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风又紧接着问道:“那你可曾见过曹氏的夫君柳为庄柳郎中?”

安解语摇头道:“未曾见过。那日我们都已快出曹家了,才听说曹家的后山出了事。那柳郎中似乎便是在那日和曹小姐结下姻缘的。”

范朝风听了安氏的话,心里一紧,却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曹家出事那天,安氏正在曹家做客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冲出迷雾,让他看清真相,却又纷繁复杂,让他抓不住重点。便打定了主意,解铃还须系铃人。谁起的头,当然就要找谁去

而大房里,一大早镇国公范朝晖便带着两个女儿和大夫人程氏回了程府。小程氏额上有伤,且原哥儿病重,小程氏便留在府里照看,并未跟着回去。

程老太爷早年也是官居一品的太师。只程老太师致仕之后,后代里竟无再有中举之人,现下也只是寻常人家,靠着嫁入高门的两个女儿撑着门户。

程家现在不是官家,府里自是不如范家一样戒备森严。范朝晖到底不放心,还是带了家将,守在了程府的门外。

范朝晖一行自从进了程家,就被当作上宾款待,便由程家的嫡子程越文一路引着进了正屋。

程老太爷正在屋里候着。范朝晖自是见了翁婿之礼,便被扶了起来,和老太爷、大舅子程越文一起去了书房。

程越文的正室贺氏便过来和大夫人程氏见了礼,又问道小程氏和原哥儿怎不见人。

大夫人程氏便淡淡道:“原哥儿病了,小程姨娘要在一边照看着。”

贺氏便担心起来,却看程氏不想多谈的样子,便也转了话题,就拉着范绘歆的手,上下打量起来,又道:“让舅妈好好看看。我们绘歆也要及笄了。”又对程氏感慨道;“我还记得绘歆刚生出来的样子,小小巧巧,可怜可爱。国公爷那时可是当宝贝一样呢。”

一席话说得大夫人程氏眼圈都要红了,当年绘歆出生时,她和国公爷刚成婚不久,两人夫妻和顺,琴瑟和谐。她第一胎生下的虽是女儿,国公爷却未有丝毫不满,见天都要去看看女儿长得如何。绘歆受到的关注,比后来几个孩子都要多的多。只是大夫人程氏后来接连两个男婴都未保住,才让国公爷纳了贵妾,又给通房停了药。两人的夫妻情分才日渐淡了去。

想到此,大夫人只微叹了口气。

贺氏便赶紧道:“就算是现在,我们绘歆也是国公爷的掌上明珠。这么盛大的及笄礼,这流云城还没有哪家贵女比得上的。”

大夫人便微笑道:“嫂子太过誉了。绘歆她小人家,哪里经的起这些?--只要她们姐妹健健康康长大,平平稳稳嫁人,以后夫妻和顺,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贺氏也点头赞同。几人正在贺氏的正房里叙着话,外面就有婆子过来报说,二爷程越兴过来给大夫人见礼。--这二爷程越兴便是小程氏一母同胞的兄弟,程家的庶子。当日和吏部尚书的儿子柳为庄一起设圈套,结果把曹二小姐诳了进去,后来曹家气怒,便暗地里差人打断了程越兴的一条腿。如今程越兴成了瘸子,才收敛了许多。只是在家里日渐被老太爷嫌弃,以前让他管的一些铺子也都收了回来,给了得力的管家去料理。程越兴的手头便紧了很多。今日大姐回来,程越兴便过来凑趣。

程氏一向不待见程越兴,见了面也只是淡淡的。几人也只寒暄了几句,贺氏就要打发程越兴出去。谁知程越兴对绘歆和绘懿两姐妹道:“二舅舅好久没有见过两位侄女了,今日一见,都成大人了。”说着,就掏出了两个荷包,递到两姐妹手里,又道:“二舅舅没有什么出息。只前儿出门得了两个金寿星玩器,你们姐妹拿着玩吧。”

绘懿小孩儿心性,便立刻打开荷包,里面果然有一个金壁辉煌的小寿星,雕工用料俱是一流的,小巧可爱,分量十足。要是穿在红线上,倒是很精致的一个吊坠。便高高兴兴地谢过了二舅舅。

绘歆却将荷包仔细放了起来,又对程越兴福了一福,郑重谢过。

程越兴便道:“绘歆到底是姐姐,这通身的气派,就是不一样啊。”

绘懿在一边翻了翻白眼,不再搭理二舅舅。

贺氏就端了茶,道:“我和你大姐还有事要谈,你不如先下去吧。”

程越兴也拱了拱手道:“越兴就不打扰大嫂和大姐了。”又转头对程氏道:“大姐,这后花园的腊梅近来开得不错,不如我带着侄女们去后花园子逛逛。可别让她们在咱们家受委屈了。”--程家和绘歆、绘懿一辈的姐妹没有几个,又大多都嫁回了江南,没办法和程氏一样每年能回来一趟。再小一辈里面,又都年纪太小,还凑不到一块儿去。

贺氏也觉得此主意尚好,便应了。程氏想了想,在自家屋里的后园,应该无事,便叫了绘歆身边的大丫鬟英娘、楚娘,和绘懿身边的大丫鬟丽娘、孟娘,主仆六人一起跟着程越兴去了后花园。

时至隆冬,前几日又降过大雪,程府后花园的腊梅鳞次栉比的绽放吐香,也是花团锦簇的好光景。

程越兴便让绘歆和绘懿的丫鬟跟着程府的下人先去园中的芍药亭布置妥当,自己就一瘸一拐的领着两个外甥女儿往腊梅林中走去。

绘懿向来喜欢外祖家中的腊梅园景。今年冬天极冷,那腊梅开得便比往年更胜。绘懿不耐烦跟着二舅舅慢慢行来,便左一弯,右一拐,自己钻到腊梅深处去了。

绘歆看妹妹一个人跑远了,心里不放心,便对程越兴福了一福道:“还望二舅舅见谅。绘歆想看看妹妹跑哪儿去了。二舅舅不方便,可自去芍药亭先歇着。等绘歆寻到妹妹,便自去芍药亭。”--绘歆和绘懿对程家极为熟悉,也不怕迷路。

程越兴听了,正中下怀,便笑道:“绘歆真是体贴。二舅舅就不客气了。”又叹口气,捶了捶自己被打瘸的右腿,道:“这腿是不中用了,一到天冷,就疼的了不得。绘歆孝顺,以后要有了好去处,可别忘了拉二舅舅一把。”

绘歆听二舅舅说得不象,也不好说他,就只也笑道:“二舅舅就自去歇着吧。绘歆先辞过了。”便往绘懿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程越兴在她身后就直起了身,微眯着眼看向她去的方向。等了片刻,估摸时候到了,就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晃了晃,点燃之后便迅速捻到雪地里弄熄,就有一股黑烟从他站立的地方升起来。而腊梅林深处,似有惊鸟飞起,往天边去了。程越兴听见声音,知道对方已经收到他的消息,便晃着手,一步一瘸地往芍药亭走去。

再说绘懿一个人往腊梅林里跑去,初始的时候还挺兴奋,四处打量,又用手在一棵棵腊梅树上拍来拍去,那雪合着腊梅花瓣便簌簌往下落,落了绘懿满身满脸。

绘歆追过来的时候,正看见绘懿如腊梅仙子一样,头上身上皆落满了黄色的小花,小脸莹白,腊梅嫩黄,香气幽幽,美不胜收。

绘懿看见姐姐奔过来,却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呆呆地看着自己,心中得意。她一向知道自己比姐姐生得好,虽然爹爹器重姐姐,娘亲可是更疼自己。好在平日里绘歆多让着绘懿,两姐妹感情就还很融洽。

绘歆自是羡慕绘懿的美貌,不过也就一霎那的功夫。她也早知道,如她们这样身份的人,性情心志,比容貌身段重要得多。

绘懿便在那边招手叫道:“姐姐过来啊”

绘歆将心底里突生的异样情绪压了下去,就向绘懿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衣人突然从树后转出来,停在绘懿身后,一手持着匕首就圈在了绘懿脖子前面。

第一卷 庙堂 第六十三章 及笄中

第六十三章 及笄中

绘歆未料到这程府的深宅后院,居然还有歹人闯入,先是吃了一惊。

绘懿被个陌生人用刀指着喉咙,胆都要吓破了,立时涕泪交加地哭出来,又大叫:“姐姐救我”

那黑衣人便用刀更近地抵住了绘懿的脖子,又将绘懿的两手都剪到背后,威胁道:“再叫,马上割了你的脖子”

绘懿赶紧闭了嘴,不敢再叫,只眼泪汪汪地看着对面的绘歆。

绘歆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细细打量对面的黑衣人。只见他脸上肌肤惨白,说话的时候只看见嘴部动作,别的地方都不动,极为怪异的样子,而且口音奇特,并不是纯正的京都口音,看来是外地人。也许不一定知道这程府是什么人家。便定了主意。

那黑衣人看对面的小姑娘不过初初吃了一惊,就镇定下来,不由也有几分佩服。

绘歆看对方没有马上加害的意思,便深吸一口气,说道:“对面的壮士,还请高抬贵手,放了我妹妹。我们不过是普通人家子女。壮士若是手头紧,可拿我手里的荷包,去城里的元宝钱庄提取纹银五百两。银子虽不多,可也能解燃眉之急。”

黑衣人只冷笑道:“银子我要,人也要你们姐妹,我势必要带走一个”

绘懿听了姐姐的话,本已冷静下来,正急思对策,猛然听见对方说“银子要人也要”,一下子又乱了方寸,便哭道:“不要带我走不要带我走-我爹是......”

绘歆不等绘懿说完,便大声打断她的话道:“拿了钱,你要买多少女人都行,何必一定要拆散我们姐妹?--我们的爹爹虽说是普通人,可也有万贯家财,无论你要多少银子,他总是会给的”

黑衣人便又勒紧了匕首,对着范绘歆鄙夷道:“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不过是要哄得我放了你妹妹,你们好找人来抓我。--我才没那么傻,上你们的当”

绘歆便问道:“要怎样你才信我?”

黑衣人只晃着匕首道:“我谁都不信,只信我手里的刀--我掳了你们中的一人去,你们的家人自会拿银子来赎。”又指着绘歆道:“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自己决定,到底谁跟我走?”

绘懿眼看有一线生机,便向姐姐求救:“姐姐,我不想死啊姐姐,救救我”又对黑衣人道:“我爹最疼爱我姐姐。你掳了我去,我爹未必会拿银子来赎。可是你要掳了我姐姐,我爹一定会来赎的。--哪怕倾家荡产,都在所不惜”

一番话说得绘歆和黑衣人俱是愣了一下。

绘歆先回过神来,只深深看了一眼绘懿,便对黑衣人道:“你都听见了?那你先放了我妹妹,我自会跟你走”

那黑衣人拿着匕首的手不由抬起来,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绘懿看那匕首从自己脖子前移开,便一把将那黑衣人推开,拔腿就往园外跑去。

绘歆也要转身逃,却慢了一步,被那黑衣人从后面抓住袖子。绘歆再使劲挣扎,那黑衣人便不敢再用劲,只用刀背在她脖子后面轻轻一磕,绘歆便晕了过去。

那黑衣人就将范绘歆放到地上,靠在一旁的腊梅树旁。

树后又转出来一个男子,却是白色劲装,腰系白色玉扣腰带,目若点漆,脸似冠玉,正是那东南象州营的征东将军谢顺平。

黑衣人便恭顺地站在一旁行礼道:“公子。”

谢顺平单膝跪下,半蹲在晕迷的范绘歆身前,仔细打量她。范绘歆相貌并不出众,只那一股沉稳踏实的性情与一般小儿女不同。今日事发突然,却能既有急智和人周旋,又能分清轻重,临危不乱。最让谢顺平觉得惊讶的,却是她居然能为了妹妹的性命,放弃自己逃走的机会。谢顺平家里也是一大家子人,光嫡子就有五个。庶子没有家业继承权,就依附在各个嫡子身边,在家里斗得乌烟瘴气。别说是兄弟,就是姐妹间,谢家也从没有过这样心地纯良,有胆有识的女儿。

范绘歆闭目靠在一旁的树上,长长的睫毛象两道惊心动魄的黑漆线,装点在雪白的脸上。

谢顺平默默地看着晕迷的范绘歆,缓缓伸出手,似想去碰触那近在咫尺的小脸,却又在快要触到的时候,微微停住了,只差那么一丝的距离,咫尺天涯。

那黑衣人不由在一旁愣住了,又有些着急,便催促道:“公子,快些动手吧--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了。”

谢顺平便收回手,又看了眼范绘歆,就站起来道:“我改主意了。”

黑衣人奇道:“公子看不上范家的大小姐?”

谢顺平微笑回首道:“范家的嫡长女,我是非娶不可。--不过,不能用这种方式,不能这样委屈她。”说完,突然抬起头侧听了一会儿,沉下脸道:“有人来了。快走”

两人便飞身而去。

那边镇国公范朝晖在书房听了二女儿绘懿的哭诉,来不及跟书房里的岳父、大舅子打招呼,便闪出了房门,将自己带来的家将召了来。可临到面对着家将,他又说不出口为了何事,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人知道镇国公的嫡长女为贼人所掳。便立时改了主意,吩咐道:“着人看紧程府的各个门房,没有我的手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家将领命而去。范朝晖便让绘懿指了大致的方向,孤身一人往后花园奔去。

范绘懿却顾不了那么多,就又转身去了正屋。娘亲和舅妈正在那里长篇大套讲些家务人情语。绘懿便向娘亲和舅妈哭诉了姐姐被贼人所劫。

程氏听了,吓得快晕过去。贺氏就赶紧叫了婆子家丁,又让人扶着程氏,一起往后花园赶过来。

本来镇国公范朝晖自己一身功夫少有敌手,可以悄没声息地追到目的地。谁知程家那一群婆子家丁吵嚷嚷地跟在后面,也声势浩大的过来了,就让谢顺平主仆二人听见端倪,便先逃走了。范朝晖只来得及看见一黑一白两个背影,如惊鸿般往天边杳杳而去。

范朝晖本待再追,就看见了依然晕迷在树底下的大女儿绘歆,便赶紧过去,数指连弹,将绘歆救醒了过来。

范绘歆悠悠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爹爹担忧的神情,不由又惊又喜。却还未来得及跟爹爹说上话,妹妹绘懿却已大哭着冲了过来。

“姐姐姐姐--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绘歆只好无奈地拍拍一头扎在她怀里的绘懿,轻声哄道:“绘懿别担心,姐姐这不是没事吗?”

绘懿却猛地将头抬起来,大声哽咽道:“怎么会没事?--我看见,我看见,那贼人,将你,将你......”又象说不出来似的,就又低头扎到旁边爹爹的怀里哭起来。

范朝晖从未和两个女儿如此亲近过,被小女儿绘懿一头扎在怀里,就僵硬了一下,便伸手将绘懿推到一旁的程氏怀里,又厉声道:“绘懿你胡说什么呢--哪里有什么贼人?我过来的时候,绘歆走累了,正坐在树下歇息。你这个做妹妹的,不好好找人来伺候姐姐,居然胡言乱语。”又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等,接着道:“你要再胡说八道,家法伺候”

绘懿吓了一跳,只呆呆地看着爹爹,眼眸深处,却有一股不服气的倔强蕴在里面。

范朝晖向来精细,绘懿的神情并未逃过他的注视,却也只皱了皱眉,未再多说。

程氏便放开绘懿,弯下腰将绘歆搀了起来,又关切问道:“有没有哪里不适?--可是崴了脚?”

绘歆心领神会,便攀着娘亲的胳膊慢慢站起来,细声道:“左脚有些疼,可能扭了筋。”

程氏便叹息道:“一直以为你是个大的,更沉稳一些。谁知还是同小孩子一样,见了花园子就疯跑。”

绘歆不好意思的笑了。

一旁程家的仆妇下人先还以为真是有什么贼人进来掳了范家的大小姐去。谁知过来一看,大小姐衣衫整齐,眉目舒展,除了左脚微有些行动不便,并未有大家想象中的狼狈情形,便有一多半人信了镇国公的话,只当是二小姐不懂事,胡乱攀咬人。只有极少数聪明人知道此事有异,却是谁也不会说什么,都打算烂在心里。--这范家的嫡长女要真是在程府出了事,程府的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范绘懿被爹爹训斥了一顿,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不由更怨爹爹偏心。明明姐姐就是被贼人掳了,虽说爹爹本事大,将贼人打跑,把姐姐毫发无伤地救了回来,可也不能睁眼说瞎话,硬说姐姐是崴了脚。可恨从来在人前装模作样的姐姐,这回也跟着爹娘一起骗人。范绘懿就极为委屈。

程氏这次也没有如同往日一样去格外安抚绘懿。平日里她是偏疼绘懿一些,可是没想到绘懿会如此不知轻重,在这么多人面前说那些不着调的话,坏姐姐的名声。不说绘歆马上及笄礼在即,就算是那定了亲的关家,近来也一直催促他们家,要马上过大礼,将绘歆娶了过去。--这要是传出去,别说绘歆不知道要担什么名声,就是对程家以后的女儿,也会有极不好的影响。那太子妃的娘家曹家的女儿,现在说亲就极为困难。京城里各家都极有默契地避免相看曹家的女儿。

一行人就又回到程家的正屋。程老太爷便直接将程越兴叫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他一顿。

程越兴和小程氏的生母,乃是程老太爷以前极宠的一个姨娘。程家的主母几年前过世以后,程老太爷也未再续弦。家里的几个老姨娘,也就小程氏和程越兴的生母最出挑。当年小程氏在范家生了范大爷的庶长子出来,小程氏的生母在程府一度骄横的了不得。

可惜这流云朝的嫡庶之别最是分明。律法规定,那庶系的人要承家袭业,得等这家里所有的嫡系人马都绝了才有可能。平日里男人可以宠着惯着某个小妾或是某个庶子女,可是到了真正的利益关头,却是很少有人会为了小妾或者庶子女出头。原因无他,要摆平的方方面面太多,光靠男人那点子真心,却是不足以跨越律法上嫡庶的障碍。程越兴在程府也兴头过一阵子,却到底敌不过大哥嫡长子的身份地位。后来又听信妹妹的话,得罪了太子妃的娘家曹府,被打瘸了腿,在家里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这会子被父亲痛骂,也只低了头,在心里暗自寻思对方为什么没有依计行事。

范朝晖在一旁听着程老太爷骂着程家的庶子,也未插言,自也听得出程老太爷其实就是避重就轻,要将这事糊弄过去算了。范朝晖便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带两个女儿回程家。就算程氏、小程氏和原哥儿,以后都不许到程家来。既然程家做了初一,就别怪他范朝晖做十五

程老太爷一直遗憾自己心爱女人生的孩子不得承袭程家的家业,便在平日里多有惯宠着他们,也未多让他们立规矩,以至让几个人都养成了无法无天的脾气性子。其实却是害了他们。

程越文作为程家的嫡长子,一直被老太爷严格管束着,也早就看那庶出的几个不顺眼,只碍着老太爷,便也只让着他们。只等着老太爷一闭眼,就要将庶出的那几个儿子和他们的生母一起赶出府,让他们自过去,也出出他娘亲,还有大姐在范家被程家的庶女小程氏挤兑得怨气。

范朝晖便懒得搭理程家的嫡庶之争,只叫人备了轿,连饭都未吃,便带着妻女回了范家。

那东南象州营的征东将军谢顺平从程府后院翻墙而过,在镇国公范朝晖的家将封门之前便逃了出来。两人就回了在京城的谢家别院,一边收拾,一边让人去打听那范家嫡长女的未婚夫婿是何等样人。

谢家在流云城也经营多年,三教九流都有涉猎。那吏部侍郎关家并不是显赫世家,平日里也有人与关家的下人交往密切。因此下很快就有打听消息的人回报。

谢顺平刚洗过澡,正坐在桌边用些小食,那过来回话的是流云城的一个牙婆,正是谢家的线人,进来给谢顺平行了大礼,便报告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却是那范家嫡长女的未婚夫,关家大房的嫡长子关永常,其通房已有了七个月身孕。关家急着要让范绘歆进门,也正是要极力遮掩这件丑事,并且担心范家要是知道了,就要毁婚。--若是妻子未进门,男方就有了庶长子,女方却是可以堂堂正正毁婚的。

那牙婆交好的另一个婆子,正好前一阵子帮关家另买了小丫鬟,去服侍那位怀了身孕的通房,便从那婆子那里套出了这个消息。

谢顺平听了就微微笑了,过几天范家嫡长女的及笄礼,一定极为精彩。

第一卷 庙堂 第六十四章 及笄下

第六十四章 及笄下

那婆子走了以后,谢顺平的小厮谢年过来收拾桌子。这小厮便是先前跟着他去程府后园装歹人吓唬范家小姐的黑衣人。那会子戴了人皮面具,掩盖了真实面目。现在除了面具,却是很平平常常,一旦掉到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人。

谢年见公子只在灯下默默出神,想起刚才牙婆的话,便好奇地问道:“那关家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样对待镇国公的嫡长女?”

谢顺平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前的积雪,道:“这种人家,就算是通房有了孕,一般一贴药打掉就是了,万没有为了只老鼠,却要伤了玉瓶的道理。”

谢年是谢家的家生子,对这些事情也并不陌生,便道:“公子以为,关家为何要如此做?”

谢顺平沉思道:“想知道为什么,明天你去会会那关大公子,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谢年又问道:“程家的二公子那里还要联络吗?”

谢顺平狡黠地一笑,道:“别管他了。再说,你不是假称是韩家的人?--反正他也没有见过我们的真面目,这个黑锅,当然得由韩家背了。”

两人便又计划一番,就各自行事去了。第二日晚间谢年回来,告知谢顺平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那边范家的人回了家,程氏就将绘懿禁了足,要等姐姐及笄的时候才能出来。

范朝晖又反复向绘歆询问那贼人的言行举止。绘歆只觉得应该是外地人,长相普通,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范朝晖心知还得去拷问程越兴一番,才能知道真相。便先寄下不提。

又过了几日,镇国公府范家嫡长女的及笄礼便到了。

这日一大早,前来道贺的人家便络绎不绝的进了范府。

这边镇国公和国公夫人就亲自出了正屋,将此次及笄礼的正宾--令国公夫人黄氏迎进了专门为及笄礼搭建的东房。令国公夫人年高有德,又福寿双全,乃是各府里女眷有喜事时最爱邀请的长辈。只是令国公夫人平时不喜外出,一般的贴子,能推的就推了。却是要如范家这等家世,才能请得令国公夫人一动。

众人在东房里分了宾主坐下,叙了寒温。

五房的正室林氏也匆匆赶过来见自己的嫡母。令国公夫人最想有个女儿,却只连生了八个嫡子,还是令国公的一个妾室生了唯一一个女儿,令国公夫人也是自小就抱到身边,当嫡女养大的。

看见林氏匆匆忙忙走进来,令国公夫人便赶紧道:“烟儿,你是有身子的人,可别和以往一样毛毛躁躁的。”

林氏一手托着裙子,一手扶住丫鬟,边行边道:“母亲放心,女儿好着呢。”就走到了令国公夫人身边,又对大房的镇国公夫妇见礼:“见过大哥、大嫂。”

程氏笑着扶了她坐到一边,道:“五弟妹多礼了。--这次我们绘歆能请到令国公夫人做正宾,五弟妹还是出了大力的呢”

林氏赶紧道:“大嫂言重了。--这是绘歆投了我母亲的眼缘,可不关我的事儿呢。”又对令国公夫人撒娇道:“母亲您就说句话吧。”

令国公夫人便呵呵笑道:“烟儿还象在家一样莽撞。--也亏得嫁到范家这样的人家,媳妇也是当女儿一样看待,不然哪能让她如此放肆?”

几人说说笑笑,极是融洽。

外面就有人过来回报,说是辅国公慕容长青带着夫人曾氏和女儿昆宁郡主到了。

范朝晖和程氏便对令国公夫人告了恼,又出去迎宾去了。那昆宁郡主听说了范家嫡长女的及笄礼,便死活跟着要过来,又主动要做范绘歆的有司,为她托盘。范家本早已定好及笄礼的有司,却拗不过昆宁郡主,又加上昆宁郡主比之前的有司身份更高贵一些,也就改了人选。对方听说是昆宁郡主主动,便也赶紧辞了去。

昆宁郡主为了今日的盛典,仔细装扮了一番。大红的襦裙锦服,镶着天青色的细边,配上深红的红宝石头面。梳得整整齐齐的牡丹髻上,正中又插着一支赤金的翟鸟步摇,鸟嘴里叼着一块小巧玲珑的红宝吊坠,正正好好垂在郡主细白额头的正中,让八分颜色又多了两分雍容,气派不同凡响。

众人见了昆宁郡主,都觉得眼前一亮。不仅美人丽色高雅华贵,且郡主一直言笑盈盈,两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并不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就都在心底里暗暗夸赞。

另一边范四爷又引着关家的大公子关永常进来,先去给范太夫人见了礼,又过来见过了镇国公夫妇。关家的侍郎老爷和夫人是范绘歆未来的公公婆婆,倒也不便过来贺礼,便只让了关大公子过来。

大夫人程氏还是几年前见过关永常一面。那时他还是个孩子,现在看去,却已经是个大人,两眼细长,长眉入鬓,极是生得好。身旁只带着一个身形微胖,容色发黄,两颊有斑点的侍女。程氏便暗暗放了心,这样的人家,断不敢为难了她的女儿去。且女婿又生得好相貌,人品听说也不错,身边的侍女也容色普通,可见不是个好色的,以后还要靠着岳父做官,自是能善待女儿一辈子。

一时宾客都来齐了,正宾令国公夫人便叫了开始。

那范绘歆便穿了朱红色锦边的童子服出来,梳着两个丫髻,和旁边烁烁其华的昆宁郡主比起来,显得格外朴素无华。

关永常在宾客位置看见了自己未婚妻的模样,极是失望。虽说父母也都跟他说过,纳妾纳色,娶妻娶贤。这正妻之位,一定要是家世合宜的女子。他们家能聘到镇国公的嫡长女,完全是高攀了。却还是难免暗地里在意未婚妻的长相。

而且虽说同伴们都羡慕不已,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的关大公子来说,这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耻辱。明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让人都觉得他关永常能娶到这个妻子,完全是三生有幸。就是这样一种微秒的逆反心理,让他默许了通房私下的小动作,又帮她遮掩,直到肚子大到遮盖不住的时候。父母原是要将他的通房一尸两命的打死了事,是他用自缢相威胁,才保下了自己的女人和骨肉。--他就是打算等范绘歆嫁进来后,生米煮成了熟饭,便要将庶长子(女)推到她面前,她就是心里再恼也得受着。势必要一下子打消她的气焰,才能让自己真正做了一家之主。

谢顺平坐在关永常旁边的位置。这位关大公子失望的神情,丝毫没有逃过谢顺平的眼睛。谢顺平只在心里轻哼了一声:有眼不识金镶玉,这种脑子进水的公子哥儿,也只配一辈子跟丫鬟们混,哪有那么大福气娶到绘歆这样的女子?

范绘懿坐在大房主位那边,眼神儿就不断往宾客席那边飘。谢顺平的样子第一个入了她的眼,旁边那位姐姐的未婚夫也不错,只是比谢公子还差上一截。就不断往谢顺平那里偷眼看过去。

谢顺平便觉得有人在窥探他,心念电转之下,只瞥见主位那边绘歆的二妹,正眼神飘忽的往他们这边看过来,便皱了眉。只是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谢顺平就端过一旁小茶几上的盖碗茶,一手揭开盖子轻轻吹了吹,然后放下盖子,在那茶碗上轻轻叩了两下。旁边站在他身后的小厮谢年便知道是要动手的意思。

而堂上正中,范绘歆的及笄礼已经进入到三拜的阶段。她换了一身白色羽纱为底,天水碧云锦为面的窄袖掐腰一体式长裙礼服出来。头上戴着的镶满金刚石的钗冠,却是大大的一圈,围在高高挽起的发髻上,立时便不同起来。

这一身裙装和头上的金刚石钗冠都是四婶婶安氏送的。那长裙从腰里那里束紧,裙子里面衬的硬硬的衬布,又用细巧的小铁丝做成铁圈,将内裙撑起。底下的长裙便从上到下慢慢蓬起来,裙上又斜斜地坠了一个又一个小巧的蝴蝶样的花坠,竟是端庄俏丽,兼而有之。堂下的宾客也都啧啧称赞,连昆宁郡主看见那新式样的长裙和钗冠,不由都眼红起来。绘歆也极喜欢这套服饰,只可惜四婶婶除夕的时候伤了手,四叔让她在屋里歇着,并没有出来参加绘歆的及笄礼。却是未能看见众宾客惊艳的样子。

那关大公子直到看见未婚妻的这套装束,才微微失了神。就那通身的气派,显得其人的容色如何,都完全不重要了。身后站着的那名微胖的侍女脸色便有些变了,之前还一直抿着嘴微笑着,一抬眼看见范大小姐换了衣裳出来,自家的公子便看呆住了,不由心生怨气,就在后轻轻拧了关大公子的后背一下。

这边谢年接到公子的暗示,正要动手,便看见那侍女正微微向前倾身,拧在关大公子身上。正是天赐良机,都不用他自己绞尽脑汁找机会了,谢年便抬手往那侍女身后挥去,劲风过处,那侍女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便不由自主地往前面扑去,就正好磕在关大公子椅背上。谢年功力颇深,这一下用上了内劲,连普通壮汉都受不住,更何况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只听那侍女便当堂惨叫出来。

堂上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皆向关永常这边看过来。关永常之前感觉到那侍女在背后拧他,正故意不理她,和她耍着花枪。结果不一会儿就觉得一股大力袭在自己椅背上。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侍女,一头撞过来,趴在椅背上,因为怀孕而容色稍减的小脸正极度扭曲痛苦得看着他。

旁边的谢年就大叫起来:“哎呀她流血了她的裙子里出了好多血”

那侍女便吓坏了,抓住关大公子的衣袖就哭喊道:“公子公子快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众人一片哗然。今日来的人都知道那关大公子是范家嫡长女的未婚夫。此次前来观礼,也是坐在贵宾的位置。之前大家都没有注意关大公子带着的其貌不扬,身形微胖的侍女。现在看来,原来不是胖,而是身怀六甲了。坐得比较近的几家就纷纷站了起来,退到一边去了。

谢顺平倒是唯恐天下不乱,就对关大公子关切地问道:“关大公子,看来你的侍女快生了。--要不要让范家给你找个空屋子,请个稳婆过来接生?”

关永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为人执拗,并无变通急智之才。他的这个通房平日里很是温柔和顺守规矩,只不知为何今儿非要跟过来。他实在拧不过通房的软磨硬泡,就瞒着家里人,将她带了出来,说是想看看关家未来的主母是什么样子。关永常觉得就半日的功夫,谁也不会注意一个婢女,便也没有太当回事,只大咧咧地带她过来了。谁知居然就在人家的及笄礼上出了事。

想到此,关永常便对谢顺平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要生了?这种话也是你一个男人说得出来的?”

谢顺平便装作无奈地看了一眼那正捂着肚子,快要坐到地上去的侍女,低声道:“关大公子,人命关天,还是赶紧找人的好。”

这边的混乱,堂上堂下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作为正宾的令国公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只斥道:“没有规矩没有规矩--还不赶快打出去”

镇国公范朝晖便阴着脸,对着门口的管家点了点头,那管家便带着外面的两个婆子冲进来,架了那侍女就要拖出去。

关大公子便抬手阻止道;“她是我的婢女,你们要将她带到哪里去?”

那侍女也吓得魂飞魄散,只大喊道:“我有了公子的骨肉你们不能这样待我”

第一卷 庙堂 第六十五章 拜会 上

第六十五章 拜会 上

站在一旁的范府管家便啪的给了那关家的侍女一个耳光,斥道:“不过一个奴婢,也敢在主子面前胡言乱语 ”

那侍女的半边脸便立刻肿了起来。

关大公子就觉得这耳光是扇到了自己脸上,越发觉得范府是狗眼看人低,连个奴才都能在他这个范家未来大姑爷面前作威作福,便伸手拽过那侍女,对范府的管家怒道:“她是我的人--你们主子都没有发话,还轮不到你这个奴才作主”

前来观礼的人等都被关大公子的“大义凛然”惊得目瞪口呆,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胆大妄为,没有脑子的人。妻子没过门,他让通房有孕就是他不对,居然还敢带着通房过来参加未婚妻的及笄礼,那范家被这一巴掌抽得,可真是结结实实。

周围心思灵活的人,便立刻知道范家和关家的亲事算是做不得准了,就开始盘算自家是否有适龄的子侄,要赶紧找了人过来提亲。关家那种人家,果然是上不得台面。天大的机会,生生被个白痴儿子糟践了去。

那镇国公便从堂上走了过来,立到关永常面前,一抬手便扇了他两个耳光,厉声道:“两家亲事,就此作罢--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