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安解语刚刚理完了家事,就有下人过来回报说,王家的夫人和小姐过来请安了。

安解语不由高兴起来:她喜欢准时的人。——守时是帝王的美德,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

王夫人带着女儿王萍是头一次来到风存阁的正厅。

上次夜宴,她们只见到王府的正院元晖楼。她们家虽也是世家高门,却到底比不过范家富贵已久。那元晖楼正院的陈设,已是让她们咋舌不已。如今看见了风存阁的正厅,她们发现,那元晖楼又不算什么了。

安解语见她们进来,忙起身笑道:“难为你们了。——这么大雪,其实改日子也罢了。要是在雪地里出个茬子,岂不是我的错?”

王夫人赶紧拉着女儿给范四夫人福了一福,又满脸堆笑道:“四夫人体恤我们,是我们的福气。——难得四夫人跟我们萍儿一见如故,如今过来请安,也是应该的。”

安解语一边跟她们寒暄,一边让侍女上了茶。

王萍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头垂得低低的,也不说话。

安解语尽量想将气氛弄得热络点儿,可惜人家小姐不知是不领情,还是害羞,每次问到她,立刻脸红得如蒙了块红布,说话更是结结巴巴起来。

王夫人见女儿腼腆成这样,不由暗暗着急,只好对四夫人打圆场,半是夸赞,半是为女儿开脱,道:“四夫人有所不知。我女儿最是守规矩。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举一动,都是按着《女诫》上说的,绝对不会给王府丢人。”

安解语听了暗笑,心道:此“王府”非彼“王府”,也不知道她们说的是哪个王府?

王夫人这话出口,也觉得有些歧义,又不好意思太露骨,以免让人看轻了自己的女儿,只好又话题一转,说到周家的嫡女周欣身上。

“那周家的小姐,跟我们萍儿是闺中密友。平时和我们家也常来常往的。虽说活泼外向,可到底太闹腾了。我年纪大了,平时一见她来,就头疼。——叽叽喳喳的,也不管你在做什么,就顾着自己的意思,拉着你说个不停”说着,王夫人拿着帕子掩了嘴笑起来。

安解语微微点头,“那周家小姐确实开朗。”

知道王夫人是要明褒暗贬周家的小姐,安解语也不说破,都含笑听着,有时候插几句嘴,有时候又岔开话题。

王夫人见四夫人不上套,面上也收敛了几分。就对自己女儿使了使眼色。

王萍坐在一边,依然低着头,并未看见娘亲的眼色。

王夫人有些急了,不由咳嗽一声。

王萍这才抬头看向娘亲,见娘给她频频使眼色,而四夫人又低了头,端了一杯茶正慢慢地喝。王萍便鼓足勇气站起来,对四夫人道:“萍儿给四夫人做了一双鞋。四夫人要不要试试,合不合脚?”

安解语闻言,一股茶水呛在喉咙里,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阿蓝赶紧过来帮夫人收拾,拍了拍夫人的背,让她好受些。又拿了帕子过来,将那衣服上弄上的茶水都沾了去。

王萍见惊到了四夫人,更是不知所措,只好抬头向她娘亲望过去。

王夫人也起身过去,要帮着阿蓝给四夫人收拾。

安解语便赶紧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王夫人道:“王夫人请坐。这些都是丫鬟们做的,王夫人要帮手,我可担当不起。”

王夫人担心四夫人恼了她女儿,越发陪笑:“担的起担的起”

这边过了一会子,安解语才止了咳嗽,对眼前的两位道歉:“我有些不适,真是不好意思,失礼了。”

王夫人见四夫人要送客的意思,满怀失望:这还没说到正题呢。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将女儿的终身大事拿出来说。也只好罢了,等下次再来。便从女儿手里拿了她做的绣鞋,捧着递到四夫人面前,一力劝道:“四夫人喜欢萍儿的针线,是萍儿前世修来的福气。”

安解语见推脱不掉,便让秦妈妈收了过去,就对阿蓝道:“给我将那个绣着蝴蝶迎春的荷包拿过来。”

阿蓝知道是要还礼,就去了里屋,从放着一堆荷包的箱子里,找出四夫人说的那个荷包,看见里面装着一个白玉佩。阿蓝不由叹气:这位王姑娘看着不声不响,可是专会闷声大发财。上次一个绣花帕子,就换了一对白玉镯。现在一双四夫人绝对不会穿的绣鞋,就又换了一个珍品白玉佩。——这王姑娘要再来几次,非得把四夫人的放赏箱子都搬空了不成。

不过想归想,阿蓝还是规规矩矩地拿了荷包,双手递给四夫人。

安解语拿了荷包,招手让王萍过来。

王萍红着脸走过去,先嗫嚅道:“四夫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一双鞋,不费什么功夫。”

安解语抓着她的手,摸到她手上指肚处有细茧,不由劝她道:“针线活儿要实在喜欢,随便做做也就罢了。如你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靠了你的手艺吃饭,何必熬油费火地赶着做呢?——以后快别这样了。针线活儿做多了,对眼睛也不好。”

王萍听了心里感动。她被娘逼着要给四夫人做绣鞋,整整熬了两夜才赶着做好了,本来还担心四夫人看不上眼,嫌粗糙。现在听了四夫人的话,句句为她着想,不由拿四夫人做了知己,感激道:“多谢四夫人关心。我都知道了。”

安解语就将那荷包塞到她手里,笑眯眯道:“一个小玩意,拿着玩吧。”

王萍待要不收,可见四夫人不以为意的样子,又怕折了四夫人的面子,只好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又对四夫人行了大礼。

安解语就坐在上首端茶送客。

王夫人这才高兴起来,志得意满地带着王萍回了自家别院。

过了没几日,周家那边给周欣备好了陪嫁,也都送到上阳城里。周仁超听别院里的人说,王家已是去上阳王府里请过安,不由大怒。便赶紧让人去给四夫人送帖子,让周夫人和周欣明日也会去王府请安。

第二日却是腊月初八,是出嫁的闺女给娘家送腊八粥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忙得很,一般人都不会在这时走亲访友。周欣不想被人说上赶着男家,坚决不肯去。只好又换了腊月初九去王府请安,就将拜贴送去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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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六十章 年礼

安解语接到周家的拜贴,心生不屑,随手就扔在一边,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日到了腊月初八。这个异世有吃腊八粥的习俗,特别是出嫁的姑娘要专程给娘家送粥。

安解语本对这些一窍不通,还是秦妈妈帮她记着。早早让四房风存阁的小厨房挑了上好的糯米、小红豆、葡萄干、花生仁、莲子、红枣、桂圆干、松子等物,提前就浸泡上。然后又熬了一整天,到了腊月初八这天,已是熬的醇浓甜糯,香飘内院。

安解语一向不爱吃甜食,但是也忍不住食指大动,吃了两小碗。

秦妈妈看着高兴,就让人装在两个陶瓷大锅里,给安家送过去了。

安老爷见到女儿送来的腊八粥,也喜笑颜开,让人拿了大封赏了来人。过来送粥的,是四房的一个仆妇,对四夫人的爹爹,当然不敢怠慢,欢天喜地地接了赏,就要告辞回去。

安解语的继母小宁氏却赶紧叫住了她,又对自己的丫鬟吩咐道:“去拿老爷的帖子来,就说明天我们一家都去王府看看大姑奶奶。”

安老爷虽然不喜小宁氏自作主张,可也实在挂念女儿。之前小宁氏说了几次要去看看大姑奶奶,安老爷便顺水推舟的同意了,现在见小宁氏等不及了,就装作没听见,任她行事。

小宁氏见老爷低头不语,知道是允了,就赶紧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拜贴,塞到那仆妇手里,大声嘱咐道:“你可得回去跟我们大姑奶奶说好了,明日我们一家人都去王府看她。”

那仆妇十分尴尬。四夫人的继母如此行事,分明是不把四夫人放在眼里。——俗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既然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对自己娘家来说,就是客人。客人要去人家家里做客,有这样大大咧咧的?

可安老爷又在一边低头喝茶,一言不发。那仆妇只好勉强接了,打算回去先和秦妈妈禀报一声,再做打算。

最近因为上阳城大雪,安解弘作为上阳城的知府,这几日都在城里忙着内务。要手下人叫了街保,带着众人排班扫雪。又要派人去平民区看看有无大雪压倒住房,以致无家可归者。还要去兵需营查看上阳王大军存粮的地儿,是否安全可靠。因此下忙得脚不沾地,这几日在家饭都没有吃一顿,每日早出晚归,兢兢业业地办差,生怕让人说他是靠姻亲上位的尸位素餐之人,给妹妹在王府里拖后腿。

等晚上安解弘回家才知道继母小宁氏又出妖蛾子了。

他本是累了一天,只想舒舒服服泡了热水澡,好好歇一歇。结果刚进到内屋,张莹然就告诉他,今日王府过来送腊八粥,姨娘已是让人拿了老爷的拜贴给那送粥的人带回去,说是明日要一家大小都去王府拜访大姑奶奶。

安解弘听了就一阵生气:爹就由得小宁氏这个着三不着四的女人瞎闹腾一时又想到那日在妹妹那里,说到当年往事。——若不是这个恶毒愚蠢的女人,自己的妹妹怎么会九死一生?虽说最后是有惊无险,可是不能说一个人杀人未遂,就认为她没有犯罪。有杀心,有举动,已经足够构成杀人罪了。

这里安解弘正余怒难消,一旁的丫鬟又进来禀报,说是大少爷过来请安了。

这大少爷便是纯哥儿,乃是安解弘以前的通房生的庶长子。当日那通房被他送到庄子上,后来安解语又做主,将她另配了人。夷人围城之时,流云城四围的庄子也都被夷人抢掠殆尽。那通房便同她后嫁的人一起,都不知所终了。

纯哥儿跟着自己的姑妈安解语,在范府和则哥儿一起长大。旧朝覆灭之后,安解语回安家养伤,才将纯哥儿送回了安家。纯哥儿在安家过得很尴尬。嫡母倒是对他和颜悦色,吃得穿得用得都没有亏待过他,可四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他,冷落他。到底不比姑妈那里,虽然也是寄人篱下,可是姑妈对自己是真心疼爱,吩咐下人照顾得十分周到,生怕委屈了自己,又有周妈妈这个师父在一旁帮着。且表哥跟自己也处得极好。

纯哥儿就很想念和则哥儿在一起的日子,且他拜了周妈妈为师,如今已是好多日子没有得过周妈**指导。今日听说明日里,一家大小都要去王府拜访姑妈,纯哥儿就有些着急,唯恐将他拉下。

安解弘听说纯哥儿过来了,便整了整神色,让人带了纯哥儿进来。

纯哥儿已是四岁多了,以前一直跟着表哥则哥儿在范府过活,又跟着周妈妈习武,比一般的小儿都要长得高壮。

见了安解弘,纯哥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给父亲请安。”动作规范,言语里透着生疏。

安解弘看了看面前的儿子,见他生着和自己以及妹妹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本来有些隔离的心又有些回暖,便温言道:“如今天冷,晚上就不用过来请安了。仔细别冻着。”

纯哥儿点点头,满心欢喜地看着父亲,又轻轻问道:“父亲,明日是不是要去姑妈府上?”

安解弘见儿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脸上由不得又板下来,冷声道:“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你先下去吧。”

纯哥儿压抑不住失望,望着自己的父亲,有些眼泪汪汪起来:“父亲,我想则哥儿了。还有周妈妈。”

安解弘心里一软,再也拉不下脸来,只好弯了身,用帕子给纯哥儿拭了拭泪,道:“父亲知道。等父亲忙消停了,会带你和弟弟一起去姑妈府上。”

纯哥儿这才破涕为笑,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纯哥儿这样一闹,安解弘反没有了兴师问罪的心情,只觉得累得慌。想到明日还要出去查视,就先将家里的事放一放再说。横竖明日让张莹然也跟过去,继母和她那个宝贝女儿,应该也掀不起大风浪。

安解语这边,也知道了安家的一家大小明日也要过来拜访,不由有些犯愁。——周家的帖子是先到的,按理说他们应该有优先权。可安家是自己的娘家,其亲厚处,更不是周家能比的,按理说更应该有优先权才是。

安解语一时极为踌躇。

若是推了周家,又担心会坏了王爷的大事。——从她知道的只言片语来看,王爷是收编了周家六万多私兵,所以这周家是要为他们的投资要担保来了。这种大股东,在安解语前世里,都是上市公司的座上客,是属于绝对要笼络打点好的,可不能怠慢了去。

可是让自己娘家给周家让路,安解语心里又极不情愿。不知是不是在此异世待得时间长了,她对这个身子原主的父亲和大哥,都不由自主地有了一些孺慕之情。不象以前,见了他们都是面子情,从来就没有往心里去过。

仔细琢磨之后,安解语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反正是要过年了,大家一起热闹些才应了节气。

拿好主意,安解语便心安理得地上床睡觉了,等着养好精神,明日里同周家和安家的众人一起聚一聚。

第二日天气极好。王府内院、外院和门口大路上的积雪都被清扫干净,四围的空气被雪洗过,清新晶莹,虽仍是寒冽,已经没了大雪压城的憋闷。

安解语也是一早就起身,去了偏厅理事,将王府里过年要用的物事、给下人的打赏、还有各房主子的份例,都提前做好帐,从外院支过来,免得到时又手忙脚乱打饥荒。又想起前几日就问了范大管事要不要给在祖籍的太夫人和大夫人送年礼,范大管事说他会安排,又说给大姑爷家的年礼也送过去了。安解语要顿了一顿,才理会得范大管事说的大姑爷,是大房嫡长女范绘歆的夫婿——象州王世子谢顺平,而不是四爷的嫡亲姐姐范朝敏刚刚合离的大姑爷顾升。

想到范大管事说过大小姐绘歆已是做了胎,不知何时是产期,也得打听好了,提前将贺礼送过去才是。他们两家隔的远,不知道是不是要派人过去观礼。生了女儿还好说,若是生得男孩儿,可就是世子的嫡长子,象州王的嫡长孙,上阳王的亲外孙。——这个身份,纵观北地南地无数豪门大族,都没有这么显目的。

且这个孩子要生出来,安解语的辈份也水涨船高,荣升到祖母那一辈了。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安解语都只有二十多岁。如此年纪就做了叔祖母,这让安解语十分有压力。

因此安解语非常不放心,又命人将范大管事叫过来问话。

范大管事在外院正忙着和王爷的幕僚一起安置外院的众人,又要和专管军营那一块的帐房商议了,要给上阳城军营里的范家军准备过年的额外军饷,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范忠此人虽是忠心,能力却是有限。好在王爷留在府里外院的帐房和幕僚,都是挑了又挑,十分忠心可靠之人。

这些人本就没有歪心,才能协助范忠,将几桩大事圆的妥妥贴贴。又和内院暂时主持中馈的四夫人处过几桩事,见四夫人精细处,比积年的帐房都要强,不由对四夫人也寡目相看起来,暗赞王爷目光敏锐,居然就能在王府内院里挑出这样一个能干人主持中馈——要知道以前在范家,四夫人一直是被四爷捧在手心里,什么俗事都不让她沾。大家伙都以为这样娇滴滴一个小妇人,一定是诸事不通,还不知道将这内院弄成什么样子。岂知大家都是看走了眼。

各人正在那里感叹王爷慧眼识英才,门口又有人来报,说是象州王世子妃,范家下一辈的大姑奶奶范绘歆让人送了十大车的年礼过来。本是早早就动身,可路上一场大雪耽搁了,如今城里城外积雪都扫干净了,他们才得进城。好歹还是赶着过年前送到了。

范大管事不敢怠慢,赶紧让人迎了进来,又亲自带着过来请安送年礼的谢家仆妇,去风存阁见王府里主持中馈的四夫人。

安解语听说是绘歆派人过来,不由觉得十分好笑:这人真是经不起念叨,说什么,就来什么。一边想着,一边去了正厅。

那谢家派过来送年礼的仆妇,是绘歆的陪房乌妈妈,也是范家以前的家生子下人。如今进了王府,忍不住四处打量,见比以前范家在旧都的国公府还更要辉煌气派,不由暗暗点头。——自家的大小姐娘家如今更是显赫,大小姐若是能一举得男,这北地南地,就没有能越过大小姐母子的。

这边想着,又走了好长一段路,乌妈妈才跟着范忠进了四房的风存阁。

乌妈妈此行过来,本是想见见大夫人。大小姐有些话要跟大夫人私下里说,可是到了上阳王府才知道,如今王府里主持中馈的,乃是四房寡居的四夫人。而大夫人,根本就不在王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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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请安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请安

安解语在风存阁的正屋见了绘歆派来的乌妈妈,很是给面子,让人给了她大赏封,又让阿蓝去箱子里取了个绣着老梅傲霜的荷包,里面装着个足金的佛陀,亲手递给了乌妈妈。

乌妈妈自进了风存阁的院子,见了那巍峨少见的三层高楼,比正院元晖楼都要气派,就有些心里发怵。

等到进了正屋,饶是乌妈妈以前在范家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现在也不敢再托大,只恭恭敬敬地给四夫人磕了头,问了安,又将大小姐问安的话带到。

安解语最是关心妇人产育等事,就拉着乌妈妈细细地问了大小姐平日的饮食起居,有无恶心厌食等症。

乌妈妈说到大小姐的这一胎,就满面春风,笑道:“多谢四夫人关心。我们大小姐如今也有四个月了,吃得香,睡得好,就开始几日呕过几次,后来就一点不适都没有了。”又有意向王府的人展示大小姐如今跟大姑爷的夫妻和睦,就半吐半露,道:“大姑爷自大小姐怀孕后,反倒哪里都不去了,每日都歇在大小姐那里。大小姐日常的饮食用度,都是大姑爷亲自操持的,照看得万般谨慎细致。”

安解语听说绘歆得夫君爱重,也十分喜悦。——她虽与绘歆她娘大夫人极不对付,可这错却跟绘歆没有关系。且绘歆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待人接物也十分大方守礼,为人厚道善良,她自己的亲事第一次遭挫折的时候,也是不卑不亢,并不怨天尤人,看低自己,很得安解语欣赏。

“大姑爷这么做,真是有心,实在难得。”安解语也笑着赞了一句。

乌妈妈更是满面笑容,道:“何尝不是?四夫人不知,更难得的,是我们大小姐的婆母,象州王的王妃,居然没有一丝为难之处。——一般这种高门大户,媳妇要是做了胎,婆母大多会督促媳妇给自己的儿子收通房,或是纳妾,唯恐让儿子没人伺候。可我们王妃一点都没有怪罪我们大小姐,还经常对世子爷说,大小姐有孕在身,怀孕的人都性子古怪,让世子爷要多让着大小姐,凡事要依着她,不要同她争执。”

安解语一听,倒是来了兴趣。这样的婆母,在此异世,确实少见,就赞道:“象州王妃倒是个明白人。”

乌妈妈更是来了兴趣,滔滔不绝起来:“不止大小姐的婆母是个明白人,就连大姑爷,也是少有的明白人。我们大小姐这次刚怀上,大姑爷就一直歇在她房里,连大小姐给他安排的通房都不碰。大小姐过意不去,大姑爷却说他的通房妾室够多了,不用再安排。又说那些通房妾室不过是玩意,不想生那么些个庶子庶女的烦心。就天天嘱咐大小姐要好好保养,顺利生下孩子。还说就算不是男孩,也不打紧。横竖进门一月就怀孕,以后一定能生,总能生下儿子的。”

“大小姐听了这话,心情更好。这心情好,自然吃得好,睡得好,平日里还四处走动,帮王妃管家。王妃也有意让大小姐接手,处理诸事都不避忌大小姐。只担心她身子不适,让她不要硬撑着,又叫了几个医婆跟在大小姐身边,寸步不离。——这架式,我们当年还只在四夫人怀则少爷的时候见过。那时候四夫人在府里,真真是万人之上。所有人,上到太夫人、王爷和四爷,下到四房里扫地的三等丫鬟,个个都唯恐让四夫人受委屈,惊了胎。”

安解语一听这话, 满心的欢喜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脸色便渐渐沉寂下去。

乌妈妈说得高兴,就没顾上看四夫人的脸色,将一些本想好了要向大夫人说的话,向四夫人也说了出来:“我们谢府里,如今的阵仗也差不多。不过我们大小姐这一胎,乃是象州王世子的嫡长子、象州王的嫡长孙,又是我们上阳王的嫡亲外孙,这身份尊贵,当然不是则少爷能比的。说不得,以后的福气也更大呢。”

安解语再也忍不住,将自己手上的茶杯顺手掷到地上,唰地起身上了二楼,去到放着范朝风牌位的屋里,坐在灵牌前面的小圈椅上,捂着脸低低地哭了起来。

楼下的乌妈妈正说得唾沫横飞,突然就听见一声脆响,又见茶水四溅。抬头一看,四夫人已经起身上楼去了。

“这是怎么啦?”乌妈妈搞不清状况。

“你还不跪下”范忠在一旁也是大急。——这大小姐怎么派了这样一个话篓子回来,如今要过年了,非要提人家夫死子弱,没了倚仗,要刺四夫人的心。

乌妈妈这才醒悟是自己多嘴误了事。赶紧跪下,又哭丧着脸对范忠道:“范大管事,你一定要救救奴婢”又想起自己如今已不是范家的家生子,就赶紧道:“奴婢现在是谢家的人,说错了话,自有大小姐处罚。还望范大管事帮奴婢在四夫人面前提点两句,看在大小姐份上,多少饶了奴婢这一次。”说着,又给范忠噔噔噔磕了几个响头。

这乌妈妈多嘴是出了名的。绘歆这次有专门挑了她过来,也是有盘算的。就是要借着她的嘴,将自己如今的处境好好宣扬宣扬。自己嫁得好,受婆家看重,母亲在范家才更有面子,更能在爹面前抬起头来。——绘歆却是嫁人之后,才知道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其实不是什么好事,也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爹爹,已经冷落娘亲多年。如今娘亲年纪大了,颜色早就衰败,爹爹却是正当盛年,又好本事,多才干,自会有更多更年轻的女人纳进来。娘亲没有儿子,又不得宠,到时候娘亲的日子可就更是难过了。因此下一向稳重的绘歆,出于爱母之心,就听了身旁贴身妈**话,专门挑了个喜欢多话的仆妇过来送年礼。

若是绘歆早知道自己的娘亲并未在王府主持中馈,绝对不会派这样一个不会看眉眼高低的仆妇过来。只可恨象州和上阳相隔甚远,交通不便,很多消息传到象州的时候,都已经成了陈年往事。这是后话不提。

这边阿蓝早跟着四夫人上楼,见四夫人径直去了放有四爷灵位的屋子,不由驻足守在外面。听见里面夫人低低的啜泣,阿蓝在屋外也抹了抹眼角的泪。——四夫人如今借着理家,让自己日日忙碌起来,才稍稍冲淡了以前每日的哀戚之色。却原来,那些悲伤依然深埋在心里,无人提起还好,一提起,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痛不可仰。

范忠在楼下一筹莫展,求救似地看向秦妈妈。

秦妈妈只冷冷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大小姐那陪房乌妈妈,并不说话,也不看范忠。

四房的仆妇丫鬟都对那乌妈妈怒目而视,很是恨这个婆子胡乱嚼沁。

阿蓝在楼上更是看这个乌妈妈不顺眼:大小姐还没生儿子,这些人就这样赶着到四房来摆谱了。若是生了儿子还得了?

老天爷,你要保佑大小姐生不出儿子,第一个是女儿,第二个是女儿,第三个还是女儿看你们还怎么得瑟?——阿蓝忿忿地想。

安解语如今都将同四爷有关的事儿放在心里最深处,轻易不能拿出来翻检。听那仆妇说起当年自己孕育的往事,虽然当日怀孕产育的人并不是自己,可不知怎地,自己听了那仆妇的话,居然有一种痛苦压抑到绝望一样的心情从心底直直地升起,只让人觉得:人生就是苦,活着就是痛。不由失态地摔了杯子,上到楼上痛哭了一场,心里才好受了些。

又有些后悔自己太过莽撞,七情上面,却是不利于管家理事,便暗暗告诫自己,如此失态,只此一次,以后再不可如此。自己现在主持王府中馈,不再是以前在四房里为所欲为,不用管分寸高低。自己的一言一行,现在都代表着王府的脸面。好在如今是在自己的屋里,又见的是大姑奶奶派来的范家以前的家生子,倒不是外人。

阿蓝听见屋里哭声止住了,知道四夫人缓过劲儿了,就轻声对里面的四夫人道:“夫人,净房里有热水,要不要去净净面?”

“嗯。”半晌,才听见里面的四夫人答了一声。

阿蓝也抬头,垂手竖立在门口,等着四夫人出来,就扶了四夫人,去到净房里。

安解语匀了面,见两眼有些红红的,又让人拿两个煮熟的鸡卵,拨开了,在双眼上滚敷了许久。

等安解语收拾好了,又换了一身衣裳,才下去见人。

那乌妈妈已是在楼下跪了快小半个时辰了。

见安解语下来,乌妈妈就又要磕头认错,外面却有丫鬟过来回禀,说是周家的周夫人和周小姐来了,要给夫人请安。

安解语就先对乌妈妈道:“这位妈妈远道而来,也是辛苦了。在外院歇一夜再回去吧。”

乌妈妈本来还打算多留几天,打听打听大夫人的事情,现在被四夫人一顿脾气发的,再不敢造次多嘴,只又磕了头,乖乖地应了,就跟着范大管事回了外院。

快到年底,范忠事也忙,懒得再理这个多嘴的仆妇,就把她交给外院的一个婆子,令她好好“陪着”大小姐的这位陪房妈妈,不得擅离。那婆子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要看着乌妈**意思,便赶紧应了,带着乌妈妈去了外院给下人备的客房。

这边安解语就吩咐人要带了周夫人和周小姐进来。外面又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四夫人的娘家人也都过来了。

安解语心情又好了些,就打趣道:“真是赶巧,居然连到的时间都是一样的。”就又让人去领了进来。

安老爷今日早上跟儿子安解弘说几句话后,就没有跟来。因此安家来得也都是女眷。

小宁氏带着自己所出的大女儿安解瑞和小女儿安解宜,跟在长媳张莹然后面进了上阳王府。

张莹然后面跟着乳娘抱着自己所出的嫡子浩哥儿,还有个妈妈带着庶长子纯哥儿,对上阳王府内院驾轻就熟。

小宁氏跟在后面,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四面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在风华居门口,她们却和另外一群人不期而遇。

那边也是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中间两个主子。一个年纪大些,应该是长辈。另一个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都衣着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小宁氏的大女儿瑞姐儿就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年轻姑娘几眼,觉得她的样儿有些眼熟。瑞姐儿因为嫉妒大姐姐的样貌,又嫁得了好人家,一直都在家里心心念念要模仿大姐姐的言行举止。对面的姑娘虽然长得和大姐姐不同,可是眉梢眼角里,总是有股欲说还休的风情,跟大姐姐以前在家的时候有些像。

而那边的周欣见了安家这一行,也多看了几眼。其中她也一眼就看出了瑞姐儿与众不同,眉眼和范四夫人倒是有五分相似。若是范四夫人再柔弱一些,还能更像些。便也暗暗上了心。周欣只觉得范四夫人的样貌,如今这世上应该没人比得上了。而对面这个跟范四夫人四五分像的姑娘,已经是了不得的大美人。不知这些人是做什么来的?难道和自己心思一样?想到此,周欣不由打叠起精神,暗暗警醒起来。

※正文380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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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斗狠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斗狠

秦妈妈在风存阁院子门口接着了众人,便先上前给张莹然行了礼,道:“安夫人可来了,我们四夫人盼了许久了。”又对跟在后面的小宁氏也行了礼,对着后面的安家众人一一打招呼道:“见过安老夫人、二小姐、三小姐。”

秦妈妈是安家以前的老人,张莹然对她也甚是看重。如今见她行礼,赶紧过来拉住她,嗔怪道:“秦妈妈这是把我们当外人了。——这礼我们可受不起。”

小宁氏在旁撇撇嘴,并不接话,自顾自带了两个女儿,走到张莹然前面,先进到风存阁院子里去了。

张莹然见状,不由对秦妈妈苦笑了一下:“秦妈妈莫见怪。我代姨娘给妈妈赔个不是。”

秦妈妈连忙拦着:“安夫人折杀奴婢了。我们可哪能当得安夫人的赔礼?”

张莹然笑着道:“你是四夫人的乳娘,奶了她这么大,以后享四夫人的福,在王府荣养也是有的。可比我们有脸面呢。”

秦妈妈微笑:“那就托安夫人的吉言了。”说着,就让人领了张莹然一行也进去。

这里将安家众人都安置了,秦妈妈才又过来给周家的人行礼,道:“见过周夫人、周小姐。”

周欣这才知道,原来这群人是四夫人的娘家亲戚,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周夫人满面堆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原来妈妈是四夫人的乳娘,亲自出来迎我们,可是天大的面子。”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拉住了秦妈**手,将一个荷包塞到了秦妈妈手里。

秦妈妈微微一笑,也收下了荷包,左手向前一伸道:“请”

这边周家众人也进了风存阁的内院。

风存阁正屋旁的花厅里,安解语正坐在上首,和安家众人一一见过。便让众人坐了左边。

说话间,外面又进来了周家的两人,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

安解语满面堆笑地起身颔首道:“周夫人。”又对周欣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