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随从只立在背后,并未说话。这会子看见镇国公摘下面具,转过身来,便一起躬身行礼。

范朝晖指了指地上晕过去的柳为庄道:“给我废了他。”便也飞身离去。

等范朝晖回到范府内院,便看见四弟范朝风正负手立在内院主路的岔道口上。从这条路口往西,便是元晖院,往东便是风华居。

范朝晖便叫了他一声:“四弟,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甚?”

范朝风只转过身,看着范朝晖道:“大哥,当年,我承了你的情;今日,我也放你女人一马。--我们俩之间,从此互不相欠以后,可要管好你的女人,若再敢打什么歪主意,休怪做弟弟不打招呼就翻脸”

第一卷 庙堂 第七十章 元宵 上

第七十章 元宵 上

范朝风这边说完,也不顾范朝晖错愕的目光,便转身走了。--他生怕自己忍不住,就伤了自己最尊敬的大哥,也伤了娘的心。

范朝晖只定定地站在路口,双手背在身后,眼望着风华居的方向。就看着范朝风进了院门,又听见里面似有人声喧哗的声音,渐渐院子里便有灯光亮起,似乎还能听到某人娇憨慵懒的声音。又眼瞧着灯光逐渐熄灭,人声逐渐沉寂,四周慢慢融入最深的夜色里。天与地似乎在最黑暗的时候融为一体,没有上,也无所谓下,没有前,也无所谓后。

跟在范朝晖身后的小厮也不敢提醒国公爷,只挺立在背后五尺的地方,同样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逐渐出现第一缕晨曦,划破黎明前的黑暗,渐次照亮了范府的亭台楼阁。

范朝晖和两个小厮立在主路岔口几乎一整夜,额间发上似乎结了不少冰霜,乍一看,却是苍老了不少。

风华居的院门就吱呀一声开启,两个穿着红衣小袄,梳着一模一样丫髻的小男娃从院子里呼啸着冲出来。后面跟着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周妈妈,却是要带风华居的两个小子--则哥儿和纯哥儿去后花园里晨跑练功。

则哥儿猛一抬头,看见有人站在路口,觉得甚是好奇,便多看了一眼,却原来是大伯父。就冲着范朝晖跑过去,嘴里也大叫着:“大伯父!”

范朝晖听见风华居的院门开启,正准备转身回去元晖院,却看见是则哥儿他们跑出来,就忍不住又站住了。果然则哥儿就飞奔过来。范朝晖便一把接住飞跑过来的则哥儿,将他一次又一次往高处举起来。

则哥儿乐疯了,清脆的童稚嗓音飞散在清晨还有些干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响亮和温暖。

秋荣在院子里听见则哥儿大笑嬉闹的声音,赶忙推开院门看个究竟,却看见是镇国公在离风华居不远的大路边,正高举着则哥儿玩耍。

则哥儿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镇国公终于也展颜而笑。

众人平日里大多只见过国公爷端凝严和,不苟言笑的样子,哪里知道国公爷笑起来竟如此好看,不由都看呆了。

秋荣忍不住脸红,只也顾不得收拾自己的心情,便赶忙快步走到国公爷身边,先福了一福,才道:“见过国公爷。”又关切道:“还请国公爷放了则哥儿下来。则哥儿笑得太过会打嗝儿。冬日里天气凉,早晨空腹进了风,对小孩子也不好。”

范朝晖便放了则哥儿下来,又看了那说话的侍女一样,认得是太夫人以前的心腹大丫鬟秋荣,最是小心谨慎,又心细体贴,就先放了心,便问道:“则哥儿最近可吃得好?睡得好?--有无让大夫定期来问脉?”

秋荣便抿嘴笑了笑,道:“则哥儿自打跟着周妈妈习武以来,吃得多,睡得好,又耳目聪明了许多。--人都说则哥儿虽才两岁多,那个头都快赶上三四岁的孩子了。”

范朝晖也看了则哥儿一眼,却是分辨不出两岁多的孩子和三四岁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就又转头看向旁边那个同样粉状玉琢的孩子--安氏的外甥纯哥儿。

纯哥儿长得并不象安氏的嫡亲大哥安解弘,只有一双眼睛,却长得和安解弘兄妹俩一模一样。

范朝晖便弯了腰,轻轻用手触了触那红润的小苹果脸。纯哥儿有些羞涩的微微侧脸躲闪开了。

则哥儿却早看见之前纯哥儿羡慕的眼光,便拉着范朝晖的衣角道:“大伯父,纯哥儿也要飞飞”

范朝晖笑着看了则哥儿一眼,便依言抱了纯哥儿起来,照样又高举了几次。

纯哥儿终于也乐得咯咯笑起来,弯弯的眼眉里映着清晨第一缕晨光,靓丽得追魂夺魄。

范朝晖看着纯哥儿欢笑鼓舞,无限欣喜的眸子,一直含笑的眼里突然就有泪要流出来的感觉。范朝晖便赶紧抬头看向天空,终将那泪意抑了回去。

周妈妈看着国公爷和两个小子笑闹了一会儿,便也走过来,行了礼道:“国公爷,时候也不早了。则哥儿和纯哥儿要练功夫去了。”

范朝晖和周妈妈却有同门之谊,只不便公示于人前,便只点点头道:“那就劳烦周妈妈。”

风华居的丫鬟仆妇们也都起了床,此时正洒扫的洒扫,担水的担水。又因冬日里天气寒极,太夫人让各房都在自己院里吃饭。厨房里准备早饭的婆子也都开始忙碌。

一些下人看见国公爷,也不过隔得远远的行个礼,并不敢近前来,越发显得秋荣在国公爷面前进退自如,言语洒脱。风华居的有些丫鬟就羡慕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这边国公爷一行人走远了,风华居的下人才四散离去。

风华居的内室里,安解语早醒了过来。听见外面则哥儿的笑声远远得传进来,就不由也嘴角上翘。

范朝风在旁闭着眼睛,却也好象感应到安解语在微笑,就不满地将她拉过来,狠狠地要亲吻她的唇。

安解语紧紧闭着嘴,将头扭来扭去,就是不让范朝风亲到。

范朝风便发了狠,大掌绕过她的小脸,固定住她的后脑,终于不管不顾地亲上去。

安解语晤晤直叫,到底从范朝风手里挣脱了,却是费了大力,粉脸更是涨得嫣红,就嗔怪道:“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范朝风睁开眼,看见安解语的脖子被自己勒出一条红印,不由大悔,便轻轻地在那红印上摩索,低声道:“对不住,是我忘形了。”

安解语到也没有真的怪他,就也轻轻地将双手捧着他的脸,心疼道:“是不是做恶梦了?”

范朝风便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嗯”了一声。

安解语就抱着他的头,轻轻拍着他的后颈,问道:“梦见什么了?--如果害怕,就说出来。讲出来以后,就不灵了,便不用害怕了。”

范朝风只含糊道:“我梦见你不要我,跟人走了。”又把她搂得紧紧的,似乎怕她马上就要跑掉。

安解语便觉得心底深处一向坚硬无比的硬壳被敲碎了,露出那柔弱而全无防备的内里,便也只紧紧地回搂住对方,保证道:“我不走。我绝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要我了。”

范朝风眼角便有些湿润,又不想让安解语瞧见,便偷偷蹭到安解语睡袍的衣领上。

安解语皮肤最是敏感。睡袍衣领上微有些湿意便立刻感觉到了,就又好气又好笑,用力将对方埋得深深的脑袋掰了出来,只拿了枕边的帕子往他脸上一盖,便装作没事人一样道:“该起床了,还只是瞎混。--我这帕子有些旧了,给我扔到那边的笸箩里去。”

两人就嬉闹了半日。直到秦妈妈和阿蓝过来叫二人起床,说是则哥儿和纯哥儿快回来了,一会儿便要开早饭,两人才起床洗漱了,出了外间。

那边镇国公便带着人回了元晖院,却是习惯性要去小程氏的院子,走到院门口,突然想起来昨夜的一切,便改了主意,去到程氏的正房。

程氏起得早,已是用过了早饭。突然看见国公爷进来,喜从天降,便赶紧上前道:“国公爷今儿起得早。”又问道;“可是用过早饭?”

范朝晖道:“未曾。你让人给我炊点热水过来,我要洗个澡。--昨夜事忙,一夜未睡。洗完澡,我要在这里歇一会儿。”

程氏压抑住心底的激动,只应了一声,便亲自去找了婆子吩咐下去。

程氏的大丫鬟尘香也赶紧去小厨房,让人再做了国公爷喜爱的饭菜送过来。想着国公爷忙了一夜,胃里未免虚空,就又自作主张,让厨房端了青红萝卜羊肉汤过来。因是冬日,各房小厨房里的羊肉汤就没有端过。这边只用加上切好的萝卜,很快就做好端了上来。

范朝晖吃过之后,便去书房理了小半个时辰的事,才出来到程氏正屋的净房里。

尘香便守在里面,备好了胰子、澡巾和大衣裳。

范朝晖这几年都在小程氏处起居。

小程氏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国公爷沐浴时并不喜外人在旁,小程氏又醋劲极大,因此向来无人守在净房伺候国公爷。

程氏却是不知此事,只暗示尘香见机行事。

尘香便应了,又回屋去换了身桃红小袄,葱绿柳裙,含羞带怯等在净房里面。

范朝晖在卧房里宽了外袍,只穿了中衣进到净房,就看见程氏的大丫鬟尘香打扮得花红柳绿,千娇百媚地候在净房里的软榻旁。范朝晖眼都不抬,只吩咐道:“你出去吧。我不用人伺候。”

尘香的头猛地抬起来,泪盈于睫,嘴角翕翕,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范朝晖抬高了的声音有一丝严厉。

尘香赶紧低了头,屈了屈腿,便快步出了净房。

程氏在外间正心神不宁地看着落地钟,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听见有人出了净房,往外屋急步走来。程氏疑惑:怎么这么快?

尘香掀了帘子,出到外间的时候,已是满面泪痕。

程氏急道:“出了何事?”

尘香摇摇头,哽咽道:“大夫人还是让闻香去吧。--奴婢没有这么大福分。”--闻香便是那许氏,曾是皇后指给四房的侍妾,却被四夫人转手送给了大房做丫鬟。程氏一度对闻香寄以厚望,却发现国公爷之后并未对闻香青睐有加,便只让她在内书房待着,等闲不要到程氏的正屋里来。--程氏生平最厌妖妖娆娆狐狸精一样的女子。可惜男人都吃这一套。

程氏咬牙道:“那就让闻香进来伺候吧。”

尘香便拭了泪,先回房换了衣服,才让人去内书房叫了闻香过来。

再说那小程氏自除夕那晚伤了额头,一直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见人。只忙着用各种偏方来消肿去疤,却是都无甚效验,就很有些泄气。只是国公爷似乎也不嫌弃她,只要回到内院,还是会歇在自己屋里,便也心里好受些。只是昨日,她等了半宿,也不见国公爷回来。到快天明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才和衣在床对面的榻上打了个盹。

一大早醒来,便听丫鬟捧香道,国公爷一夜未归。早上回来,却是去了程氏的正房,那边小厨房又做饭,又炊水,似乎是要歇在那边。

小程氏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就让人给她梳洗换衣,又戴上一块紫貂皮的抹额挡住额前的烫伤,更增几分英气。自己对镜照了照,也觉得人比花娇,便扶了丫鬟,要去正房给大夫人请安。

那闻香被程氏叫了过来,略叮嘱几句,便让她进到净房里,这次却是没有被立刻赶出来。

程氏在外屋等了一会儿,心下略定,就让尘香守在正屋门口,自己带了一些婆子丫鬟,要去看看两个女儿。

小程氏扶了丫鬟来到正房门口,却见大丫鬟尘香守在门口。平日里往来回事的丫鬟婆子一个不见,就有些疑惑。

第一卷 庙堂 第七十一章 元宵 中

第七十一章 元宵 中

尘香只木木地守在门口,对扶着小丫鬟走过来的小程氏眼都不抬。

小程氏自是知道尘香的心思,也曾许诺要帮尘香一把手。不过尘香更愿意贴着大夫人,对小程氏的主动交好并不上心。

今儿尘香又受到沉重打击,多年的心愿今日终于成了泡影,就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将那以前谋算过的争荣夸耀之心尽皆散了。

小程氏看着尘香也不如以前一样,见人先有三分笑,就更是疑惑,便上前轻轻拍了尘香的肩膀一下,调侃道:“我们尘香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可是谁得罪你了?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去出这口气。”

尘香只正襟守在门口,低声道:“姨娘说笑呢。尘香不过是个奴婢,哪配跟姨娘做姐妹?”又半含酸意半有深意道:“配的上跟姨娘做姐妹的,可是在屋里伺候着呢。”

小程氏心头大震。

要说在给国公爷做贵妾之前,小程氏还晓得要在嫡姐程氏面前处处作低服小,千方百计地要跟了来做妾。做了贵妾之后,就算生下庶长子,国公爷也并未对她另眼相看。除了对大夫人敬重有加,对屋里的几个妾室都一视同仁。可近两三年来,国公爷却只对她一人独宠,就将她要独占国公爷的心养大了,是以她从未想过,还有别人爬到她头上的时候。

小程氏便阴了脸,一甩袖子,就要掀开门帘进正屋去。

尘香忙拦着她,高声说道:“小程姨娘这是做什么?”

小程氏用力将尘香推开,恼道:“我要干什么,关你一个婢女什么事?--趁早给我滚开”

一旁小程氏带来的小丫鬟就帮着拉住了尘香。

尘香压低声音警告道:“闻香在净房服侍国公爷。--小程姨娘可是要想清楚了再进去”

小程氏已经被醋意蒙了头,只愤愤地摔了帘子进到正屋,就要向内室的净房冲过去。

走到半路,却见闻香忙忙碌碌地从净房出来,还边行边问道:“国公爷在里边问是何事喧哗?”

小程氏看见闻香粉脸泛红,眼角含春,一幅刚做过亏心事的样子,便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上去就扇了闻香一耳光,骂道:“你个小浪蹄子,专会狐媚厣道讨男人的好--那么离不得男人,怎么不去章台街挂牌去”

闻香被打了个趔趄,便捂了脸,只躲在墙脚哀哀地哭。就觉得分外委屈。今儿是大夫人特意让她过来服侍国公爷,谁知进了净房,国公爷便让她出去。她也只好转身要走,却是走到净房门口的时候,又被国公爷叫住了,只让她在净房门口对着门帘站着。闻香不敢不从,只战战兢兢地立在门边,望着净房的帘子,听着背后国公爷洗浴的水声,觉得怪怪的。好容易听见门外有喧哗的声音,国公爷才出声让她去看看,谁知刚出来净房就被小程姨娘扇了个大耳刮子。

闻香以前能进宫做宫女,自是良家子。就算是在范府做了婢女,也从未有人当面对她说过如此难听的话,就更是哭得哽咽难言。

范朝晖在净房听得分明,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他就匆匆擦了擦,套上中衣和外袍,急步出了净房。

小程氏对着躲在墙脚的闻香还要上前再踢一脚,却不妨斜地里伸出一只大掌,将她用力掀到一边。小程氏收势不住,便撞到一边并排摆着的一张紫檀木椅上,将那椅子撞歪到后面的红木小圆桌上。桌子上摆着的一个半人高插着腊梅的青瓷大花瓶就被碰了下来,正好砸到小程氏身上。花瓶里的水便洒了小程氏一身。小程氏额头上的抹额也被掀了下来,头上以前被火盆燎伤的伤口便经了水,立时疼得厉害。小程氏抚额抬头,却看见是国公爷站在闻香身边。

刚才动手的原来是国公爷--小程氏心里就不是一般的恐惧。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夫,而且是她的天,她的命她可以没有父母,没有孩子,没有姐妹,没有兄弟,却是不能没有这个男人她心里只有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心里也只能有她

想到此,小程氏觉得异常绝望,只睁大了眼睛看着立在对面的国公爷,湖蓝的外袍微敞着,还能看见里面雪白的中衣。身形高大,气宇轩昂。只那不怒自威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以前温和怜惜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平静到好象她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又好象她只是他脚底的泥,随时可以抬脚将她踢开。

而小程氏万念俱灰、如萌死志的神情却是牵动了范朝晖心里最深的隐痛。他就不再看小程氏,只转过了头,对闻香道:“你先下去。”

闻香匆匆屈膝行了礼,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

尘香正躲在外面侧耳听着屋里动静,知道国公爷让闻香出去,就赶紧站到一边去,又着急起来。刚才她让元晖院的婆子去大小姐的一尘轩给大夫人传话去了。正房里闹成这样,大夫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她。

大夫人程氏先去了绘歆的一尘轩。因今日是正月十五,范府午间家宴毕后,晚间便可以出去看元宵节的佛灯。流云朝正月十五点佛灯的习俗自明启帝始,已经成了流云朝最热闹的节日。这一天,举国上下,流光溢彩,欢腾尽夜。一般人家里的青年男女也可趁此机会结伴游玩。就算高门大户里的女眷,也可在家人的陪伴下,带着面纱,进到自家搭建的观灯楼里,与士庶同庆。

这一天,也是有结亲意向的人家里,不动声色相看的机会。

范家嫡长女范绘歆自及笄礼后,便成了流云城最炙手可热的单身女子。大夫人程氏手里,已经收到无数拜贴。程氏和国公爷精挑细选了几家,今晚便要一个个过来镇国公府的灯楼里行礼,见过镇国公和国公夫人。

程氏便借了这个机会,过来给绘歆解说这些人的家世人品,晚上也会让绘歆在屏风后查验一番,看看有没有特别中意的。程氏因了关家的事儿,对绘歆非常歉疚,一心想让绘歆挑个合自己心意的。--虽说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可程氏也是过来人,知道婚嫁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也罢,坏也罢,苦也好,甜也好,都得靠自己一一捱过,旁人都是靠不上的。

绘懿这几日乖巧了不少,每日一大早就过来陪姐姐。今日在一旁听了娘给姐姐的嘱咐,又翻看那些拜贴,找了半天,撇嘴道:“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如谢公子一个小手指头。“又问道,“娘,那谢公子为何没有拜贴?”

程氏不悦道:“绘懿,你年纪还小,不要见到个略平头正脸的男人,就要挂在嘴边念念不忘。--这并不是大家小姐所为。看看你姐姐,可有说过一句话?”又道:“那谢公子早有嫡妻,只是三年前他的嫡妻难产下世,却是可惜了那个刚出生就没娘的嫡长女。”

绘懿正是情窦初开,对异性有朦朦胧胧好感的时候,便满不在乎道:“那谢公子就是没有正妻了。--娘,为何谢公子不来求娶姐姐?”

程氏怒道:“越说越不象话了。--哪有国公府的嫡长女,去给人做填房的道理?”

绘懿不敢再多嘴,只小声嘀咕道:“若不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是不是就可以去做填房了?”

程氏看她说得天真,也被气得笑起来:“若我们国公府多几个庶女,可不都会打破了头争着要去谢家做填房。--可惜你们都是嫡女,就算谢公子人好,却是做不得这门亲。”

绘懿就失望道:“啊?--绘绢过了年也才五岁,却是不能和谢家做亲戚了。”--范绘绢却是国公爷另一个贵妾张氏所生的庶女,才刚满四岁、进五岁的年纪。同绘歆和绘懿姐妹年岁差的大,平时也玩不到一起。

绘歆在一旁也抿嘴笑了,就转了话题道:“娘,晚上出行的车马可是备好了?今儿四婶婶和五婶婶都会去吗?”

程氏道:“你五婶婶怀着身子,又是头三个月里,就不跟出去了。你四叔和四婶说是会带着则哥儿和太夫人一起过去。都是外院专门打理的,倒不用娘操心了。”

母女三人正是聊得起兴的时候,那元晖院里过来的婆子正急匆匆地叫了跟着大夫人过来的大丫鬟暗香出来,只说正房里出了大事。

暗香吓了一跳,以为是国公爷和闻香那里出了差错,便赶紧进到一尘轩里的暖阁里,给大夫人耳语了几句。

大夫人脸色都变了,就和绘歆、绘懿匆匆交待了几句,让她们备好晚上要穿的衣物首饰,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便也匆匆回到正院去了。

元晖院的正屋门口,尘香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正是惴惴不安的时候。

而正屋里面,国公爷早将小程氏叫到东面的暖阁里,低声问话:“你为何要找了你兄弟,去害四弟妹?--四弟妹可有惹过你?害过你?”

小程氏跪在地上,只觉得脑子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听见国公爷的质问,便只梗着脖子道:“那安氏敢当面踢打于我,下我的面子,我自是不能容她”--却还是在说当日原哥儿喘疾发作,小程氏和安氏纠缠,被安氏当着众人面踹了一脚的往事。

范朝晖只忍了又忍道:“安氏也是你能叫的?--你不过是个妾室,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又斥道:“若不是你胡乱攀咬,四弟妹也不会对你小惩大诫。你不反省自身,却要将错算在别人头上。--就算是她的错,你也不过受些皮肉之苦。你怎么就能想出如此毒计,要坏了人家的清白”声音越发地严厉起来。

小程氏被吓着了,清醒了一会子,就磕头求饶道:“国公爷,国公爷,这跟婢妾无关啊。--婢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三尺以上童子不进内院,婢妾到哪里去找人害四夫人?--就算婢妾的兄弟,婢妾都可以担保。”

范朝晖看她依然嘴硬不知悔改,心里不由失望之极,只道:“你兄弟程越兴已是认了。你再砌词狡辩,都是枉然。--没想到我范朝晖,身边竟有这样一个蛇蝎妇人,我真是瞎了眼”

小程氏看见国公爷满是厌弃的神情,一直紧崩着的那根弦终于断开了,就指着国公爷哈哈笑起来:“你不用对我做好做歹。我是国公爷的宠妾,你现在这样对我,等国公爷回来,会百倍偿还于你。--国公爷会让你生不如死,会让你quan家都后悔生了你出来”又站起来,对范朝晖理也不理,摇摇摆摆地要往外走。

外面大夫人程氏急匆匆地赶回来。一进正厅,就听见小程氏张狂的笑声和疯了一样的斥骂。程氏暗暗心惊,就看见小程氏神色恍忽地从暖阁那里跌跌撞撞地出来,头上身上都是水淋淋的,钗横鬓乱,两眼发直,状若疯癫。

第一卷 庙堂 第七十二章 元宵 下

第七十二章 元宵 下

跟着程氏进来的张妈妈就赶紧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前将小程氏架住。

小程氏又踢又咬,几个婆子差点拢不住她。

程氏疑惑:敢是真的疯了?--又有些不确定。这个庶妹向来能屈能伸,程氏跟她做姐妹,从娘家做到婆家,最是知根知底。

范朝晖从暖阁大步出来,看见小程氏疯癫的样子,也不说话,上前几步敲在小程氏后颈上,将她打晕过去。便转身对那几个婆子道:“拖下去,关到后面的偏厢,等她清醒了再说话。”

婆子们不敢不从,便一人拽着小程氏的一只手,将她直直地拖行到正院后面的一间空屋子里关起来。冬日严寒,好在那间屋子旁边便是厨房,一直有火墙烧着,也不算特别冷。

这边程氏就叫了几个丫鬟进来收拾,又笑着对国公爷道:“这里乱糟糟的,国公爷还是先去内室歇息吧。”

范朝晖点点头,道:“也好。我正好有事要跟你商量,一起去吧。”

程氏便含笑和国公爷一起去了内室,只留了张妈妈在内室门前守着。

两人进了屋里,便到了临窗的软榻边上,隔着榻上的小茶几,一人一边分左右坐下了。

程氏就抱歉道:“茶凉了,要不要再泡一杯过来?”

范朝晖摇头:“不用麻烦了。我说几句就走。一会儿要去西山大营,不能在家吃午饭了。你跟娘说一声。晚上我就直接从大营去流云河边的观灯楼里。你一个人,上有老,下有小,要照应周全,也不容易。”

程氏很是受用,便赶忙道:“国公爷放心。妾身这些都是做熟了的,又有管事和婆子们帮衬着,走不了大褶儿。”

范朝晖就看了看程氏,和自己同样年纪,不过刚刚三十出头,脸上却已有了风霜之色。知道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容易。一时思绪万千,就沉默下来。

程氏有些奇怪,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国公爷可是有事要说?”

范朝晖回过神来,收敛了思绪,就道:“小程氏犯了大错。这内院里的人,本都归你管。你就是太过厚道,纵得她没上没下。现在连我都敢骂。”

程氏听了,却是满心委屈。--要不是国公爷这几年独宠小程氏,她一个嫡妻正室,哪至于要对一个小妾避其锋芒,任之为所欲为。只是这话,程氏也没法当面跟国公爷说,便只微微红了眼,低声应“是”。

范朝晖说完这话,也有些后悔。--他不是不懂内院女人的心思,只是对那些没上过心的人,懒得花心思去琢磨而已。小程氏这么猖狂,绝对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可他从没有在女人面前低头认错的习惯。就也有些不自在。

程氏跟国公爷少年夫妻,彼此之间的了解到底比旁人更深些。

看了看国公爷的脸色,程氏知道国公爷也有歉疚之心,只是没有让男人认错的理儿,就顺了国公爷的话道:“国公爷说得是,妾身都记下了。--以后妾身就要将规矩立起来。就算国公爷心疼,妾身也顾不得了。再说绘歆马上要议亲,绘懿也快到了年龄。我们这房,要还是没上没下,却是对两个孩子以后也不好。”

这话倒是提醒了范朝晖,就打起精神道:“这话说得在理。我的年岁也都不小了,你以后也不要老想着将那些年纪轻轻的小丫鬟塞给我,没得耽误了人家。要是有实在喜欢器重的丫鬟,你就帮着好生找个管事嫁了。就算是想到外面配人做正头夫妻,赏个恩典放出去,也是有过旧例的。”又冷笑道:“日日想着爬男人床的女人,有几个是有真心的?--若我不是镇国公,只是府里的管事,又或者是外面种地刨食吃的农人,她们可也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我?”

程氏从未听国公爷说过这种话,一时怔住了。

范朝晖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起身穿了大氅,要出去营里。

程氏便紧赶几步,叫住国公爷道:“国公爷说得是正理,可妾身也是有顾虑的。”

范朝晖回头道:“有话但说无妨。”

程氏便鼓起勇气道:“我们这房没有嫡子。原哥儿眼看就不行了,然哥儿出身太低。国公爷要不要再抬一房贵妾,生个儿子,也好袭爵?”

范朝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我没有嫡子,四弟有。我们家的爵位,自然得由嫡系承继。你向来知书识礼,连律法都忘了吗?”

程氏觑了国公爷几眼,说话的底气到底有些不足:“妾身自然是知道律法。可是这律法不外人情。国公爷在流云朝一言九鼎,若是国公爷执意要让自己的亲子袭爵,别人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四房虽也是嫡系,就算能过继,可到底不是国公爷的亲生儿子。--难道国公爷真的愿意将这份爵位家产,都便宜了外人?”

范朝晖便直问到程氏脸上:“什么外人内人?--你别忘了,我们还没有分家。这个家,是我的,也是四弟的”

程氏被问得有些下不来台,就拿了帕子拭泪道:“国公爷记得和别人是一家人,别人可未必记得。--四弟妹早已旁敲侧击好多次,想要分了府出去单过。”--安氏其实并没有跟程氏说起过分家的事儿,还是尘香从安氏现在的大丫鬟阿蓝那里套来的话。

范朝晖听了这话,不知怎地,就气不打一处来,便吼道:“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就气冲冲地出了内室,往外面去,又咣当一声,一脚踹开外屋的门,自出了院子。元晖院的诸多丫鬟婆子,都缩在墙脚,大气都不敢出。

程氏在内屋权衡良久,终于还是让报复的心占了上风。--想到家产,反正自己到时候给两个女儿多多陪送一番,留个空架子给四房就行。至于爵位,不管是国公爷的庶子,还是侄子,反正都不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又何必多事,管他是谁袭爵?再说,若是自己能给两个夭折的嫡子报了仇,还在乎什么家产爵位?就是立马出家做姑子都成

这边程氏计议已定,就换了一套脸色。中午范府家宴的时候,程氏对四房的人格外殷勤客气,对则哥儿更是关爱有加。让周围的人等都心下称奇。

而辛氏自除夕家宴之时,就一直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国公爷会过来兴师问罪。好在国公爷人多事忙,好象就将她给忘了。又幸亏然哥儿帮着查缺补漏,应该是到底圆了过去了。

范府的一群人吃过午饭,便都回各自屋里装扮了。

申时中的时候,范府的各房主仆人等上了各自的大车,又有国公爷的精锐亲兵沿途护送,就浩浩荡荡地去到流云河堤上搭建的观灯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