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坐定了,便开始上菜。那正屋的厚重门帘便不断开开阖阖,外面的冷风就循机不时灌进来。

安解语从没有受过冻,就被这冷风吹着了,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正好国公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见到安解语狼狈的样子,也未说话,就转身出去叫了人。

一会儿国公爷再进来的时候,外面的小厮已经跟着抬了三个大火盆,在门帘处一字排开。火盆上又罩了铁丝网,放了装了水的小铜壶上去,正好避免碳气熏人。

范朝风又给到了一杯烫得热热的酒,安解语就他的手饮了,就觉得暖和了许多。

一时菜都上齐了,大家互相谦让一番,便吃起来。

则哥儿这阵子跟着周妈妈学功夫,那手眼配合比一般的孩子已经强了许多。现在拿了小筷子在自己的小盘子里拣东西吃,却是有模有样。

安解语便不时看着则哥儿,越看越欢喜。

则哥儿也不时抬头给安解语一个满足的笑容,母子俩眉来眼去,别提有多温馨。

范朝晖在上首心情不错,陪着太夫人喝了一盅酒,又给太夫人夹了好些软糯易克化的小菜,哄得太夫人也是眉开眼笑,就有些顾不了则哥儿。

则哥儿吃完了自己面前小盘子里的菜,又够不着桌上大盘子里的菜,急得不行。那秋荣和周妈妈却是让大夫人程氏特意放了假。秋荣本是担心则哥儿无人照看,大夫人程氏却说太夫人要亲自带着则哥儿,不愁没人照顾他。秋荣才去和府里的下人一起去吃年夜饭。周妈妈却带着纯哥儿在屋里自吃。如此到底是让则哥儿被落了单。

安解语在对面见了,就忍不住起了身,走到则哥儿旁边,拿起他的小盘子,拣他素日爱吃的菜,各夹了些,却是堆了满满一小盘子。安解语还觉得不够,生怕则哥儿没吃好,就又从旁边的桌上拿了一个和则哥儿用的一模一样的小盘子,要给则哥儿夹菜。

范朝晖在一旁见了,便阻止道:“那盘子不知是谁用过的,还是用我这边的大盘子。”说着,就将自己面前的一个从未用过的蓝底红花的大瓷盘递了过去。

安解语笑着接了过来,道了谢,便又给则哥儿装了一大盘子,放在他坐得高椅的小桌面上。那盘子甚大,就将那小桌面占了一多半的地儿。

则哥儿喜笑颜开,埋头就吃。

安解语便嘱咐道:“则哥儿,别只顾着自己吃。还不快谢谢你大伯父?”

则哥儿就扬起小脸,给了范朝晖一个灿烂的微笑,大声道:“谢谢大伯父!”

范朝晖夸了句“真乖”。则哥儿便得意洋洋地冲坐在对面的范朝风做了个鬼脸,好象示威的样子。却是要报仇的意思,因为早上范朝风还数落他不乖。

范朝风又好气,又好笑,就隔着桌子教训他道:“赶紧吃你的吧。回去再收拾你。”

则哥儿当没听见,就低下头,又大吃起来。

安解语这才放心往回走,走到辛氏所出的然哥儿身旁的时候,却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就赶紧将左手撑到桌子上,稳住身形。不巧手一滑,就将然哥儿的饭盘推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范朝风看她要摔倒了,便赶紧过来扶住了她,又笑着说她:“我看你走路连则哥儿都不如,也不小心看着。在屋子里你都能摔跤。”

安解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跟范朝风打情骂俏,只低了头,悄悄问了然哥儿一声“没吓到你吧?”,又歉然道:“不好意思,把你的饭盘摔坏了。要不要四婶再去给你拿一个?”

然哥儿就彬彬有礼地站起来,问道:“四婶可还好?手没有扭着吧?”

安解语笑着摇摇头,道:“还好。回去擦点药油就没事了。”又叫了阿蓝过来,要给二少爷再拿个盘子过来。

然哥儿就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拿了刚才安解语要给则哥儿用的小盘子,道:“我用这个就可以了。四婶不用为我担心。”

谁知在另一桌的辛氏就疯了一样的扑过来,将然哥儿手里拿的小盘子夺了过去,狠狠道:“都说了这盘子不知谁用过的,你怎么还用?”就回去自己桌上取了一个小碗过来,道:“然哥儿用这个吧。”又转身给太夫人和国公爷行礼道:“婢妾僭越了。还望太夫人、国公爷和大夫人恕罪则个。”

太夫人笑眯眯道:“岁岁(碎碎)平安,好彩头啊。”

大夫人程氏也凑趣道:“还是娘说得好。我们笨口拙舌的,还是要娘多教导才是。”

众人就将刚才的事揭过不提。

辛氏也跟着笑了一回,转身要回自己那桌的时候,却是不小心,那大大的袖子就从刚才那旁桌上扫过,将桌子上的一众备用的杯碗盘碟都砸得粉碎。

噼里啪啦的声音让本来有些喧嚣的屋里就安静了下来。

辛氏吓得就赶紧跪下了,却是正好跪在了那堆碎瓷片上。幸好冬日里穿得多,不然辛氏的膝盖不保。

太夫人脸色便不太好看。

大夫人程氏忙站起来打圆场道:“这可真是应了娘的话,大家都岁岁(碎碎)平安了。”又对辛氏道:“辛姨娘,大过年的,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回你桌上去?”

太夫人便也不说话,就转头去看则哥儿吃东西,又把则哥儿掉出来的食物都用筷子拣了,扔到一边的盘子里。就有丫鬟过来收拾了下去。

辛氏委委曲曲地微抬了头,向国公爷望过去,却正好和国公爷望过来的森然目光对了个正着。辛氏就不由打了个寒战。

然哥儿便过去将辛氏搀了起来,扶着她去了左边的桌上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温热的黄酒,让她暖暖身子。

辛氏这才缓过劲儿来,就对然哥儿道:“二少爷,你回自己桌子上去吧。姨娘没事。”

然哥儿点点头,道:“姨娘自己小心。”也就回去了。

这边小程氏看见然哥儿和辛氏母子情深,心里就很不自在,便拿起帕子掩住嘴,微微地咳嗽了几声。也站起来,摇曳生姿地往中间的主桌旁去了。

今儿除夕,小程氏一心想艳观群芳,就穿了新做的鹅黄缎面绣淡色缠枝梅花的窄袖褙子,下面配着海蓝色十二幅湘裙,裙边都镶着紫色水貂皮毛,配上紫色水晶的头面,衬的她脸上红粉霏霏,红唇鲜艳欲滴。在自己院子里打扮的时候,曾自认为就是那四夫人安氏也不及她今日颜色好。谁知到了吃团圆饭的地儿,就见那安氏穿了一身酒红色丝绒面子银狐里子的掐腰通袖小夹袄,下面一袭从腰身自然而下,至膝盖处向后面散开的鱼尾一样的裙子,却是鸦青色丝绒面子黑狐皮里子。走起来路来,腰身袅娜,步步生莲,生生将小程氏的精心装扮比了下去。

小程氏心里早就浸了一缸醋在里面。这边走到了主桌旁,小程氏就先给太夫人、国公爷和大夫人行了礼,又说了几句吉利话,却是好彩头。太夫人才心情好转了一些。

国公爷便温言道:“你回那边桌上去吧。这里丫鬟婆子都在,不用你伺候。”

小程氏就用玉白的小手掩住嘴,轻笑道:“婢妾也要给这边桌上的各位主子都敬一杯酒,才是过年的意思。国公爷就允了婢妾吧。”

国公爷只微微皱了皱眉,便不再说话。

小程氏就当国公爷允了,拿着酒壶一一敬过来。

等到了范四爷和范四夫人这边,范四爷就要帮四夫人挡酒。

小程氏便娇笑道:“四爷真是为四夫人着想。不过这过年的头一杯酒,却是别人替不得的。不然可要折了福分。”

范四爷不好再拦。

安解语在旁边很不耐烦。她的左手却是扭到了,刚才不觉得,现在疼得有些厉害,一点劲儿都使不上,就不想喝酒,只在心里暗道:“只要你不来招惹我,就是我的福分了。”

小程氏却没那么容易放过安解语。便自作主张拿了她的酒杯,斟了一小杯酒,双手举着送到安解语面前道:“四夫人,请!”

安解语只揉着左手腕,勉强笑道:“让小程姨娘费心了。先放下酒,我等一会儿再喝。”

小程氏不依,便道:“四夫人执意不喝,却是不给我们国公爷和大夫人面子呢。”

安解语手腕疼得很,再没什么心情跟小程氏敷衍,只笑着摇头拒绝。

小程氏却也不生气,便自己放下酒杯,道:“四夫人可是手疼得厉害?想是脱臼了?--这可得马上端上骨头,不然以后可是会出麻烦的。国公爷以前教过婢妾正骨的手法。要不要婢妾给四夫人看看?”

安解语便有些迟疑地看了范朝风一眼。范朝风看她疼得厉害,刚才就让人去外院叫大夫去了。只是现在是除夕,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得力的大夫,现在听小程氏毛遂自荐,又知道大哥是个有本事的人,说不定就有什么特殊的正骨手法教给小程氏了。--这府里谁人不知,国公爷心上的第一人便是这小程氏。

范朝风便冲她点点头。

安解语就伸出左手腕到小程氏面前。

小程氏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就看见一支完美无缺的玉腕伸在自己面前,只左侧面有微微的红色,其实看不出到底伤在哪里。小程氏便伸出右手,在安氏的伤处捏了捏。入手处,却是软糯异常,似乎连骨头都是酥的。小程氏虽是女人,握着这样的手腕,心里都不由一荡,一时嫉妒心起,便在伤处使劲揉搓起来。

================================================================================

作者的话:答谢娏娏书友的第一张催更票。感谢书友080821184035802的第一张评价票,都值得纪念。

感谢陳亭珍、finis1833、爱磊磊的小女子和书友100406160916554的打赏。*_*

明天早上加更一次。

第一卷 庙堂 第五十七章 变故 上

安解语被小程氏拧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也觉察出小程氏不怀好意,便低声斥道:“放开我!”

小程氏越发用力,口里只娇声道:“四夫人略忍忍,这是骨头脱了缝,得用力接上才好。”

安解语左手就跟断了一样,一点劲儿都使不上,一时那爆炭脾气上来了,右手啪地一下,就抽了小程氏左脸一个大耳刮子。趁小程氏愣神的机会,又回转过来,反手又抽在小程氏的右脸上。

小程氏便顺势倒在了地上,抓着安氏左手腕的右手借机用力一拉。就听安氏惨叫一声,已经晕了过去。

秦妈妈、阿蓝和四房的一众丫鬟仆妇立刻围了上来。

范朝风在旁看得分明,知道是小程氏捣了鬼,便赶紧上前两步,托住了向后仰倒的安解语。又趁众人混乱之际,右脚用力,将跌坐在地上,正声声切切唤着“国公爷”的小程氏往门口踹去。

跌坐在地上,心里正暗爽的小程氏不提防被人踢了一脚,来力奇大,便做了滚地葫芦状,一路滚到门口的火盆边上,额头便磕在被炭火烤得滚热的铁丝网上,立刻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就在大厅上散了开来。小程氏再顾不得做楚楚可怜的媚态,就放开了嗓子尖叫起来。

正在埋头苦吃的则哥儿被吓了一哆嗦,刚要入嘴的蟹肉丸子便滚到地上。太夫人忙抱起则哥儿,搂在怀里安慰起来,生怕吓坏了他。则哥儿也不胆怯,睁大了眼睛往对面看过去。

这边桌上的绘歆和绘懿两姐妹也停了箸,有些不安地望了过来。

然哥儿却是嘴角含着一个嘲讽的笑,似看笑话一样看着桌子对面乱糟糟的一团人。

范朝风从后搂住了安解语,便看见她额头上冷汗如雨,大滴大滴的流了下来。又看那左手腕,已经软绵绵地向一旁怪异地垂了过去,比先前严重多了。不由暴怒,本以为安氏的手腕只是扭伤,要有懂手法的人给按摩一番,也能缓解一些疼痛,等着大夫过来。自己不懂此道,大哥又是大伯子,得避嫌,所以小程氏毛遂自荐的时候,范朝风还真把她当了个救星,却未料真就被个小妾当着自己的面暗害了去。想到此处,范朝风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看安氏疼的厉害,只恨不能以身相代。

而国公爷自小程氏过来敬酒便一直看着这边。此时见变故斗生,安氏晕倒,便身如鬼魅般从桌对面闪了过来。

众人只觉眼前黑影掠过,便看见国公爷到了四爷身边,也不言语,只左手托住安氏受伤的左手腕,右手握着安氏的左手,往里轻轻一推一送,便有轻微的噼啪之声传来。安氏的左手便接了上去,不再以怪异的角度支楞着。

范朝风也缓过劲儿来,用帕子将安氏的手腕先绑起来。安氏这才一口气透了出来,醒转过来。

小程氏本想借正骨之机给安氏吃个亏,却未料到今儿国公爷在座,又大庭广众之下,安氏竟然敢用力当面抽打她。一时心头火起,便顺势拉脱了安氏的左手腕。本来小程氏自以为做得巧妙,众人都看见是安氏忍不了正骨的疼痛,挑衅在先。她却是无辜被责的可怜人。谁知居然被人暗地里踹到火盆边,燎伤了额头。心里只怕自己从此就破了相,便越发撕心裂肺地嚎起来。

这会儿看国公爷过来,小程氏就如了见了救星一样,越发哭得可怜。

范朝晖给安氏接好骨,才去到门边,扶起了小程氏,又看向范朝风道:“四弟,你这是何意?”

范朝风望着范朝晖,一字一句道:“大哥,管好你的人!--我范朝风的妻子,自有我护着。哪个没长眼的要算计她,我管你是大嫂还是小嫂,可别怪做兄弟的不给面子!”

堂上的人等本都以为是四夫人安氏受不了痛,欺打了大房国公爷的宠妾。现在听四爷如此说,才明了原来是小程氏暗算了四夫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太夫人就直皱眉头。都看着国公爷如何处置。

小程氏这才醒悟是范四爷踢了她,又见四爷说她算计四夫人,就有些胆怯,便直叫“冤枉”,哭倒在国公爷怀里。

大夫人程氏和那边桌上的辛氏、张氏都只冷眼看着小程氏在那里做张做势。

范朝晖深深看了自己的四弟一眼,也不再多说,就转身对太夫人道;“娘,小程氏头上伤得不轻。我想送她回去收拾一下。”

太夫人看一场好好的团圆饭,被小程氏搅得快要不欢而散,心下十分不快,对小程氏更是厌恶,便道:“让个丫鬟送回去就是了。你是这府里的主心骨,总不能自个儿先坏了规矩。”

小程氏听见,气得浑身发抖,只泪眼朦朦地看着国公爷。

范朝晖低头看了看小程氏,便也后退一步,叫了小程氏的丫鬟捧香过来服侍,又道:“你先忍忍,等一会儿大夫过来瞧了伤,再回院子里去。我就不陪你过去了。”范府规矩,除夕夜都是要去正室屋里过的。范朝晖虽去大夫人程氏房里只是点卯,可是姿态还是要做的。

小程氏只好委委曲曲地应了,立在一旁,目送国公爷回了上首的位置。

这边安解语的手腕接上,疼痛立减,便觉得有些饥饿。

太夫人看了安氏一眼,只问道:“老四家的,要是撑不住,就让老四先陪你回去吧。”

安解语赶忙道:“娘放心。媳妇的手已是不疼了。现在正饿着呢。娘可别赶媳妇回去了!”

太夫人实是希望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个团圆饭,好给来年讨个好彩头,现在看安解语执意要留下来,便也半推半答应了,就让人端了炖得奶白的鲫鱼鸽子天麻汤给四夫人送过去,又道:“这本来是我们有年纪人的药。可怜你今儿伤了手,也好好补补。”

安解语便笑着应了。

范朝风接过来,拿了小汤勺,要给她喂食。

安解语用右手接过汤勺,嗔怪道:“我的右手又没伤着。不用这么羯羯嗷嗷的。”就大口喝起汤来。

范朝风见她抢白自己,也不生气,只笑眯眯地护在一旁。

大夫人程氏本来对小程氏受伤还有些幸灾乐祸地,结果看太夫人对四房的人关怀备至,对她们大房的人却只迁怒责备,就算四弟对自己这个做大嫂的出言不逊,也不见太夫人训诫四弟一下,并不给她这个国公府主持中馈的一品夫人一点脸面,偏心也偏得太明显了。又想到自打安氏中毒醒来之后,太夫人对她是一日比一日好,且她又有嫡子。若是再让她生一个出来,真是没有自己这房人的立足之地了,不由心里又别扭起来。程氏心里有事,便飞快地瞥了一眼国公爷,却看见国公爷正偏头看向则哥儿的方向。程氏心头不由一震。

小程氏在一旁看见四房的夫妻情深,而国公爷对自己不闻不问,眼里快要冒出火来。

第一卷 庙堂 第五十八章 变故 下

五房的正室夫人林氏在旁边看见四哥四嫂这样,不禁看了自己的丈夫范五爷一眼。却见范朝云对席上变故视若无睹,只专心和一只炖得软糯稀烂的蹄膀过不去。又偷眼看看国公爷,却见国公爷在上首只低声跟太夫人说了句话,便将则哥儿的高椅换到太夫人和国公爷中间去了。一旁的大夫人程氏依然云淡风轻,只含笑看着则哥儿。

这会子范朝风让人去外院找的大夫也过来了。却是对跌打损伤很在行的童大夫,身后的小厮背着一个大大的药箱。

童大夫便跟国公爷、太夫人见过礼,就过来给四夫人看伤。验过之后,童大夫道:“四夫人这手腕接得极好。也不用吃药,就用我这里的柳条枝绑上,过个十天半个月再拆开,便能完好无损。”说着,就让小厮打开药箱,拿出四根三寸来长,扒了皮的柳条枝,固定在四夫人的左手腕上,又拿细白布仔细绑上。

等童大夫拾掇完,安解语轻轻按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伤处,疼痛已是大减,只不敢用力,生怕留下后遗症。

这边童大夫看完四夫人,国公爷便让童大夫去给小程姨娘瞧瞧灼伤。

童大夫这才看见正桌下首靠近门的地方站了个娇娇怯怯的小夫人,盛装打扮,却是用块帕子捂着额头。

大夫人程氏便走了过来,将小程氏带到一旁坐下,又对童大夫道:“这是小程姨娘,刚刚磕伤了额头。还望童大夫帮着好生看看。”

童大夫便知这是国公爷的宠妾、大房里庶长子的生母,小程氏。便应了诺,过去让小程氏放下手里的帕子,仔细看了看她额头的伤口。

就见那玉白的额头上,有一道一寸来长已经黑红的灼伤,伤口四周的皮肤已经焦黑外翻,看上去狰狞得很。

童大夫便叹气道:“小程姨娘这伤可不好治。就算消了红肿,也会留疤。”

小程氏只吓得浑身发抖,便颤声对范朝晖叫道:“国公爷!您一定要救婢妾啊!”

范朝晖只问童大夫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去除疤痕?”

童大夫捻着长须道:“国公爷若是能有翠微山特制的玉无痕,倒是可以一试。”

翠微山在流云朝赫赫有名,不仅是武学上的泰山北斗,而且能人辈出,举凡医药卜卦星相,以至奇门遁甲,翠微山称第二,流云朝就无人称第一。只是门人大多低调出世,很少有人在外行走,且翠微山这个名字只是门派的称呼,真正的位置在哪座山上,流云朝知道的人并不多。范朝晖是翠微山大弟子一事,范府也只太夫人和范朝风知晓,连大夫人程氏也只知自己的夫君幼年时曾出外跟人学艺,却并不知是去了翠微山。

现下听童大夫提到翠微山的玉无痕,太夫人和四爷范朝风倒还罢了,只国公爷范朝晖微微变了脸色,转头间眼角余光飞快扫了安氏一眼。而安氏却只顾着低头去喝那汤,又含笑和范朝风低语。范朝晖现下方才相信安氏是真忘了前事,便舒了一口气,对童大夫道:“听说那玉无痕炼制不易,据说有一味药草已经绝了迹,已有很多年无人见过那药了。童大夫可有别的提议?”

童大夫也点头道:“老夫也听说过那玉无痕极是难得。若没有此药,用和济堂的修颜散先敷着也行。好在现在天气寒冷,伤口容易愈合。且先用着看看吧。”便也开了方,让小厮自去料理取药。

小程氏听说翠微山的玉无痕可以让她容颜不损,便上了心。虽说此药难得,不过以国公爷的手段和地位,小程氏相信得到此药也是迟早的事儿,便也不再担心,就谢过大夫人程氏,又对太夫人行了大礼,便由捧香扶着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一路上捧香不由担心地问道:“今儿把四夫人得罪很了,姨娘还要小心为是。”

小程氏却满不在乎:“他们四房不过是我们国公府的旁支,迟早要出去的。纵得罪了也没多大妨碍。”

捧香就犹豫道:“四夫人到底是正室。”

小程氏却噗哧一声笑了,道:“正室又如何?她又不是我们大房的正室。就算她有那个命,做得是大房的正室,可这大家子里,看得还是男人的心思。男人的心要是在你这里,就算是贱妾,正室也是不敢轻易惹的。惹恼了男人,没有哪家的女人都讨得了好去。哪怕贵如皇后娘娘,不还得看皇上的脸色,让着那些低下的妃嫔?--除非失了男人的心,才能任由正室拿捏。”又胸有成竹道:“我却是不同。自家姐姐便是正室,我又得国公爷专宠,且生有长子。--就算国公爷知道我跟那安氏不对付,也只会站在我这边。不过四爷今日火燎之仇,他日是一定要报的。”

捧香也知以国公爷对小程氏的宠爱,今日之事只会让国公爷对小程氏更加怜惜。是以不再规劝。

回到小程氏院子不久,那童大夫就差人送了药过来,便敷上了,额头上火辣辣地疼痛便立减下来,小程氏更是放下心来。

这边过了子时,元晖院里的小厮们便点燃了辞旧迎新的爆竹礼花。本来已经在大伯父范朝晖怀里睡着了的则哥儿就被吵醒了,闹着要出去看烟火。

范朝风在那边搂着安解语也站起来道:“娘、大哥、大嫂,不若一起出去看看。看完就是新春到了。”

太夫人连声赞好,便一起到了屋外。院子里亮如白昼,噼啪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然哥儿虽年纪较大,也有些经不住。则哥儿却是手舞足蹈,要下去自己亲手放鞭炮才好。

范朝晖从没有抱过小孩子,现下也被折腾得有些手忙脚乱。

太夫人看了,只笑道:“我们则哥儿到底不同,有将门之风。”声音不大,很快就湮没在除夕的火树银花里。

眼看更鼓已过,各人便都散去。

太夫人便叮嘱四房的人道:“回去好生伺候你们夫人。明儿一早我们就要入宫去给皇上、皇后朝贺。你们夫人手伤未愈,还是在家休养吧。”

四房的下人对此都习以为常。四夫人自嫁进来,每年除夕都要病一场,从未进过宫朝贺。今年除夕本以为无事,秦妈妈都预备好四夫人进宫的行头,结果又祸从天降,将手腕给折了。便都道是天意,也不多说。

次日一早,范府里大房的国公爷带着大夫人程氏,和四房的范四爷,以及五房的范五爷簇拥着太夫人,一起进了宫朝贺。四夫人安氏和五夫人林氏都报了病弱,并未跟随入宫。临走时,太夫人嘱咐若府里有事,就找四夫人安氏。这却是从未有过的,四房的仆妇丫鬟都欢欣鼓舞起来。

安氏早起送了他们出门,便由阿蓝扶着,回去风华居歇息。平时范府的主子初一入宫,都是入夜方回。安氏便让秦妈妈在外看着,自己歪在暖阁的榻上,养养神。谁知闭目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阿蓝进来有事回道:“夫人,大房辛姨娘的丫鬟添福过来给夫人拜年,还说有话要跟夫人说。”

安氏很诧异,便道:“让她到正厅上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第一卷 庙堂 第五十九章 进宫 上

第五十九章 进宫 上

安解语进内室微整了整妆,便出来见添福。

添福就先给四夫人磕了头,又说了几句新春吉利话。

安解语皆含笑听了,只点点头,便问道:“还有事吗?”

添福便左右看了看,一副人多不能言的样子。

安解语最烦这种鬼鬼祟祟的背后小人样儿,便皱眉道:“有事就说。这屋子里的都不是别人。”因是新春,很多下人都放了年假回去了。四房的院子里,也就几个心腹下人和刑房的掌刑嬷嬷在。在四夫人正屋里伺候着,也不过秦妈妈和阿蓝两个人。

添福想了想,便咬牙道:“奴婢是想提醒四夫人,要小心辛姨娘和二少爷。”

安解语眉毛便高高挑起,问道:“这话我可不明白。你是辛姨娘的贴身丫鬟,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往小了说,在挑拨离间;往大了说,你这是背主”

添福便重重磕了个头,仰起脸,直视着四夫人的眼睛道:“奴婢知道这样做是犯了大忌。只是上次四夫人在辛姨娘院子里发了话,要是奴婢知道有对四夫人和则少爷不利的消息,却知情不报,才是真的背主。”

安解语心里一动,想起自己刚来此异世的时候,为了则哥儿,曾当着众人的面仗毙了辛姨娘的前贴身丫鬟喜福。当时自己也警告过辛姨娘院子里的下人,若是为虎作伥,定不会放过她们。看来,自己的恐吓生效了?

安解语便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添福道:“我生平最恨两面三刀,调三窝四的小人。--你说话最好有真凭实据要不然,国公爷和四爷有什么手段,你也都瞧见了。”

添福重重磕了个头道:“奴婢并不敢造谣生事。四夫人要证据,可以去问国公爷要。”

安解语便又坐了回去,端了茶润了润喉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说说。”

添福便道:“辛姨娘昨儿自从回了院子,就魂不守舍的。后来又有管厨房的婆子过来偷偷见辛姨娘,说是昨儿席上打破的碗碟都让国公爷的人搜走了。辛姨娘听后就瘫在屋里,还是二少爷过来,安慰了辛姨娘半日,才好了。”

“如何跟二少爷扯上关系?”

添福犹豫了一下,只接着道:“其实奴婢也不很肯定是不是跟二少爷有关,只是二少爷说,已是做了补救,让辛姨娘不要担心。”

安解语就想到昨日辛姨娘的奇怪举止,倒是有些信了。但是就凭添福听到的只言片语,却很难当作是人证,去向国公爷讨公道。不过让安解语最震惊的,却是那不到九岁的然哥儿,竟然有如此缜密的心计,还能帮大人查缺补漏。

此时连秦妈妈和阿蓝都听得一身冷汗,却是谁也未料到,昨日除夕夜会如此凶险,差一点,则哥儿的小命就没了。--要不是国公爷突然发话,四夫人估计就要用那有问题的盘子,亲手将则哥儿送上西天了。

这样一想,等夫人回座位上时,走到然哥儿身边,却无缘无故地滑了一跤,也不是偶然了。只不知道后来小程氏过来掺一脚,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还有大夫人程氏,偏偏就将则哥儿的管事丫鬟和嬷嬷都放了假,才让则哥儿落了单。

安解语便只在心里冷笑,这大房的女人们到底是同仇敌忾,还是各自为政,还真不好说,不过她们的目标倒是挺分散,有的针对则哥儿,有的却是针对自己。不由蹙眉沉思,自己和则哥儿到底是怎么碍了她们的眼?--心里就知道自己前一阵子打算要和大房和睦相处的念头算是作了废。本来还想遮着掩着,免得伤了兄弟和气。现在看来,是时候要国公爷好好管管他的那些女人们。

添福见说完了话,便告辞出去。今儿是初一,添福是范府里的家生子,父兄都是国公爷身边有脸面的人,大夫人便允了她可以回自己家里去和父母团聚过年。又想让父兄拿个主意,调出辛姨娘的院子才好。当初添福进去当差,本就想随便找个轻松的地儿待着,做个三等丫鬟,到了年龄就求主子放出来,可以自己在外择婿。以添福父母在范府多年的人脉和地位,却也不难做到。谁知辛姨娘院子的大丫鬟被四夫人仗毙,居然就将添福升做了二等丫鬟,便让一心想藏拙出府的添福傻了眼。好在回到家,爹和娘听了她的话,只互相看了一眼,便安慰她小心当差就是。以后要还有这样的事,要先回来跟父母说过,不要再自作主张。添福这才放了心。

这边送走添福,秦妈妈便回转过来,担心地对四夫人道:“夫人,您看这事要不要告诉四爷知晓?”

安解语揉着额头,一副头疼的样子,便道:“先只说与秋荣和周妈妈知晓,让她们以后只能听我的话,旁人说的都不作数。昨天那种情况,决不能再出现。等过了年,再跟四爷好好合计合计。”

这边又有小程氏院子里的丫鬟过来请示,说是原哥儿又不好了,小程姨娘想去看看原哥儿。

安氏便允了,又让人去外院看看钟大夫在不在,总得想法子让原哥儿过了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