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语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府里的核心人物,前镇南侯、现镇国公范朝晖,不由凝目细看,却见他眉眼和范朝风极相似,就是下颌方正,显得刚毅果决,不若范朝风下颌稍尖,却是更为俊俏风流。

范朝晖进到院子里,看见程氏带着一干人等迎了出来,居然有四房和五房的女眷,就微微诧异了一下。

程氏只笑着道:“老爷回来了。”声音略微有些哽咽。

范朝晖便对程氏微点了头道:“回来了。夫人辛苦了。”又对人群里四房和五房的主子点点头。

林氏便拉着安解语也到了程氏身边,微微福礼道:“恭喜国公爷大胜回朝。”

范朝晖便温言道:“四弟妹,五弟妹,劳烦你们了。”

众人便簇拥着范朝晖进了正屋。

安解语看大房的一干女眷眼睛都黏在国公爷范朝晖身上,便拉了拉林氏的衣角,示意先告辞回去,好让大房的一家人好好团圆团圆。

林氏也是识趣的人,便和安解语一起向大夫人程氏道了乏,各回各院去了。

原来林氏昨夜从范朝云那里得知大房的镇南侯升了爵,做了镇国公,便一大早就赶紧过来约安氏一起去给大房道贺。

安氏本不喜欢赶这个热闹,无奈大家都是住在一起的一家人,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之前有过节,现下大房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也免不了要去锦上添花一番。更何况五房都去了,独四房不去,这府里又有人要说闲话了。安解语虽不畏人言,可也并不想做得太绝,影响了四爷和国公爷的兄弟情分,便就跟着去了。只未想到,国公爷范朝晖这么快就回来了。原以为在城外论功行赏也要大半日的功夫。那次范四爷和太子带兵回城,便是足足用了半日的时间。

而大房里,范朝晖就随着程氏回了正屋,换上家常烟青色缎面深棕色貂毛里子的外袍,扎了玄色犀皮腰带,更显得肩宽身长,渊停岳峙。

两人装束停当,便又急急忙忙地去了春晖堂太夫人处请安。

太夫人也是刚刚得知大儿范朝晖已回来了,也正在春晖堂上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这边范朝晖进了春晖堂,便先跪下给太夫人郑重地磕了头,又叫了声“娘!”

太夫人便拉着他起来,一起坐到了春晖堂正厅的横榻上,仔细打量范朝晖,又道:“这次比前几次出征如何?--我看你气色倒是比走的时候还好些。“

方嬷嬷便在一旁凑趣道:“我们国公爷是打过夷狄的。对付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毛贼还不手到擒来?--太夫人也是太操心了些。”

程氏也凑趣道:“娘心疼大儿,也是有的。”

太夫人只笑眯了眼睛,就连连点头道:“人平安就好。最重要是一家人都在一起。”

众人还未来得及叙谈几句,府里外院的大管事便派了人进来,说外面有人有急事要寻国公爷。

这边范朝晖便给太夫人告了罪,匆匆出去了。

到了外院,范朝晖见是自己第一得力之人赵副将,也不意外,只问道:“出了什么事?”

赵副将便将獒犬咬死黄公公的事儿简略说了一遍。

范朝晖也不惊慌,沉吟片刻道:“你先回去,约束兄弟们。一会儿皇上可能就会派人过来传旨,让我去收拾残局。等我去了,再理论。”

赵副将领命而去。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雷尚书就带着皇帝口谕而来,又双手交还了虎符,还惭愧道:“雷某先前不当之处,还望范兄海涵。”

范朝晖微笑道:“雷兄过虑了。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皇上办事,就算有过节,也非私人恩怨。雷兄却是放心,范某不是那等公私不分之人。”

雷尚书心头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又卖好地低声将皇帝在御书房所言所行都全盘托了出来,让范朝晖有个准备。

范朝晖对雷尚书的示好自然心领神会,便拱手道:“此事全靠雷兄周全。范某这就去收拢了部下,绝不让雷兄担一丝风险。”

雷尚书也拱手道:“那雷某就先祝范兄马到功成!”又道:“范兄整束好军士,还要入宫面圣。雷某就不耽搁范兄了。先行告辞!”

范朝晖也客套一番,便和雷尚书两人出了范府。又看着雷尚书坐了四人抬大轿走了,才翻身上马,重新往城外五里坡奔去。

第一卷 庙堂 第五十章 较量 上

五里坡这边,先行返回的赵副将已将范朝晖之意跟同僚说了,又对下面的兵士传达了主帅之意。大家伙也都心安,就等着范将军回返。

不多会儿的功夫,一众悍马骄兵便踏尘而来,却是范朝晖带着亲兵骑马回转。

将军既到,自是令行禁止,手下的将官就各带着自己的人马,陆续回返暂居的西山大营休整。

范朝晖也跟着大军先回西山大营,和帐下掌管钱粮兵械供应的副将幕僚聚了一堂,盘整范家军此次出征山南以来的种种人员兵器损耗,又兼议论功行赏之事。

负责征钱粮的刘副将便禀道:“上阳县新任的县令安解弘做事十分用心。到任不到一月,已将范家军的钱粮都征到后年去了,且手段了得,并无一丝一毫加赋加税给普通百姓,俱是从上阳县及其周边地域的富户地主中收取。结果吓得不少大户都带着田地,投到我们范家军麾下。”

范朝晖便颔首道:“那上阳县安县令是舍弟的姻亲,为我们范家军出一份力,也是应当的。”

帐里的将官幕僚们对范家内院的情形虽不是十分清楚,却也知道范大将军嫡亲弟弟娶的正是安家的嫡女。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透,此时得知范将军已将自己的姻亲安置到这样一个对范家军至关重要的位置,便对大将军又敬畏了几分。

要说流云朝自太祖开朝以来,本来分封了自己四个嫡亲的弟弟为东南西北四王,驻守四方,掌一方政务军民事务,俨然是流云朝中的“国中国”。

其后太宗皇帝继位,四位叔王里面就有三位反叛,力图夺了大位,只有驻守江南的南王一系未参与夺位。只是太宗却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天生神力,且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又精通格物开致等种种在当时被认为上不得大雅之堂的奇技淫巧,既锻造出了比青铜更精良的精铁兵器,又炼制出了镜子玻璃等前所未闻之物,将流云朝打造得蒸蒸日上,国力日强。三位叔王反叛,却是挑错了日子,就被太宗亲自带着大军,灭了三位叔王。

叔王既灭,太宗本打算要废黜诸王分封,所有的皇族中人、世家大族都要圈到京城居住。又打算在国境处采用屯兵制,领兵的将领每三年一轮换,既避免带兵的将领拥兵自重,又可扼住世家豪强的咽喉,将兵权牢牢抓在皇帝手中。

孰知第一条废黜诸王分封就遭到了强烈抵制。特别是南王并未参与谋反,且为太宗出了大力,没有充足的理由废黜。几经权衡,太宗只好退而求其次,同意只保留南王一系,只是王位不能世袭。每代南王殁后,都要由皇帝重新分封给新的皇族中人,这才平息了皇族内部的纷争。只仅此一事就耗时日久,又可能是天妒英才,太宗皇帝还未来得及执行屯兵制和轮换制,就一病不起,未留下后嗣就薨世了。

太宗一死,流云朝皇室又起内乱。那南王一系却是太祖一辈的正统,且又对太宗忠心耿耿,出过大力的。而南王妃育有四子,后嗣绵长。就在众人簇拥下,做了流云朝的皇帝。现在的皇帝明启帝,就是这南王一系传下来的。

当年南王继位之后,就将自己最疼的幼子封了南王。又将东南、西南、营北三个大区设了州牧,节制地方,并未采用太宗的屯兵制和轮换制。而流云朝的三路大军供养,三百年来,都是从这三方州牧而来。

范朝晖所带的范家军,便是由营北州牧这一系供养的东昌营,自从范朝晖带了之后,便被世人都称为范家军,东昌营一称无人再提。只这营北的州牧,当年在夷狄入侵之时殉了国。此后流云朝的文官无人愿去营北任州牧,这州牧一职,便由范朝晖代任了。而上阳县,乃是营北大区最富庶的地方。虽划归营北,其实更靠近东部沿海一带,离京城流云城只一天的路程,实是营北大区里最实惠也是最重要的一地。

如今安解弘任了上阳县令,自是对范朝晖如虎添翼,再不怕有人在范家军的后院起火。

另外两路大军,却是东南大区供养的象州营,由东南州牧谢成武的嫡长子谢顺平带领;以及西南大区供养的豫林营,由西南州牧韩问的嫡亲叔叔韩永仁带领。这两路人马和范家军都差不离,只战斗力却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这两区承平日久,地方上虽比不过江南,却是比营北要富庶得多,所以兵器械甲都远胜范家军。

明启帝登基之后,为了削弱世族豪强,先将东昌营的将领用计拿了,换了自家的亲戚范朝晖上任。就将营北大区轻而易举的拢回了皇帝手里。明启帝便有些志得意满,又打上了东南区和西南区的主意,便屡派官员到这两区任些不重要的职位,给两族人添堵,又赐了房屋田舍、爵位封地,让两族的嫡系之人到京城居住。

东南和西南之地,本就比北地富庶,愿意扎根的人比北地多。谢、韩两族在东南和西南经营日久,两地的州牧将官等要职都由各族举荐,便一直都只在族里世袭,皇帝也很难插手。现下面对皇帝的谕旨,谢、韩两族只声称家中尊长病弱不堪,现下遵医嘱不敢挪动,上表皇帝,希望皇帝宽延一段时日。等尊长病愈之后,再行迁居,其实割据之心已起。只碍着范朝晖是皇帝嫡亲的外甥,且英勇善战,才只拖延着,等待时机。也因此,皇帝要夺范朝晖兵权一事,已让谢、韩两族在京里的探子得知,飞马报到了东南的都城象州和西南的都城豫林。

皇帝在御书房里和三位阁老议了半日,并无一人拿出有用的策略,便有些烦躁,道:“三位阁老要还是没有主意,朕看这阁老之位,还是应该让有能之士居之。”

曾阁老到底到底老练些,便道:“如今之计,只有笼络着范将军。那两地的人,虽有不臣之心,却看在范将军份上,不敢轻举妄动。--若那两地之人真的反了,皇上自可将范将军派去平叛。若胜了,皇帝去除了心腹大患。就算是败了,以范将军之能,自是能和那两位打得两败俱伤,皇上却是可以做个得利的渔翁。自此天下承平,吾皇无忧是也!”

皇帝这才有些动容,细思了一会儿,道:“若是范朝晖胜了,却无人辖制得住他,又如何?”

曾阁老便吃惊道:“皇上何出此言?范将军家人眷属都在京城。等范将军出外平叛,皇上对范将军的家人多加照应便是了。范将军必会感激涕零,为吾皇鞠躬尽瘁!”

皇帝对曾阁老的话便心领神会。东南和西南的谢、韩两族拒绝将嫡系家人搬到京城来住,不就是担心皇帝将他们的家人当了人质扣住了?--范家嫡系都在京城,只有范家旁系却举族住在翠微山附近的朝阳山上。旁系都未出仕,守着祖业祭田在乡间,倒跟嫡系关系越发远了。皇帝倒也不怕范朝晖在外掀起风浪。便将之前被范朝晖激起的怒气平息了几分。

曾阁老又进言道:“当年太宗留下的屯兵制和轮换制却是可以试行一番。”

皇帝便和三位阁老计议已定。既然谢、韩两族暂时不能搬迁来京,就让他们两族任要职之人先轮换一下,来个釜里抽薪。便拟了旨,将东南象州牧谢成武和其嫡长子谢顺平将军调任到西南豫州牧,而西南豫州牧的韩问和其叔叔韩永仁将军就调任到东南象州。各区下面的军士却不变,只调换了两区的最高行政和军事长官。

这边常公公便进来禀道,镇国公范朝晖入宫面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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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应该是周日早上的加更。结果忘了。补上。^_^

另外,这一章很重要,有木有兰心慧质的MM看出本文架空的是以哪个朝代为主的历史背景?--可以在评论区发贴。参与猜谜的MM俺给乃加精送分。

友情提示:不是明清这两个被穿成了筛子的朝代。

第一卷 庙堂 第五十一章 较量 中

皇帝便让阁老们退下,宣了范朝晖晋见。

范朝晖自是三跪九拜,又就黄公公被打杀一事请皇帝责罚,言辞肯切,身段放得够低。

皇帝的厌弃之心便少了很多,又要仗着范朝晖帮他镇住场子,就有些后悔自己冒进了些,便对打杀太监之事轻描淡写地揭过,只道:“范卿不必过责。以后行事要三思而后行,莫要鲁莽冲动。”

范朝晖自是感激涕零,又对着皇帝表了一番忠心。

皇帝这才展了颜。

范朝晖自宫里回来,已是戌时中,天已全黑。北风呼啸,天上浓云密布,看上去象有大雪的样子。

身边的亲兵便嘀咕道:“这么大雪,那夷人过不了冬,说不定明年春天又要过营州了。”夷人每遇荒年,便将流云朝当了米袋子,随时过来提取。只遇到了范朝晖,才不敢再轻举妄动。不过若是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夷人左右是个死,说不定又要犯境。

范朝晖也不言语,只一路在心里思量,便进了大夫人程氏的正屋。

程氏只等了范朝晖一晚上,终于等到了人回来了,便着紧安排衣食热水,又端上参茶,给范朝晖驱寒。

范朝晖虽有功夫在身,今日忙乱了一整日,也有些累了,一杯参茶入口,便觉得和缓了许多,就道:“馨岚,你也坐下,让丫鬟去忙吧。”

程氏便依言坐到榻上小桌的另一边,指了桌上青花瓷盘上热气腾腾的数个蟹黄小包子道:“国公爷趁热吃了吧。这是四房的小厨房鼓捣出来冬日里的蟹黄包子。敬给了太夫人,太夫人觉得好,今儿就让大厨房专门做了几笼,给国公爷专门预备着,好做晚上的夜宵。”

范朝晖便“唔”了一声,拿起筷子,一口气吃了五六个蟹黄小肉包才停手,便问大夫人道:“这包子确有蟹黄的香味和口感,只是终究还是吃的出来,并不是真正的蟹黄。却是用什么替代的?”

程氏笑道:“其实这都是四弟妹想出来的法子,用了上好的高邮咸蛋黄捣碎了,配上高汤,和新鲜的猪里脊肉,细细搅了,包在一起,和真的蟹黄也差不离。--本来是用来哄则哥儿的。现下却是连娘和四弟都吃上瘾了。”

范朝晖便放下筷子,不悦道:“大冬日的,没有蟹黄就不要吃蟹黄包子。之前对则哥儿不闻不问,现下又这样纵着则哥儿,那安氏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自古慈母多败儿。你这个做大伯母的也不管管。”

程氏便叹道:“四弟妹如今把则哥儿稀罕得跟眼珠子似的,谁要管教则哥儿,就是要了四弟妹的命。”

范朝晖皱眉道:“这是为何?”

程氏就转了话题,道:“此事说来话长。国公爷要不要先去沐浴?尘香已经炊好水,候在净房了。”

范朝晖就起了身,任凭程氏给他松了腰带,换下外袍,就要去净房。却听见院子里一阵喧哗,紧接着,正屋门口就传来隐隐的哭声,伴着一声声“国公爷”的呼喊。

原来之前小程氏的院子里,自打今日国公爷走后,便一直派人关注着大夫人正院的情形,只等国公爷一回来,便报与小程氏知晓。

国公爷近几年但凡回内院,都是到小程氏屋里歇着,是以小程氏也在屋里预备了热水吃食,只等国公爷过来,便要小意殷勤地哄了国公爷一起去看看独自在外院病着的原哥儿。

谁知国公爷回来之后,等了半日,并不见过来。又听说国公爷已是在大夫人屋里用了餐,大房的小厨房又给准备了热水,却是要歇在正屋的样子。

小程氏就急了,连大氅也顾不得披上,就只穿着月白色通袖翻毛小袄儿,和海棠红细绸面子红狐毛里子的湘裙,往大夫人的正屋里冲过去了。

谁知大夫人院子里的嬷嬷并不肯与她传话,小程氏一怒之下,便推了那守门的嬷嬷在一边,自己冲到大夫人的正屋门口跪下了,一声声哭泣起来,又唤着“国公爷”。冬夜里寒冷彻骨,小程氏玉白的脸冻得通红。

范朝晖掀开门帘,就见到小程氏杏目含泪,如一支楚楚动人的白莲花一样跪在正屋门口,身姿纤弱,我见尤怜。便道:“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就伸手将小程氏搀扶了起来。

小程氏便哭得哽咽难言,顺势偎到了范朝晖怀里。

范朝晖就轻拍了她两下哄道:“好了,好了。外头冷,到屋里坐着说话吧。”

程氏只在屋里冷眼看着小程氏做张做势,也不点破,就给张妈妈使了眼色。张妈妈会意,先下去叫人。

这边等小程氏斜着身子坐到了大夫人程氏的下首,范朝晖就在上位坐下,温言问道:“此时天色已晚,你可是有什么急事?”

小程氏就赶紧几步走到范朝晖脚边跪下,低泣道:“婢妾担心原哥儿,却是一时心急,打扰了国公爷和大夫人偃息。还望国公爷和大夫人看在原哥儿份上,饶了婢妾这一回。”

范朝晖还未开口说话,程氏便接口道:“妹妹过虑了。只是国公爷一日奔波劳累,现下才用了夜宵,也要歇息好了,明日去看原哥儿也不迟。”

小程氏便抱住了范朝晖的双腿,哀哀求道:“还请国公爷和大夫人体谅婢妾这一回。原哥儿今日打国公爷一回来,便盼着要见国公爷一面。婢妾已是应了原哥儿,今日一定要带国公爷去看他一看。--原哥儿身子不妥,还不知能见国公爷几面!”

范朝晖看她哭得可怜,便道:“也罢,就去看看原哥儿吧。”又对大夫人道:“我这次回来,也是专为了原哥儿的病。那钟大夫可是在原哥儿院里候着?正好一起问了。”

大夫人就叹了口气,道:“国公爷既如此说了,妾身无不允的。”就叫了闻香过来伺候国公爷换上大衣裳。

这闻香便是许氏,虽跟着大夫人,拿了一等丫鬟的分例,却是一直做着三等丫鬟的活计,并不能进到屋里服侍大夫人。

今儿程氏看小程氏如此迫不及待,就想起了以前辛姨娘所言关于许氏的话,便让了张妈妈将闻香带过来,在国公爷面前露露脸,也分分小程氏的宠。

闻香便从外边进来,低头对国公爷、大夫人和小程姨娘行了礼。

小程氏早已站到了范朝晖身边,这会子冷眼看过去,那许氏闻香只穿着普通的丫鬟服侍,只一头乌压压的头发特别醒目。

范朝晖便抬脚先往里屋里去。小程氏要跟过去,就被张妈妈端了一杯参茶过来拦住了。闻香便低着头也跟着范朝晖进去了。

到了里屋,范朝晖不发一言。闻香也只低着头,给国公爷套上外袍,系上腰带。又拿了一边架子上的大氅给国公爷披上。

范朝晖穿戴好了,临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抬起头来。”

闻香促不及防,抬起了头。容貌娟好,虽不算绝色,只那一双如小鹿一样惊惶的眼睛甚是动人,恰似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像极了某个人。

范朝晖便觉得有些刺眼,就不顾而去。

外屋里,小程氏知道自己是打了大夫人的脸,今儿若不能将国公爷拉到她屋里歇着,可是得不偿失。

看见范朝晖阴着脸出来,小程氏便赶紧迎了上去,柔声道:“国公爷可是现在就走?”

范朝晖便“嗯”了一声,转眼看到小程氏衣衫单薄,便转头对大夫人道:“将我这次带回来的紫水貂皮大氅给了小程姨娘。”

程氏只笑道:“国公爷带回来的东西,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放着,一时半回哪里理得出来?--还是把妾身那件银狐大氅给小程姨娘披上吧。那是今年刚做的,并未上过身。”

小程氏喜出望外,便赶紧给大夫人道谢。

这边张妈妈就找出了新做的大氅,亲自给小程氏披上了,就让闻香跟国公爷一起去。

从内院到外院却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前面的婆子举着玻璃风灯照着路,小程氏的银狐大氅在灯下分外耀眼。

闻香被大夫人急着打发出来,却未穿御寒的皮毛衣服,只罩着丫鬟穿的棉服,不免勾肩搭背,畏手畏脚,跟在国公爷和小程姨娘身后。

小程氏弱不禁风,范朝晖便一手搭在小程氏肩上,半搂半扶着她。

国公爷身材高大魁伟,小程氏纤纤弱质,两人依偎在一起,却是相得益彰。

闻香在后看见两人背影,心里淡淡浮起的,却是范四爷温润如玉的浅浅笑容。

几人行了一阵,快到原哥儿院门口的时候,却看见有一行人提着灯,从另一条小道过来。

人尚未到,辛姨娘软糯的声音便循着夜风传来:“前面可是国公爷?”

第一卷 庙堂 第五十二章 较量 下

范朝晖的手就从小程氏肩上放下,背在身后,立在一旁。

等那行人近了,才看清原来是辛姨娘带着然哥儿,前面同样有个婆子举着风灯,后面跟着丫鬟添福。却是四夫人安氏仗毙了之前的二等丫鬟喜福之后,才从三等丫鬟升上来的。

辛姨娘就先跟国公爷福了福。

然哥儿大声道:“给父亲请安!”

范朝晖便微微颔首,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出来做什么?”

然哥儿就看了看辛姨娘。

辛姨娘压低了声音道:“婢妾听说原哥儿不好了。然哥儿一直记挂着他大哥,便赶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小程氏便啐了她一口道:“胡说什么呢?--原哥儿可是要好好的长命百岁的活着!”

辛姨娘也不怪她,只温婉地别过头,擦了擦脸,就低声道:“大家伙还是进去看看原哥儿吧。”

小程氏便有些心惊肉跳。

她今日是用原哥儿身子不好的由头将国公爷拉过来的,却只是拿此事做个幌子,并不信原哥儿就病入膏肓了。现在却听辛姨娘所言,好些真的不好似的,心里就七上八下,也不再言语,便三步并作两步,抢在国公爷前头进了原哥儿的院子。

范朝晖只站在院门口,看了辛氏半晌。

被国公爷锐利的眼神盯得不知所措起来,辛氏便低了头退后,却看见那被大夫人改了丫鬟名的许氏正缩手缩脚站在背后。

辛氏就转头问道:“那可是闻香?”

闻香便挪了过来,给辛姨娘行了礼。

辛氏就掩袖笑道:“闻香可是皇后赐给四房的,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范朝晖便皱了眉头问道:“这是何意?”

辛姨娘便讶异起来,“国公爷,大夫人没有跟您说过吗?--这许氏闻香,便是皇后赐给四房,又被四夫人转送给大夫人了。”

又眼波流转,暧昧地笑道:“婢妾倒是不知大夫人如此大方,将弟妹送的丫鬟,就这样大咧咧地给了国公爷伺候。”

范朝晖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进了原哥儿的院子。

小程氏已在原哥儿的内室里,坐在原哥儿的床边,正拿了沾了热水的帕子往原哥儿唇上沾去。

范朝晖进了屋子,看见钟大夫已经等在外屋,便带了他去了另一边的暖阁,低声问起原哥儿的病情。

钟大夫不敢隐瞒,自是一五一十地说了清楚。

范朝晖却不知长子的病情已是沉疴难愈,此时听了,也颇为难受,只问道:“既如此,真没有法子了?”

钟大夫也知范朝晖的手段,可现下却是无计可施,只好拱手道:“在下学识浅薄,医道有限。大少爷若是平日里好生养着,不要活动过烈,长命百岁也是有的。只是非要以不足之身习刚猛之术,却是伤了根本,只能将养着。过了这个冬天,到了明春兴许就不用再担心了。”

范朝晖就愕然道:“刚猛之术?钟大夫何出此言?”

钟大夫皱眉道:“大夫人给两位少爷找的武师傅,都是拳脚刚猛之人,二少爷还好,大少爷却是完全不适合习练。”

范朝晖默然。给两个庶子找武师傅,练练拳脚,强身健体,本是他的初衷,却未想过要让他们真的练出一身功夫以承袭爵位,将来做那领兵的将军。就心知跟大夫人程氏有所误会,晚上回去还得明说了才好。以免让两个孩子误会日深。

这边范朝晖就过去看了原哥儿。

原哥儿只勉力睁眼看了一下范朝晖,连一声“父亲”都无力叫出,只在嘴边微微扯出一丝笑。

范朝晖也见了心酸,就安慰了他几句,便叫了人过来好生伺候他歇息。

又对小程氏道:“原哥儿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你还是先回去吧。”

小程氏便跪下求道:“还请国公爷开恩,让原哥儿跟婢妾回内院一起住着,婢妾也好朝夕看顾着,比别人更尽心些。”

范朝晖不豫,道:“原哥儿现在最需要的是大夫,不是姨娘,你就不要添乱了。”说毕,转身离去。

小程氏气得倒仰,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原哥儿,也起身追了出去。

原哥儿虽没有睁眼,也知发生了何事,只是自己实在是动弹不得,便也只好闭目睡了,只想快点养好身子,不要被二弟抢了先。

范朝晖出到外面,看见闻香冻得脸都青紫了,一时不忍,就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给闻香披上了。

闻香突然被一袭极温暖的大氅裹住,顿觉全身都活了过来,盈盈眼波就向国公爷望了过去。

小程氏出得门来,正看见国公爷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一个丫鬟身上,就也解下了自己的大氅,要给国公爷披上。

范朝晖转身看见小程氏如此,心里突然觉得十分温暖,便拿了小程氏的大氅重新给她披上,温言道:“别冻着了。天晚,我送你回去吧。”却是要去小程氏院子的意思。

小程氏忙低头拭泪,低声应了,和国公爷相携而去。

辛姨娘在后看着,便眼珠一转,上前对闻香道:“闻香姑娘辛苦了。国公爷将自己的大氅给了闻香姑娘,指不定闻香姑娘会有大造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