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长青和曾氏在慕容宁的绣楼里眼巴巴地盼了半日,童大夫才从范家的别庄里姗姗来迟。

两人一见童大夫一脸惋惜无奈的样子,曾氏就哭倒在榻上。一边的婆子丫鬟赶紧上前帮夫人收拾。

慕容长青也老泪纵横,哭求道:“童大夫,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童大夫只摇头道:“老朽不才,郡主的腿被蛇毒伤得太过了,还望辅国公和夫人早做打算。若不想锯腿,老朽就告辞了。”又转身收拾药箱,低声嘟咙道:“现在动手,锯掉小腿就够了。再有拖延,就是锯掉大腿都没用了。”

慕容长青闻之一震,左思右想之下,暗暗拿定了主意:范家别想就这样浑水摸鱼蒙混过去女儿是因为他们范家没了腿,不嫁到范家,还能嫁给谁?--就咬了咬牙,起身拦住了童大夫,道:“童大夫医术高明,小女的性命,就全在大夫身上了。”言毕,就长揖到地。

童大夫赶紧避开,也不再罗嗦,只道:“辅国公言重。老朽也只能勉力为之,锯腿之后能否救得性命,还得看郡主的造化。”

那日晚上,整个慕容别庄的下人都被从郡主绣楼传来的惨叫吓得睡不着觉。到后来,连别庄后山的狼都跟着嚎起来。只闹腾了一夜,到了天亮时分才慢慢沉寂下来。

早上过来郡主绣楼那里打扫的几个粗使婆子,看见辅国公和夫人从屋里出来,都吓了一跳。不过一夜不见,夫人一头乌油油的头发,两鬓居然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而辅国公更是没了以前身姿如松的笔挺,连走路都有些趔趄。

童大夫在慕容别庄也多留了几日,只等郡主的伤腿处结了痂,又教出了两个给郡主平日里换药换绷带的婆子,才告辞离去。

这段时日里,范家的两兄弟一个都未过来。期间只派了个管事,送来一辆用红木造的单人轮车。据说还是流云朝当年的不世奇才太宗皇帝留下的图样。那单人轮车外观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座椅,加上两个车轮,可以推着行走。寻常人用不着,不过于身体行动不便的人倒是大大的有利。这轮车制造繁复,对铁艺和木艺的要求极高,就算是勋爵人家,也不一定能造得出合用的轮车。

范家虽有图样,却多年无人用过。范家两兄弟当然也没那么博爱,却是谁都没有想起来。还是范四夫人安氏,一次跟范四爷闲谈的时候,说起郡主没了小腿,以后行动不便,才不经意间说起有这样一种轮车,方便无腿人士使用。范四爷才想起库房里似乎有这样的图样,只从来没有造过。

安氏极为感兴趣,就要了图纸过来细看,越看越啧啧称奇,还笑道:“那太宗皇帝确实是不世奇才,这样巧思,亏他如何想出来的。”只暗暗琢磨这太宗皇帝,是不是和自己来路一样。

范四爷坐到她身边,将她垂在肩上的一缕发丝绕在手指上,也笑道:“我看解语的聪明,不下太宗。”

安氏听了这话,却并不欣喜,只尴尬道:“四爷是信口开河,可若是让人听见,寻根究底,就是妾身妄自尊大,不敬太宗了。”

范四爷只笑道:“哪个敢说三道四,统统把嘴都封起来。就算封不了嘴,也能射瘸了腿。”

安氏只嗔怪地推了他一把,道:“瞧你说得。人家也不是有意的。”

两人在屋里腻歪半日,只等秦妈妈和阿蓝过来叫他们吃晚饭去。

周妈妈和秋荣这几日都领着则哥儿和纯哥儿经常过横石院镇国公的书房那里去。

则哥儿自从有一天早上无意中碰见大伯父晨起练功,就惊为天人,日日缠着大伯父,要大伯父教自己武艺。

周妈妈倒也不拦着,只有一次私下里跟镇国公范朝晖言道:“大师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则哥儿生来就是给你做徒弟的。你看他的根骨脾性,都跟大师兄一模一样。”一席话说得范朝晖变了脸,只低声警告周妈妈道:“这里不是翠微山,祸从口出的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周妈妈自悔失了言,忙恭恭敬敬站起来,向镇国公赔罪道:“师妹一时不察,胡说八道。大师兄大人大量,还望包涵师妹一次。”

范朝晖便放缓了神色道:“芳荃你心思纯净,才能后来居上,在武艺一道,超了早你进门的师兄师姐们许多。我并不怪你。只是你以后说话之前,要多想想。现在你在四房,看护着则哥儿,更要多长几个心眼儿。若有人打他的主意,你不要心慈手软。”--周妈妈闺名芳荃,入师门以前,曾是流云朝一户普通人家的闺女。只父母双亡,又被亲戚占去了家产,少年时便流落街头,乞讨为生。还是当年无涯子出外云游的时候,将她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又带回翠微山,入了掌门的眼,将她收作了关门弟子。

周妈妈点头:“师妹记得。则哥儿干系重大。师妹出山之前,师傅就交待过了。”又有几分好奇,问道:“则哥儿的命格真是贵不可言?那无涯子平时疯疯癫癫,尽会装神弄鬼,他的话也能信?”

范朝晖想起无涯子的一片苦心,就有些好笑。

无涯子也出身翠微山,全流云朝知道他的师门的人,却不超过三个。其中有两个,就在这书房里。不过无涯子所学不在武道,而是星相占卜、医道八卦,是一般翠微山人都不屑的旁门左道。知道他的人,在翠微山里,以前只有他自己的师父,和翠微山的大弟子范朝晖。

他那人一向冷心冷性,又因为学了观人相术,于众人都有些隔膜。当年他学艺初有小成,却也如学武人士一样,有了瓶颈,难以突破。便听了师父的话,下山云游,历练心术,才能在那旁门左道上有大成。

后来他回来的时候,却是带了个少年女子一起上山。范朝晖还嘲笑他也动了凡心,他却并不讳言对周芳荃的心思。没想到的是,周芳荃居然是个武痴。自上山以后,便沉迷于武学一道。十几年过去,已经是翠微山响当当的大师姐。她入门虽晚,功夫却比前头的师兄师姐都要强,只比不过大师兄范朝晖。可凭她那身功夫,众人也尊她一声大师姐。

只可惜了无涯子,等了周芳荃十几年,发现自己等了只呆瓜。只一怒之下,下了山,跑到流云城里,做起国师来了。周芳荃这么多年沉迷练武,对儿女情长不甚在意。如今芳龄二十有八,就梳起了头,扮作了寡妇,直接在范府做了管事妈妈,一点也没有要嫁人的打算。

范朝晖特意叫了周芳荃过来,也有要撮合她和无涯子的打算。无涯子苦恋周芳荃十几年,连自己都不抱任何希望了,只多谢范朝晖一片苦心。自打知道周芳荃过来范家做了则哥儿的管事妈妈,无涯子也找了机会不时到范家逛荡一圈。要能“偶遇”周芳荃,和她斗斗嘴,无涯子就觉得那一日过得分外有意思。此是后话不提。

这边范朝风和安解语等了半日。阿蓝却进来回话说,则哥儿和纯哥儿留在横石院用晚饭了。让四爷和四夫人自己用饭。

安解语气结。这里不是京城的范府,太夫人不在,他们也不好和镇国公一起同桌用餐。平日里也都是各吃各的。只是则哥儿最近不象话,往横石院跑得越来越勤。安解语经常一整日都见不到儿子,心里有些酸溜溜地,便向范朝风抱怨道:“你大哥什么时候回京城啊?他平日里公务不忙吗?”

范朝风听了这话,只在心里暗爽,便笑道:“你也别抱怨了。大哥在这里,也是来给我们收拾烂摊子。横竖这里地方大,也碍不了你的眼。”

其实安解语刚说完就有些脸红,觉得自己刚才失言了。怎么说,那也是自己丈夫的嫡亲大哥,自己怎能如此出言不逊?--再说镇国公对自己这一房一直关怀有加,对则哥儿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好。自己还要挑剔他,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颇有些不知好歹。便起身对范朝风福了一福,诚恳道歉:“妾身僭越了。不该如此说镇国公。夫君莫要多心。”

范朝风赶紧扶了她起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哥于我夫妻有大恩。若不是大哥,我们也没福气结为夫妻。”

安氏刚到此异世的时候,也是听秦妈妈说起过,这身体原主的大哥安解弘,曾是要将原主送给镇国公范朝晖做妾的。后来又因为镇国公的四弟范朝风为流言所累,说不到亲事。镇国公就做主,向安家聘了原主给范朝风做正妻。

想到此,安解语也笑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也是你我有缘分,所以该当如此。”

两人说说笑笑,便去了前头用饭。

而则哥儿和纯哥儿在横石院里,也同大伯父吃得开开心心。

周妈妈并不是很会伺候人,又听了镇国公的嘱咐,便也在桌上坐下了,和镇国公、则哥儿、纯哥儿一起吃饭。

整个饭厅里,也就秋荣一人站在旁边,甚是突兀。只见她不是给则哥儿擦擦嘴,就是给则哥儿拣拣菜,将则哥儿照顾得细致妥帖。

镇国公看在眼里,也有几分欣慰,便道:“秋荣也坐下一起吃吧。这里不是京城,没那么多规矩。”

秋荣听了,自是喜出望外,就道了谢,只在镇国公下首,则哥儿身边的凳子上,斜签着身子坐下了。只自己吃不了几口,依然顾着则哥儿。

周妈妈见了,也学着样儿,对纯哥儿多关照几分。

几人用完饭,便告辞离去。

范朝晖见天色已晚,也不多留,让他们都去了。自己出了外院,和属下一起星夜又往西山大营走了一遭。这段时日,范朝晖都是在西山大营和范府别庄之间来回奔走。只等慕容府的人都回了京城,范朝晖才离了别庄,回到京城范府。

这日,京城范府里有人来给四夫人送信,说是夫人的大哥刚得了嫡子,派人送了帖子和礼品过来。

安解语这才发现,她已经和范朝风在这别庄住了两三个月了。自己的大嫂张莹然生了嫡子,大哥以前的通房赵氏,也是纯哥儿的生母,还一直呆在安家的庄子上,也该让她嫁了人才是。想到要做的事情很多,也不能一直在这里躲懒,便跟范朝风说了,两人收拾了行装,回往京城里去了。

京城范府的五房华善轩里,近来气氛十分紧张。

范五爷的正室五夫人林氏也快要临盆了,却是让大夫诊出有些不妥,最近正卧床歇息。

范五爷的通房书眉也为主母担心,心急如焚。便求了范五爷同意,在正房的暖阁里设了佛龛,日日在佛龛前烧香祷告,甚是虔诚。

林氏本不想见她,可闻了那檀香,又听着她诵经的声音,觉得心里平静了好多。便由着她去。

这一日深夜,林氏的肚子一阵痛似一阵,却是发作起来,要生产了。

*正文3724字。

范家两兄弟名字中间的“朝”字,念chao,第二声,不念zhao。

无涯子和周芳荃的事儿,都能再开一个长篇了。可惜他们在这里只是配角儿。就不罗嗦了。继续求票。粉红推荐。

晚上正常时间,有二更。

第一卷 庙堂 第九十三章 旧恨 中

第九十三章 旧恨 中

范四爷带着安氏和孩子们回到范家的那一天晚上,正是五房的五夫人林氏临产的时节。

只是范家早有大夫、稳婆备好在府里,五夫人破水的时候,大家也都未有惊慌。叫稳婆的,找大夫的,各司其职。又有丫鬟婆子进来将五夫人抬到产房去。

此时已近初夏,夜里甚是凉爽。那产房设在正房旁的一个耳房里。令国公府里的国公夫人黄氏,也就是五夫人林氏的嫡母,前几日也派了有经验的婆子过来守着,自是帮着五夫人将产房布置的妥妥当当、舒舒服服。

五夫人的年纪,比时下一般生头胎的女子要大上几岁,其实更适合。刚开始发动的时候,一切顺遂,稳婆、范家的妈妈和令国公府的妈妈都守在产房,帮五夫人擦擦汗,又揉揉腰。只等阵痛一阵强似一阵的时候,才一起动手,教了五夫人用力。

第二日曙光初起的时候,五夫人林氏顺产下一个男婴,便昏睡过去了。接生的稳婆、妈妈们看到那男婴,不由都大吃一惊,产房里只是一片愁云惨雾。

原来生下来的这个男婴,全身白到青紫,又有紫癜、淤斑,呼吸缓慢,哭声微弱。

产房的稳婆、妈妈们面面相觑,却无他法,只好给小少爷用清水洗了洗,便包好了蜡烛包,抱出去向范五爷道喜。

这是范朝云的嫡长子,他见了自是狂喜,一时也未注意到稳婆、妈妈们的异样,只顾抱着自己的嫡长子仔细端详,却也发现这孩子皮肤白得出奇。便随口问道:“刚出生的孩子都这么白吗?”

稳婆和妈妈们不敢再瞒,便回道:“五爷,小少爷恐有不妥。还请五爷找外面的大夫进来瞧瞧。”

范朝云大吃一惊,忙问道:“有何不妥?”

稳婆便将婴儿的蜡烛包解开了。

范朝云一看,纵然是他以前从未见过新生的幼儿,也知这孩子不妥。只见他身上遍布紫癜、淤斑,有的地方甚至有血渗出。

那稳婆看见有血,也吓了一跳,忙道:“五爷,小少爷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些了。先前并无淤血。”

范朝云心急如焚,赶紧出去叫了大夫进来。

守在外面的大夫,是妇人病方面的好手,对妇人生产的各种症状,也了如指掌,却是家学渊源,祖传下来的手艺。只对新生儿的病症不熟,只赶紧回道:“五爷,外院的钟大夫是儿科圣手。小的去叫了他过来如何?”

“快去快去”范朝云只连声催促。

那大夫便背上药箱,急步往外院去了。

这边大夫人程氏听说五房生了嫡长子,也觉得欣喜,便带了丫鬟婆子过来道贺。

到了五房华善轩,五夫人的陪房林妈妈见大夫人来了,急忙迎了上来,行礼道:“给大夫人请安。”

大夫人微微颔首道:“五弟妹可好?”

林妈妈却是抹了抹眼泪,道:“我们夫人还好。刚刚睡过去了。”

大夫人见林妈妈不象是欢欣鼓舞的样子,不觉奇怪,便问道:“那四少爷呢?抱过来给我瞧瞧。”

林妈妈应了,转身去了里屋,将小少爷抱了出来。

范五爷也跟着出来,给大夫人见了礼,叫了声“大嫂”,便也无精打采地在一旁坐下了。

大夫人更觉奇怪,抱过了刚生的小婴儿,低头一看,不由全身一震,连手都抖起来。

旁边的张妈妈便赶紧在下帮着托住了五房的小少爷,只低头看了一眼,竟也大吃一惊。

大夫人哆嗦着,一手横抱婴儿,一手急急忙忙解开了那抱着小婴儿的蜡烛包。便只见婴儿身上那熟悉的紫癜、淤斑,大夫人就有些头晕眼花。

往事纷纭,如潮水一样涌来。

大夫人看着手边的这个小婴儿,就觉得是自己那两个可怜的嫡子,又回转过来,躺在娘亲怀里,那么的弱小,那么的无助。只能用他们那单纯澄净的大眼睛看着娘亲,无法言说,无力哭喊。无论他们幼小的身体里,有何样的痛楚,有何样的不甘,都只能默默忍受。他们在人世留下的唯一痕迹,也就是他们闭上眼时,给自己娘亲最后的一个微笑

张妈妈以前一直都说大夫人是看花了眼,不过十几天的孩子,怎会对人笑呢?--只有大夫人一直坚信自己的孩子,是舍不得自己的娘亲,却又不得不走,才有那样安抚抱歉的笑容

如今,五房这个新生的婴儿,居然有和自己当年两个嫡子一模一样的症状

张妈妈看大夫人失态,便在一旁接过了小婴儿,小心地包上蜡烛包,就送回到了五夫人的陪房林妈妈手里。

林妈妈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看见大夫人满脸是泪,心里感激,道:“大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我们小少爷是有些不妥,不过五爷已经让人去找钟大夫了,一定会没事的。”

大夫人便拿帕子拭了泪,轻声道:“你们小少爷福大命大,说不定是虚惊一场。也不要太大惊小怪,小心惊扰了小少爷,反是不好。”

林妈妈连连称是。

这边外院的钟大夫跟着一个小厮,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几人进了院子,跟大夫人、范五爷见过礼,便接过了新出生的四少爷,仔细检查去了。

钟大夫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范朝云见状,心里如擂鼓一样,胆怯得连问都不敢问一声,脸色也变得煞白。

大夫人在一旁端坐着,终于恢复了以往气定神闲的样子,便端了茶,慢慢啜饮着,等钟大夫开口。

钟大夫反复检验来去,只不知如何开口。他到范府的时间并不长。还是在范府大房的庶长子有了喘疾之后,范朝晖在外四处寻求有绝活儿的儿医圣手,才在一个不知名的小药房,将他寻了来。钟大夫的儿医手艺,俱是家传。只先祖不肯催眉折腰事权贵,便大隐隐于市,在京城开了个小小的药房,不过一家人聊以糊口而已。

钟大夫虽也淡泊名利,可随着明启帝登位,这流云朝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就他那小小的药房,每日也要应付数路过来打秋风加盘剥的各方小吏和地皮流氓。很快就差点连自己的最后一点家产都要赔了进去。无奈之下,傲骨不能养妻活儿,也四处打听,想投到权贵勋爵家里去,也好保得一家老小。

流云朝的大夫们,拜当年的太宗皇帝所赐,地位极是超然。权贵勋爵家可以有自家的大夫,却都是客卿的性质。做大夫的不入奴籍,就算是做了人家的门客,于后代的出路也是无碍的。不象一般人,若是卖身做了奴仆,就算以后赎了身,三代以内,也不许做官。

所以当范朝晖四处找儿科圣手的时候,正好和钟大夫所求不谋而合,两人各取所需,钟大夫便进了范家的外院做大夫。要不是有钟大夫,原哥儿却是连周岁恐怕都活不到。

范家的上上下下,都知道有了钟大夫,小儿的病症,再无需担心。

可连钟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症,说不得,也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大夫人看屋里一片寂静,五弟范朝云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出声问道:“钟大夫,可有大碍?”

钟大夫只谨慎答道:“属下不敢妄言。四少爷这病,属下得回去查查先祖留下的医书,才能定夺。”

范朝云顾不得大夫人在旁边,急道:“那还等什么?快回去查啊?”

大夫人也关切道:“钟大夫到底是圣手,这样生僻的症状也有几分把握。”又对范朝云道:“五弟不用慌,钟大夫既然有眉目,四少爷必能逢凶化吉。”

钟大夫只看了大夫人一眼,也不说话,便拱手退下了。

大夫人回到元晖院,就有些心神不宁。

张妈妈想了想,便让屋里的丫鬟都下去了,只站到大夫人身边,小声道:“夫人放心,恶有恶报,那贱婢心思歹毒,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大夫人回过神来,坐到了靠墙的榻上,转身之间,又看见墙边的大立柜,眼神一暗,只低声嘶哑道:“给我把那东西拿出来。”

张妈妈愣了一下,便也只摇摇头,去到立柜那里,开柜拿出一只小小的布老虎。那布老虎做工精细,用料讲究,只是年岁久远,又被人经常摩索,身上有些地方,已经微微起了毛。

大夫人就将那布老虎抱在怀里,如抱着小婴儿一样,轻轻拍哄,又对张妈妈道:“你也下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张妈妈眼圈都红了,只劝道:“夫人,老奴今儿斗胆说一句,如今国公爷只剩了那一个儿子。夫人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还是给国公爷留点香火吧。”

大夫人轻轻摩索着怀里的布老虎,望着张妈妈,静静地笑道:“妈妈如今老糊涂了。我可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是那贱婢咎由自取。国公爷有没有香火,却是不关我的事。--他既然将我们母子忘在脑后,我们母子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张妈妈看着大夫人的神情,只觉得心里发怵,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自己下去了。

大夫人就回过头,拍了拍怀里的布老虎,轻声哼起了歌谣。如那许多个独守空房的夜晚,都只有这只布老虎陪着自己。--这只布老虎,便是她当年特意给自己的第一个嫡子亲手做得。那孩子只看了这布老虎一眼,便咧嘴笑了。看着这布老虎,大夫人就觉得是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不由将它抱得更紧。

这边钟大夫回了自己的院子,就赶紧冲到房里,将自己家传的医书找出来,急匆匆地翻寻起来。

五房的四少爷这症状,他以前从未亲眼见过,不过隐隐约约记得,家里的有一本医书里曾经提过类似的症状。

钟大夫找了好几本书,才查到对症的那几页。医书上说,有一种物事燃烧时散发的气味,对孕妇和新生儿有极恶劣的影响。闻得多了,孕妇会有恶心、呕吐、甚至晕迷的症状,对胎儿极是不利;新生儿闻多了,就会有紫癜、淤斑,甚至出血的症状。小儿的身体会因此越来越虚弱,更严重的,出生十几日就没了。那医书上称此症为“缺血症”,疗法一栏写着“无”,后面还有标注“此乃绝症,无药可医”。

*正文347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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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九十四章 旧恨 下

第九十四章 旧恨 下

夜幕低垂,流云城里的喧嚣逐渐沉寂下来,就连夜夜笙歌、珠围翠绕的章台街也黯淡了几分。

而镇国公范家太夫人所居的春晖堂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那五房的正室林氏所出,现今不过才十来天的四少爷,已经奄奄一息。此刻他正躺在太夫人怀里,微张着小嘴,有一搭没一搭的喘着气。

太夫人轻轻揭开小婴儿身上抱着的小薄毯子,看见那触目惊心的淤痕,心里也是一跳。又抬头看了旁边的孙妈妈一眼。

孙妈妈心领神会,便接过了小婴儿,惋惜道:“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儿子,又要没了。”

太夫人不再说话,蹒跚地起身,往自己的小佛堂行去。大丫鬟夏荣在一旁扶着太夫人,也要跟着进去。到了佛堂门口,太夫人却停下来,看了夏荣一眼,道:“你就在门口待着。”

夏荣应了声“是”,便垂手伺立在小佛堂门旁。

太夫人进了小佛堂,拿了支香点上,又双手合什,在菩萨前默默祈祷了一番。

外面孙妈妈就叫了钟大夫过来,给四少爷再诊治一番。

钟大夫伸出手去,轻轻搭在小婴儿的手腕上。

夜已渐深,四围愈发静寂。春晖堂里的人或坐,或站,都面色肃然。

范朝云只站在一旁,两手背在身后,死死盯着钟大夫正在诊脉的手。

范朝风却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只关心着身边坐着的安氏。他们刚从别庄回来没几天。本来正赶上五房添嫡子,是件大喜事。安氏更是格外兴奋,没几天功夫,就往五房跑了好几遭,天天想抱抱新生的小婴儿,惹得范朝风侧目。他竟是从未料到,原来安氏可以这样的喜爱一个孩子。

想当初,安氏怀孕之后,就脾性大变,疑神疑鬼。娘和大哥那时都很重视这个嫡子,分别派了好多管事妈妈过来,专门在风华居守着。安氏的起居饮食,都是由娘和大哥的人打理的滴水不漏,连安氏自己的贴身丫鬟都不能靠近。范朝风还专门向娘和大哥抱怨过,问他们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结果大哥避而不答,娘却告诉他,想要自己的嫡子安安稳稳、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就不要多嘴。

范朝风在范家这样的家里长大,对一些鬼祟手段也不是一无所知。想到大哥两个甫出生、尚未取名序齿就相继夭折的嫡子,范朝风就觉得娘和大哥也不会无端端就空穴来风,大费周折。便也不再多说。自己也不再出去给太子办事,只留在家里照顾自怀孕后就变得更加难缠的安氏。

谁知娘和大哥防得了外人,却防不了安氏。她生下则哥儿后,终日以泪洗面。终于有一天,失心疯一样拿了枕头要闷死则哥儿。那日幸亏范朝风中途有事折回,才拿住了安氏,救下了则哥儿。自那以后,则哥儿就交给了太夫人送过来的奶娘照看。安氏对则哥儿从此不闻不问。

两人又为此大吵一场。范朝风以为安氏不愿为自己生儿育女,是因为心里有别人,便说了几句气话,让她死了那条心。安氏气得当场就厥了过去,醒来后更是恼羞成怒、痛不欲生,就将他逐了出去。

范朝风也一怒之下,跟了太子去从军平叛。再以后,就是他听到了安氏中毒,死里逃生的消息。生离死别之际,他终是后悔跟安氏大闹了一场。

以前的一切不可更改,可是安氏到底是嫁给了他,他才是她一辈子要相守的良人。只要安氏还活着,他总有时间、有机会,将她的心捂回来。他、则哥儿、还有安氏,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哪知中毒醒来后的安氏,前事尽忘,只一个转身,便成了范朝风心心念念期之望之的妻子和母亲

范朝风自是欣喜若狂,完全不介意,也不愿去想,安氏到底怎样了。只要她人在他身边,只要她心在他那里,就算她是行尸走肉,他也要护她一生一世

现在看安氏的眼神都粘在那五房新生的小婴儿身上,范朝风就有些担心。

晚上太夫人让人过来传信,专程让他过去一趟,说是五房新生的嫡子有不妥,太夫人有话要说。

范朝风那时已和安氏歇下了。听了太夫人的传话,范朝风自是赶紧起来。安氏听了原委,惦记着那小孩子,也死活要跟过来。范朝风自是依了她。

现在看见安氏对那小孩子太过关注,范朝风反而担心起来。若是让安氏亲眼见到那孩子没了,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就有些后悔带她过来。

范朝晖坐在太夫人主位的下首,四弟范朝风的上方。此时端坐在堂前,一手端着茶杯,微垂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范朝风向大哥看了一眼,正想说话,范朝晖已经抬眼看过来,对他道:“天色不早了,你带着四弟妹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和五弟。有事明日再说。”

范朝风见大哥说了自己想说的话,连连点头,道:“那大哥就多担待一些。”便起身对一旁的安氏道:“我们先回去吧。大嫂和五弟妹都未过来,你一人在这里也不妥当。”

安解语这才把眼睛从那小婴儿身上收回来。听范朝风如此说,安解语就有些讪讪地。这些繁文缛节,她尽了全力,还是有些搞不清楚。今日知道自己是任性了一把,便也听了话,乖巧地站起来,给屋里的人道了扰,便跟着范朝风回去了。

四房的夫妻俩走了没多久,太夫人就从小佛堂出来了。

钟大夫也将手从小婴儿手腕上拿开,又摇了摇头,对太夫人道:“还请太夫人节哀,小少爷已是去了。”

范朝云闭上双眼,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只慢慢地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单手拄在桌上,撑着头,将脸上的神情深深地藏了起来。

太夫人饶是早有准备,也不由泪流满面,道:“劳烦钟大夫了。”又问道:“钟大夫可否给我们说一下,小少爷到底是生得什么病?”

钟大夫迟疑了一下,见这屋里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便字斟句酌道:“以属下看来,小少爷并不是生病,乃是中毒所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范朝云更是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抓住了钟大夫的衣领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谁敢对我的儿子下毒,我让他断子绝孙,永世不得翻身”

钟大夫被勒得说不出话来,范朝晖便在一旁道:“五弟莫要冲动,听钟大夫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