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语又好气又好笑,只还是板着脸道:“要水就要脱衣服吗?--真不知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范朝风又赶紧过来接了她手里的搓衣板,还好奇地看了看,却是个从未见过的物件,便问道:“这是做什么的?”又瞧了瞧,不屑道:“不过是松木做的。都如此破旧了,还要它做甚?”只拿着搓衣板翻来覆去地看,接着讨好妻子道:“解语,你要喜欢这物件,赶明儿我让人用金子打个一模一样的给你赏玩。--你不是最喜欢金子么?”

安解语实在忍不住,转身笑得一抖一抖的。

范朝风莫名其妙。

安解语笑够了,才转身正色对范朝风道:“现在拿出你的诚意,证明给我看,我就信了你。”

范朝风便点头:“你说吧。要怎么做才能原谅我。”

安解语便坐在床沿,一本正经地说了那装水的铜盆和木制搓衣板的特殊用途。

范朝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有些恼。可一看安解语有些促侠的神情,还有她嘴角那股若隐若现的笑容,就忍不住都依了她。--古人烽火戏诸侯,才能引得佳人一笑,他范朝风不过是跪个搓衣板而已。反正也没人知道。就当是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了。

想到此,范朝风便拖过搓衣板,摆在床前,就直直地跪了下去,又一手拿过装满水的铜盆,随意往头上一放,居然甚是稳当。

安解语本想看范朝风的笑话,让他被铜盆里的水淋个透心凉才好。可惜人范四爷功夫练得好,就算言谈间左顾右盼,居然仍是滴水不漏。安解语不由叹服。

范朝风只小心翼翼地细瞧安解语,见她终于没了那股郁郁的神情,连笑都是直达眼底,舒畅快意,便知道她是真的消气了。不由长舒一口气。--安解语这个姑奶奶有多难缠,没人比范朝风更清楚。就很庆幸今日只小惩一番就过关了。

安解语看范朝风歉意甚诚,也见好就收。又琢磨着是不是要真的打造一个金的搓衣板过来。这样的话,以后范四爷要再犯了错,再跪搓衣板,也不会辱没了他的身份。--不是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么?乃们看看,这搓衣板可是十足真金

范朝风就将铜盆、搓衣板等物放回了净房,以后自会有人收走。

安解语便对范朝风福了一福,道:“今儿让四爷受委屈了,妾身给四爷赔不是。”

范朝风就笑了,拉了她一起坐到床头,又将她圈在怀里道:“居然能见到解语赔不是,真是盘古开天地的第一遭了。”

安解语倒是深谙夫妻之间打一巴掌,再给个红枣的花枪之道,就笑道:“我如此胡闹,四爷也不生气,还陪着一起胡闹。--我要还不知道你的心,就是个呆子。”

范朝风未料到安解语领会了他的一片深意,不由感动,紧紧搂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解语就又调侃道:“四爷也是亏大了。今儿要是留在家里待客,四爷不仅不用跪搓衣板,而且还可以和自己的青梅小表妹叙叙旧,谈谈理想人生什么的。”

范朝风想起早上慕容宁那哀怨忧愁、欲说还休的眼神,不由生生打了个寒战,忙道:“娘子饶了为夫吧。为夫倒是宁愿日日跪搓板。”又想起一事,问道:“什么是理想人生?”

安解语便胡乱解释道:“就是成亲生娃。”

范朝风不满:“解语不是我说你,以后你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吃大亏。--我和慕容宁男女有别,怎么能和她谈这些事?”

安解语便好言安慰他,两人和好如初不提。

这边大房里,范太夫人和镇国公都去安抚过大小姐范绘歆。

而京城里,有那些耳目灵活手脚快的,已经请了媒人一趟趟地往范家跑,要给镇国公的嫡长女说亲。

谢顺平在京城里这几日走亲访友,也知道近日里京城的高门都在暗地里角力,看谁能将镇国公的嫡长女娶到家里来。便有些烦躁。

这日回了谢家在京城的宅院,谢年匆匆过来,说有要事。

两人便进了密室。

谢年禀道:“关家出大事了。那关大公子今儿早上被发现在祠堂自缢了。”

谢顺平心里一沉,便反问道:“怎么可能?--那关大公子绝不象是会自缢的人。”

谢年叹服:“公子明鉴。--关大公子当然不是自缢,而是‘被自缢’。”

“知道是谁干的?”

谢年眼神闪烁。

谢顺平便踹了他一脚,道:“跟我耍什么心眼。快说”

谢年就说道:“我们在关家盯着的人倒是看见是谁进了祠堂,弄死了关大公子。”

“是谁?”

谢年就想卖个关子:“公子保管猜不到。”

谢顺平便不耐烦道:“左右就是关家的人。--难不成这么巧有小毛贼进来作了案?”

谢年便呵呵笑道:“是关大公子的亲爹,关侍郎。”

谢顺平虽有心理准备,也倒吸了一口气,“此话当真?”

谢年便将从探子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都说了:“那日大小姐的及笄礼后,关大公子回了家,就被打了板子,关进祠堂。关侍郎和夫人便赶紧过来镇国公府给国公爷和夫人赔礼。却是连大门都未能进,只在门房里坐了一宿。”

“关家本以为那通房已是送了命,大少爷也被打得动弹不得,关家的长房夫妇又在镇国公府坐了一夜的冷板凳,姿势是做足了,只盼还能挽回。谁知过了几日,镇国公府便派人去关家取回了大小姐的生辰八字和定物,又退还了聘礼。关家还要向来人求情,说是那婢女已经送命,而那男婴早产,也快活不成了。又保证以后一定对关大少爷严加管教。谁知那来人道,‘你们以为,一个婢女的命,就能抵得了我们镇国公府嫡长女受到的羞辱?--解除婚约,退还聘礼,不过是个开始。后面的,你们慢慢受着吧’”

“关家这才知道镇国公府是来真的了,就着了慌。又有人对关家传话,说起镇国公,言道他带兵多年,手段狠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不死不休。年前镇国公刚带大军回城的时候,皇帝的心腹内侍不过是对镇国公的属下言语倨傲了一些,就被镇国公下令,纵了恶犬活活咬死。现在关家在大庭广众之下,彻彻底底地羞辱了镇国公的嫡长女,可比得罪镇国公的属下恶劣多了。--镇国公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小小的关家?”

“那关侍郎便怒斥夫人慈母多败儿。因为关大公子是长房的唯一嫡子,关家上至老夫人,下到普通仆妇,都是从小就惯着他。因他生得好,又聪明伶俐,便是小时候订的一门亲,都成了关家最大的倚仗,因此关家上上下下都把他当成宝。他也不喜跟外面的人交往,只说外面的男子都是‘须眉浊物’,只愿在内帏和丫鬟们厮混。关侍郎略管过两次,关老太太就要拦在里头,关夫人也是越发护着儿子。谁知就将这儿子养成了个废物。”

谢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渴了,便对公子告了罪,从旁边的壶里倒了杯茶,一口饮下。

谢顺平便催促道:“快说,后来怎样?”

第一卷 庙堂 第六十八章 意外 中

第六十八章 意外 中

谢年就接着道:“那关家的几房人和老太爷商量了一宿,最后决定不能因为关大公子一个人的无脑行径,就让全家陪葬。--左右是个死,不如自己先打杀了他,再去给镇国公赔罪。这样或许能消了镇国公些许的怒气。就算被削职为民,也比全家被满门抄斩的好。于是关家的二房和三房就逼着关侍郎去将关大公子结果。关侍郎本是不忍,却也拧不过家里人的催促,就去了祠堂,将大公子了解了。--对外只说是关大公子为保全家,羞愧自尽。”

谢顺平便叹息道:“那给关家传话的人好手段。--只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思索了片刻,又道:“现在正是风尖浪口上,我们倒不能再做什么。让我们的人从关家撤出来吧。”

谢年也点头赞同道:“关家现在是众目睽睽。那关夫人听说儿子死了,便一根绳子上吊了。--现在关老太太也备受打击,一病不起。关家的几个老爷,就等着关老太太咽了气,便要一起辞官,说是为母亲守孝,只希望能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别再让镇国公的雷霆之火烧到他们身上。”

谢顺平默然。关家就这样败了。自己虽然有过推波助澜,可归根到底,还要怪关家自己养出这样一个不肖子孙,才是败家的根源。就越发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娶到范绘歆。--只有这样意志坚韧,有胆有识的女人,才配给他谢顺平生养嫡子。

很快,满流云城的权贵都知道关家一日出了两桩白事:那关大公子羞愧自尽,关夫人也跟着儿子去了。关老夫人正垂危在床,怕也是撑不了几天了。

消息传到镇国公府,范朝晖不过挑了挑眉毛,只冷哼了一声道:“算他们识相。--懂得丢卒保车。”便找了外院的管事,让他们安排关家早些离开流云城,不要再给人制造话题的机会。

关家本来还有一丝侥幸,以为能平息了镇国公的怒气,再拖几天。谁知镇国公府现在就等不及了,要赶了他们全家出京城。

关侍郎又怒又恨,却实不敢跟镇国公对着干。只好匆匆辞官,带了一家老小,要回赣南老家去。

镇国公派的这个管事稍微精细些,跟关家的人接触几番以后,发现似是还有人假借镇国公府的名义给关家传过话,便不敢自专,赶紧回报了镇国公。

范朝晖听了回报,立时便觉得有人推波助澜了,就让人暗地里带了家将跟在关家背后,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果然范朝晖所料不错,在关家刚出了京城的路上,便有一伙黑衣人出来,要将关家一家大小屠戮殆尽。

关家苦苦央求。

那伙黑衣人便挥舞着明晃晃的大刀道:“得罪了镇国公,你们只有死路一条。还想回老家?--不如直接进祖坟吧”就要大开杀戒。

关家人吓得鬼哭狼嚎,以为此命休矣。

谁知就又有一群灰衣人从后杀到,直接对上了先前的黑衣人。

关家一百多口人,只缩在各自的马车旁,瑟瑟发抖。

后来的那群人明显更厉害,刀法并不花哨,却刀刀见血,全是致命有效的杀招。很快就制服了先前的黑衣人,便抓了三个领头的黑衣人,到一旁的山坡后问话去了。剩下的黑衣人就都被一刀一个结果了。

一会儿的功夫,问话的人也过来了,却不见了先前那几个被带走的黑衣人。

关家的老太爷便哆哆嗦嗦上前谢道:“多谢壮士搭救敢问壮士姓甚名谁,我们也好回去供了壮士的长生牌位,为壮士祈福。”

那领头的人便道:“我们是镇国公的人。”

关老太爷一惊:“刚才那群人,也说是镇国公的人。”

那领头的便亮出了镇国公府的金牌,上面一个大大的篆体“范”字生龙活虎。

关老太爷这才信了,伏地叩谢。

那领头的便和另一人商量了两句,就对关家的人道:“镇国公怕有人为难你们,特意派了我们护送。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将你们平平安安地送回原籍。”又扫了一眼那边堆在一起的黑衣人尸体,接着道:“镇国公若真的想要你们的命,也不会多此一举的派人护送你们。”说话间,那群灰衣人就将黑衣人尸体抛入附近的流云河里,打理得干干净净。

关家的人死里逃生,又亲眼见到两帮人厮杀,就再也不管到底谁才真正是镇国公的人,反正只要救了他们,便是好人。就一起伏地叩谢。

另外一人便道:“便再罗嗦了。赶紧收拾了你们的车马一起上路吧。”

这边关家的人便重新套起车马,陆续走了。后面却是跟着一群骑马的灰衣人,既象是保镖,又象是押送的牢头。一群人就离开了流云城,往西南的方向行去。

那领头的灰衣人看着人群走远,才转身拍马回城,去向镇国公回报去了。

镇国公的外书房里,那领头的灰衣人便禀报了从黑衣人头领那里拷问来的消息。

镇国公范朝晖未料到竟又是与宫里的仪贵妃有关,就有些着恼:这范朝仪,是真当范家是她砧板上的肉吗?便只微微冷笑:谁是砧板,谁是肉,谁又是刀,现在定论,却还是为时尚早。

这边范朝晖凝目沉思半晌,便对手下人道:“给我彻查,都有哪些人在暗地里跟仪贵妃宫里的内监有往来。查到之后,将名单给四爷,让他处置。”

范朝晖和四弟范朝风早有默契。范朝风帮皇后和太子打理雅闲慧舍,暗地里主持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不顺手拿来用用,实在说不过去。

范朝风这几天也比较忙。白日里陪着安解语和则哥儿,还时不时去太夫人那里待上一日。到了晚上,却经常出去跟人喝酒,一去就是大半夜。

安解语有心要问,范朝风只让她放心,说是有公事。

这几日,范朝风也将雅闲慧舍的事儿一一说给她听,又吸取了上次关于郡主表妹的“惨痛”教训,就将慕容媚庄是怎样摇身变做“庄穆”的事儿也全盘托出,只担心皇后太子又从中作梗,伤了他和妻子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丝信赖。又立了保书,等过完年,就辞去雅闲慧舍的事儿。

安解语这才明白,原来慕容媚庄的事尚未完结。便也只在心里暗暗警惕,万不可因为旁人挑拨两句,就要对自己的男人疑神疑鬼。就也只嘱咐范朝风,万事要自己小心,别太拼命,要记得家里还有妻子幼儿。

范朝风皆应了。

这日午时,范朝风请了威北侯张家二房的长子张大公子去京城里最好的尚善楼吃饭。

威北侯张家的二房的嫡女张莹然嫁给了安解语的嫡亲兄长,跟这范四爷有了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张家二房嫁女给安氏的嫡亲哥哥,也是大部分看在范四爷和国公爷份上。这范四爷来约,张大公子便高兴地应了,去了尚善楼,比约得时间还早半个时辰。

范朝风到了地儿,看见张大公子已经在楼上范家专用的雅间等着了,便只一笑:“劳烦张兄了。”

张大公子便抱了抱拳,拱手道:“范将军客气。”

范朝风就笑道:“你我也是亲戚,就不用那么见外了。还是叫我‘诚之’吧。”

张大公子知道范朝风字“诚之”,这是把他当自己人了,不由大喜,也让范朝风称他的字“开平”。

两人寒暄过后,便都坐下了,慢慢品尝尚善楼新推出的拿手小菜。又东拉西扯地谈论了一番近来京里的热闹事,当然,最热闹的便是范家嫡长女及笄的事儿。于是那关家也不免被拿出来说了一番。

范朝风便给了他斟了一席酒,又道:“其实最近这些事,都没有当日曹府里的事儿出彩。”

张大公子将那盅酒一饮而尽,就亮了杯底,放在桌上,豪爽道:“是那柳公子和曹小姐定情之日发生的事儿吧。”

范朝风点点头,道:“我听内子说,当日她与张二太太、张大小姐,都在曹府做客,却是躬逢其胜了。不知开平兄当日是否也在曹府?”

张大公子虽是有些醉了,此时心头也警惕起来。当日张大公子并不在场,只是后来张二太太觉得事有蹊跷,就让自家的大儿子去仔细打听曹府的情形。所以那日曹府正厅的情形,被张大公子重金收买曹府的下人,听了个仔细,知道那柳公子在曹府众人面前脱口而出,是那曹小姐约他去坏了范四夫人的名节的。只是此事的详细情形,张二太太已经转告给范四夫人知晓,让她小心提防了。不知范四爷如今又问起来,却是所为何事?--这事要真的翻出来,却是对范四夫人并无好处。

范朝风看张大公子有些犹豫,就故意道:“内子倒是都跟我说了。只是那日柳公子其实并未被曹府邀约,就不知那柳公子是如何进得曹府内院,和那曹小姐成其好事的?”

张大公子才舒了一口气,以为范四夫人已经告知范四爷详情,所以激起了范四爷对当日之事的好奇心。此时正是酒过三巡,谈兴盎然的时候,便拿当日之事做了佐酒的小菜,就也笑道:“这事说来也是有些离奇。兄弟我当日却是打探了一些消息,知道那柳公子是被曹小姐约去,要对尊夫人不利,不过尊夫人吉人天相,却是躲了过去。至于之前柳公子和曹小姐是如何勾搭上的,却是只有柳公子和曹小姐他们本人才知晓了。”

范朝风手里正端着酒杯,听了张大公子所言,便下意识里砰地一声捏碎了酒杯。那酒水四溢,便都洒到范朝风的外袍上。

第一卷 庙堂 第六十九章 意外 下

第六十九章 意外 下

张大公子乍见范四爷外袍上洒满酒水,也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就要叫了酒楼里的人过来收拾。

范朝风收敛了一下心神,摆手制止道:“不用了,一时不察,酒杯就掉到地上了。”

张大公子看也喝得差不多了,便道:“不如诚之先回去吧。这里我让人来收拾。”

范朝风就抚了抚太阳穴,一副酒醉头疼的样子:“那就麻烦开平兄,诚之先走一步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今日没有尽兴,等过了元宵灯节,还请开平兄去我家畅饮几杯。”

张大公子自是满口应承。

范朝风便出去和掌柜的打了招呼,自回去了。

一路上,范朝风自寻思了一会儿,便叫了身后跟着的小厮随从,低声嘱咐了几句。众人相互看看,却不敢弃了主子,自己回府。

范朝风便板了脸道:“我此去,自是有要事。你们跟着却是不便。--再说,你们有谁的功夫能胜得过我的?”

众人想了一下,也是如此。再说,近日里,范四爷大晚上自己出去办差的时候也多,便都信了,自回范府去。又有人应了要给内院送个信,说四爷有公事,会晚一些回来。

范朝风甩掉随从,便闪身进了一条窄巷,那里却是有雅闲慧舍的一个落脚处。进了那里面,范朝风自己换了一身普通士人穿的灰色右衽棉长袍,将那淋了酒水的湖蓝色锦绸面子,黑狐皮里子的外袍胡乱扔在一旁。又捡了个相貌一般的人皮面具戴上,就又出了门,却往那柳尚书家行去。

此时还是过年的时候,各家高门不是在迎客,就是在访友。

范朝风拿着一个四品官的拜贴,倒是也不上不下,并不引人注目。

到了柳府的门房,递了贴子,却是要见柳尚书的儿子柳为庄柳郎中。那门子拿了范朝风塞过来的银两,马上就进去通传。

范朝风在门房里未等多会儿,那门子就回来抱歉道:“我们公子出去了。大爷不如明日再来?”

范朝风听了,倒是正中下怀,便又塞了那门子几块碎银子,拿回了拜贴,又装作不在意道:“大过年的,你们大公子也真是忙着给各家拜年呢。”

那门子拿了范朝风好几块碎银子,比他几年的份例还要多,就有心要卖个好,便低声笑道:“我们大少奶奶今日被太子妃单叫到东宫去了。大少爷好不容易有了空,一个人偷去红灿楼见红姑去了。”

红姑是流云城最大的青楼红灿楼里最红的姑娘。想见她的人,早都已经排到后年去了。

范朝风却不信单凭那柳为庄就能见到红姑,但也只压低了声音奉承道:“你们公子好福气。那红姑可不是一般人见得到的。”

那门子自是面有得色:“我们大公子,乃是太子的连襟。--就是那镇国公,恐怕也得给他几分脸面吧。”

范朝风被呛得咳嗽了几声,便跟着笑了几下,自出了柳府,直接往红灿楼的方向行去。

红灿楼位于章台街,是诸多私ji汇集之处。红灿楼乃是章台街上最大最红的那栋高楼。

范朝风便坐到红灿楼对面的一个酒楼里,凭窗远望,坐着吃酒。

不久,天色渐黑,章台街上,各种花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平日里,流云城入夜便有宵禁。不过从年初一到十五,却是诸事不禁,士庶皆可尽夜欢腾。

范朝风等了快有两个时辰,才见柳为庄醉醺醺地从红灿楼里出来。范朝风便放了银子在桌上,赶紧追了出去。

虽没有了宵禁,此时夜已深,街上行人也逐渐稀少。

范朝风便不紧不慢地跟在柳为庄身后,一边走,一边看向街两旁。

等到了一条范朝风早就看好的黑巷边,范朝风便快走几步,从后捏着劲,狠敲了柳为庄的脖子一下。

柳为庄本就有些神智不清了,一敲之下,便失去了知觉。

范朝风便架着他,像扶着一个喝醉的人一样,半拖半拽地将他弄进了黑巷子里。

许是快到十五,深蓝天幕上的月亮越发地晶莹透亮。本来黑漆漆的陋巷里,也渐渐有了月光照进来。

范朝风取出一条面巾蒙在脸上,便踹了踹躺在地上已失去知觉的柳为庄,正好踹在他腿上的麻筋处。

柳为庄疼得一哆嗦,便醒了过来。睁开眼,头一个看见天上亮晶晶的月亮,甚是刺眼,便又闭了闭眼。再睁开,只看见一个灰衣蒙面人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壮士饶命啊”柳为庄就一咕噜爬起来,对着蒙面的灰衣人倒头便摆。

蒙着面的范朝风也不拦着他,等他磕完三个响头,才刻意压低了嗓子道:“我问你一件事,你若是说实话,我自是饶了你的性命。--若是有半句谎言。”范朝风便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弯刀,恰似一弯新月,在柳为庄面前晃动了两下。

柳为庄便赶紧保证道:“壮士请问--只要是小人知道的,小人一定说实话。”

范朝风便不跟他废话,只单刀直入:“曹沐卓当日为何要找你去坏范四夫人的名誉?”--那曹沐卓便是中山侯府曹家的二小姐,太子妃的亲妹。当日为了设计陷害范四夫人安氏,由范家大房贵妾小程氏的亲兄弟程越兴搭桥,找了流云城里有名的浪荡子柳为庄去做局。

柳为庄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就连忙喊冤道:“壮士明查啊--那曹氏是贱内,跟范四夫人素无瓜葛,为何要坏她名誉啊?”

范朝风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便拎起拳头,噼里啪啦地先揍了柳为庄一顿。然后又用了内劲,重重击在他的肚腹处。此处乃人身上极柔软的部位,又连着数处紧要的内脏,击打起来,自是不同一般。

柳为庄被痛殴之下,便翻江倒海地吐起来,地上尽是秽物。

范朝风就再吓唬他道:“再不说实话,就让你将你吐出来的东西吃回去”

柳为庄听了,便又痛呕了一回,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壮士好歹积阴功饶了我吧。这是至死不能吃的。”

范朝风便用刀拍了拍他的脸道:“我不管什么阴私报应。--今儿你不说实话,就给我全吃了下去”

柳为庄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些,若是顾着那恶婆娘,今儿是小命难保,便跪在地上哼哼唧唧道:“壮士放心。小人说就是了。”又抬起头,望着身材高大的蒙面人道:“这事其实跟小人无关,跟贱内关系也不大,都是那程家的二少爷程越兴起的头找的小人。小人也曾劝过他们,这范四夫人天人一般的人,岂是我辈凡夫俗子能染指的?--可那范四夫人惹了镇国公的宠妾,也是祸从天降啊好在范四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躲了过去,又成全了小人和贱内的姻缘,小人其实感激范四夫人还来不及呢,怎会起了心去害她?”

范朝风听他在那里撇清自身,颠倒黑白,正暗自好笑,却万万没料到,听到后来,此事居然是大房的人,而且是大哥的宠妾幕后指使,心里便像开了印染铺,五色俱全。一时有些茫然,只呆立在那里。远远的巷口处,似隐约传来刀剑搏击的声音,范朝风的耳力比平日里迟钝了些,但也听出来了。也不转身,便飞身上了房梁,不顾而去。

柳为庄看这位瘟神走了,才长吁了一口气,爬起身来,扶着墙出去。

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便看见一个身材更加高大威壮的人站在巷口,后面跟着四个彪形大汉。因都背着光,柳为庄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只今夜已经被蒙面人吓破了胆,又看见对方一身肃杀之气,早就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便只低头哈腰地小声道:“还请壮士借过。”

对方却一动不动。

柳为庄觉得奇怪,便抬起头,一看之下,几乎魂飞魄散。

对方脸上戴着个青铜面具,如佛庙里的夜叉修罗,狰狞摄人。

柳为庄只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上,只能磕头如捣蒜,却是什么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对方只静静地等他磕了数个响头,额头上开始鲜血淋漓的时候,才慢慢开口道:“将你刚才所言,再说一遍。”音色奇怪,似有金属铿锵之声,不若凡俗人等。

柳为庄只瑟瑟发抖:“仙...仙人想听什么?”

“谁让你去害范四夫人?”

柳为庄已完全没有了任何狡辩之心:“是...是程越兴。--他...他说范四夫人得罪了他的妹子,而他妹子,是镇国公宠妾,国公爷心上的第一人,跟他妹子过不去,就是跟国公爷过不去,这范四夫人迟早是个死,不若死之前,让...让...让人.....”

话未完,那戴了青铜面具的人,已经一刀背击在柳为庄的后颈上,将他又打晕过去。

那戴着青铜面具的人便取下面具,转过身来,却正是那镇国公范朝晖。

他今日本让人掳了程越兴出来,到了一处隐秘的所在,拷问当日闯入程府后院的黑白贼徒是什么人。

程越兴自当日被中山侯府打瘸了腿,已成惊弓之鸟。这次被人又掳出来,早已吓晕了头,只一五一十把他知道的都招了出来,却原来是西南豫林营的韩家所为。

范朝晖听了,却是皱了眉头,寻思了好久。他跟西南豫林营的领军将军韩永仁曾有过一段交情,又深知韩永仁为人坦荡磊落,绝不是做出这种宵小之事的猥琐之徒。便不太信,就指使手下多方拷问,那程越兴却一口咬定是韩家,并拿出对方给他的信物,一块刻着篆体“韩”字的精巧玉璧。范朝晖看了那信物,倒是觉得程越兴被对方骗了。就只觉得对方似有所图谋,却因种种原因,中途放弃了。好在未酿成大错,以后小心一些就是了。便不再纠缠此事,将程越兴放了回去。

刚处理完程越兴的事儿,范朝晖就得到手下的消息,说是四爷一个人换装去了章台街,似是不对劲。--范朝晖对这个弟弟护短得紧,一直都有让人背地里看着他,谨防如小时候一样,又让他遭了别人的毒手。

这边听完禀报,范朝晖便立即带着人,紧赶慢赶到了黑巷,却是听到这件从未听人提起过的事,只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