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Hello?”谢延有些疲惫,没人应答,大约又是恶作剧电话。

他正准备挂机,那一端却终于传来了声音。

“谢延?”

谢延几乎马上认出了这个声音,是时悦的母亲。

“阿姨。我是,怎么了?”

“你好,我,我没什么事,上次的事情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爸爸,临阵脱逃了。我就是想问一下,时悦和你在一起吗?”

“阿姨,上次的事就不用说了,反正最后化险为夷,我们赢了官司,我父亲也没事。时悦不在我身边,实际上,她出了点事,她本来应该坐昨天的航班到洛杉矶的,可是昨天登机前我就没联系上她,以为她是上了飞机,可航空公司告诉我,她根本连登机也没有登。”

谢延有一种隐约的预感,时悦的母亲,好像知道时悦的去向。因而他探究地问道:“阿姨,您知道时悦在哪里吗?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或者只是简单的有些事不想让我知道,我甚至想到了,是不是我的求婚还是吓到她了,她没准备好,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不是的…不是的,谢延。”时悦的母亲听闻无法联系到时悦,语气也紧张焦虑起来,甚至带了淡淡的哭腔,“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悦悦出事了,是我害了她。”

“是派克干的,派克绑架了悦悦!”

登机广播已经到了最后一遍,谢延却提起行李箱,走了出去。

他的内心是惊涛骇浪,然而他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派克做了什么?”

时悦的母亲终于哭了起来:“我的那个艺术品经纪人派克,你知道的吧。他在昨天给我发了短信,告诉我,一切行为都有后果,听起来像是威胁,但是我没当回事。然后他刚才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会毁掉我最珍贵的东西。他用了中国的号码,他在国内!我第一反应就是他要对悦悦做什么,因为他见过悦悦,我那时候还愚蠢地介绍了悦悦给他认识,告诉他这是我女儿…”

一听到派克,谢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个人阴沉而报复心重,在庭审的时候,派克就多次扰乱周律师的发言,极尽鬼扯之能事,而谢延也还能清晰地记得最后判决谢嘉行胜诉的时候,派克咬牙切齿而阴翳的那个眼神。

“派克想要报复我,虽然我没出席庭审,但他是个心思缜密很有手段的人,他肯定清楚隐形颜料是我告诉了你们,只是我不知道,他竟然能追查到悦悦…”

时悦的母亲情绪濒临崩溃:“我不是个好母亲,我一直很自私,但我不能让悦悦受到伤害,这是我的错,不应该惩罚在悦悦身上。”

谢延只觉得时间紧迫:“阿姨,我会马上联系国内的朋友,你把所有你知道的派克的信息都告诉我,我会改签下班飞机回国,相信我,我不会让时悦受伤的。”

“谢延,我要和你一起回国,我要一起和你去找悦悦。”

对时悦母亲的这个提议,谢延十分意外,时悦告知过他,她的母亲因为时春生以及其余综合原因,十分排斥回国。

“我自私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和义务,从没有保护过悦悦,反而是悦悦比我更成熟和有担当。这次又临时跑掉,可是心里也一点不轻松,我让她失望了那么多次,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要一起去找她,而且派克最终想要报复的人,也是我,悦悦只是他因为找不到我而迁怒的对象。我才是找到派克的关键。”

谢延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时悦的母亲,还是在安慰自己。

“时悦一定会没事的。”

虽然身隔美国东西海岸,然而两人心中祈祷和期待的都是同一件事。

第四十八章------

时悦醒来的时候有些头疼,她觉得眼皮沉重,四肢无力,并且身体被扭成了不舒服的姿势。她迷迷糊糊记得,自己到了机场以后,遇到了一个孕妇,对方身形不便,表情痛苦,求助时悦,希望她能帮忙扶到厕所。时悦自然欣然同意,对方表示因为不能等候排队所以要求去一个比较偏僻无人的厕所时,时悦也并没有怀疑,毕竟谁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孕妇起疑心。她扶着对方去了厕所。然而刚进了厕所,那个刚才还步履蹒跚的“孕妇”,就转身矫健地用一块湿巾捂住了时悦的口鼻。

时悦昏过去前最后的影像,就是她倒在地上后,从不远处走过来的一双脚,那是男人的鞋子。

再次恢复意识,便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时悦小心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是被绑在了一把不锈钢椅子上,手和脚都被非常细致地用绳索捆了起来,身体一直固定在椅子上,连稍微挪动下屁股也做不到,她才意识到难怪自己那么难受。她和椅子被摆放在空旷的房间里,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工厂,时悦扭动挣扎了下,然而捆绑的太紧,她根本动弹不得,只是让绳子把皮肤勒出更多红痕。

“有人吗?!有人吗?救命!谁能帮帮忙?救命!”

现场没有人看守她,因而她大着胆子喊了几声,然而除了惊起一群飞鸟外,回应她的是绝对的安静。

时悦就这样被绑在椅子上,她没有时间的概念,只知道屋外天色变得越来越黑,而她滴水未进,只觉得口渴难耐,饥渴交迫下,时悦的体力也几乎告竭,她虚脱般地坐在椅子上,心里不安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不知道是谁要对她不利。她很想哭出来,然而仍旧咬着嘴唇,告诫自己要镇定。

不知又过了多久,空阔的厂房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来了。来的还是一小群人。

“啪啪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时悦没见到来人,却已经从拐角处听到了对方鼓掌的声音。

“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时小姐给请来了。”

对方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带着让时悦有些熟悉的声线。时悦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又见面了,时小姐,上次在您母亲那里,要早知道我们还这么有缘,我可不会那么匆忙离去,一定要好好做个自我介绍。”

一张混血的轮廓深刻的脸庞。是派克,那个骗了自己母亲制造伪作利益链条的艺术品掮客。

“你想怎么样?”时悦努力提起气势,然而体力的缺失,还是让她显得十分虚弱。

派克做了个夸张的姿势:“我可不想怎么样。时小姐饿了吧?我只是想请时小姐共进晚餐罢了。”

派克笑了笑,朝着其余几个跟着他一同进来的手下使了个眼色:“还不去准备餐具?”

那几个彪形大汉转身离开不久后就抬了一个东西进来,时悦看了一眼,竟然是个烧烤架,另外个大汉手里提着的便是木炭、锡纸等。

“把火点起来吧。”派克用生硬的中文发了命令。

时悦被绑在椅子上,看着他们忙活,还真的点起了烧烤架。她心里既不安又疑惑重重,时悦原本以为派克只是开玩笑说要请自己吃烧烤的,然而如今对方这个架势,还颇有些真的要烧烤的意图。

木炭很快生起了火,在空旷的厂房里,时悦也很快闻到了那股烟味。派克却一派气定神闲,他走到时悦身边,低下头细细打量她。

“听说你和你妈妈一样,都喜欢画画,是吗?”对方用了一种十分低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情人间的呢喃,一边轻轻抚摸了一下时悦的脸颊,而这样却更令时悦毛骨悚然了,她有一种十分坏的预感。

“我还查到,你去美国就是因为中美油画比赛得了一等奖,我去网上看了你的画,真有灵性,用中国话怎么说来着?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你妈妈在油画上会更有前景的。”

派克的眼神像是看着情人般的温柔,然而这样闲谈般的聊天,却让时悦更为紧张了,因为她不知道,隐藏在派克友好的表皮下的,是什么样的残忍和阴狠。

“你不是要请我吃烤肉吗?我饿了,我能吃饭吗?”时悦别开了头,躲开了派克的触碰,她不想和派克聊她的油画,对方让她感觉太危险了。

派克却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个坏女孩,这么急不可耐了。你的妈妈没教过你吗,好女孩应该讲礼仪,怎么能在吃上表现出急切呢?你妈妈确实没教好你,好女孩不仅要讲礼仪,更要懂得分寸,不该管的事不要管,更不应该断人财路。”

上一秒还在笑着,下一秒派克却收起了脸上表象的温柔和善,沉下了脸,在时悦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扬起手,给了时悦一个重重的耳光。

“你妈妈没教好你的,只能我来替她教了。”他狠狠地捏住了时悦的下巴,“你知道你毁掉了多少人苦心经营的事业吗?你毁掉了我们整个产业链。《红色森林》被确定是造假画作后,我以往所有经手过的画作,都开始重新鉴定,我面临FBI的调查,还有诈骗诉讼、高额的赔偿金!是你毁了这一切!”

派克甩开时悦的脸,有些神经质地来回踱步,神情激动:“你毁掉了所有人的梦想!你毁掉了整个市场!你毁掉了需求!”

“你用伪作欺骗市场和需求,既然是假的,就早晚有一天会被戳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戳穿?”派克阴阳怪气地笑起来,“你真是自以为是,你以为市场需要你去戳穿吗?大错特错!市场渴求的正是夺人眼球的大师名作的出现。鉴定专家、艺术品经纪人、拍卖行,有钱的买家、博物馆馆长,这个艺术市场利益链条里的每一份子,期待的都是这些‘名作’的产生,因为这就是一个利益共存供应的圈子。一幅名画的出现,鉴定人、中间人、拍卖行可以收取高额的佣金,那些希望用收藏‘名画’来证明自己财力和品味的私人买家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博物馆馆长也希望有这些‘名画’来装点自己的博物馆,吸引游客;所有人各得其所,有什么不好?每一次我都会为我的假画编造一个名画故事,其中并不是没有漏洞,但你猜怎么的?所有人都选择相信这些故事是真的。谢嘉行和你,都是愚蠢的人,你们觉得自己站出来说出真相很勇敢吗?你们有好好想过为什么那么多鉴定家专家都声称《红色森林》是真的吗?市场永远讲的供需,他们有这样狂热的需求,才会有伪造,我不过是顺应了时代的发展。而你,破坏了这一切!”

“你母亲的作品,如果用你母亲自己的名字去拍卖,能拍卖出什么价格?而冠上大师的名字,却是被万人称赞的艺术品,画作本身是同样的,但为什么用不同的名义出现在人们眼前,价值就这样天壤之别?真品的价值,到底是人们真的用审美鉴赏出了里面的艺术,还只是说人们吹捧的只是那些附着在油菜上的虚荣?这个市场不需要判断真伪,他们只疯狂需要这种‘大师’的传奇作品而已,我给他们创作出这种作品,有错吗?”

造伪是错误的,然而艺术品市场一向有着病灶,派克这样直接的剖析也并没有错。

“这个市场病了,但总不能放任它一直病下去,明知是假画,却假装是真迹,我没有办法做到。在FBI追捕你之前,你可以去自首接受认罪协议的。”时悦尽可能地想套出派克这一次把她绑来的意图,“你把我抓到这里来,有什么用呢?不是浪费时间吗?用我威胁我的母亲吗?你应该知道,她早早就抛弃了我,对她来说,一直她自己和她的油画梦想更重要。”

“哈哈哈哈,时小姐,你还真是贴心,都为我考虑的这么周到了。”派克笑笑,“那我也还是快点请你吃烤肉吧。”

派克对手下道:“解开她。”

时悦被松了绑,她站起来,几乎有些脱力,揉了揉手,然而还没有恢复,派克的手下就照着时悦的膝盖处一脚,时悦被迫跪在了地上,对方抓起了时悦的头发,强迫她跪着抬头看着派克。

“不是要请我吃烤肉吗?这是什么意思?”

派克轻轻触碰了下时悦的眼睛:“我可真喜欢你这双眼睛,明亮坚强,充满了不屈服,不过,如果能再带一点痛苦,就更漂亮了。”

他的眼神让时悦恐怖,她试图转移话题:“你的烤肉呢?”

派克听了却更肆无忌惮笑起来:“时小姐,你真可爱,我的食材,已经在我面前了呀。”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时悦身后的人就扭过了时悦的右手,拽着她把整只右手手掌放进了炭火里。

时悦在那个瞬间就无法控制地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和呼救,她拼命想挣脱,然而身后有两个成年男人,用力按住了她的肩膀,控制住了她的腿脚,逼迫她不得不维持着跪着的姿态,而右手也继续被压制在烧烤架上。

“我确认过,你是用右手画画的。”然而面对时悦痛彻心扉的惨叫,派克却像是听音乐一般的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他的手下举着摄像机,残忍地拍下了全过程。

都说十指连心,在高温的火舌下,时悦忍受着钻心的疼痛,她听到了火点在自己皮肤上爆裂开的噼啪声,还有那种人体烧焦的味道。那一刻,她的绝望和痛苦达到了顶峰。

“你随便叫吧,越大声越好,这里是要拆迁的废弃工厂,不会有人来。”

在火光里,时悦的额头沁出因疼痛和高温而流下的汗珠,她想此刻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面部因为疼痛而扭曲,脸上布满了汗和眼泪。

“这就是你要和我作对的结果,我找不到你妈妈,就毁掉你,你想画画吗?我毁了你的手,你这辈子也别想再提笔了!”派克狂笑起来,“如果艺术品伪造是一个王国,我就是唯一的国王,任何购买了我经受作品的人都以为买到了真迹,整个市场就是这么烂透了。如果不是你!我还能继续执掌愚弄整个艺术界!”

“谢延!谢延!救救我!救救我!”

连续的高温灼烧让时悦产生了恍惚,她开始本能地叫着谢延的名字,派克在火光中扭曲的笑脸,是她昏过去前最后的影像。

第四十九章

谢延带着时悦母亲还有警察冲进这个废弃工厂的时候,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时悦已经昏了过去,脸颊上布满了泪水,而她的整只右手已经呈现了深度烧伤,甚至透出了点焦黑。

他佯装着镇定,看着警察扭住了派克和其余一干人等,然后抱着时悦带她上了已在楼下等候的救护车上。时悦的母亲看到眼前的惨状,几乎情绪崩溃放声大哭,谢延安置好了她,看着时悦被推进了手术室,才最终情绪稍稍放松下来。然而人一旦情绪放松,那些原本拼命压制住的愤怒、心痛就全部一股脑的倾斜了出来。

派克不仅残忍地对待了时悦,甚至还作为胜利炫耀一般,把全程都录制下来在网上进行了直播。因为败诉,派克的造假团队被FBI盯上调查,他本已无力回天,索性蔑视法律到底,进行了这样一场骇人听闻的报复。

而视频里时悦的痛苦和惨烈,即便谢延不在现场,每一声痛呼都像是一把尖刀刺进了他的身体,让他感同身受,甚至比时悦更为痛苦。

那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孩,却被派克像垃圾一样粗鲁残暴地对待。更为让谢延难以忍受的是,即便他已经发动一切力量删除了社交网络上这段残忍血腥的视频,却仍有好事者为了博取眼球而保存后流传。而民众群体行为里的残暴和盲目也表现无遗。

“谁有碳烤活人的视频啊?据说女的还挺好看的,想看。”

“好像叫的很惨,我只看到了截图,有原视频的吗?”

谢延无法控制这些言论,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派克知道这些人的劣根性和特点,他算计到了,他为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要彻底的毁掉时悦,让她永远活在这样的讨论声里。

在与警方沟通案情的时候,谢延一直表现的理智而镇定,而直到警察和蜂拥而至的媒体都离开,他为自己点上一根烟,才发现连点烟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有个护士走过,关切道:“先生,您还好吗?有什么不舒服吗?”

“时悦还这么年轻,她刚刚才在油画上有所建树,未来还那么广阔…”谢延对护士的问候仿佛没有听见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痛苦地捏紧了拳头,“派克这个畜生,时悦的那只手…”谢延的脸色惨白,他的嘴唇也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痛苦而轻轻颤抖,而他的反应也似乎全被时悦的这场意外给夺去了,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点点火星灼烧在他的皮肤上,他也毫无反应。

时悦的妈妈此刻止住了眼泪,然而她还是担忧而不安:“谢延,悦悦会没事的吧?她的手能保住的吧?你请了最好的皮肤科医生,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是不是?”

对于这一连串的问题,谢延都没法回答,他看起来的状态比时悦的母亲还差,脸色白到像是失了800cc的血,仿佛他才也是应该进手术室的人。

“我和张医生沟通过,时悦的右手,能保住,但是能恢复成什么样,很难说,想要用右手以后进行日常生活料理都有难度,精细的油画创作,是基本不可能再指望了…”谢延死死地盯着白色的墙壁,这些话说的像行尸走肉,他还处在深切的痛苦和自责里,“阿姨,如果我一联系不上时悦,就马上回国开始找她,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父亲的案件牵连了时悦,这整件事,时悦什么也没有做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她会遇到这样的事?派克这个畜生,我非杀了他不可!”

“不是你的错,是我啊!是我害了自己的女儿!是我一直以来没有行使母亲的角色,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时悦的妈妈一听时悦的情况,又无法控制地哭起来。

“阿姨。”谢延终于重新镇定下来,他拍了拍时悦母亲的肩膀,“我知道你和我一样痛苦和难过,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都期望时间能倒回去,但那不可能。现在时悦在手术,我们还可以难过,但是时悦手术结束后,我们必须收起自己的情绪,如果我们都软弱和崩溃了,那切身经历这一切的时悦只会在我们的影响下更加放大这种负面情绪。不管怎么样,我们在她面前都要镇定,都要和往常一样自然。不管多难受,都要藏起来,因为时悦一定比我们更难受更害怕。”

时悦的母亲哭着点了点头。

时悦仿佛经历着一场漫长的梦魇,有时候像是被火焰在炙烤,有时候又好像身处冰川,身体在极冷即热里穿梭,这个梦境里只有她自己,眼前是一片黑暗,恐惧、害怕和不安的情绪像是缠绕在她身上的毒蛇,吐着信子想要吞噬她。时悦仿佛在这片黑暗的沼泽里穿行,然后她看到了派克那张阴沉的已经腐烂了一半的脸,他的手里举着火把,正朝着时悦发出阴翳诡异的笑容。

“谢延!救我!”时悦终于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然而这一次,回应她的不是无边的寂静,而是人体真正的温暖和那个让她熟悉心安的声线。

“时悦?你醒了吗?我在。”

时悦的内心却还是充满了疑惑和恐惧,她仿佛还在经历着那场残忍而血腥的报复,她本能地挣扎起来。

“你不是谢延!谢延在美国!你不是!”时悦的右手被吊起固定住了,她便用她那只完好的左手还有她的双脚奋力踢打撕咬着眼前的人,“你不要过来!谢延!谢延!救救我!”

面对时悦极端无助又带了哭腔和恐惧的叫嚷,谢延的心里交织着悲伤、愤怒、杀意和自责,他只紧紧地抱住了时悦,一声不吭地任由她那些拼尽全力的拳打脚踢落在自己身上,直到时悦耗尽全力终于安静下来。

“时悦,是我,对不起,我来晚了。”谢延只是温柔地抱着她,承受着她所有的惊惶无措和外力发泄。

“谢延?谢延!”这个坚实又充满爱意的怀抱终于让时悦渐渐平静下来,抱着她的,真的是谢延。时悦伏在谢延的肩头,久久没有说话,只那么紧紧地抱着他,仿佛害怕自己一松手,眼前的这一切就像幻境一般的消失不见了。

谢延轻轻亲吻时悦的额头:“你安全了,我们在医院。派克已经被抓起来了。”

时悦的身体本能的因为听到派克的名字就微微颤抖起来,谢延既心痛又懊悔:“乖,没事了,没事的,我会一直一直在,以后再也不离开你半步。”

时悦抱着谢延,抽泣起来:“谢延,我好害怕。”

谢延抹去她脸上的泪珠:“还疼吗?”

时悦点了点头:“疼,很疼,我以为我快死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死了我怎么办?”

在谢延的安抚下,时悦渐渐恢复了平静,然而没过多久,她又惊慌起来:“谢延,我的右手呢?!”

谢延努力绷住了情绪,他指了指时悦吊着包扎好的右手:“这不好好的在这里吗?”

时悦看到右手还在,没被截肢,心里松了一大口气:“那这只手以后还能画画吗?”

谢延不敢去看时悦期盼又紧张的眼神,他转开了头,假意帮时悦掖了掖杯被子:“没事的,有一些烧伤,好好休养,很快会好的,怎么会不能继续画画呢?”

时悦一听,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她往床上一趟,安安静静地盯着天花板,盯了好一会儿,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医院,确实是安全了,那些梦魇就真的只是个梦魇。一切都过去了。时悦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被窝里,用被单盖住了自己的脸,像个受惊的孩子般,只肯漏出两只眼睛。

“对了。还有个和我一起解救你的人,你一定想见的,正是因为她,才能准备的定位到派克,及时把你救出来。她能见见你吗?”

“是谁?”

“是你的妈妈呀。”

时悦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我妈妈才不会回国来,她害怕被我爸找到,在国外也更自由。”

“是真的。”谢延轻轻刮了一下对方的鼻子,“真的来了。你永远是她的孩子,她和我一样,都在心里爱着你,不忍心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呀。”

时悦还有些狐疑,谢延就对着门口做了个手势:“阿姨,您进来吧。”

时悦的母亲心中还充满了赧然和羞愧,然而对女儿病情的关心压过了一切,她快步走到了时悦的床边,虽然没有哭,但眼眶还有些红红的,她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时悦的脸。

“悦悦,对不起,是妈妈的错。一直以来都是妈妈的错。我对不起你和亮亮。”

然而时悦的眼神却很陌生,也很戒备,她含着泪水,错开了母亲的目光,避开了她的触碰:”我没有妈妈,我妈妈在我小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在母亲一而再地为了自己舍弃自己以后,时悦没法这么轻易地放下芥蒂。

“悦悦。”时悦母亲的声音痛苦而充满哀求,“妈妈错了,再给妈妈一次机会好吗?”

时悦却只是紧闭着嘴唇,她没法这么轻易地原谅自己的母亲,粉饰太平地和她相拥而起来一出大团圆冰释前嫌的戏码。当你对你一个人有依赖有期待,而对方让你失望了一次次后,人就不再愿意轻易继续透支自己的信任和期待了,因为没有期待,便不会失望,也就不会难过了。

时悦母亲非常失落,她终于意识到,人心的包容是有度的,有些感情并不是靠着血脉的连接就永久有效的,有些时机,也不是永远能回得去的,有些过错,并不是靠着自己真心的悔悟和弥补,对方就一定会接受的。

时悦打定了主意不想说话,场面十分尴尬,好在谢延给了时悦母亲下台阶。

“阿姨,时悦也累了,估计想休息了,您也辛苦了挺久了,要不去外面喝点饮料吃点东西?”

时悦母亲抹了抹眼泪,依依不舍看了眼时悦,心里难过而后悔,她感激地朝着谢延点了点头,迈出了病房。

谢延和时悦母亲轻轻地退出了病房,正撞上从学校赶过来一脸焦急的时亮,谢延指了指病房,时亮便冲了进去,透过门缝,就能看到时亮一进去,就给了时悦一个拥抱,而时悦也破涕为笑起来,一扫刚才消极和逃避的态度。时悦的母亲只来得及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时亮却根本没正眼看过她,在他心里,她只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性而已。她贪婪地看着病房里她的一双儿女,心里绞痛,这两个由她孕育的小生命,如今长成了独立的个体,而自己缺失了他们的成长,失去了参与他们生活的资格。他们之间的感情纽带,不仅仅是因为血缘,更是因为两个人共同经历了酸甜苦辣,互相扶持着成长,拥有诸多共同回忆,而作为他们的母亲,却是个无法插足的局外人。

而对于这个时机,谢延也不想打扰,他也没法在病房继续佯装无事般的待下去。他无法忍受看着时悦喊疼,更无法接受时悦认为自己的手真的能恢复画画时的雀跃和激动。

他的时悦,他该怎么办呢?

谢延和时悦母亲一同走出医院,两人各怀心事,表情却同样沉重。

第五十章

即便谢延、时亮和时悦的母亲,都想把时悦右手的真实情况瞒得久一些,但他们也知道,没有不漏风的墙,时悦最终还是会知道的,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时悦会知道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