣然一边叫丹青拿出去烧掉,一边有些诧异:“这是怎么回事?跟你提了什么条件?”

周鸿神色凝重:“他只叫我调个人进宫卫。等人进去了,那半片自然还我。”

顾嫣然更诧异了:“调个人进宫卫?这事儿,他们难道不该去找李家?再说,是要调个什么人?”

“怪就怪在这里,只是要调个人进宫卫当差,既不要去陛下身边当差,也不是要领哪一卫。”周鸿皱着眉头,“这事儿虽不归我管,但请托个人也极容易。一般勋贵人家子弟想弄个侍卫的差事在身上,也不过就是如此。”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一时都想不通:“莫非这人有什么不对?”

“待我再去查查此人底细。”周鸿伸手在妻子肚子上轻轻摸了摸,“你也莫要跟着操心,只管好好养胎才是。”

顾嫣然叹了口气:“这事儿我也帮不上手,你自己万事都要当心,无论什么,早些与东宫递个消息进去。时机合适时,陛下那里也该递个话。”

“我知道。”周鸿拍拍她的手,“总要有个端倪才好去对陛下回禀。”他轻易也是不能单独面圣的,平白的就拿个肚兜子去说事,这也不大像话。

他心里有数,顾嫣然也就不再说这个,转而谈起另一件事来:“景泰公主将韩家砸了,你可知道?舅母派人来看我,我才知道的。就为了表哥大年夜去书房坐了一会儿,姨母去了舅舅家,气得直哭。说是自成了亲就再没见过表哥,原说一起守岁她还高兴着,结果就闹成这个样子。只说若不尚主就好了。”

周鸿轻嗤了一声:“这话也就在舅母面前说说罢了。”这是皇帝下旨赐的婚,你敢说不愿意?

“表哥是糊涂了些,可公主也太嚣张,便是有些火气,好歹也忍过了节下。再有,便是回了公主府再发作也是好的,怎么就在韩家砸起来…”

“尚主本来如此。姨母原该早些给表兄定下亲事口口——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好在陛下心里明白,若是公主闹得太过分,陛下也会过问的。”

太子册封礼最终定在四月十八。说起来这个日期实在有些太晚,因为这相当于太子在东宫有些身份不定地住了将近一年。不过礼部也有道理,一则立储是大事,总不能胡乱择个日子,须得大吉才好;二则前头还有二月中宁泰公主大婚;再前头,还有个寿王长子的双满月呢。

寿王这个长子自落地后就病秧秧的,四个太医轮流值班,整整守了两个月,总算是情形稳定,虽然还是豆芽菜一般,但好歹是能办个满月了。

为了给孩子图个吉利,寿王府是大张旗鼓地办这双满月,府中上上下下都披红挂彩,宫里暖房送来了许多早开的花卉,将府中装点得喜气洋洋。

周润也亏损得厉害,养了两个月,看起来仍旧未能完全补回来。她穿着大红绣金的袄裙,脸上仔细敷了脂粉、描了眉眼,头上戴着皇帝新赏的蓝宝凤钗,看起来倒也雍荣华贵,若不是人实在瘦了些,两颊尚不丰满,也就掩饰过去了。

只是她怀里抱的那个孩子却实在掩饰不过去。皇帝亲自赐了个小名叫安哥儿,寓意保佑这孩子平安长大。可那小小一个襁褓——顾嫣然估量了一下,安哥儿看起来也就比元哥儿满月的时候略大一点儿。须知这样大的孩子,两个月时要比一个月时大上许多,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安哥儿这办的是双满月,可也就跟普通孩子单满月差不多,可见身子实在是太弱,若不是生在皇家,好医好药地保着,只怕小家小户的孩儿,连满月都活不到。

凡来道贺的命妇们都是自己生育过的,个个看着心里明白,嘴上却只能说喜庆话儿。周润面带笑容听着,一眼晃见顾嫣然过来,顿时脸上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孩子小产,周润最恨的人当然是沈碧莹,可沈碧莹就在寿王府里,此次出了这样的事,上至皇帝下至德妃,都已经默许了她随意处置沈碧莹,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足可为儿子报仇。可她还有一个恨着的人,就是顾嫣然,却是她如今报复不到的。因此,顾嫣然在她心中便已经超过沈碧莹,荣升最恨之人的宝座了。

顾嫣然送了一块羊脂白玉长命锁。这锁有小儿巴掌大,并不是满月的孩子能戴得的。这也是有意为之,她可不想让周润找到什么借口,说她送来的东西对安哥儿不利。玉锁一则是实心的,不像首饰之类可以做成空心,暗藏机关;二则也不必镶珠镶宝的,免得被小儿抠下来塞进嘴里去。做得大些,便有足够的理由让周润束之高阁,大家相安无事。

“多谢嫂嫂。”周润示意身边丫鬟接过玉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双眼睛狠狠盯着顾嫣然。若不是有这许多人在,她真想一巴掌抽在顾嫣然安详含笑的脸上。

顾嫣然只笑笑,看看安哥儿,说了几句长命百岁的吉祥话,便退了开去,并不杵在前头招周润的眼。

客人来得太多,纵然都是小心翼翼的,也是人多嘴杂,你一句我一句的,终于把安哥儿吵得有些烦,咧嘴哭了起来。这孩子哭起来声音也不大,像小猫儿叫似的,听得人心里都揪着。周润眉间闪过一丝又是心烦又是心疼的复杂神色,笑向众人道:“明翠堂那边有父皇赏下来的花,都是暖房里养出来的,还有早开的芍药花,各位去观赏一番,我先失陪片刻。”

众人忙都附和,由丫鬟们引路,往明翠堂行去。顾嫣然刚站起身,一个丫鬟端着东西从后头过来,身子一晃就往她身上扑了过来。

顾嫣然今日可是有备而来,丹青和石绿两个大丫鬟一左一右紧紧跟着,寸步不离,厅外还有曙红和缃黄两个二等丫鬟。这个丫鬟一倒过来,丹青眼疾手快,立刻就挡上去将她往旁边一推,这丫鬟手里端的一碗东西就全合在了丹青裙子上,腥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汤。

“你是什么人!”丹青顾不得自己的衣裳,指定那丫鬟,“冒冒失失就往我们夫人身上扑,若撞了我们夫人,你可吃罪得起?”这丫鬟若不是故意的,她的名字倒过来写。

“奴婢不敢…”那丫鬟立刻就跪下,痛哭流涕,“奴婢脚下滑了,并不是有意冲撞夫人,请夫人恕罪。”

“这是怎么了?”许夫人立刻走了过来,“可撞着了?”

“奴婢没有——”那丫鬟还没说完,顾嫣然已经倚着石绿弯下了腰:“我,我觉得有些坠…”许夫人立刻变了脸色:“快,快扶着你们夫人!”

地上的丫鬟失态地抬起头来:“奴婢并没有——”天地良心,她并没有撞到顾嫣然啊,本来她的目的也不是撞倒顾嫣然,只是想把手里的东西泼到顾嫣然身上罢了。

“住口!”许夫人看都不看她一眼,“惊扰了平南侯夫人,你有几颗脑袋!”

顾嫣然倚着石绿弱声道:“快,快回府去…还要烦请夫人代我向寿王妃辞行。”

许夫人目光在厅里一扫,并不见周润,便对身边的大丫鬟一摆手:“寿王妃不在,我们也不必亲自与她告辞,你去与寿王府能管事的人说一声罢,就说我送平南侯夫人回去要紧,就不去与王妃面辞了。”

顾嫣然其实是装的。那丫鬟撞过来不知有何用意,但总归肯定不是好事,她索性就借这机会装着动了胎气,赶紧离了寿王府要紧。横竖今日周鸿也来了,只要出了寿王府的门,上了自家马车,就不信周润还有什么把戏使得出来。

一行人才出了厅门,猛听喵呜一声,斜刺里黑忽忽一个东西扑过来,正扑在丹青裙子上,却是老大一只黑猫,来势又快,竟撞得丹青脚下一滑,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这下又是一阵大乱,曙红胆子大,冲上去对着还在丹青裙子上乱抓的黑猫就是一脚,正踢中猫腹,踢得那猫惨叫一声,一溜烟往旁边蹿了。这时方听周润在前头惊惊慌慌地叫道:“这是怎么了?”排众往前赶过来,抬眼却见顾嫣然还好端端地站在台阶上,脸色顿时一僵。

顾嫣然看得清清楚楚,当即搂住了肚子靠紧了许夫人:“夫人,我,我的丫头…这猫是谁养的,竟就这样放出来扑人!”

此时曙红和缃黄一个挡在顾嫣然身前,一个已经将丹青扶了起来。好在丹青灵活,只是有些扭伤了脚踝,手肘上也擦伤了一块,尚无大碍。倒是裙子被那猫扯得不成样子,幸而这时候穿的还是夹棉裙,平南侯府给下人们用的衣料子又结实,虽说被扯得棉花都露了出来,却未伤到。

许夫人此时也全明白了,当即沉着脸大声喝斥自己的丫鬟:“这样扑人的猫怎不快些打死,要留来害人不成?”她责骂的虽是丫鬟,其实字字句句却是在斥责周润这个寿王府的女主人,以许夫人的身份,在寿王府里这样大声斥责,已经是极其不给周润脸面了。

顾嫣然感激地又向她靠了一下,弱声道:“还请夫人叫人去前头给侯爷说一声,让他快来接我,这府里的猫好怕人…”

许夫人不用她说,已经叫人往前头去了。周润看被猫扑到的并不是顾嫣然,心里暗恨,却也只能上前道:“这是怎么了?家里前些日子蹿进只野猫来,怎么就惊了嫂嫂?这便叫人去捉出来打死。”

许夫人冷笑道:“这猫是该打死,不过府上的丫鬟可比这猫厉害多了。猫不过扑了平南侯夫人的丫鬟,府上的丫鬟却是好好的路不走,偏要摔到客人身上去,如今惊了平南侯夫人的胎气,正要回去请太医诊脉呢。”

周润不安排丫鬟直接撞倒顾嫣然,便是不愿意叫人拿住把柄,若是将此事推到一只野畜牲身上去,即使大家都知道这里头有蹊跷,却也没有证据。谁知猫只扑了顾嫣然的丫头,许夫人却硬说她动了胎气是因着下人冲撞,这事儿可就变了。周润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一会儿都送去打板子。嫂嫂身子不适,先去客房歇歇,我这便叫人拿着王爷的帖子请太医过来。”

“不必了!”远远就有人接口答了一句,周鸿排众而入,打横就将顾嫣然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王府人多畜牲也多,还是回自己家里安心养胎的好。”

周润被这一句“畜牲多”骂得红了脸,却见寿王也跟着过来了,脸色十分阴沉,只得忍下了这口气,叫人安排平南侯府和许家的马车到二门,送这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

这里闹得太厉害,明翠堂那边也听见了动静,遂都识相地陆续告辞。周润忙个不了,才与寿王一起将客人统统送走,正准备回屋去看看儿子,冷不防寿王一转身,挥手就对她脸上来了一巴掌:“蠢妇!”

这会儿虽没了客人,却还有几个王府的下人在,见势连忙都低头往后退。周润被打得懵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变了脸:“王爷这是做什么!”

“你说本王在做什么!”寿王拿手指着她的鼻尖骂道,“安哥儿好端端做个双满月,你却闹出这等事来,是唯恐不替他招惹些晦气?父皇那里又是祈福又是赏东西,只盼着能带着福气来,你倒好——你究竟是不是他亲娘!”其实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他刚刚挨了齐王一番狠骂。

齐王那里正要设法招揽周鸿,这里却闹出要暗害周鸿妻儿的事来,岂不是拉他的后腿?逮着客人们眼错不见的工夫就将寿王一顿臭骂:“打小也不指望你成什么才帮我什么忙,也别总给我拖后腿生事。当初是你看上周氏貌美硬要娶进来,如今连儿子都只生个病秧子,还要在后宅闹这些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后宅乱成这样,你连妻妾都管束不住,算什么男人!”

寿王平白挨了一通骂。他根本不知周润今日要闹这事儿,却也无从解释,憋了一肚子火,转脸来对周润发怒。招揽周鸿的话不好说出口,便拿着安哥儿说事。

周润仔细安排的事竟砸了锅,本就恼怒,又见寿王这样,气得大哭:“哥儿病弱难道怪我?不是你——不是沈氏那贱人,哥儿怎会如此!”哭了一通,只得回头去将那个泼汤的丫鬟提出来,打了个半死,又备了一份药材补品之类,叫人送去了平南侯府算做赔礼。

第152章

寿王府里闹起来的时候,周鸿和顾嫣然这夫妻俩正头碰头地说话呢。

虽然顾嫣然反复保证她是装的,根本没有受惊,当然更没有动到胎气,但周鸿还是强令她卧床休息,自己在床沿上靠着,顺便把儿子也抱过来,在他身上翻来翻去地玩。

“今日这事,想来不是齐王授意的。”顾嫣然伸手摸摸儿子激动得通红的小胖脸,“估摸着,是周润自己的意思。说来也真有些险,幸而那汤汁只溅在丹青裙子上,若是那猫扑到她脸上可就糟了!”

周鸿阴沉着脸道:“宫中那事,她不去怪寿王,不去怪沈碧莹,反倒怪你,真是岂有此理!若摔下石阶的是你,别说你腹中的孩子,就是你自己——齐王一听说此事便连忙向我暗示并非他所授意,既然如此,他若不处置周润,休想就这样过关!”若是真摔到了,一尸两命也是有可能的。

“齐王——他能怎么处置周润?”顾嫣然微微皱眉。丹青幸而没有摔得太重,但周润的心思之恶毒已然可见,顾嫣然当然不肯轻易就将此事揭过去。但周润只是齐王的弟媳罢了,齐王怎能越俎代庖去处置自己弟媳?

“那是齐王自己的事。”周鸿冷然答道,紧皱的眉峰终于引起了元哥儿的好奇,他从父亲肚子上爬下来,伸手去摸父亲的眉头。周鸿被他摸了两下才明白过来,连忙舒展开眉头,冲儿子一笑,元哥儿才乐了,继续在周鸿身上“翻山越岭”起来。

周鸿小心地用手臂护着儿子,续道:“今日户部指派了人去山东。陛下对此甚为重视,特意准了他密奏之权,并派侍卫随行保护。”这就是钦差的派头了。

“侍卫?”顾嫣然一怔,“之前…”

周鸿轻轻点了点头:“之前陆镇托我送进侍卫中的人,此次也在随行之列。”

夫妻两人对看片刻,顾嫣然喃喃道:“齐王在山东赈灾,难道当真有什么不对?”

周鸿默然没有说话。之前陆镇拿着那条肚兜只叫他做了那么一件完全可称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就已经觉得不对了,原来陆镇果然还有后手:“我已回禀了东宫,暗中派人去山东调查,只等着消息送过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齐王在赈灾中做了什么,一定能查得出来。只可惜——”当初赈灾这事儿,太子也应该请缨的,不该因为进了东宫就缩手缩手,倒叫齐王立下了一件大功。

这一等,就等到了二月末,宁泰公主大婚的日子。

这段时日,周鸿对陆镇始终冷面以对,而寿王府除了送来一批上好的药材给顾嫣然补身之外,并没什么动静。越是如此,周鸿就越相信陆镇安插去的那个人有蹊跷之处,只是钦差到了山东之后,一直忙于春耕,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来。京城离山东毕竟太远,虽然太子派了人去调查,但一时没有消息,也只能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