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语便牵了则哥儿的手下去,见过王爷。

范朝晖就问道:“你们的行装可是收拾好了?要不要再等几日?”

安解语含笑道:“差不多了。只是内院的账还未交完。王爷看看到底给谁合适?”

范朝晖想了想,道:“你交给我妹妹吧。我们不在的时候,让我妹妹主持这内院,要更好些。”说完,又用征询地眼神看了看安解语,问道:“你认为呢?”

安解语有些惊讶,道:“我还以为王爷要给张姨娘。”

范朝晖十分不自在,讪笑了两声,就将则哥儿招手叫了过来,低声跟他说起话来。

则哥儿听得十分专注,不断点头应承。

安解语在一旁本是笑眯眯地,看看则哥儿,又看看王爷。却是看着看着,她微翘的嘴角慢慢平复了下去,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范朝晖给则哥儿说完话,抬头看了安解语一眼,却见她脸色惨白,怔怔地看着自己。就觉得安解语有些不对劲,便出声叫道:“四弟妹?”

这声“四弟妹”,让安解语浑身打了个激灵,已是清醒过来,忙堆起一个笑,对范朝晖道:“时候不早了,王爷还有事吗?则哥儿要去睡了。”

范朝晖嗯了一声,叫了周妈妈过来,将则哥儿领走了。

安解语依然魂不守舍地坐在那里,眼神飘忽,不知看向何处。

范朝晖心下叹息,面上不露分毫,只嘱咐道:“三日后,我们就起程。你早些给朝敏交了账,也好多些时间打点一下行装。

安解语茫然地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范朝晖无法,只好告辞离去。

三日后,外院已准备了三辆大车专门坐人,又有两辆大车专门装东西,就将四夫人和则少爷的行装都一一堆上去捆好。

安解语也在内院最后一次收检随身要带的包裹。

此时已是八月,北地也渐渐炎热起来。安解语只穿了香云纱的宽袖掐腰小上衣和大摆裙子,倒是十分凉爽舒适。这香云纱是夏日里的好面料。安解语一气给自己和则哥儿做了七八套,轮换着穿。

范朝晖在外院,也在对范忠和外院留守的幕僚交代要事。

范朝敏几日前接了账,便日日忙碌了起来。今日四弟妹要带着孩子和大哥一起去祖籍看太夫人,范朝敏也早早地带着两个孩子过来风存阁,同他们道别。

几人正在说笑,外院有人过来,说是大姑奶奶象州王世子妃派人过来,有急事要见王爷。

安解语知道王爷是在和幕僚叙事,才又将人带到她这里来,便道:“让她进来吧。”

那人就将绘歆派来的婆子带了进来。

那婆子浑身缟素,见了安解语,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给四夫人请安。还请四夫人让王爷赶紧过来,我们大夫人……大夫人和二小姐,没了!”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安解语愣愣地还未回神,范朝敏已经站起身,厉声问道:“你别急着哭,给我把事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婆子止了泪,抽抽噎噎道:“数日前,我们世子妃派了大车和随从,要送大夫人和二小姐回去。却是在换车上船的时候,青江从上游突然发了大洪水下来,将那码头上无数的船都掀翻了去。一船的人全落了水,救都无处救。我们让人顺着青江找了数百里地,只找回大夫人和二小姐的两双鞋子!”说着,就将身边的一个包袱拿出来,打开给众人看。只见里面两双绣鞋,已是泥泞不堪。看得出来,那鞋子自找回来后,便没有动过,应是原样。

安解语拿帕子捂了嘴,定了定神,一边让人去外院速速请王爷过来,一边也问道:“就凭这两双绣鞋,就说大夫人和二小姐没了,也忒草率了些吧?”又探头仔细看了看那绣鞋,疑惑道:“这绣鞋有何特殊之处,能让你们一口咬定就是大夫人和二小姐的?”

那婆子将包裹放在地上,抬头回道:“大夫人这双鞋,是我们世子妃亲手做的。也是大夫人过来我们王府之后,世子妃亲手拿给大夫人的。世子妃自然不会认错。二小姐这双绣鞋,却是鞋子里绣有二小姐的闺名‘懿’字。”

安解语皱了眉,再不言语。

范朝敏就又问道:“那跟着大夫人和二小姐的婆子丫鬟呢?”

那婆子又忍不住哭起来,半晌才拭了泪,道:“跟着大夫人的张妈妈,和大夫人的三个丫鬟,还有二小姐的两个丫鬟,也都没了。她们的尸首倒是从青江里捞起来了,本是在我们王府里放着,因如今天热,世子爷就做主,将她们都烧了,骨灰暂时寄放在象州谢家的一处家庙里。要等上阳王爷和范太夫人示下,才好安置。”

这边正说着,范朝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急速进了风存阁。人还未进屋里,着急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出了何事?”

安解语刚从座位上站起来,范朝敏已经迎了上去,拉了范朝晖的衣袖,泣道:“大哥,你要节哀。”

范朝晖心里一沉,扶了范朝敏到一边坐下,才看见地上跪着的仆妇,和一个打开的包裹,包袱里有两双泥泞的绣鞋。便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那婆子赶紧给范朝晖磕头,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范朝晖大吃一惊,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便问道:“这怎么可能?那些护卫都到哪里去了?——没有护卫,她们如何能回祖籍那地儿?”却是在问护送大夫人和绘懿的翠微山门人。若是有他们在,大夫人和绘懿就算是被洪水冲到水里,也会立时被救上来。且若是他们不在,没人会知道回朝阳山的路如何走,她们又怎能启程上路?!

那婆子却支支吾吾了几声,避开了范朝晖的这个问题。

范朝晖已是怒了,就指着那婆子沉声道:“给我拿板子来,好好打打这个向主子撒谎的恶奴!”

一旁四房风存阁的掌刑嬷嬷便拿了棍子和板凳过来。

那婆子吓得全身发抖,再顾不上世子爷事先的叮嘱,本事让她多多遮掩,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如今看着板子就要上身,那妈妈已经如同炒豆子一般快速回道:“回王爷的话,那送大夫人和二小姐过来的两个护卫,都让世子妃打发去别处了。大夫人和二小姐走的时候,他们还未回转。”

这时候,就连安解语也听出不对劲,便冷笑一声道:“这话哄谁?——护卫还没回来,大夫人和二小姐怎么会启程离开谢府?且如今外面兵荒马乱,她们为何要特地舍了护卫上路?”

“你再不说实话,我先打死你,再亲自去谢家问话!”范朝晖也是等得不耐烦,直接要结果了那仆妇。

那婆子完全被吓倒了,就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这事不怪我们世子妃啊!——是大夫人说,想回上阳王府,不想回祖籍。见天逼着让我们世子妃想法子,要将那两个同来的护卫提前打发了,她们才好改路来上阳!”那婆子没说的是,大夫人和二小姐溺水后没几日,那两个护卫已是回到了象州王府。听说大夫人和二小姐遇难,就立刻回范家的祖籍地报信去了。

范朝晖听完,已是啪地一掌,将风存阁正屋大厅里的一张桌子敲得粉碎。那婆子又哭哭啼啼道:“我们世子妃知道大夫人和二小姐出事之后,不吃不睡好几天,一直怪自己自作主张,坏了大夫人和二小姐的性命。世子爷都跟着急得没了法子,还是后来我们王妃过来,才将世子妃劝了回来。如今世子妃还是病在床上,起不来身。”又给王爷磕头道:“还请王爷明鉴!这实在不是我们世子妃的错。大夫人和二小姐日日在世子妃面前,说祖籍地生活清苦,二小姐又要寻婆家,在祖籍恐会耽误一辈子。我们世子妃念着母女和姐妹之情,才帮了这个忙。——实在不是有意的!”

范朝晖慢慢坐了下来,眼圈已是泛红,沉默了半晌,才问道:“除了这两双鞋子,你们还有没有找到别的物事?”

那婆子摇摇头,“这还是费了我们象州王府好些个水军的命,才从青江里沉船的船舱里摸出来的,听说是卡在船舱的门缝里。大家都说青江这次发水,来得又大又急,已是将东南沿岸很多民户都冲没了。世子如今日日在外安置灾民,回府还要安慰世子妃,也是瘦的不成人样。连我们的小少爷都跟着日日嚎哭,也是不得安宁。”说着,那婆子又拿出一封信,双手举起,交到范朝晖手里,“这是我们世子妃给王爷的亲笔信。请王爷过目。”

范朝晖打开信封,却见里面是触目惊心的鲜红大字“不孝女谢门范氏敬上……”,又闻到一股熟悉的腥味儿。范朝晖大惊,问道:“这信是如何写的?”

那婆子又撑不住,哭了一场,道:“是世子妃咬破了食指,用血写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噩耗 下

这边庄穆千里迢迢,从呼拉儿国终于回到南朝,且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原来自她被皇后赐婚给范朝风,又在江南被承王所劫,失了身之后,她的父母兄长,便对慕容家有了怨言。他们家本就是慕容家的偏远旁支,当年也是慕容媚庄(亦即庄穆),入宫得皇后亲睐之后,才得了些好处。不过这些好处,完全抵不了女儿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自从女儿在江南“遇难”后,他们家就对慕容家嫡支更是有了心结,慢慢远着他们了。到后来慕容长青要带着慕容家的人回转祖籍乌池的时候,他们就跟慕容家的人断绝了往来,没有同慕容家的人一起回去。

如此决定,却是正好救了他们一命。当他们得知慕容家在祖籍乌池被上阳王范朝晖灭了之后,便在旧都近郊的田庄里改名换姓,弃了慕容氏的姓氏,改姓穆。此时正好是旧朝覆灭,新朝兴起的时候,他们又一向低调,不与周围人来往,以此就瞒了下来。

庄穆回来之后,就跟着家人又改回原名,叫了穆媚庄。

且说媚庄的家人见她破了相,极是心疼,就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事去延医问药,也只能让那疤痕稍稍不那么碍眼一些,到底还是难以治愈。给媚庄瞧病的大夫言道,若是能弄到翠微山的灵药玉无痕,当能将那疤痕彻底去掉,如今却只能如此。

媚庄自己倒是不甚在意。她活到如今二十二岁,心里只有一人。自从那人在江南承王府救了她,她的眼里便再也看不到别人。若是不能跟这个人在一起,她跟谁在一起都不会快活,也不想嫁给任何旁的人。

媚庄的家人听了那大夫所言,都有些失望。他们亦知翠微山的物事,向来有价无市,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便都死了心。媚庄的兄长已是拿定主意,不会勉强妹子。若是妹子不愿意嫁人,就要养妹子一辈子。媚庄的嫂子更是厚道人,对这个小姑子也十分疼惜。一家人便和乐融融地过起来。

只是媚庄到底想着范朝风的嘱托,便略微露了口风,问了自己的家人有关上阳王府范家的事情。媚庄的大哥倒是知道上阳王府的一些情形,但不是很确信,就对媚庄道:“听说上阳王的大部分家人还在祖籍没有过来。前几日来了一些亲戚,好像还有上阳王的一个小妾,别的倒是知道的不多。”

媚庄仔细一想,他们家如今是上阳王辖下最普通不过的一户农家。王府于他们而言,乃是高高在上。王府内院里的情形,他们这种人如何能知道?便也收了心,就想先将此事放一放。

谁知过了一阵子,媚庄的大哥从外回来,对妹子言道,上阳王给自己的嫡亲侄子做生日,请了好多的人,北地大部分世家和权贵都去道贺了。

媚庄听了,赶紧着急问道:“可是上阳王亲兄弟的儿子?”

媚庄的大哥点点头,“应该正是。都说是范家四房的嫡子。”

媚庄心里一惊:这四爷的儿子在这里,他的妻子四夫人会不会也在王府?——只是有些疑惑:若是四夫人和她儿子都在这里,为何范家的大房、五房和太夫人都留在范家的祖籍?

有了这个念头,媚庄就忍不住总是往外跑,想去上阳王府附近探探路。她如今面目丑陋,倒也不担心有人会打她的主意,且北地在上阳王治下,比旧朝治安好了许多。而她如今只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子,孤身一人在外行走,倒也无碍。

他们家的小田庄,离上阳王府还是有一段距离。她这几日清晨就从家里动身,通常午后才能到了王府附近的大街上。却总是见不到合适的人,可以打听消息。

这天她又一大清早过来上阳王府这边,却是运气好,正好看见几辆大车在王府门口停着。不知是有人回来,还是府里有人要出行。正寻思着,媚庄便见有下人过来赶走闲杂人等,说是王府的内卷要出行。

媚庄就赶紧躲到一边,等那下人走了之后,才偷偷转过来,趴着拐角的墙壁,往那边看去。

这厢安解语在风存阁收拾好了东西,便给则哥儿换上出门的衣服,又携了他的手,和周妈妈一起出了风存阁。

范朝晖早让人备了轿子,在风存阁门口等她出来,自己背手站在一旁,仰脸看着北面的天空。

安解语和则哥儿出来,跟范朝晖打了招呼。

秦妈妈和阿蓝赶紧上前,给王爷行礼,就扶着四夫人和则哥儿一起上了轿子。

一行人便往外院的大门行去。

快到王府大门的时候,范朝敏也坐着轿子,带着两个孩子,从另一边过来,要送送大哥和四弟妹。后面又跟着张姨娘和绘绢的轿子,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跟在一旁。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在王府大门口汇合。

范朝敏下了轿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安解语的轿子旁,正好安解语起身掀帘下轿。范朝敏便伸出手去,携了安解语的手,扶着她下来。

安解语刚出轿子,和范朝敏站到一旁说话,范朝晖已经走了过来,躬身弯腰到她和则哥儿的轿子里,将则哥儿抱了出来。

这么多人看着,则哥儿就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从大伯父身上蹭了下来,噔噔噔跑到娘亲身边站着。

安解语回身揽了则哥儿的肩膀,就对范朝敏道,“这府里的一切,就交给大姐了。”又道:“大姐是这家里长大的,管起家来,自是比我更要得力,就不用我废话了。只是也别操劳太过,暇时也要注意保养。”

这边说着话,范朝敏的两个孩子也过来和大舅舅,四舅母和表弟告别。

则哥儿近来和这两个表哥、表姐处得很好,就有些依依不舍,拉了表哥、表姐的手,小声道:“霄表哥、萱表姐,你们要等我回来。我的小白、小黄,你们要帮我照看好。”

小白、小黄是则哥儿养的两只小土狗的名字。安解语见那两只小狗,一直白底杂黄色,一直黄底杂白色,一时兴起,就给取了名字叫小白、小黄。则哥儿一向对娘亲言听计从,自是连声赞好。若是有人非议这两个名字,则哥儿都会跟人理论一番。

顾云霄和顾云萱本一直心情抑郁,这会子听了则哥儿的话,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想到这次他们回祖籍,乃是因为祖母病重,又有些笑不出来。两人就将则哥儿拉到一边,一人给了他一块玉佩。

霄哥儿给的,乃是一块羊脂玉镂空九龙戏珠的玉佩,是挂在腰带上的挂件。萱姐儿给的,却是一个环形中间穿孔的吊佩,又用了金线,配了黑珠儿线,一根根拈上,打的攒心梅花的络子络起来,可以挂在脖子上。

一眨眼的功夫,则哥儿腰带上便多了一块摇摇晃晃的玉佩,脖子上也多了一根黑金相间的络子,下面挂着一块醒目的吊佩。

安解语在一旁看见,便也特地过来向霄哥儿和萱姐儿道谢。霄哥儿和萱姐儿忙还礼不迭。

范朝晖见了,便道:“天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

安解语就携了则哥儿的手,范朝敏又挽了她另一边的胳膊,一起向王府外头行去了。张姨娘带着绘绢,也赶紧跟上她们。

媚庄躲在街道的转角处,却是明明白白的瞧见,那从王府大门里出来,一手携着一个粉妆玉琢的男童,一手挽着一个端凝静美的贵妇的小妇人,正是范四爷的原配嫡妻——范四夫人!

只见她披着一件藕荷色的斗篷,行走间,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裙裾。脸色有些苍白,却依然让人一望就移不开眼睛。到了门口停着的一辆其貌不扬的中等大车前,她们住了脚,似是还在做最后的告别。

几人正说着话,媚庄就看见一个高大魁伟的男人,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背对着媚庄这边的方向,走到那站着说话的两人之间,轻声说了什么。

范四夫人听了,似是在微微点头,然后对着那贵妇行了礼,便转身向那大车走去。

走到大车边上的时候,范四夫人踌躇了一下,似乎不知要如何上去。一边候着的一个丫鬟样的姑娘赶紧小跑过来,要扶着范四夫人上车。谁知那站在一旁的男人,转过身来,已是伸出手来,一手托了范四夫人的胳膊,一手托起她的腰,已是将她轻轻举起,送进了大车里。

媚庄本以为这男人是范四夫人的护卫,待一见这男人的正脸,不由大吃一惊:竟然是上阳王范朝晖本人!

媚庄怔怔地从藏身处移了出来,也忘了隐藏身形,就又走近几步。便看见上阳王回身将那男童也托着送上了车,又抬起头,和里面的人说话。

媚庄在对面,却是明明白白地瞧见,上阳王虽面色凝重,可看着车里人的眼神里,那一股温柔沉醉之意,溢于言表,藏也藏不住!

看到这意外的一幕,媚庄心里砰砰直跳,如同中了魔一样,慢慢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往王府的大车方向走过去。

王府里的下人突然发现一个青衣女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甚是醒目。便赶紧过来驱赶道,“这里也是你能来的?——还不赶紧给我到一边去!”说着,已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媚庄全副心神都在上阳王和范四夫人身上,早忘了王府重地,不是闲杂人等可以涉足的。那一鞭子挥来,就将她抽到了地上,媚庄不由惨叫一声。

范朝晖倒是早就察觉有人靠近,不过以他的功夫,听出对方脚步虚浮,并无功夫在身,也不放在心上。因安解语和则哥儿从未出过远门,范朝晖甚是不放心,便仍然耐心抬头和车里人说话,仔细交代路上的行路事宜。

安解语在大车里清清楚楚听见王府的下人在赶人,本以为是有闲汉故意捣乱,也不放在心上。还是则哥儿掀开车上一旁的窗帘,偷偷看了一眼,便对安解语道:“娘,那女人脸上有个大大的疤痕,好难看。”

安解语也好奇探头看了一下,却见一个青衣素裙的姑娘,捂着胳膊倒在地上,仰头怒视着抽她鞭子的王府下人。从安解语的这个方向,正好能从侧面看见那姑娘左脸上一块有些泛红的伤疤,似是火燎过的痕迹。

见只是一个弱女子,安解语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便对外道,“别难为这姑娘。”

范朝晖这才回头,扫了地上的女人一眼,也是立时就被那疤痕吸引了目光,竟然没有认出地上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对下人道,“以后要拿帷幕将街道都封起来。如今这样,你们也有错。——还不听了四夫人的吩咐,将这女子好生送走?”

拿下人见王爷和四夫人都发了话,赶紧先诚惶诚恐地赔罪,又点头哈腰地应了,又叫了几个婆子来,将媚庄扶起来,往远处带去了。

媚庄挣扎着回头,看了那大车一眼。却见那大车的窗帘已经放下,赶车的人坐上了车前的位置,一鞭响起,已是跟在前面的车队和数百便装打扮的护卫后面,往前方去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错过 上

安解语和则哥儿坐的大车,在整个车队中间靠后的位置。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样子半旧不新,很不打眼。

为了不让有心人知晓朝阳山的位置,范府这次出行,非常低调。

王爷的亲兵,都换了便装,看上去就像一般富贵人家的护院。

女眷们坐的大车,一共四辆,另外两辆装行李物事。

张姨娘的丫鬟婆子和一路上粗使的仆妇,都挤在最前面最大的车里面。秦妈妈和阿蓝带着四房的几个掌刑嬷嬷,坐在第二辆车里。张姨娘则带着绘绢坐在第三辆车里。安解语就带着则哥儿坐在第四辆车里。再后面,就是拖着行李的车辆。也都非常宽大,不仅行李物事都放得整整齐齐,且还有余地,给一些小厮和护卫做轮番歇脚的地儿。

范朝晖骑着自己的黑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安解语和则哥儿的车旁边。

安解语不是第一次坐车,也知道如今这个异世,拜当年的太宗皇帝所赐。这些车里的轮子里都有了弹簧这个东西。且这些车的轮子,虽不是前世真正的橡胶所造,却也是仿得八九不离十的东西。坐起来就没有那么颠簸。

秦妈妈和阿蓝听了安解语的吩咐,多拿了好几床褥子铺在车上,坐着十分暄软。

这些车从外观看,同北地一般富贵人家,或者在外行商人家的大车,没什么两样,就连外面的包布颜色,都是最大众的。

可车里面就另有乾坤了。却是极高极宽敞,三面都是软塌,可坐可躺。中间是一个固定在那里的小桌子,桌上的茶杯小蝶也都是有固定的托盘,十分稳妥。软塌下置有一些可开可关的抽屉,里面放着安解语随身带着的一些包裹、吃食和则哥儿的一些玩器、画本。要是坐车累了,还能起身略微活动一下。

则哥儿开始觉得十分新鲜,一只趴在车窗口,四处观望。又不时和马车旁的大伯父说说话,过得甚是惬意。不过到底是小孩子,今日兴奋了一整日,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已是支撑不住,就睡过去了。

安解语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一边的软榻上,又拿长条的枕头在他身侧掂着,以防他一翻身,便摔到地上。等将他安置好的时候,安解语已是一身大汗。

此时天已全黑,前面的车队叫了停,有人过来跟王爷请示,要不要打尖住店。后面也有人跟过来,说是结果了几个暗地里鬼鬼祟祟,从王府那边的路上一直跟过来的探子。

范朝晖沉吟了一会儿,就道:“先停下来用饭。然后继续前行,连夜赶路,明日天黑的时候应该就能到了前面的柳城,到时再住店不迟。”柳城是北地比较大的城市,也是商业集散中心。

平日里各种大车在城里穿梭来去,让人目不暇接。

为了迷惑有些人,范家的车队都是先故意走了错的方向,等将跟着他们的探子都除去了,再往正确的方向前行。同时依然有人在暗中一边护着车队,一边故布疑阵,力图让人都摸不着头脑。如此这般,等进了柳城,歇一夜,再跟着大队出城,就算是神仙,也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分辨出到底哪一队,才是范家的车队。

听了王爷的号令,隐藏在后面暗地里护着车队的人领命而下。前面扮作护院的亲兵们也得了令,便按照先前在王府里分好了的工,谁值夜,谁歇息,都是井井有条。又叫了前面车上的仆妇,过来服侍主子用饭。因是在野地里,大家都尽量俭省,没有埋锅造饭,不过是拿了从王府带来的小食,先填饱肚子再说。

安解语被车摇晃了半日,也有些困了。这时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前面赶车的婆子跟四夫人交代了一声,便也下去到前面用饭去了。安解语就掀开车里的窗帘往外看了看。

范朝晖刚交代完夜晚行车的事宜,正勒马站在一旁,默默出神。

见安解语掀开车帘望过来,便侧头看着她温言道:“停下来,先吃点东西。晚上要连夜赶路,你先随便用点,等明日到了前面的柳城,再好好歇息。”

安解语点头,也道:“既如此,王爷也歇歇。一直在马上,怪累得。”

范朝晖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也好,便策马往前方张姨娘的车那边去了。”

安解语看着王爷下了马,上了张姨娘的车,才放下心来。又回身去看看则哥儿怎样了。见他还是睡得呼呼的,也不叫醒他,自己从车上起身,随便走了几步。

秦妈妈和阿蓝就各拎着一个三层食盒过来了,便先在车外叫了声“四夫人。”

安解语掀开车帘,让她们上来。

阿蓝就将食盒里的几碟小食拿了出来,都是些易存放的点心。安解语随便用了点,便拿温桶里温着的热茶漱了口。又对秦妈妈和阿蓝道:“你们也用些吧。”

秦妈妈赶紧道:“奴婢那边还有吃的,这些是专门给主子用的。”

安解语微笑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横竖给则哥儿的,我都放在一边了。下剩的,你们都用了吧。夏日里这些吃食都不能久放,吃不了就白糟蹋了。”

见四夫人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妈妈和阿蓝便告了罪,坐在一旁,也都吃了。两人陪着四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见四夫人困意上涌,便服侍她歇下了。阿蓝就留在这里照看。秦妈妈自回去歇着。等到了后半夜,再和阿蓝换人守夜。

那边范朝晖去了张姨娘的车上,张氏又惊又喜,赶忙拿了些预先准备的吃食,给王爷用。

范朝晖随便用了些,又看见绘绢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小小的一张脸,虽年纪尚幼,却也精致。便有些心软,和蔼地问道:“绘绢可用过晚饭了?”

绘绢抿嘴一笑,和范朝晖十分神似,就道:“用过了。多谢爹挂念。”见爹从来没有这样温和地看着自己,绘绢有些激动,又道:“爹,你一直骑马累不累?要不要在我们这里歇一歇?”又看看姨娘,“姨娘一直念叨爹。爹为什么不去姨娘院子了?”

张氏脸一白,有些后悔不该跟女儿说这些话。

范朝晖却是脸渐渐沉下来,看了张氏一眼,沉声道:“她才七岁,你平日里都是教的些什么?”

张氏更是惶恐,小声道:“都是婢妾的错。王爷不要怪罪绘绢。”

绘绢不知和颜悦色的爹爹为何突然对姨娘发怒,一张小脸吓得雪白,又不敢哭出声来,只看看爹爹,又看看姨娘,幼小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她只是想要爹爹多来看看姨娘,这样姨娘就不会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或者偷偷躲起来哭了。如今,她惹怒了爹爹,以后爹爹是不是再不会理睬她们了?

想到这里,绘绢终于忍受不住车厢里两个大人之间沉重的压力,哇地一声哭出来。

范朝晖忍着怒气,摸了绘绢的头,安慰了几下。

绘绢这才抽抽噎噎地止了哭,偎到姨娘怀里去了。

张氏只抱着绘绢,泪如雨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范朝晖再也呆不下去,便下车回到自己的马上,慢慢在车队前后来回小跑,查看周围的路形和人员。

安解语在后面的车里听见了绘绢的哭泣声,被惊醒了,本想去看看出了何事。又想到王爷在她们车里,应该不妨事,便又坐下了,抱着双膝在车里想心事。

阿蓝也听见了,正想跟四夫人说起,却是没多会儿,那哭声又停住了。就也罢了。便换了个话题,问起四夫人以后的打算。

安解语见阿蓝问起,微笑道:“就在朝阳山呆着,等则哥儿学艺,长大成人。”又神往道:“然后要给他说亲,娶媳妇,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孙子。”

阿蓝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就连车外都传来有人压抑不住的淳厚的笑声。

安解语听出是王爷在外面的声音,大概也是将她们的说话听了去,就有些脸红,装困了,便又倒头睡过去了。

这一觉,就睡到第二日午时。

安解语从朦胧中醒来,睁眼一看,发现则哥儿并不在旁边的榻上,就急出了一身冷汗,着急地叫起来:“来人啊!停车!”

赶车的婆子不知出了何事,赶紧将车赶出车队,到路边停下来,又伸了头进来,诧异地问道:“四夫人,可是有事?”

安解语急得脸都红了,声音也有些打颤:“则哥儿不见了!你可知王爷在哪里?我要见王爷!”

赶车的婆子听说是为了则哥儿,才松了一口气,道:“四夫人莫要焦急。则少爷早上醒了,阿蓝进来给则少爷吃了早饭,玩了一会子,王爷就带着则少爷骑马去了。”说着,那边已经传来骏马的嘶叫声,又听见王爷有些急促的声音问道:“出了什么事?不经我允许,你怎么能将车赶离了车队?!”说到最后,已是怒气勃发,空中又响起嘶拉的马鞭凌空击打的声音。

赶车的婆子吓得从车上连滚带爬地下来,跪在了王爷的马前,颤声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安解语这才惊魂稍定,也从车里露出头来,对大车前的范朝晖道:“王爷莫要怪她。是我一时着急,让她停车,她以为有什么大事,才停到路边的。也免得挡了后面人的路。”

发展见安解语无恙,才放下心来,又板着脸对那婆子道:“此是初犯,暂且饶你一命。你可给我记着,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那婆子连声道谢,又向四夫人磕头不绝。

安解语不好意思,柔声对那婆子道:“这位妈妈快起来。都是被我拖累了。”说着,又看了一眼坐在王爷身前,骑在大马上笑逐颜开的则哥儿,故意沉下脸道:“则哥儿,你给我下来!王爷有正事,你坐在那里,像什么样子?”

则哥儿收了笑,扭股糖一样地在范朝晖身前扭来扭去,就是不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