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绘歆疼了一天一夜,终于平安生下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这是象州王世子的嫡长子,也是象州王的嫡长孙,更是如今声威赫赫、上应天命的上阳王的嫡亲外孙。

象州王府一时鞭炮齐鸣,整个府邸从上到下,俱是欢天喜地。恭喜世子嫡长子降生的酒席摆了九日九夜。整个象州,甚至整个东南,都因这个孩子的诞生,而普天同庆。

谢顺平和他爹象州王谢成武,也第一时间派了人快马去上阳报信。

东南和北地,隔着青江,如今已是快要到了汛期。

那报信的人,乘了象州王水军的快船,不过一日一夜的时间,就到了对岸的北地。

当范朝晖知道自己做了外祖父的时候,象州王府上的流水席,才摆了六天。

安解语听说,也是百感交集,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不敢相信,自己也是外叔祖母了。

范朝晖便又让人带了厚礼,快马去了朝阳山给太夫人报信。

太夫人见到信,就让人拿着厚礼,送到程氏那里,让她明日启程去象州王府上贺喜。

第二日,程氏便过来给太夫人磕头。

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才道:“馨岚,你自从嫁到我们范家,虽受过不少委屈,可我自问我这个做婆婆的,却是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你。如今你女儿绘歆也是做人家媳妇的人,你也是做外祖母了。希望你能好好改过自新,放下你的执念。——你要记得,你是我们范家的宗妇,出去行事说话,都是我们范家的脸面,也是你女儿绘歆的脸面。”

程氏恭恭敬敬地答道:“娘放心。媳妇如今日夜诵经,已是反省了很多。以前种种,已是过往。媳妇不会再纠结。如今,绘歆再不用媳妇操心了。媳妇唯一挂念的,就只有绘懿。她年岁大了,还未定亲。媳妇不得出去,只有托娘好好看看,帮绘懿也找一户好人家。”

太夫人点头要说话,又觉得胸口有血气要上涌,便急声咳嗽了好几下。

孙妈妈赶紧过来给太夫人捶背。

程氏却在地上跪着,低眉垂目,似是没有听见太夫人咳嗽一样。

太夫人见状,心下黯然,便摆手让她下去了,又道:“如今天气正好,你早去早回。”

程氏柔顺地应了“是”,便起身退下了。

孙妈妈见大夫人下去了,才担心地对太夫人道:“太夫人,您真觉得这样子妥当?”

太夫人闭目歪躺到榻上,道:“让绘懿跟着她去,应该走不了大褶儿。绘歆也是识大体的。——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能不顾她两个女儿。”

孙妈妈还想再劝,只是想着到底是范家的家务事。自己对太夫人再忠心,也只是下人,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就把到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边大夫人程氏便带着二女儿绘懿、张妈妈,以及自己的三个大丫鬟和绘懿的两个丫鬟,走到山下,分坐了三辆大车,在翠微山门人的护送下,往东南去了。

她们到底都是女流之辈,行路不比军士迅捷。紧赶慢赶,等她们到了象州谢家府上的时候,绘歆的嫡长子,已是快要满月了。

绘歆也快要出月子。她在月子房里迫不及待地见了自己的娘亲,要不是张妈妈拦着,母女俩就要抱头痛哭一场。

程氏也是过来人,便也拉了绘歆的手道:“千万别哭出来,月子里头哭了,对眼睛不好。”

绘歆赶紧忍住了,也回拉了程氏的手道:“女儿见到娘,实在太高兴了。”

程氏赶紧用帕子印了印眼角,就道:“娘也是。”

旁边绘歆的陪房妈妈就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带下去了,又带了程氏的丫鬟婆子去别的屋安置,就只留了绘歆和程氏在屋里叙话。

绘歆便问道:“祖母的病可是要紧?”

程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她老人家福大命大,身子比你母亲还要好。——哪有什么病?”

绘歆却是难以置信,忙问道:“娘这么说,倒是何意?”

程氏心里憋着一腔话,如今好不容易出了那地儿,见到女儿,就道:“太夫人称病,不过是要将你母亲圈在朝阳山。”又冷笑一声道:“谁稀罕去那王府?——如今那里妾室、寡妇当家,不成个体统,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起来。”

见绘歆露出担忧的神色,程氏又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便赶紧道:“其实也不相干。好歹你爹一直在外带兵,并不在王府里住着。——所以无论谁在王府主持中馈,都不打紧。”

绘歆听了,奇怪道:“爹爹一直在王府里啊?前几日世子还说,爹爹在上阳做了几件大事,很是了不得。”

程氏唰地一声站起来,脸色发白,急匆匆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正文358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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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厮见

绘歆见娘亲大惊失色,不由也十分奇怪,就担心地问道:“娘,可是不妥?”

程氏极力将翻腾的心思压下来,僵硬地对绘歆道:“没,没事。”又拉住绘歆细细地问道:“你可确定,你爹爹一直在上阳王府?”

绘歆见娘亲对爹爹如此挂心,便放下心来,又抿嘴笑道:“娘在朝阳山,一直不知道北地近来的大事吧?”

说着,就将谢顺平跟她说起过的,爹爹如何不受周家“天女”的左右,只用了他们的矛,攻了他们的盾,反将周家一军的事儿,给娘亲转述了一遍。又抱着娘亲的胳膊笑道:“爹爹费了这么大功夫,不过是不愿那‘天女’进门。——娘的正室位置,在爹爹心里,是无人能撼动的。娘从此就放宽心吧!”

程氏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事儿,心里已是对某人又妒又恨。她对范朝晖的为人心知肚明,又明明白白地知道,在自己做了那么多事以后,范朝晖是绝对再不会为了自己,去大费周章的除去这个“天女”。——他为的,不过是那看得见,吃不着的小贱人!

又想到范朝晖口口声声答应自己,不会回王府,却原来是在骗自己。其实他在王府里,和那小贱人双栖双飞,不知有多快活!

想到此,程氏本来端庄的面容,都有些扭曲起来。

“娘,你怎么啦?”绘歆看见娘亲的脸色,越发奇怪。

程氏忙收敛了心思,整肃了心神,就问起绘歆当下的情形来。

“告诉娘,你怀孕生子,又要坐月子。世子都去哪个侍妾房里最多?”

绘歆不妨被娘问起这些房里事,有些羞红了脸。只是若是不说,娘又要担心,便半遮半掩道:“娘不用挂怀我这里。世子对我一向很好。自我嫁过来,一直到十月怀胎,世子就没有去过别的人屋里。”

程氏不以为然:“那你婆婆就任凭世子一直待在你房里?”——时下大部分做婆婆的,都会提防媳妇得了独宠,总会想方设法,往儿子屋里塞人。让儿子跟小妾通房好,才好摆婆婆的款,拿捏媳妇。

绘歆满面笑容:“我婆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又压低了声音,在程氏耳旁道:“我婆母和公公平日里好得蜜里调油,两个人眼里都只有对方,哪里有空管我们小辈的事儿?”

程氏大为惊讶:“你婆母年岁也不小了吧?——我记得象州王的王妃,可是原配嫡妻,并不是填房!”

绘歆更是抿了嘴笑:“当然不是填房。我婆母是不年轻了,可是保养得益,看上去就如三十来岁人。我公公也有几房年轻的侍妾,却是完全不得公公的欢心。”说完,绘歆又补充了一句:“我婆母自己和公公琴瑟和谐,就很看不上那些一个劲儿地往儿子屋里塞人的婆母。有一次还跟我说,有些人,自己和夫君过得不好,所以才看不得儿子和媳妇好,非要给媳妇添些堵,让媳妇同自己一样过得不好,心里才好受。”

程氏听了,不由百感交集,抱了绘歆在怀里,百般摩挲起来:“我的儿,你如今嫁得好,娘就是死也能放心了。”

绘歆咯咯笑道:“娘别发愁了。如今我过得不错,娘又是爹爹心坎里的第一人。这以后的好日子多着呢!”

程氏挤出一个笑,应和了两声,就想起了绘懿,便道:“你如今是不用愁了。可你妹妹,到现在都没有婆家。”说着,满面愁思,藏都藏不住。

绘歆很是惊讶,不由道:“妹妹马上就要及笄了吧?”想了想,又笑道:“想必是上门求亲的人太多,娘挑花了眼!”

程氏苦笑道:“你妹妹如今跟我住在山里面,哪有什么人家可挑?”

绘歆忙道:“娘不用再用这些小事烦心。等女儿月子过了,会去信给爹爹,提醒一下。”

程氏心里一动,就笑道:“你爹爹如今忙着大事,哪有功夫搭理这些内院的事儿。”又故意叹道:“可惜上阳王府离得太远了,不然我带了绘懿过去,也便宜些。——你爹爹不用挂心王府内院,绘懿可以寻得好夫婿,就是人情往来,有我在,也面上好看些。”

绘歆明白了娘的意思,就道:“要不我再给爹爹说说,就让娘去上阳吧。”也感叹道:“爹爹平日里最重嫡庶,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丢范家的脸。”

程氏心里喜悦,就搂了绘歆在怀里,道:“我的儿,你如今在坐月子,不用操心这么多。等你出了月子,我们再慢慢筹划也不迟。”

绘歆点头。今日她说了这么多话,又见了娘亲和妹妹,情绪激动,已是有些累了。

外面绘歆的陪房妈妈也赶着点儿过来给程氏道恼,又道:“我们世子妃要歇着了。还请大夫人去客院歇息。”

绘歆本也昏昏欲睡,恍惚间听说要自己的娘亲和妹妹去客院歇着,就忍不住道:“甘妈妈,让娘和妹妹就歇在我这院子里吧。横竖房子多,也不碍事。”

世子妃发了话,甘妈妈当然不敢不从,便连声应了,带了程氏去一旁的厢房歇息。

那厢房离绘歆的正屋也不远。如今绘歆坐月子,世子谢顺平怕扰了她休息,平日里都歇在内院的书房里。只是偶尔去一个从小就跟着他的通房那里歇一晚。别的妾室姨娘,就都成了摆设。

程氏进了厢房,粗粗看了一下,见屋子比一般的厢房要大许多,家私摆设,都极为不凡,就暗暗点头:如今绘歆嫡长子都生了,只要小心照应孩子,将孩子养大,就不用她这个做娘的挂心了。如今要担心的就是绘懿的亲事。

而绘懿自从到了谢家,就有些心神不宁。

姐夫谢顺平她当年也是见过的,那时虽也心仪,不过人家求的是姐姐,自己也就罢了。只想着自己的爹爹位高权重,以后自己一定能比姐姐嫁得还要好。其后旧朝覆灭,自己的爹爹果然更上一层楼,她就当自己是北地的公主,觉得爹爹得给自己找个驸马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容貌家世。谁知,她的娘亲不知如何得罪了爹爹,被圈到朝阳山,连带自己都再不能见外人。就又担心自己在爹爹那里失了宠,得不到良配。一直是忧心忡忡。

这日随娘亲来到象州王府上,绘懿才发现,自己的姐姐,已经是象州王世子妃。如今生下嫡长子,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象州王妃。自己无论再如何嫁,都不可能胜过姐姐。

绘懿正在另一边的厢房发呆,绘懿的贴身大丫鬟丽娘兴冲冲地跑进来回道:“二小姐,世子爷过来了。大夫人让二小姐过去见礼。”

绘懿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就跟着丽娘去姐姐正屋去见姐夫去了。

到了正屋厅里,就听一个清脆稍微有些高亢的男声,正说道:“岳母过来看看绘歆和犬子就够了,不用带这些个礼物。反倒生分了。”

又听见自己娘亲的声音道:“世子言重了。上门做客,怎能空着手?——再说,那些物事,都是给我外孙的,是我这做外祖母的人,一点点心意。”

绘懿就在两人的寒暄声中进了屋子,又对厅上和自己娘亲相对而坐的世子福了一福,低声道:“见过世子爷。”

又抬头,突然就愣住了。只见几年前还是有些急躁性子的谢顺平,如今已是沉稳异常,眉梢眼角英气勃发,比当日又要稳重大气许多。

绘懿心乱如麻,就对着谢顺平笑了笑,又换了称呼道:“几年不见,姐夫清减许多。”

谢顺平当日也是见过绘懿,且对她印象十分糟糕。如今见她已不复当日的小女儿娇态,已是亭亭玉立,漂亮了许多,就含笑点点头,彬彬有礼道:“绘懿也长大了。你姐姐日日念着你,很是挂怀。如今你陪岳母过来,可以多和你姐姐说说话,让她开开心。”

绘懿却坐到了程氏身旁,用帕子捂了嘴,轻轻笑了几声,道:“姐夫如此说,我可不信。有姐夫这样的夫君,姐姐哪里还有空记得我这个妹妹?!——日里夜里一颗心,都要在姐夫身上才对!”声音柔媚娇俏,动人心魄。

谢顺平这次眉头皱得连程氏都看出来了。她不动声色地横了绘懿一眼,又轻轻咳嗽一声,对绘懿的丫鬟道:“丽娘,陪二小姐下去歇息。这几日赶路赶得急了,都没有好好歇过。”

绘懿还想说话,却见娘亲神色严厉,也不敢造次,便又对谢顺平礼道:“既如此,妹妹我就先告辞了。”又对一旁姐姐的陪房妈妈道:“还望这位妈妈跟我姐姐说一声,我明日再去探望姐姐。”

那妈妈赶紧道:“二小姐有心了。我们世子妃已是歇下了,二小姐明日过来的时候,先让人过来送个信吧。”

绘懿含笑道:“那是自然。妈妈放心。”说着,便起身出了正厅,要出房门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又举步袅袅而去。

程氏正在一旁给绘歆的陪房妈妈叮嘱事宜,又让她将孩子抱过来看一看,那陪房妈妈忙应了,就要去抱孩子。

谢顺平就起身道:“我去抱吧。这小子成日吃了睡,睡了吃,已是长得很沉了。”眼角眉梢,都是压抑不住的为人父亲的喜悦。

程氏见了,更是欣喜,便道:“那就麻烦世子了。”

谢顺平去了旁边的屋里,将孩子轻轻抱了过来。还未满月的孩子,个头已是很大,刚吃完奶,正举着小拳头,睡得呼呼的。

程氏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孩子的模样,却见他皮肤白皙粉嫩,五官尚小,还看不出更像谁。只是一双浓眉,和他爹爹世子谢顺平一模一样,便笑道:“这孩子倒是沉实,如今可还好带?夜里醒几次,一日吃几次奶?”

不待乳娘在旁回话,谢顺平已是喜滋滋地回道:“极是乖顺。晚上只醒三四次,吃完奶,换完尿布就又睡过去了,从来不闹。白日里每小半个时辰就要吃一次,一个乳娘都不够他吃的,我娘又找了三个乳娘备用。”

程氏不待听完,已是真正放下心来,道:“世子有心了。孩子不哭不闹,那是身子好。以后一定快高长大,是个壮实聪慧的好孩子!”

虽然大半是客套话,也让谢顺平听得心花怒放,连连向岳母道谢。

程氏和绘懿就在绘歆处住了下来。

不几日,就到了孩子满月,象州王府大摆满月酒的时候。

绘歆出了月子,也出来帮着操持,迎接宾客。绘懿也早早起来装扮好了,想要在姐姐身边帮个手,也多个露脸的机会。

第一百八十四章 欺骗

绘歆在月子里吃得好,睡得好,又有王妃派来的积年懂补的妈妈帮着她补身收身。

出了月子,绘歆肌肤娇嫩无匹,身材更加起伏有度,风韵远胜从前。就连程氏都暗暗惊讶:绘歆出嫁前,生得远远不如绘懿。可是如今,绘歆就像长开了一样,极为耐看,和绘懿一比,竟是春华秋菊,各有擅长。且绘歆是生过孩子的妇人,那一种娇艳动人之处,又远非绘懿这个未嫁的闺女可比。如今的绘歆和绘懿站在一起,大家都一眼看到的是绘歆,并非绘懿。

绘歆如此转变,第一个欣喜若狂的,便是谢顺平。自绘歆出了月子,搬回正屋的卧房之后,谢顺平就一直歇在她那里,再也没有去过别处。

绘懿对姐姐的变化也看在眼里,只不动声色,每日都要去姐姐屋里盘桓。

满月礼的那日,绘懿也是装扮一新,一心要跟着姐姐,帮姐姐待客。

绘歆觉得绘懿是未嫁闺女,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便让丫鬟带着她去内院,和娘亲一起。

绘懿有些不悦,便对绘歆道:“姐姐,我不过是看你太辛苦,要帮你分担一下,你何必这样对我?”

绘歆正色道:“让你去内院,是为你好。我们这边,如今都忙得不可开交。你一个未嫁闺女在这里,如果有个闪失,以后可要如何嫁人?——再说我也难见爹爹娘亲。”说着,便让丫鬟带她进去。

绘懿听了,微微一笑,便道:“既如此,我就听姐姐的话,先进去了。只是这里人多事杂,要不我把文哥儿一起带进去吧。”——绘歆的嫡长子由象州王谢成武亲自取名为谢宽文,人都叫他文哥儿。

不待绘歆接话,绘歆的陪房甘妈妈已是微笑着道:“二小姐有心了。我们王妃说要看看嫡长孙,刚刚让人抱过去了。——二小姐,这边请。”说着,已经指了一个丫鬟,让她带着绘懿和她的两个丫鬟丽娘、孟娘进去。

绘懿无法,只好对绘歆行礼告辞而去。

进了内院,那丫鬟将绘懿一行送进了绘歆的正院,又道:“老夫人还在屋里,二姨小姐请自便。”说着,便屈膝行礼而去。

绘懿微微点了点头,就让那丫鬟出去了。

这边丽娘就和孟娘交换了一个眼色,对绘懿道:“小姐可要吃点东西垫一垫?奴婢听院子里的妈妈说,要到未时才开席。如今才巳时初,要等好一会子呢。——小心饿着了。”

绘懿没精打采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道:“你们去看看厨房里有些什么,随便拿些过来用就是了。”

丽娘和孟娘跟着小姐忙乎了一早上,早就饿了,如今巴不得小姐一句话,便一个去了小厨房找人要吃的,一个去了茶房烹茶。

绘懿等了一会子,丽娘拎着一个三层食盒过来,盈盈笑道:“小姐真是好口福。我去小厨房的时候,那里的婆子正给世子爷准备醒酒汤。就顺手给我们拿了几碟子未装盘的小食,正好是小姐平日里爱吃的。”说着,便将食盒放在桌上,一碟碟将小食拿出来。却是一碟水晶虾饺,一碟石斑鱼糕,一碟面托小黄鱼,还有一碟四个小蟹肉饼。另外又有几个红豆糯米炸糕做主食。

绘懿爱吃海鲜。只是以前在旧都家里的时候,地方不便,吃得不多。后来去了朝阳山,就再没吃过。如今东南象州府,凭海临风,海产遍地,吃得十分顺心。

见了这几样自己以前在旧都家里时最喜爱的吃食,绘懿便笑道:“姐姐有心了,还记得让厨房准备这些。”

丽娘却神秘一笑道:“奴婢可听说,这些是世子爷专门吩咐小厨房准备的,可没有听说是大小姐吩咐下去的。”

绘懿脸上一红,啐了丽娘一口道:“就你耳朵尖。——无论是谁吩咐的,横竖我只领姐姐的情。”说着,边坐下各样都尝了一口。其中那石斑鱼糕做得甚是鲜嫩,就多吃了几口。

吃完小食,绘懿去净房漱了口,就对丽娘道:“这些我吃着味道还好,你和孟娘就分吃了吧。”

正说着话,孟娘也提着小茶壶进来了,道:“还好赶上了。茶房里人太多,我等了好久才轮上。”便也给绘懿冲上茶。

丽娘就拉着孟娘一起站在桌边,将绘懿剩下的小食都吃了。

孟娘一边吃,一边和丽娘闲聊,就将方才在茶房里听到的话都学了出来:“今日来得人可真多。这才一大早,外院的爷们就已经喝上了。听说世子爷已经被人灌了一轮,醉的人事不醒,让人抬回来歇着了。”

丽娘也来了兴趣,道:“我刚刚去小厨房,也是见人正在给世子爷做醒酒汤,想必这会子应该都送去了。大清早就醉成这样,可得喝多少酒啊?”

绘懿在旁扇着一把白底红花的团扇,听着两个丫鬟闲聊,不由心里一动,就道:“你们吃完了,就都收拾下去。我吃多了些,要出去走走。”说着,便自己出了门。

丽娘赶紧追出来问道:“小姐要去哪里?可要奴婢陪着?——今日人多,要被外人冲撞了,就是奴婢的罪过了。”

绘懿回身笑道:“我就在这院子里走走,不出去,你们放心。我散会子步,就去旁边跟娘说说话去。”

丽娘听小姐说不出去,又要去找大夫人说话,便放了心,忙道:“那我们收拾了桌子,就去大夫人那里寻小姐去。”

绘懿点点头:“随你们吧。”

这厢绘懿一边笑着,一边就出了门,慢慢沿着回廊走着,往这院里的书房那边去了。

谢顺平早上见了几个儿时的密友。大家一起长大,又和谢家是老亲,自己又心想事成,得了嫡长子。正在兴头上,就多喝了几杯。谁知空腹喝酒,就撑不住了。他让人将那几个也醉的不醒人事的家伙送到外院客房去歇着,自己就回了内院,想睡一觉,等未时开席的时候再去陪着绘歆和文哥儿。

大家子弟白日里都轻易不回内院的卧房省得别人说三道四。因此谢顺平一般都是回书房歇中觉。

绘懿晃悠悠地到了书房门口,却见两个梳了头的丫鬟在门口站着,便知这是姐夫的通房,就含笑打招呼道:“两位姐姐如何站在门口?”

一个伶俐些的丫鬟赶忙过来福了一福,道:“见过二姨小姐。世子爷醉了酒,正在书房歇息。我们在门外候着,等世子爷醒了才好服侍。”

绘懿就笑着拿扇子往那丫鬟身上拍了拍道:“看你怪伶俐的。难怪姐夫除了我姐姐那里,就是往你屋里去。”却是先前绘歆的陪房妈妈亲自过来她们这边,给娘亲仔细说过世子爷房里的各个姨娘和通房,又都一一指认过。因此绘懿认得这位就是世子爷从小的丫鬟红儿,后来抬了通房。她是谢家的家生子,其貌不扬,却十分有眼色,从来不掐尖要强,因此很得世子爷的青睐。

且说谢顺平自从娶了绘歆做续弦之后,对以前的姨娘通房都分了先后。那些凡事愿意争来争去,又想做这院子里头一份的,都被谢顺平冷藏了,再不去她们屋里。

起初那几个以往甚是得宠的,还试图去绘歆那里闹过,话里话外指责绘歆不够贤良,霸着世子爷,让她们守活寡。结果让谢顺平知晓后,各人赏了一顿板子,俱都打得服服帖帖再不敢去和绘歆这个正室叫板。自此谢顺平就越发不去后面姨娘的院子里。

绘歆自嫁过来,一直到生了嫡长子出来,谢顺平才松了一口气不再紧着她那里。后来绘歆坐月子的时候,谢顺平实在忍不住了才去这个向来老实本分,且自小就跟着他的通房红儿那里过夜。

如今这个通房,便是自世子妃嫁过来后,唯一得宠的,就被那些姨娘通房当了眼中钉,明里暗里使过不少绊子。

这个通房已经有些难以招架了,眼下又听世子妃的嫡亲妹妹如此说,以为世子妃也看她不顺眼了,就吓白了脸,赶紧跪下给绘懿磕头,又哭着道:“服侍世子爷,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居功。”说着又当当地磕了几个响头。

谢顺平在屋里迷迷糊糊地醒来,听见外面似有哭泣喧哗之声,便披了件外袍,敞着怀,出来看看。

结果一到门口,就看见从小跟着自己,从不与人争执的通房红儿跪在地上,对着一个拿着白底红花团扇半遮面,姿态十分傲气的女子不断磕头,又泪流满面,甚是委屈。

谢顺平很是不豫,便出声道:“这是怎么啦?大早上的,闹什么闹?”

听见世子爷的声音,刚才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另外一个通房也赶紧跪下,给世子爷请安。

谢顺平便走过去,将红儿亲手扶了起来,又转过头,看向对面的女子。

却见她将团扇放了下来,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又看看他扶着红儿的手。

谢顺平一看是绘歆的妹妹绘懿,心道不妙,赶紧把手拿回来,又将衣袍掩了起来,对绘懿正色道:“二妹妹可是有事?如何到我这书房来了?”

绘懿眼波流转,又在他和红儿之间打了个转,丹唇轻启,笑语如珠:“幸好无事,才有机会见到这场好戏。”

谢顺平觉得尴尬,便挥手让两个通房自下去。

红儿咬着下唇,往谢顺平身边偎了偎,又泪眼蒙蒙地看了谢顺平一眼,这才福了一福,下去了。

谢顺平头一次发现,红儿原来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由揉了揉额头,长叹一声。就转头对绘懿道:“我喝醉了酒,都不知道做了些什么。若是冲撞了二妹妹,还望妹妹多多包涵。”又道:“你姐姐才出月子,身体还没好全,平日里一些闲话,就不要让她听去了。——二妹妹是明白人,我才跟你说这些。”

绘懿扑哧一笑,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姐夫做什么急赤白眼的?”说着,又斜了谢顺平一眼,扇着扇子,窈窕地往回走了。

谢顺平收了笑,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下盘算,红儿这个通房,可得打发出去配人了。

绘懿这边回了程氏的房里,听程氏和张妈妈不断夸着世子爷的好,也不动声色,就问道:“娘,你可跟姐姐说过我们想回上阳的事儿?”

程氏回头道:“说过了。你姐姐也赞同。不过你祖母派来的那两个护卫难以打发,你姐姐打算让我们在这里多住一阵子,然后找机会打发他们去别处一阵子。我们就可以便宜行事了。”——在绘懿面前,程氏也不想让她知晓那些护卫是翠微山的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噩耗 上

绘懿得了准信,也就罢了。横竖这里住着,比朝阳山要好玩,便和谢府的几个嫡女熟识了,日日结伴玩耍。

眼看两个多月过去了,北地上阳王府里,这天正热热闹闹,要给四房的小少爷则哥儿做生日。

则哥儿自范四爷去后,就再没有做过生日。

如今也是范朝晖称王之后头一次,便大撒请帖,摆了数百桌酒席,为上阳王府唯一的嫡子贺生。

范朝晖又亲自领了则哥儿,去见了自己军中的心腹将领和幕僚。

则哥儿生性好武,见了那些武将,就转不开眼,和大伙儿处得十分融洽,一点都不怯生。

那些将领见则哥儿有将门风范,也都对他赞赏有加。

则哥儿兴奋得了不得,晚上回了风存阁,还巴着娘亲的脖子,唠唠叨叨地说着白日里的见闻,翻来覆去就是大伯长,大伯短,听着安解语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两人正在风存阁二楼的暖阁里闹着,阿蓝过来回禀,说是王爷过来,有话要跟则少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