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士傲慢地点头:“算你有点见识。”

曾氏脸色大变,着急地问道:“上阳王乃是我家老爷的嫡亲外甥,怎么会带兵来袭?你是不是弄错了?”

那兵士一直是范朝晖的亲兵,对自家王爷和慕容长青之间的恩怨并不陌生。听这女人如此说,明显还不知道她家老爷,同上阳王范朝晖之间,早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便呸了一声,啐了曾氏一脸唾沫,道:“你现在知道你家老爷是我们王爷的嫡亲外甥?当年你家老爷在外下黑手害我们王爷的时候,怎么没听你家老爷顾念我们王爷是他的外甥?——我劝你还是不要乱攀亲戚了。慕容长青已死,慕容家的男丁都死绝了。你们要么跟着你们家男人去地下,要么就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曾氏一直不肯相信慕容长青已死,一直盼着老爷会带人来救她们出生天。如今听这小兵斩钉截铁地说老爷已死,曾氏悲痛欲绝,哭倒在地上。

慕容宁也陪着母亲嘤嘤哭泣,只是不甘就死,或者剃度出家。又深怨当初母亲阻挠,非说四表哥好男风,吓得自己不敢跟四表哥谈婚论嫁,以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可是看母亲哀伤的样子,慕容宁也不好多加指责,只是在一边也哭得伤心断肠。

那亲兵要等着回去覆命,就有些着急:“听好了,愿意改嫁给庶民的,站到左边;不愿意的,站到右边,有人会来给你们剃度。”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迎新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迎新

那亲兵让慕容家的女眷分了两拨,愿意剃度的,和愿意改嫁的。结果有大概一半的人愿意剃度,一小半人愿意改嫁,另外十数个像是未嫁姑娘一样打扮的人站在了中间。

而哭哭啼啼的曾氏,居然站到了愿意改嫁的那一队里,不由让慕容家别的女人侧目。有个年纪稍微大一些,情愿剃度的女人便对曾氏厉色道:“曾氏,你是我慕容家族长的夫人,怎能另嫁?——可是让我们慕容家颜面无存”

曾氏用帕子捂着脸,只是嘤嘤哭泣,并不搭理那说话之人。

那说话的人见曾氏无耻,更是气愤。慕容长青在世之时,对她百般宠爱,可如今慕容长青一死,她就急着改嫁,这种女人,怎配做慕容家的宗妇,在祠堂里享受后人的香火供奉?——想到此,那说话之人便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了一把锋利的剃刀,对着曾氏扎去。曾氏挥手挡开,要躲到一边去,却被那人死死抓住,又一刀就挥到了左脸上。曾氏惨叫一声,左脸上已是鲜血淋漓,破了相。

那亲兵只在一旁冷眼看着,并不阻拦,现在见到见了血,才从外叫了两个婆子进来,给曾氏包扎伤口。

那婆子抓了一把香灰出来,胡乱抹在曾氏脸上,止了血,又拿了块黑漆漆的布出来,将曾氏的脸一圈圈缠起来。

慕容宁在旁冷眼看着,也不过来帮忙。——她也对娘亲想改嫁觉得不满。如今见娘伤了脸,大概是改不了嫁了,反而心里松了一口气。

曾氏疼得要晕过去,又找不到镜子照一照,急得发慌。

这边慕容宁和族里另外那些未嫁的姑娘,便跟那兵士福了一福,道:“这位大哥,我们都是未嫁之女,求大哥和王爷说说,让我们见王爷一面。”

那亲兵无法,也知道她们和王爷有亲戚关系,并不敢自作主张,只好回去王爷的帐幕里,说了这些人的请求。

范朝晖听说,便道:“既如此,就带她们到旁边的帐幕里等着。我一会儿就过去。”范朝晖现在所居的营帐,乃是主帅的行辕,一般人不得入内,更别说几个被俘的女眷。

亲兵领命,将这些慕容家的未嫁之女,领到了主帅行辕旁边的偏帐里等着。

慕容家的这些姑娘,都是心怀忐忑。她们是慕容家的女儿,一向是跟皇室联姻,原本是旧朝里最抢手的姑娘,除了慕容宁,本都是有定了亲的夫家的。谁知旧朝覆灭,她们的夫家也大多跟着旧朝风流云散。这些姑娘,本是慕容家留着,要跟新朝的新贵结亲的。如今慕容家也覆灭了,却不知等着她们的,是何样的命运。

且她们都是慕容家的近支,对于上阳王范朝晖的大名,也都是知晓的。

大家忐忑不安的等了一会儿,就见帐幕的门帘被人掀开。

冬日的晨曦里,一个身穿玄色长袍,腰系暗色犀牛角腰带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虽只往那里一站,已是满身肃杀之气,不怒自威。

大家便知道这就是上阳王范朝晖了。有几个人福身之时飞快瞥了他一眼,见他肤色微棕,眼眉深邃,鼻梁高挺,侧面轮廓如刀凿斧劈一样深刻。虽样貌生得好,可冷冽之气太重,帐幕里的姑娘们都微微瑟缩了一下。

慕容宁驻着一根木棍站在一旁,看见果然是范朝晖进来,想到自己和范家关系匪浅,大表哥看在姑妈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为难自己。便一头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范朝晖的腿,哭道:“大表哥,我爹已是不在,我娘也受了重伤,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范朝晖看了她一眼,抬脚走向一边,先对站在一旁的那些姑娘们问道:“你们找我,可有要事?”

那些姑娘互相看了看,便咬了牙,低首行礼道:“王爷刚才吩咐,让慕容家的女人改嫁。可我们是未嫁之女,还求王爷明示,该如何行事方妥?”

范朝晖见这些姑娘,于家破人亡之际,并没有如慕容宁一样失态,心里也颇为欣赏。只是她们如今跟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并不是他要慈悲的对象。想了想,范朝晖也不想太过为难她们,便道:“你们虽不用改嫁,可是依然要嫁给平民百姓家。若不想嫁,也可以剃度出家。”说完,又道:“至于到底嫁给谁,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的下属,自会给你们办妥。你们就等着拜堂吧。”

那些姑娘也无法,总之这个结果,已经比之前预想的要好很多。便也不再纠缠求告,就都行了礼,让人带她们回了之前的帐幕,和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

帐幕里,就只剩下慕容宁和范朝晖。

慕容宁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范朝晖,啜泣道:“大表哥,我要见姑妈。你让我见见姑妈。”却是在问范太夫人。

范朝晖更是心生不屑:当日弃自己的四弟如蔽履,如今又恬不知耻来向敌人求饶。慕容长青一世枭雄,居然有这样的填房老婆和嫡女

慕容宁见范朝晖还是冷冷地不说话,急切之间,想起范朝风,就哭道:“若是四表哥还在,他一定不会这样对我。”又爬过去,抱着范朝晖的腿道:“求你看在四表哥和四表嫂份上,饶了我吧。”

范朝晖见慕容宁居然有脸提起自己的四弟和四弟妹,不由转过了头,淡然道:“你别说了。再多说只是自取其辱而已。——当日你在宫里和庄穆勾结,设了圈套,要取了我四弟妹的性命,你可还记得?”又低下头看着慕容宁涕泪交加的脸,道:“四弟妹可是从未得罪过你,你都能狠下心来,取她性命;如今你落在我们范家人手里,我饶了你的性命,已是对四弟和四弟妹不起,你还想怎样?”

慕容宁一时语塞。她做人,向来只记得别人对她的不好,从来记不得自己对别人的狠毒。当日和庄穆勾结之事,她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如今被范朝晖提起,才依稀记得自己仿佛做过这事。就有些畏缩,低声道:“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四表嫂。我可以去向她道歉。”

“晚了。你既然提醒了我,我也不能对不起四弟和四弟妹。——你也别嫁人了,跟着你娘剃度出家吧。”范朝晖用手弹了弹袍子,将腿抬起,从慕容宁的手臂里拿开,转身出去了。

慕容宁身子一软,歪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还是要剃度的时候,几个婆子架了她过去到先前的帐幕里,和她娘一起剃度,就都被圈进了乌池附近有名的影梅庵,做了姑子。

范朝晖收拾完慕容家,北地真正在他名下一统。眼下青江对岸的韩地,就成了众矢之的,迟早会有一战。便让部下在青江一带设防,又挑了精通水战的将官,让他们在青江附近招收会水的兵士,操练水军,以图后事。

此地大事已了,范朝晖便让大军在乌池休整一些时日,自己则和无涯子悄悄离开大军,往范家的祖籍朝阳山行去。

朝阳山的位置,一般人很难知晓。又加上范朝晖的师门翠微山,也选择了朝阳山做自己的栖身之地,因此在山前山后都设了密障,更是让此山的位置扑朔迷离。

范朝晖和无涯子却是熟门熟路,只快马奔行了一日,便到了山脚。两人对山前的密障,是闭着眼睛都能摸上山。谈笑间,已经到了山中通往后山两翼的分岔口。向左便是两人的师门所在,向右便是范家在祖宅所在,也是现在范家的太夫人、大房和五房所在的地方。

范朝晖和无涯子便在这里分手,无涯子去见师父,范朝晖先去见太夫人,然后去见师父。

此时已是初一的夜里。范家各房的人白日都在太夫人所住的正院里齐聚一堂,说说笑笑,很有新年的气氛。现下都已各自回房,略微洗漱,便都已歇下了。

范朝晖来到正院的时候,看见正屋里的灯还亮着,也有些心急,就对守在门口,正在打盹的婆子咳嗽了一声。那婆子抬头一看,却是许久不见的大老爷,如今的上阳王,便赶紧起身行礼,又问道:“王爷可是要见太夫人?”

范朝晖点点头,“太夫人已是睡下了吗?”

那婆子忙道:“王爷稍等,奴婢去给王爷通传一声。”说着,便急急地开了门,进到里屋去了。

里屋的灯本就亮着。太夫人睡不着,正和孙妈妈拉着家常。这会儿听屋外守门的婆子急急来报,说是王爷来看太夫人了,让两人都又惊又喜。

太夫人急忙起身,在孙妈妈的服侍下,穿上大衣裳,又披了件皮袄,就忙忙地出到正屋,正好看见范朝晖跨进门。

“娘还没睡?”范朝晖关切地问道。

太夫人拉着范朝晖的手,在一旁坐下,又仔细端详打量他,点头道:“你瘦了,可是最近太忙碌了?”

范朝晖微笑道:“还好。娘一切可好?”又对太夫人道歉:“儿子不孝,未能陪娘过年,还望娘不要见怪。”

太夫人拭了拭泪,道:“你这不是来了吗?——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从上阳过来,可是一路辛苦了。”

范朝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太夫人道:“我从乌池过来的。”

“乌池?”太夫人疑惑。太夫人也是慕容家的人,是慕容长青的嫡亲妹妹。如今慕容家已灭,范朝晖不知如何跟太夫人开这个口。

可是无论怎样,这件事,太夫人迟早会知道。与其让别人饶舌,范朝晖宁愿自己面对太夫人的盛怒责罚。

想到此,范朝晖便撩起衣袍,在太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儿子做了件不得不做的事,娘怎样责罚儿子都好,只是千万要保重,莫要气坏了身子。”

太夫人一听,立时觉得有些不妙,便颤抖了声音问道:“你又做了什么?别告诉我,你……”

范朝晖抬起头,看着太夫人:“孩儿昨夜在乌池,灭了慕容家。”说完,便给太夫人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太夫人要想了一想,才明白范朝晖说了什么。她松了一口气,又立时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立即问道:“可是慕容家收留了太子?”

范朝晖惊讶地抬起头:“娘,你怎会知道?”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拉着范朝晖起身,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重新拉着他的手道:“慕容家虽说是我娘家,可你也知道,当年他们弃了你四弟,我就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相往来了。——我也知道,这些年,我们两家,由于皇帝和皇后的关系,已经是闹到几乎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们既然选择了太子,就要愿赌服输。成王败寇,历来如此。”

范朝晖见太夫人并未怪自己,心里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终是落了地,就和太夫人又寒暄起王府的事情来。

当太夫人知道,如今王府内院是安解语主持中馈,且做得井井有条,不由更是叹息:可惜你四弟没福。可是安解语能干起来,太夫人又有些忧心。

两人在屋里叙话,外间引范朝晖进屋的婆子却是在墙脚下偷听了半晌,待听到如今四夫人在王府内院主持中馈,便吓了一跳,赶紧往大夫人处报信去。

※正文378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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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夫妻 上

第一百七十章 夫妻 上

大夫人程氏听说王爷来了,本是高兴得不得了,转而又听说上阳城的王府里,如今是四夫人在主持中馈,程氏的脸便一下子由晴转阴,沉默下来。

那婆子报完信,便赶紧回到太夫人的正院去了。

程氏披衣起来,坐到床对面的软榻上,再也睡不着觉。

这边范朝晖和太夫人叙完话,见太夫人已是有些倦意,便起身要告辞。

太夫人叫住他,问道:“你今儿在哪里歇?”

范朝晖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时辰也不早了,便道:“我就在娘这里找个屋子歇一晚。天亮还要去见师父。”如今是过年的时候,范朝晖不想将然哥儿的病情让太夫人知道,以免老人家更生伤感。

太夫人却是摆摆手,道:“你还是去馨岚那里吧。你来了这么一会儿,她八成已是知道了。”

范朝晖有些诧异:“娘这里会有她的人?”

太夫人无奈地笑了两声,“我这里只有孙妈妈,是我的人。那几个大丫鬟,我都不敢打包票了。”见范朝晖脸色虽然不变,可眼神已是有些锐利,太夫人也只有叹息,“自从她将四房扔在旧都,你就该知道,她怕是听人说了什么闲话,心里已经容不下他们了。我将她留下,也是为了则哥儿。——我们范家,只有则哥儿一个嫡子了。”又想起然哥儿,在朝阳山的时候,然哥儿就有些恹恹地,太夫人便随口问了一句。

范朝晖见娘问起,只好道:“则哥儿一切都好。四弟妹如今很是对则哥儿上心,照顾得妥妥当当。我的师妹芳荃在则哥儿身边看护,四房的掌刑嬷嬷,也是当日里我专门放进去的,护住他们母子应是无碍。只是然哥儿,却是生了些病,等天明之后,我还要去跟师父和无涯子商议商议。”

然哥儿的情形,当日太夫人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不肯相信。如今见大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不由更是动怒,手都抖了起来,又咳嗽起来,略微有些喘。

范朝晖忙过去,给太夫人拍了拍背。太夫人哆嗦着手,让他将一旁柜子里的一盒药丸拿过来,就着范朝晖的手,吃了一丸下去,才喘得好些。

范朝晖略通医理,就给太夫人把了把脉,见并未大碍,只是人年纪大了,身体机理都慢慢弱了下来,也是没法子的事。便安慰了太夫人几句,就道:“既如此,娘就先歇息吧。我去馨岚那里歇着。”

太夫人抓了范朝晖的手,又咳嗽几声,才道:“不要太为难她。她也不容易,心里苦。”

范朝晖沉声道:“她苦什么苦?从她嫁过来到现在,我哪件事不是依着她?——就算她再不济,也从未想过要休了她,从来都给足了她正妻的体面。”

太夫人让范朝晖扶着,慢慢向卧房里走去,听了大儿忿忿地话,太夫人微笑:“你以为给了正妻的体面就够了?——人心都是得陇望蜀的。若是你和那些混帐男人一样,只知道宠妾灭妻,她现在要争的,也不过就是正妻的体面。就是因为她已经有了正妻的体面,所以才会还想要别的。唉,我也是过来人。我知道……”

范朝晖抿紧了唇,再不说话。

从太夫人那里出来,范朝晖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往大夫人程氏的院子里走去。

程氏自从听见那婆子带的信,就再也睡不着。只斜靠在软榻上想心事。

过了半晌,突然听见前面的门响,又听见给自己守夜的大丫鬟尘香惊喜地声音:“王爷”

程氏心头一喜,赶紧披上袍子,出到外屋。果然就见王爷披着栗色大氅,站在屋的中央。

尘香正站在王爷身后,要帮他脱了大氅。

范朝晖听见身后的门帘响,一转头,看见是程氏进来了,便生硬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程氏满心喜悦,顾不得刚才心里的不快,赶紧问道:“王爷可是用过晚饭了?”

范朝晖跑了一整天,刚才又在太夫人那里说了半天话,却是有些饿了,就温言道:“是有些饿了,给我拿些吃的吧。——不用太麻烦,厨房里有什么就吃什么。”

不待程氏接话,尘香赶紧屈膝行了礼,道:“王爷和大夫人先说说话,奴婢这就去小厨房热些饭菜过来。”

程氏却含笑叫住她,嗔道:“王爷说随便,你就真的随便了?——可别收拾那些剩菜剩饭给王爷吃,还是下碗面条,加些这里山上的山菌,和上小厨房里一直炖着的野鸡崽子汤做浇头,大晚上吃正好。”

尘香笑着应了,自去忙乎。

程氏便过来接了大氅,放到里屋的架子上去了。

范朝晖在外屋坐下,程氏过来给他倒了一杯茶,又问道:“王爷要不要沐浴?”

范朝晖点点头。

程氏又出去叫了人,去小厨房炊水。

一阵忙乱,等范朝晖吃了面,又洗完澡出来,天边已经隐隐有了鱼肚白。

程氏也就撑在软榻的小茶几上打了个盹,见王爷从净房出来,就有些睡眼惺忪地问道:“王爷要不要歇一歇?”

范朝晖看看窗外的天色,道:“不用了。等天亮,我要去见师父。”

程氏如今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翠微山的弟子,就微微含笑道:“王爷可要拿些礼物过去?”

范朝晖摇头,看了程氏一眼:“我此去,是为了然哥儿的病。”

程氏心头一紧。自王爷到她屋里,她就一直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想跟王爷撕破脸,若是执意将四房的那个小贱人和小贱种的事都抖出来,弄得众人皆知,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且跟王爷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不若还是先故意装傻,只说自己是为了然哥儿的前程,一时糊涂,才将四房众人扔在旧都。好在如今大家都平安无事,王爷就算生气,过了这么久,应该也气消了。——只要王爷不怀疑自己知道他的隐秘,他就不会动她。她和王爷数十年夫妻,这一点,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谁知道,王爷居然开口说的,不是四房的事,而是他们大房唯一的庶子然哥儿。

程氏只好继续装糊涂,不解地问道:“然哥儿可是病了?——可然哥儿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只是娘说,然哥儿是王爷的子嗣,不能一辈子在这山里头,还是应该去王爷那里找些好师父,多学些东西才是,才跟着张姨娘一起去了上阳。好好的,怎么又病了呢?”

范朝晖一双厉目盯着程氏,将她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冷笑道:“你会不知道然哥儿是如何病的?——那沉水香可是你让人专门给他点的”安解语虽是没有说那香的事情,范忠却是找了给然哥儿瞧病的大夫问过了,知道是那沉水香有些不妥。又知道大夫人给然哥儿的妈妈有些问题,如今都让四夫人关在内院,只等王爷回来审问。

范忠向来老实,就将这些事情都在信里一五一十地跟王爷说了。

范朝晖虽是不管内院的事,可他也是为官从政这许多年,官场上的倾轧,比内院妇人之间的争斗要血腥隐蔽多了。因此内院妇人的这些伎俩,向来都不够他看的。只是之前,他还不太相信程氏做的出这些要绝他后嗣的事情,而如今证据确凿,他就算还有顾虑,也已经信了七八分了。——就越发坚定了不能让程氏回王府的心。

程氏这边的脸色只是变了一变,就恢复了常态,皱着眉头,更是疑惑的样子:“王爷这是何意?什么沉水香?又关妾身什么事?”说完,又看了范朝晖一眼,有些委屈道:“如今然哥儿不在我身边,生了病,也能怨到我身上。——我不在王爷身边,有了误会,都无法及时澄清。还望王爷三思。”

范朝晖一言不发,依然看着程氏。

程氏慢慢地有些不自在,就将头转向窗外,道:“王爷要是不信,我也没法。——我为了然哥儿,连四房都能舍弃?又怎会害他?我做得一切,都是为了然哥儿”

范朝晖听见程氏主动说起四房,微微有些诧异,凝神沉思半晌,就索性问道:“是了。你为何要如此恶毒,将四房众人留在京都?——还诓骗于我,说所有人都出了旧都?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害了四房所有的人?则哥儿可是我们家唯一的嫡子。”

程氏听见王爷说她“恶毒”,忍不住哭了出来,又拿帕子一边拭泪,一边泣道:“既然王爷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明说了。——然哥儿才是王爷的种,王爷打下的江山,为何不能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何一定要依旧律,要传给兄弟的嫡子?旧朝已废,如今王爷在北地一言九鼎,若是王爷想将位置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是婢生子,也无人敢说个不字。”

范朝晖听着程氏将话题扯开去,脸色不豫,反唇相讥道:“你别在我面前做戏。你要真是为了然哥儿,就不会让他病入膏肓了。我也跟你明说,别说然哥儿现在危在旦夕,还不知道活不活得下去。就算将他治好了,他也不可能越过则哥儿。”

程氏撇撇嘴道:“王爷要是嫌弃然哥儿出身太低,另纳了门第高贵的嫡女做侧妃,生个儿子不是更好?——何必一定要则哥儿?”

范朝晖见程氏口口声声跟则哥儿过不去,知道她的心结是结上了,也懒得再跟她解释,便起身淡淡道:“这是我打下的江山,是我的位置,我愿意给谁,就给谁。——还轮不到别人置喙。”又转身对程氏道:“你将四房扔下,差点让四弟绝嗣,这个错,不是你找个借口就能圆过去的。”

程氏心里一沉,咬咬牙,就跪在了范朝晖面前,低声道:“妾身一时鬼迷心窍,听了别人挑唆,酿下大错,只有以命抵命。——还望王爷代妾身向四弟妹说声对不住”说着,便起身从一旁的桌子上放的笸箩里拿出剪刀,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下。

范朝晖眼疾手快,立刻拿住了程氏的手臂。范朝晖是有功夫的人,一抓之下,见那手臂去势甚急,不象做假,便微微散了些怒气。

从程氏手里拿下剪刀,范朝晖点头道:“你若是有悔过之心,我自然不会逼你太甚。”

程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泪眼蒙蒙地点点头,一脸愧疚忏悔的样子。

看见程氏在一旁坐下,又不断喘息,范朝晖才又低声道:“你真悔过也好,假悔过也好,我都没有法子再相信你。只是你我少年结发,我是绝对做不出抛弃发妻的事。所以,你就待在这朝阳山,修心养性。你百年之后,依然是我范朝晖的原配嫡妻,自然永享我范家后人的香火。——若是你执意一意孤行,再掀风浪,别说是你,就是你们程家所有人,都得给我陪葬”

程氏忍了又忍,才克制住自己,只是颤抖着声音说道:“王爷让妾身在这里闭门思过,妾身不敢不从。只是王府里,还望王爷封了张姨娘做侧妃,才好主持王府的中馈。不然她一个妾室,在王府里掌家,于王府脸面也不好看。”

※正文375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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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夫妻 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夫妻 中

范朝晖听见程氏说让张姨娘掌家,只回身扫了她一眼,淡然道:“这更不是你能管的。——况且我也不打算封妃。”

程氏低垂双目,俨然道:“既如此,妾身忝为王爷的正室,不得不为王爷多多打算。”又抬头看着范朝晖道:“不瞒王爷,妾身已是听说,王爷如今让四弟妹主持王府的中馈。妾身以为,让她暂代一时,倒是无妨,可是要长此以往,难免会有闲话。王爷是大伯子,四夫人是孀居的弟妹。没有高堂在上,两人同住王府,本已是不妥。如今王爷又让四弟妹主持了王府内院的中馈,就更是让人心生疑窦。”

“王爷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对这些内院之事本无可无不可。可这世上的事,多半无心中做出,又被有心人看见了,当作有心事去说。最后难免传得面目全非,让人百口莫辨。不说王爷的名声受损,就是死去的四弟,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范朝晖听她含沙射影,指责自己不该抬举了四弟妹,便凝目向程氏看过去,见她庄眉俨目,语带不安,不由举棋不定。好半晌,才对她道:“我知道了。横竖这几年,我都会在外征战,不会回王府。让四弟妹暂时主持中馈,也是为了则哥儿。——只要我不在王府里,有些话,就是有人愿意传,也没有人会信。我看你是多虑了。”

程氏听王爷亲口说,这几年都不会回王府,不由心里一跳,脸上更是难掩惊讶之色。——难道自己想错了?难道王爷将自己圈在这朝阳山,不是为了……?

范朝晖不欲再多说,便叹息一声,出了程氏的正屋。

此时天光已是大亮,范朝晖出了程氏的院子,几个腾跃,已是向师父所在的山头奔去。

无涯子在掌门师叔那里等着范朝晖。见他过来,忙迎他进了内室,一起等着掌门师叔出关。

见范朝晖比以前更是沉郁,无涯子叹了口气,问道:“太夫人责骂你了?”

范朝晖摇头,“娘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无涯子也点头赞道:“如太夫人这样的女人,确实世上少见。——有些女人,就知道死抱着娘家不放。哪怕娘家欺她、辱她、利用她,从来不为她撑腰,还死撑着非要为娘家人争权夺利。甚至不惜为了个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娘家,跟自己的夫家和亲生儿子做对。孰亲孰疏,谁轻谁重都分不清,看不明。脑子着实有问题。”

范朝晖本是心情不好,现在听无涯子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拍了他一掌,道:“连我娘你都敢编排,真是不想活了”

无涯子装作不快的将他的手推开,道:“我是夸太夫人呢。怎么能说编排?——既然不是因为太夫人,那你为何闷闷不乐?”

范朝晖收了笑容,沉默了半晌,道:“我刚从馨岚那里过来。”

无涯子和范朝晖少年相识,自是知道他的发妻闺名馨岚,不由有些诧异:“你还去见她?——这种恶毒的女人,你还留着她作甚?”

范朝晖苦笑道:“我又能如何?——大义灭亲?去了她,就更给别人空出位置了。这些人总不会让正室这个位置空着的。与其让人再塞些不知所谓的人进来,不如留着她,占着这正妻的位置。左右将她圈在这里,再掀不起风浪。”顿了顿,范朝晖又道:“况且,绘歆嫁给了谢家,如今也是谢家捧在手心里的人。若是他日生下嫡子,更是谢家手心里的好棋。绘歆又一向和她娘更是亲厚,若是她娘有个不妥,绘歆少不得会出来给她娘撑腰的。——我暂时不能给谢家任何借口翻脸,更不能将谢家推到韩家那一边。”

无涯子微微点头,“谢家倒是需要小心应对。”又叹息道:“既如此,当日你为何又将女儿嫁给谢家?”

范朝晖笑道:“他们能利用我,我为何不能利用他们?——你不觉得,绘歆嫁过去,其实对双方都是一种制衡?我当日并无信心能同时拿下韩家和谢家,只有慢慢布局,徐徐图之。”

无涯子却不这么认为,就道:“绘歆是你的女儿,却只是谢家的媳妇。怎么说,都是你亏了。”

范朝晖倒是对谢家极为了解,便对无涯子解释道:“若是我没了实力,绘歆在谢家,也是嫡妻正室,谢家不是穷家小户,只知道看媳妇的门第家私。以绘歆的为人处事,和谢顺平对她的心思,自是不会过得不好。若我得了势,谢家是生是死,都在我手里捏着。那谢家就得掂量掂量,想为难绘歆,更是不可能。——他们可不是这么不识时务的人。”又想起一事,对无涯子打趣道:“若是有人拿你儿子的命和芳荃的命一起来威胁你,让你二选一?你会如何做?”

无涯子恶狠狠道:“谁敢拿芳荃的命和我儿子的命来威胁我,我不仅让他们今生不得好死,就是子孙后世都要连衰十八代。——得罪了术师,不是偿命能了事的”又对范朝晖瞪眼道:“我还没儿子呢。你就咒我儿子,是不是欠揍?”说着,便和范朝晖又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范朝晖自是不会和无涯子真打,只是动了动胳膊,随便陪他玩了几下,无涯子已是气喘吁吁。

两人就都歇了打斗,坐到一旁喝起茶来。

无涯子慢慢转着手里的茶杯,突然想起范朝晖出征之前重伤吐血,当时一直忙乱,后来又大军立刻出征,都没有机会问个仔细,便道:“那日在王府,是谁打伤了你?”又忍不住啧啧称赞:“我看这人才是不世出的高人,居然能将我们的大师兄打成内伤。”

范朝晖赧然,装作没听见,低下头喝茶,不去理会无涯子的胡说八道。

无涯子见范朝晖神情奇特,眼珠一转,已是明白了八九分。便装模作样,掐指算了一把,摇头晃脑道:“你是于王府中央地界受的伤,午夜时分,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话音未落,范朝晖已是将茶向无涯子泼了过来。

无涯子一不小心,被泼了满脸茶水,只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又坏笑道:“难怪你要戒酒。酒能壮人胆啊。——我以为你这辈子憋死都不会说。”

范朝晖脸上过不去,冷哼一声,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无涯子咳嗽一声,“我如今才知,王府内院真是藏龙卧虎。那四夫人,居然是个不世出的高手。——想这世间,除了四夫人,再无人能伤得我们翠微山大师兄一分一毫。”

话音未落,范朝晖已是捏住了他的喉咙,冷声道:“再胡说八道,我可翻脸了。”

无涯子打躬作揖的求了范朝晖半日,才被放开喉咙。就咳嗽了几声,才不怕死地又对范朝晖问道:“你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