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下次别这么冲动了。”时悦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谢延的身边,“顾志才这个人太下作了,这次幸好谢延帮忙,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看到你没事就好。”

谢延帮了忙?黄辰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了一眼仍旧云淡风轻的谢延,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其中利弊,就听到时悦继续道:“我今天就从星光名邸离职了,之前也多谢你帮我牵线让我有这个工作机会,以后你也要好好加油啊,听说你这个月业绩是星光名邸最好的,估计奖金也跑不掉。”

“你真的要离职?”

时悦点了点头:“恩,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想攒钱学油画吧,现在陈联安老师愿意收我当徒弟,这个机会我怎么都不想放弃,所以考虑下,还是直接辞职了。”她笑了笑,“陈老师就是我说过的那个我很崇拜的油画大师。”

黄辰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他以为是谢延连蒙带骗给时悦允诺了其余的工作,他想劝说时悦留下,不要听信谢延的说辞,这个男人看起来虽然一本正经,却总给人手段非凡善于隐藏的感觉。然而他没有料到,谢延给时悦安排的不是工作,而是一份学习的机会,看着时悦此刻脸上熠熠生光的表情,黄辰没有办法说出任何劝阻的话语。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了他和谢延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能给她的,自己根本给不起。

黄辰有些干涩地笑笑,想缓和自己的情绪:“我记得,你说的那个大师,一幅画能拍卖出好几百万的,你也加油学啊,以后画出作品了记得送我一副,我等着你出名以后去拍卖呢。”

面对谢延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充满占有欲意味的眼神,黄辰最终只是捏紧了拳,他不能做什么,只能看着谢延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带着时悦和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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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时悦几乎是怀抱着极大的热情开始了在陈联安工作室的画画学习。

而陈联安确实一如传闻所言非常严格,他见到时悦,并没有对新学生的关怀式笑容,只指了指桌上摆着的果盘:“你画一张静物素描给我。”

时悦懵懵懂懂地拿出工具,仔仔细细画了很久,她大概猜到陈联安是想探探她的水平,因而画的十分认真,她对自己的素描功底一向还算自信。

然而她没想到,她一向引以为傲的能力,迎来的不是表扬,而是陈联安直白的批评。

他戴上眼镜,认真看了时悦的素描作品:“油画一直是西方美术体系里最重要的表现方式,而素描便是油画的基础,是油画入门的人必须学习的东西,学油画需要有造型基础,有能把东西画出来的能力,而素描就是培养这种能力重要的途径。比起对油画一窍不通的人来说,你已经具有了能把东西用画笔表达出来的能力。”陈联安顿了顿,“但是仅仅是把东西画出来是不够的,你想要真正画好油画,就要从每一根线条开始去理解构图,理解空间、虚实,理解体积,理解概括,懂得黑白灰的处理,懂得视觉规律,从而掌握图形归纳能力还有推移规律。你对光影推移的基本逻辑还比较差,概括功底也比较弱。我知道你以前自学过油画,也很认真,但你学的很杂,市面上有一些油画教材和一些所谓的油画大师,叫嚣能多少天速成油画的,会和你们讲,不一定需要严谨的素描基础,靠着自己对艺术的了解也能画好油画。这都是胡扯。”

他细细指出了时悦这副素描画作中存在的问题,然后给时悦布置了她的学习任务:“你先好好练素描,还有书架上所有讲绘画史的书,都看了。”

时悦有些受到打击,然而更多的是被鞭策的感觉,名师毕竟是名师,陈联安的眼光犀利而老道,他指出了很多时悦从没有意识到的问题,她在素描中的结构和明暗处理都有很多瑕疵。

因而最初的两个星期,时悦按照陈联安的安排,静下心来练习素描,她练习的非常认真,然而每一次陈联安的点评和反馈,却并不是那么如她预期,他总是能指出很多问题,而即便知道陈联安一贯以严厉著称,日积月累下来,对时悦而言不得不说是个打击,她看着此时正在画的一副静物,情绪相当挫败,已经大半个月了,她感觉已经拼尽了全力在学习,然而每一天的进步都是那么微不足道。她实在欠缺扎实的基础功,不断重新塑造基础的同时,却还要十分注意纠正过去被杂乱教材误导的理念和画图习惯。

一同和时悦在画室练习的,还有陈联安的其余弟子们,时悦原先和吴萱一行在一起画画时,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她的画每一次都是几个人当中最有灵气的,可如今和真正科班出身,又是科班中最优秀的画手在一起时,时悦的画在他们的画作面前根本是相形见绌,高下立见。

即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已经努力调试,然而这种心理落差还是让时悦烦闷和焦虑。她开始理解那些社会新闻上里,为什么有些农村出身的优秀大学生,考上了国内顶尖学府后却会受不了压力自杀甚至退学。他们曾经是他们农村里最优秀最顶尖的人才,然而一旦到了更大的环境里,突然被无数比自己优秀上百倍的人包围时,陡然从第一名变成了中间甚至倒数排名的时候,那种心里的压抑和晦涩,是很难排遣的。尤其你会更为绝望的发现,不管你多么努力,多么刻苦,你和那些生在城市里有着天然优势的同学之间,因为社会资源的不均而造成的差距,是根本无法逾越的。

学艺术,又能学好艺术的人,多半有着自己非常独特的个性,也多半会有些清高和孤傲,真正的艺术家更是不会趋炎附势,不会对权势、财富低头,他们只对真正的好作品低头。

陈联安的这些学生里,除去时悦外,其余都是国内顶尖美术院校出身的优秀学生,他们并没有那么快接纳和认同一个陌生的新人,尤其是时悦这样并无任何专业背景的新人。多多少少的,时悦能感受到或有或无的排斥。然而时悦也并不是左右逢源上袖善舞精于人际的人,她仍旧只是埋头默默地练习。

这天下午时悦实在画素描画的有些疲了,为了换换心情,她拿群青开始起稿,准备练手画个画,然而她还刚开始上其余颜色,来画室拿东西的苏曼在经过时悦身边时便毫无遮掩地发出了嘲讽的冷哼。

“连基础都没打好,就想着一步登天去处理更大信息量的色彩逻辑了,素描都不会好好画,就直接画油画了,现在真是只要关系硬,什么人都可以塞进来画油画了。”她不屑地扫了一眼时悦,“我们学院派油画从来都是依据推移来渲染色彩的,这首先必须有扎实清楚的底层逻辑,而不像是一些草包,觉得画油画光凭着什么所谓创作欲望和表达欲望就可以,以为真的能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画出什么,其实这根本不适合没基础的人。简直是门外汉的乱搞。”

苏曼是陈联安最得意的学生,她比时悦大上两岁,虽然性格清冷有些孤高,然而却长着一张带点婴儿肥的娃娃脸,皮肤白皙,标准的大眼睛,她不开口的时候,简直就像个芭比娃娃。因为她的画技是整个工作室里最出色的,外加长相优越,几乎是工作室里男女画手都追捧的人物,然而自从时悦来后她却有些不悦。

时悦并不是甜美那一款的,她长得可以称得上过于艳丽,苏曼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艳丽长相的人,然而她往日所见到的人,多半气质风尘,因而显得那艳丽的容貌也十分掉价,只有时悦,艳丽而并不轻浮,她的眼睛相当干净清澈,但那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单纯,她的眼睛深处有一种微凉的冷意,这让她看起来矛盾又神秘。工作室里其他的画手多多少少都有讨论时悦,男画手更是明显,经过时悦每次也会偷偷多看上两眼。这个长相艳丽的新人几乎吸引了近期所有人的目光和讨论,然而最可恶的是,她自己本人对此并不在意也不自知,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光是这点,就让苏曼更讨厌时悦了。而平时一向为人冷淡,对自己也并不热情的谢延,竟然费尽心思向陈联安推荐了时悦,这让苏曼对时悦的敌意几乎达到了顶点。

“也不知道谢延是怎么回事,真是什么人都给陈老师推荐了,陈老师的工作室又不是收容所。”

然而面对苏曼充满挑衅的话语,时悦却并没有她预料中的恼羞成怒,并没有出言反击,也没有柔弱地留下眼泪或者露出自卑的神色。回应苏曼的,只是时悦的沉默。她只是抬头看了苏曼一眼,便重新垂下了眼睛,拿起画笔继续画起来,安安静静的,苏曼的嘲讽似乎打在了棉花上,她内心的愤恨不满,对时悦而言,似乎是不痛不痒的。

苏曼自讨没趣,满腔不满,无处发泄,只能转身离开。

时悦继续画着,然而直到这时,她握着画笔的手微微的颤抖才泄露了她内心的情绪。她并没有苏曼所以为的那样平静,她的内心纷繁杂乱,她很清楚自己基础有多差劲,而西方绘画体系都是用素描或速写来打底子的,素描可以说是油画的草图。

时悦有些迷茫,也有些苦闷,她知道很多事情无法一蹴而就也没有捷径,都需要循序渐进,然而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在和周遭优秀学生的鲜明对比中,她内心深处自卑又焦虑,她真的能赶上吗?

“时悦?”

好在谢延的声音打断了时悦的神思,她转过身,看到谢延,才恍然大悟:“你等我五分钟,我换一下衣服洗一下手。”

今天是谢延和她约好一起去看莫奈画展的日子。

不一会儿,时悦便收拾好了自己,背着包走了出来,而即便她已经努力遮掩自己低落的情绪,朝着谢延笑着,谢延还是第一时间敏感的觉察到了她的消沉。开车去展览的路上,谢延讲了最近KPX里发生的趣事,又讲了之前某次旅行遇到的窘迫突发事件,然而当发现平时这些是悦感兴趣的话题,今天都并不能让时悦真正展开笑颜的时候,谢延意识到,时悦这次遇到的问题,看起来是比较严重了。她是天生乐观的女生,其余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觉得是天塌下来的事,很多在时悦看来也只是小事,她总是这样坚韧,有时候让人想保护都无从下手。而这一次,谢延似乎看到了突破的入-口。

他并没有主动询问时悦,而是带着时悦进了莫奈的展厅。

第三十章

 

作为“印象派之父”和法国最重要和不朽的画家之一,莫奈的真迹几乎吸引了大量的艺术爱好者。这次展览由中国方和法国巴黎马摩丹莫奈美术馆共同合办,除了莫奈美术馆不外借的镇馆之宝——莫奈殿堂级作品《印象日出》外,美术馆提供了《紫藤》、《睡莲》还有《日本桥》等真迹供展览。

这简直让国内的艺术爱好者们疯狂了,谢延和时悦进场才发现,即便主办方已经竭尽全力控制人流量,但仍旧是人头攒动,然而虽然人多,但展厅却仍旧安静非凡。

这大概就是艺术安抚人心的力量,时悦自踏进展厅,内心的喧嚣和繁杂也似乎渐渐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激动和亢奋,她从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这样近距离欣赏到莫奈这位巨匠的作品。

几乎每幅莫奈的知名代表作前都排着队伍,人们有序地等待着一窥真迹,而等到时悦和谢延终于排到莫奈那副颇负盛名的《睡莲》面前,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

然而当时悦真正面对这幅2米高的《睡莲》,她的内心除了感动和震撼外,已经不知道去安放任何其余的情绪。

沿着水面,美丽的睡莲一片片向湖面远处延伸开来,池塘的倒影巧妙的衬托出花朵和荷叶的层次,在蓝色和鲜绿色彩的烘托下,睡莲的形态各异,像是一团团粉紫的焰火,梦幻而绚丽,平静又温柔,一个个暗绿色的大圆盘错综分布,显现出莫奈独特的创造性构图,他用明暗适度的笔触表达出他眼中的睡莲,忽视了空间标志,只有光影和色彩。

太美了,这一切都是这样安宁的美好。

然而巨大的震撼过后,时悦也感觉到巨大的失落。

她可能永远也画不出这样的作品,她甚至没法达到一个优秀科班画家的平均水平。正在时悦黯然之时,她的手却被谢延轻轻地握住了,身体也被带进了谢延的怀里。时悦讶异地抬头,才发觉排队的队伍起了一点小混乱,刚才正有人朝着时悦挤来,是谢延及时拉开护住了她。

而当人群恢复秩序,谢延仍旧没有松开她的手。

“你还好吗?”他温柔地轻声询问。

时悦点了点头:“没事。”她又在谢延面前显露出拒绝的态度来,她并没有想剖白自己的内心。

谢延没有戳穿她,他甚至任由时悦抽走了手,他仍旧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继续和时悦参观着展厅,徜徉在一幅幅莫奈的画作前。

“莫奈最擅长的是光和影的表现手法。作为印象派的代表,他最重要,也最有突破性地改变了阴影和轮廓线的画法。”谢延细致地捕捉着时悦每一个表情,每当她在某幅画作前露出略有疑惑又渴求的表情,谢延总会恰到好处地轻声讲解,“比如这幅画,莫奈画的是晚间的睡莲,你看画中我们是看不到非常明确的阴影的,也看不到突显或平涂式的轮廓线,非常的莫奈特色。”

时悦果然被谢延引起了注意力,她在对方博学的讲解中,渐渐也扫除了之前的阴霾,她开始针对每幅画作中技法的差异请教起谢延并与他探讨起来。

比起直接询问,谢延用一种曲线救国的方式更为婉转地接近着时悦的内心,他首先让她觉得自己可靠稳重,是可以安心吐露心声的。

时悦在他不断耐心又专业的讲解中,渐渐放下了心防。

像是等待狩猎的狮子,谢延不会贸然出手,而是静静守候着猎物失去警觉的一刻,然后一击即中。

此刻展厅里的人非常多,谢延先带着时悦去了展厅内设的小咖啡馆吃些东西休息一下。

“你不喜欢莫奈吗?感觉你有点没精神,还是昨晚没休息好?”谢延点好了餐,自然地询问时悦。

时悦撩了撩头发,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谢延,相当自嘲,“我很喜欢莫奈,尤其觉得感动和幸运能看到它的真迹,我可能一辈子达不到他这样的水平。”

“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好害怕的?莫奈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的莫奈,他学画的生涯也有坎坷,他的父亲反对他学画,希望他能继承家里的杂货铺,他的学业也中断过,他是靠着自己学习,去海滩兜售自己的画作,然后幸运的遇到了他的恩师欧仁·布丹,才开始了油画学习。他和你一样,在此之前没受过系统的艺术学习,他认识了欧仁,你也认识了陈联安,你看,你们有这么多共同点。”谢延的声音是这样温柔和循循善诱,“即便学会油画后,莫奈也没有一直就画下去,他的艺术生涯还被服役打断过,他去阿尔及利亚当过整整七年兵,这之后,他才得以继续去大学完成艺术课程。”

时悦朝谢延笑笑,然而她的眼神还是有些忧郁:“谢谢你,谢延。可是…”她顿了顿,才下定决心般继续道,“原来没有跟着陈老师学习的时候,我一直很有自信,觉得自己只是缺乏系统的学习和平台,我会在画画上走很远,可是现在真正跟着名师学习了,我反而有点迷茫,有点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适合艺术这条路?是不是真的有油画的天赋?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我甚至想,我是不是更适合去踏踏实实做售楼工作,赚够本金后自己买个房然后安安稳稳的生活?”

对时悦的答案,谢延显然有些意外:“你怎么会那么想?”

“谢延,我知道以我的能力和资历,如果不是靠着你的关系,根本没资格进陈老师的工作室。现在我的感觉,就像是差生靠托关系进了尖子班一样,可能对差生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可能不仅不会被气氛鞭策着进步,反而是根本跟不上学习进度。我应该进和我目前水平匹配的地方。”

时悦说的有些难过,她正要接着说下去,谢延的手轻轻地抚摸了她的头顶。对方低沉的笑声传来。

“时悦,你可真是个傻姑娘。”

“嗯?”

“陈老师收徒弟很严格,再大的交情,他也不会随便砸自己招牌乱收靠着关系塞进去的学生的。”

时悦有些愕然:“那…”

谢延语气相当认真,他紧紧盯着时悦的眼睛:“你从来不是靠着我的关系进的陈老师工作室。我看过你的画作,你画的网走,我问时亮要了那幅作品,给了陈联安看,这是他愿意不在意你是否是科班出身就破格收你的原因。时悦,他录取你不是因为我的人情,是因为你的能力。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横冲直撞但没有加以修整过的灵气,你有一种其他科班学生没有的气质,被生活磨砺过但不低头永远向上的灵气,你的画里有你的价值观表达。”

时悦原本有些忧郁的眼睛果然因为谢延的这番话重新渐渐亮了起来,她仰起头,看着谢延:“真的吗?”

谢延忍不住眯着眼睛笑起来:“你靠近点,咖啡馆太吵了,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时悦不疑有他,凑近了谢延,而后者也低下头,凑近了时悦,然后谢延轻轻啄吻了时悦近在咫尺的脸颊。

时悦几乎是被偷袭,等她反应过来,谢延已经一本正经地继续正襟危坐在一边了,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延!”

“嗯?”

“你又骗我!”时悦有些气急,“还骗我说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谢延笑着,拉过时悦的手,把她整个人拉近自己身边,然后他低头凑近对方的耳垂:“是有一个秘密。”

他的呼吸清浅,一下下吹拂在时悦小巧的耳垂上:“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时悦刚才没红的脸,这下全红了。

谢延也知道见好就收,他喝了口咖啡,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是最近学习上碰壁了?”

“陈联安是不是让你在练素描?而且还练习了很久了?而且你还觉得练来练去没什么进步的感觉?”

时悦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你都知道?”

“他在磨炼你的耐性,也在锻炼你的基础。但是我很负责的告诉你,他不是对所有学生都会这样要求,只有他认为真正有潜力的学生,他才会这么严格的逼迫他们练素描。”谢延笑笑,“油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陈老师和我说过,他觉得你临摹其实很不错,但是如果只会单纯的临摹,永远只能画出相似的形,只是单纯的依葫芦画瓢,不论你临摹多少张,都不会真正理解原画里的结构、光影和空间,他让你不断练习素描基础,是希望你在这里锻炼出造型能力和观察能力,这才是未来对你至关重要的东西。就算是莫奈这样的印象派大师,其实都有着近乎扎实到可怕的基本功,同样的还有达利、库尔贝、毕加索、西斯莱。你以为你每天画同样的静物素描,觉得自己没有进步,其实并不是的,早中晚、阴天和晴天的光影各不相同,你今天画的静物,和昨天的便是不一样的。”

“就拿莫奈来说,他往往可以就一处场景画出十几幅画,比如我们刚才看到的《睡莲》组图,还有他的《草垛》,从清晨的睡莲到晚间的睡莲,是同样的景色,同样的静物,但是你能说就是相同的东西吗?表现好不同天气不同光线下的同一场景,其实是非常有难度的,需要能从同样的风景里挖掘不同时刻的魅力,更需要对景物细致入微的观察,对光线的敏锐。”

谢延的声音沉稳又好听,像是一股流经山涧的清泉,慰藉着时悦焦灼的心田。时悦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谢延对自己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只是简单的一番话,就轻而易举慢慢瓦解了她内心的疑惑和自卑。

对现在的时悦而言,谢延代表着可靠和值得倾诉。这个狡猾的男人正潜移默化地侵入时悦的生活,改变着之前留下的负面印象,像是一场危机公关,他没有在一开始急于跳出来澄清说明,而是用实际行动在关键时刻完成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谢延看着时悦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心里几乎是难得的柔软和和煦,时悦的情绪和状态似乎也影响着他的,就好像照料着一株植物,看到它枝叶枯萎耷拉,会担心,而看到它在阳光和雨露下尽情舒展叶片,会由衷的有成就感和满足感,对时悦,谢延几乎有了一些养成系的体悟,时悦就像是他的花。他唯一的花。

这对他来说,近乎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样投入过,也没有对一个人这样小心翼翼的呵护过。即便是最初不自觉被时悦吸引,谢延想要辞退家政阿姨帮助时悦时,他也只是非常浅层次的想要帮时悦解决眼前的问题而已。然而给时悦一份收入颇丰又轻松的家政工作,其实对于时悦的未来一点意义也没有,她不能做一辈子家政,她永远也没法靠着家政经验的积累跳槽到职业油画的学习,她的灵气会在时光里被磨灭殆尽。过去这些,谢延从没有想过。然而现在的他,想要给时悦更多。

他在意时悦的梦想,在意时悦的人生,在意她的未来,而不是仅仅在意她眼前短浅的生活。

这些谢延都并没有说出口,然而时悦并不傻,所有细枝末节里,她都能感受到谢延这些绵绵的情意,然而他不邀功,也没有要求时悦的感激,他近乎不求回报的这种态度让时悦更为动容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时悦的心湖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让时悦的心也涟漪阵阵。

咖啡喝完,时悦的内心和身体都重新精神了起来,她站起来,决定继续返回展厅,看完莫奈的其余作品,然而她刚走出几步就突然意识到自己把手机忘在了咖啡桌上,转身想要去拿去和朝她走来的谢延撞了个满怀。

谢延却没有顺势让开路,而是伸出手把时悦轻轻带进了怀里,他充满力量又温柔地拥抱了她。他把手机递给了时悦:“你太粗心了,幸好我看见了。”

咖啡馆虽然人并不多,但时悦仍旧十分不好意思,她开始轻微挣脱这个怀抱,却被谢延更为有占有欲般的收紧了手臂。

“喂,谢延。”时悦觉得自己不正常极了,只是一个拥抱,她的心跳似乎都加快了,她稳了稳情绪,“你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

谢延却笑了:“不要。”他十分无赖且直白地拒绝了时悦的提议。

“你不要突然抱着我。”时悦对于他这样近乎撒娇的耍赖,相当无奈,“我好像记得自己还没答应做你女朋友。”

“可是你看起来很需要抱一下的样子。”谢延把头埋进了时悦的脖颈,轻轻的吐息弄的时悦也觉察出了淡淡的痒意,她雪白的脖颈似乎被那吐息的热度所灼烧,也发红起来。

“你没听过free hug吗?我在洛杉矶上学时候一直有这种活动,会有志愿者在街头,给那些看起来心情沮丧的人们拥抱。我曾经是志愿者,你刚才看起来很需要拥抱。”

面对谢延偶尔的强盗逻辑,时悦一向无力反驳。好在谢延从来把尺度拿捏的准,他适时放开了时悦,又亲了一下时悦的脸颊,牵着对方的手重新回了莫奈展厅。

作者有话要说:谢老板真是套路满满

第三十一章

 

之后莫奈的展览,谢延是牵着时悦的手看完的,时悦也并没有再挣脱。她跟着谢延一同品味着这份艺术的美好,并从中汲取力量。

重回画室,她又重新沉下心来,用更大的耐心反复练习着基本功,较之之前,她更为坚定了,连苏曼都感受到了她这种截然的不同。时悦仍旧沉默,但是她的眉眼间却更为笃定和坚毅了。

时悦开始用更多时间去画,用更多精力去观察,去研究光影概括能力,她这份执着的坚持,让陈联安也印象深刻。

时悦开始常常整天整天的画,常常因为太过投入而废寝忘食地画到夜晚。而苏曼也发现,可以在工作室里越发频繁的见到谢延了。时悦在画画,而谢延总会打包好晚饭或是宵夜,然后静静地在大厅等待她,有时候谢延也会随手涂鸦练习速写,苏曼有一次经过,见到他画的是时悦托着下巴看窗外的笑脸。她有些心惊,苏曼开始意识到,谢延这一次或许是真的非常认真的想要开启一段关系。

而面对苏曼越发明显的敌意和偶尔的刁难,时悦就冷静多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维系人际上,她几乎是全身心扑到了绘画上。

“莫奈并不是唯一一个有代表性的印象派画家,但他一定是最坚持的一个,只有他,用自己整整一生都把热情倾注在探索印象派技巧上。其他的印象派画家,都只是短期的探索者。”

“要真正成为一个画家就要懂得忍受孤独,你可能需要好几天甚至好几周的时间去创作一幅你真正满意的画作,而这个过程中,你可能需要安静的思索创作思路,你没法和别人分享。莫奈也是如此,晚年他为了追求宁静平和的创作环境和心态,不惜和其余印象派画家们都疏远,像个隐士一样在吉维尼小镇建造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小花园,住在里面作画,整整43年。在这里他创作了《睡莲》组图,还有其余脍炙人口的名画。”

谢延的鼓励犹在耳边,他温柔的笑脸也仍不时浮现在时悦脑海。

即便一个人在画室里坚持着练习,时悦也很清楚,谢延一直在,他一直默默地在不远处等候,但从不会打扰。

如此不懈的一个月后,陈联安一贯严肃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赞许的笑意。

“今天开始不用光练素描了,我教你系统地熟悉下油画颜料和媒介性能。素描练习不能丢,但是你也可以尝试下上色作画了。”陈联安说着,拿起了手边的一管颜料,“油画是用植物油做媒介的,不像是水彩和水粉会存在蒸发,油的干燥是一个氧化的化学反应。所以不光要学怎么画图,也要知道正确使用油画颜料,根据不同性能可以尝试完全不同的画法。”

时悦觉得自己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她几乎饥渴地吸收着陈老师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

“油画作画里一直有一个‘肥盖瘦’的理论,‘肥’指的是含油量多、干得比较慢的涂料或颜料、还有油的比例大于树脂比例的材料,比如亚麻仁油这类的。‘瘦’呢,和‘肥’反过来,指调和后含油脂量比较低的材质,比如松节油。‘肥盖瘦’就是指含油多的色层要覆盖在含油少的上面,底色层需要是含油最少的。”

“同样的,我希望你既知道怎么做,也知道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肥盖瘦’。含油少的颜色干得会比含油多的颜色快,如果反过来 ‘瘦盖肥’,那么含油多的色层在下面还没有充满干燥,覆盖在它上面含油少的色层就已经干了,等含油多的色层最终干燥,就会造成上面已干的色层出现皱裂。”

陈联安不得不说是一个很会教的老师,他并不会只局限于在工作室里让时悦学习,更多时候,他会带着时悦去A大美术系,他在客座教学的时候,也会让时悦一起旁听,让她能够在更大的环境里与身边的学生一起学习。

在大课堂的氛围里,时悦比在工作室里更为自然和放松了,在这里,她并没有被全部比她优秀且天才的画手们包围,更多的都是初出茅庐的学子,水平层次不齐和她差距并不那么大的初学者们。这些热情的学生也并没有因为她旁听的身份而排斥她,相反,更因为她是陈联安的弟子,而都很喜欢与她交流。

陈联安常常会从学生作品里找出作品点评。有作品进行直观的对比和观察,更容易着手讲解理论。

“盛楠你画的步骤太随意。你看这里,这里你明显颜料半干就开始修改覆盖了,导致下层颜料吸油,把上层颜料的质感和色彩都破坏了。”

“你们要多了解颜料的特性,要清楚,浅色的覆盖力是要高于深色的,如果反过来在淡色色层上覆盖深色色层,那画面就会变得和这幅画一样有一种脏兮兮的感觉,不够明亮。”

时悦像是一株吸饱水的植物,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知识的累积、作画经验的实践,她感觉创作时候思路通畅,作画时也有了新的体悟,对结构和明暗的把握都渐入佳境,色彩的把握、空间体积素养也与日俱长,而陈联安让她训练的基本功也在这里帮上了忙,她的进步简直是突飞猛进,连苏曼都收起了最初对时悦的轻视。

而令时悦意外的是,这天当她和往常一样去A大旁听陈老师的课时,在大阶梯教室里却看到了谢延。

在一群青涩未退还长着青春痘的年轻男孩子里,英俊半熟的谢延实在是天生的目光吸引者,然而他本人似乎对旁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正利用上课前的时间在随手画着什么。

美术系有几个女生认出了他,更是意外又惊讶。

“好像是建筑系的客座教授哎!我记得,之前学校论坛上有女生偷拍过他照片,被评为A大四美之一的,还有他那个手也超级漂亮的,连我这种高要求的手控都不得不服。”

“是叫谢延吧。之前建筑系因为他,结果很枯燥的课都有其他系的女生去旁听,就是为了见他,听说每节课下课都有女生给他递情书的。”

“是的是的!就是他!谢延!时悦你不是A大的可能不知道他,要不要我给你科普一下?”

时悦朝着身边的女生笑着摇了摇头,佯装无异样道:“不用了,我也知道他,我弟弟在建筑系。”

“不过他怎么会来我们美术系?是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