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将她扶起,微笑道:“我这一生,无儿无女,若是能有世子妃做义女,养老送终,却是大夫人保佑,天大的福气”又道:“世子妃可以将那信交回老身了。”

绘歆便拭了泪,从袖袋里取出一封红漆的信,交到程氏手里。

程氏含笑收回信,就头也不回,自出去了。

堂下宾客大开眼界。本来以为此次前来是参加婚礼,谁知变成大妇派人来交待临终遗言。新郎又宣布婚礼取消,然后新娘子又突然同新郎断了婚约,不顾而去。大家都以为喜事变丧事,甚是晦气。却是又摇身一变,成了象州王世子妃拜干娘的大礼。

真是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谢顺平已是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将绘歆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爹还有正事要做,你在这里捣什么乱?”

绘歆这才镇定下来,便都望向了堂上的上阳王范朝晖。

范朝晖孤零零一个人穿着大红的新郎袍服站在大红囍字下,堂上巨大的牛油喜烛发出耀眼的光芒,在他身后映上了一道光圈。

众皆称奇。却也都不言语,端看上阳王如何决断。

范朝晖在堂上冷眼看着绘歆和程氏一唱一和,先前被程氏的遭遇激起的怒火已是慢慢平息了下来。

便又瞥了谢顺平一眼,只心下暗自盘算:他如今同韩地大战在即,最要紧的便是稳住谢地。以他如今的兵力,最多只能防着谢地,让他们不能过江趁火打劫而已。若是要同时两线作战,他却没有那个实力。

之前为了准备同韩地的大战,他已经派人去了江南,鼓动那里的“江南王”,让他去骚扰谢地,从而让谢地也是分身不暇,无法集中兵力,来抄他的后路。——他如今最拿不准的,就是绘歆对程氏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还有,她有没有对谢顺平说实话?

若是没有绘歆以谢地为后盾,给程氏撑腰,单单程氏一人找上门来,范朝晖只能不顾结发之情,将她私下处死。——可是有了谢地在其中搅和,他就不能不对程氏慎重考虑。

如今他既不能对谢地当场翻脸,也不能对程氏立时灭口。为今之计,只有暂时让安儿退让,以稳住程氏和谢地,才是最稳妥,且赢面最大的法子。

只是安儿,安儿,定以为自己再次背弃于她,必是对自己心灰意冷,才说出那些气话。——也罢,自己到底是亏欠了她。只是自己和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想怎样罚自己都好,罚一辈子都好……

又转念想到绘歆,自己当初为了女儿在乱世也能过得顺遂,力排众议将她嫁给了谢地嫡长子做填房,却是让她有了倚仗。回头就伙同她娘亲,往自己爹爹身上扎刀子。范朝晖不由在心底里又硬起了心肠:若是自己能兵不血刃,拿下谢地,绘歆和谢顺平或许还能逃得一条性命。若是要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就别怪他不念父女之情

在堂上思索片刻,范朝晖便拿了主意,对堂下叫道:“范忠何在?”

范忠赶紧从院门外跑进来,对王爷躬身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范朝晖道:“叫上我们的人,和这位黄夫人一起,回她的家,去将大夫人的灵柩迎回来。”范忠会意,赶紧下去找了王爷最忠心的亲卫。

范朝晖又冲各位宾客团团拱手道:“对不起各位了,范某要去亲迎范某发妻的灵柩,不能在这里陪各位了。各位还请自便。”说着,范朝晖便大步跟着那白发老妪走了出去。

谢顺平和绘歆在堂上尴尬地看着他们远去,不知如何是好。

范朝敏见这一番变故突起,也愣了一下。好在她处乱不惊,便也走上堂来,对大家道:“还请大家用杯水酒。”说着,便拍手叫了侍女过来,请宾客去偏厅入席。

元晖楼的偏厅,占地广博,本就是为大型宴饮准备的。

范家的酒菜也十分出众,众人吃喝得也甚为尽兴。只是明明是大婚的庆典,却是新郎新娘都不在此处待客。又都在窃窃私语:上阳王这番为了过世发妻的灵柩,得罪了新欢,却是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才能哄得娇儿回转。

席上也有人以前知晓过范四夫人的善妒之名,如今也说了出来,便道:“这四夫人,美貌真是无人能比,不过那脾气,实在是太过娇纵了。——上阳王的原配已是死了,如今不过是迎她的灵柩回来归葬而已,就惹翻了她的醋坛子,将婚约都解除了”

席上虽有人觉得上阳王在大婚之日将新婚妻子抛下,有些过分。更多的人却觉得上阳王对发妻有义,不因有了新欢,就抛了旧爱,却是响当当、有情有义的一条好汉

范朝晖不在乎今日之事会被人如何评说。只带了最心腹的一百护卫,打算以迎发妻灵柩为幌子,闪电灭了傅家村后,就抄近路直接回青江大营,迎战韩地。

便又叮嘱了范忠:今日来贺礼的宾客,明日都要送走。而其余范家人等,一律不许擅自出入王府。又让范忠带人盯着安家,也不许安家的人到王府来拜访。——今日安儿的神色,总让范朝晖心惊肉跳。他也顾不得了,无论怎样,就算要将她囚禁起来,也不能让她离开他

范忠不知为何要盯着安家,只是王爷所命,他莫敢不从,便只应诺,下去布置。

范朝晖就让程氏上了一辆轻便的两轮车,由两匹骏马拉着,带着众护卫,往青江码头去了。

谢顺平在范家偏厅用完饭,不由对那“黄夫人”有所怀疑,便问绘歆道:“那黄夫人,家在何处?”

绘歆平静答道:“谢地西南一个小镇上的望族。”又对谢顺平道歉道:“这事来得太急,妾身没有机会跟夫君说清楚来龙去脉,还望夫君见谅”——程氏之前一直避免同谢顺平正面接触,而谢顺平本来对程氏也不是很熟悉,因此下也完全没有认出来。

谢顺平见绘歆气定神闲,虽有些疑惑,还是信了她,就以为绘歆只是一心要搅乱她爹上阳王的新婚而已。绘歆在象州王府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就没有往别处想,只对她更加怜惜,便在她耳旁轻声道:“你莫要担心。——就算你爹另娶,再生了嫡子,你永远是我们象州的世子妃,没人会因此看轻你。”

绘歆心里更是难受,她看了看谢顺平,终究还是将心里的话压了下去。

程氏对她说过,只要能过来见王爷一面,程氏自有法子让王爷的大婚无法成行。只要王爷不娶安氏为妻,程氏甘愿回朝阳山的家庙修行,而王爷,会永远将正室之位虚悬。——这样的结果,当然是绘歆更愿意看到的。

当日她在象州王府,听说自己的爹爹要娶孀居的四婶婶为正妃,就觉得没脸见人。而在象州王府里,每当有人向她打听这事儿,她都要以一幅为尊者讳,愧不能言的姿态,面对各种形形色色,或鄙夷,或可怜,或幸灾乐祸,或不怀好意的眼光,装作若无其事,镇定自如。暗地里却不知多少次认为爹爹为老不尊,四婶婶水性杨花,实是给范家丢人。

如今看着这场大婚终于成不了,绘歆也才松了口气,又想起了娘亲在象州别庄对自己说得话,心下暗自盘算起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义绝

当初程氏对绘歆说出那篇话的时候,绘歆其实并不以为然。她不相信爹爹会听了娘亲的话,将这边的新人抛开。只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鸠占鹊巢,让自己清名蒙羞,在象州王府抬不起头来。就咬了牙,带着娘亲过来,以“黄夫人”的名义,来搅乱这场婚礼,给自己的娘亲争取时间和机会。

谁知娘亲跟爹爹进了内堂一次,出来就胜券在握,且真的将爹爹从新婚大堂上拉走。——绘歆不由对娘亲的盘算又信了几分。

见谢顺平问起,绘歆又想起一事,忙道:“绘懿也在黄夫人家里,如今守着我娘的灵柩。——这次爹爹去亲迎我娘的灵柩,绘懿也会跟着一起回来。”

谢顺平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绘歆想起娘亲的请求,便有些迟疑道:“有件事,还要请世子爷行个方便。”

谢顺平斜睨了绘歆一眼,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就道:“若是你想将你妹妹接到世子府住,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

绘歆未料到谢顺平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不由有些脸红。——其实她也不愿意绘懿跟她住到世子府。但是娘亲之前苦苦哀求,要她拉绘懿一把,她却不过娘亲的情面,已是应了的。

谢顺平见绘歆有些钻了牛角尖,又怜她“再次”丧母,便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妹妹不是个省心的,你何苦要将自己搭进去?”

绘歆也悄声回道:“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关照她,还能指望谁?”

谢顺平就劝道:“正经的,你妹妹该回上阳王府。——如今你爹是上阳王,她就是郡主,你还怕她找不到婆家?”

“可我妹妹到底在外流落三年。若是有人拿着这个做文章,怎么会有好人家愿意娶她?”绘歆到底姐妹情深,一时难以抉择。

谢顺平就嗤笑一声道:“上阳王的嫡女,就算她嫁过人,生过孩子,照样有人抢着要。——你千万不要再替别人担心了。”

绘歆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便打算等以后有机会,再劝劝娘亲,还是让绘懿回上阳王府的好。

这边范朝晖带着程氏的两轮车,已是来到了青江边上。

此时已经是深夜,程氏见车停了下来,不由掀开车帘问道,“王爷可是要住店?”

范朝晖却是下了马,上到程氏的车上。

这车并不宽敞,这高大的身躯坐到里面,便显得更为狭窄。

程氏有些奇怪,就又问道:“王爷可是有话要说?”

范朝晖自从离了王府,策马狂奔了一阵子后,之前又怒又惊又痛又悔的心情,倒是平息了下来。

如今看着程氏,范朝晖终于不再有丝毫的夫妻之义,只拿程氏当了对头。没有了那份对待家人的亲情,范朝晖的脑子就又灵活了起来。

程氏心急火燎地让他去谢地给她报仇,已是让一向多疑的范朝晖更增疑虑:程氏明摆着跟绘歆,也就是跟谢地站在一条船上了。就算程氏的遭遇是真的,可也保不准程氏同谢地合谋,在那边设了圈套,正等着自己去钻。自己就带着这一百来号人,到时若是被谢地的大军所围,岂不是阴沟里翻船?

再则程氏已是在众人面前,坦承“大夫人”已死,且是死在这位名门望族的“黄夫人”家中,就连绘歆都做了佐证。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担心程氏被粗汗所辱之事会被人知晓?反而自己急吼吼地去屠了谢地深处的一个小村庄,才是此地无银,让人更增瞎想。——程氏的心思已坏,自己要再放过她,以后只会悔之晚矣。

想到此,范朝晖便问程氏道:“你和绘懿的事,绘歆知不知道?”

程氏有些惊讶,反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范朝晖叹息道:“绘歆在象州王府,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王爷如何知晓?”程氏奇怪地问道。

范朝晖看了程氏一眼,道:“你从来就只把绘懿放在心上。对绘歆,自小就忽略许多。”

程氏有些脸红,低头道:“妾身确实对绘歆有所亏欠。”

范朝晖就道:“绘歆自小就十分守礼。若是让她知道你和绘懿的事,她一定受不了,也不一定会帮你。”

程氏抬头微笑道:“王爷倒是对绘歆所知甚详。”

范朝晖凝目注视她道:“绘歆和绘懿都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了解她们。”

程氏便点头道:“王爷念到她们都是你的女儿就好。”又摇头道:“我和绘懿的事绘歆并不知道。我只告诉她,我和绘懿在那小镇上替人帮佣度日,已是让她很难受了。”说着,又流泪道:“绘歆怀着孩子,我怎么可能说出真相去刺激她?”

范朝晖也点头道:“那就好。”说着,便出手如风,拍在程氏头顶的百会穴上。

程氏吭都未吭一声,倒在车上,已是断了气。

范朝晖在车上默默地看了她几眼,就去她的袖袋里,摸出了那封信。

打开信封一看,不出他所料,果然里面是一张白纸。

范朝晖冷哼一声,将那张白纸扔在程氏的尸身上。又下了车,让手下将那车点燃。

只见夜空里,一簇火光冲天,一辆华贵的两轮小车便在青江旁的空地上熊熊燃烧起来。

烧到半夜,终是一切都成了灰。

范朝晖冷冷地看了看那烟灰,并不叫人收拾。一阵大风刮过,将那灰都刮到青江里去了。

范朝晖骑在马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江面。

无涯子从后赶过来,见到这一幕,也无语陪在范朝晖身边。

范朝晖转头看见无涯子过来,便想起一事,托他去程氏说的谢地里的那个小镇,去将绘懿和含霜接出来,送到象州世子府去。

无涯子皱眉问道:“为何不接到上阳来?”

范朝晖冷笑道:“绘歆的日子过得太好了,未免喜欢生事。——她妹妹向来喜欢和她争,并不是个省心的。让她们姐妹俩在一起,也好让她忙一阵子,也省得将手都伸到娘家去了。”又对无涯子道:“拿着我的名帖将绘懿和含霜送过去。跟绘懿说,好好跟着她姐姐过活。只别乱说话。说错了话,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无涯子沉默。——绘歆今日的所作所为,站在外人的立场来看,其实很难说是对是错。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偏了哪一边,都会伤了另一边的心。

见范朝晖正字气头上,无涯子也不跟他争。只打算过一阵子,等拿下韩地,再劝劝范朝晖,将绘懿和含霜接过来就是。如今反正大战在即,绘懿和含霜住哪里都无所谓。

无涯子便带了几个人去了谢地的那个小镇上,将绘懿和含霜接出来,送到了象州世子府。

象州世子府的人见是世子妃爹爹上阳王的名帖,不敢怠慢,赶紧备了上房让绘懿和含霜住下。无涯子便带了人直接去青江大营,同范朝晖会和。

此时后话不提。

绘歆和谢顺平回到世子府的时候,绘懿和含霜已在那里住了数日。

绘歆和谢顺平都很不虞,想将两人送回上阳王府。谁知绘懿早就将无涯子的话记在心里,死活不肯走,见天哭哭啼啼,在绘歆面前诉委屈。绘歆又急又怒,便提前两周发动,又生了个小子下来。

谢顺平见绘歆要坐月子,怕她操心过甚,又见绘懿不若以前一样轻佻冶艳,反而守礼实诚许多,又成天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脸色过活,同以前飞扬跳脱的样子,判若两人,也觉心酸。就做主将绘懿和含霜留了下来。

绘懿和含霜就此在世子府住了下来。象州世子府鸡飞蛋打的大戏,从此也拉开序幕。

而范朝晖托无涯子去接绘懿之后,自己便带了护卫,换了快马,直接奔去青江大营。

范朝晖本打算大婚后三日就要同韩永仁决战,如今却已是迟了一日。

而范朝晖大婚的变动,也已传得天下皆知。

韩永仁知道范朝晖在大婚之日抛下新娘,去迎自己发妻的灵柩,不由嘲笑了他许久。又见范朝晖在大婚当日不知所踪,却有些疑虑,不知是否有诈。

范朝晖向来擅长声东击西,做好圈套等别人来钻,也不知是不是早就藏在青江大营,等着他送上门来。就不敢按原计划去偷袭范朝晖的青江大营。只让人看紧了自己的营地,同时让人去四处征兵。

韩永仁三年来和范朝晖在青江上胶着,虽然挡住了范朝晖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可自己也损失惨重。韩地兵力已经严重不足。为了对抗范朝晖,他已将韩地同江南接壤地方的兵力抽调了大半过来。如今见北地的架势,虚虚实实,拿不准是不是有大动作,只好做最好的打算,最坏的准备。

等范朝晖赶到的时候,留守在青江大营的心腹战将们,正心急如焚。见范朝晖归来,众皆士气大振。这边青江上,北地同韩地的大战终于展开。

安解语在上阳王府,一日都呆不下去。

那日她在婚堂上同范朝晖解除婚约,回到四房的风存阁,便脱了嫁衣,换上日常衣裳。又将周妈妈专门找过来,领她到了顶楼大屋。

周妈妈一进门,安解语便对她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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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离府 上

※正文354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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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妈妈见四夫人给她跪下,吓了一大跳,赶紧要扶了她起来,又忙道:“四夫人,有话起来说。我可受不起您的大礼。”

安解语死拉着周妈**胳膊,不肯起身,又垂泪道:“我知道自己所求过甚,可是周妈妈若是不帮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周妈妈更是心惊,忙道:“四夫人,我人微言轻,只怕帮不了四夫人的忙。”

安解语只含泪仰头望着周妈妈道:“如今,只有周妈妈能帮我。——还望周妈妈看在则哥儿份上,允了我。”

周妈妈叹息几声,劝道:“王爷那里,一定是事出有因的,绝不是有意……”话未说完,周妈妈也觉得自己词穷。无论怎样,今日最无辜受累的,便是四夫人。

安解语也泪如雨下,对周妈妈道:“我并没有怪王爷的意思。我知道王爷一定是身不由己。我就更不能在这里给王爷添乱。”又拭了拭泪,道:“大夫人当初同我有什么过节,周妈妈是亲见的。如今大夫人回转,周妈妈以为,我在这里,还有容身之处吗?”

周妈妈想起当年夷人围城的险境,也是心有余悸。且她也对大夫人的为人处事,一向不以为然,只是大夫人明明已经过世了,四夫人为何说大夫人回转?周妈妈不解,便问了出来。

安解语见周妈妈问起来,就冷笑道:“周妈妈今日在大堂上难道没有看出来?——那‘黄夫人’,就是大夫人程馨岚”

周妈妈吃了一惊,歪着头想了半日,还是难以置信,便对安解语道:“四夫人,你也见过那黄夫人一眼,怎么可能是大夫人?——她看上去,比大夫人老2十岁不止”

安解语当时在堂上,只是扫过那‘黄夫人’一眼,知道那是个白发老妪,一时也难以给周妈妈说清楚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只好含糊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那‘黄夫人’,就是大夫人程氏”

周妈妈见四夫人如此斩钉截铁,就又努力回想那黄夫人的音容笑貌。到又觉得,确实和大夫人很相似,特别是她说话的声音。又想到师兄的态度,却有些了然于心,也才真正明白,今日的大婚,为什么会突然取消。

周妈妈不由对安解语更加同情,就再次伸手将安解语拉了起来。

这次周妈妈用了内力,安解语身不由己,只好站了起来。

看见周妈妈了然的神情,安解语便趁机求道:“我想来想去,只有周妈妈能帮我。”

周妈妈点点头,问道:“四夫人想让我怎么做?”

安解语就俯到周妈妈耳边,低声道:“我想离开王府一阵子。”

见周妈妈吃惊的张大了嘴,安解语又忙道:“只是暂时在外住一阵子。——我知道自己没有法子一个人在外面过活,所以想请周妈妈陪我一起出去。”

周妈妈这才松了口气,道:“你还不糊涂。——就你这张脸,出不了上阳城,就要被人劫了。”

安解语苦笑。她在婚堂上,就思来想去过许久,最后终于决定要离开王府,到范朝晖找不到她的地方去。——只想用时间和空间的阻隔,让两个人之间的纠缠不清慢慢淡了下去。

可外面的世界有多乱,安解语也是知道的。所以她需要精心准备,小心谋划。她需要帮手,需要能干忠心的人在她身边,既能保护她,又能和她做伴,且能让她跟则哥儿保持联系。——这个人选,当然非周妈妈莫属。

安解语只是不知道,周妈妈会不会将她的行踪透露给范朝晖。便假说只是暂时到外面散散心,先稳住周妈妈。等出了王府,在外面住一阵子,再做打算。

周妈妈在四房也有六七年的时间。安解语知道周妈妈是翠微山的人,身怀绝技,且人又厚道爽利,和自己非常投契。若是能说动周妈妈瞒着范朝晖,跟自己一起出去,就再好不过。

只是安解语又觉得,自己的小算盘虽是打得不错。可对周妈妈来说,她在王府里待得好好的,又何必要跟她出去吃苦?

便又再接再励要说服周妈妈:“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则哥儿在朝阳山学艺,我只有跟周妈妈在一起,才能有机会知道则哥儿的消息。且周妈妈放心,先夫也给解语留下了一笔钱财,我们去取了来,到一个王爷暂时找不到的地方住下来。过一阵子,等事情过了,大家都冷静下来,也好有回旋的余地。”

周妈妈一向和四夫人关系不错,如今也很为四夫人抱不平。——虽然范朝晖是她师兄,可她身为女人,还是更站在女人这一边,就觉得师兄对不起四夫人。若是能让师兄着急一阵子,知道四夫人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不要再动辄就让自己最在乎的人退让牺牲,却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想到此,周妈妈就对安解语道:“暂时瞒着王爷到外面住一阵子,倒也无妨。”又问道:“四夫人,你打算去哪里?”

安解语想了想:韩地,王爷说了,要有大战,自是不能去。谢地,是绘歆和程氏的地盘,更是不能去。如今能去的,好象只有江南。便有些迟疑地对周妈妈道:“我想去江南。”又看着周妈**神色,小心翼翼道:“会不会太远?”一幅生怕周妈妈嫌远的样子。

周妈妈却是跳脱的性子,向来喜欢四处行走。在范家憋了这些年,也有些腻味了,就笑道:“我不嫌远,就怕四夫人到时候走不动路。”

安解语这才放下心来,用帕子拭了泪,破涕为笑:“咱们要走,肯定是要买辆大车再上路,哪里要用自己走路?”又反复叮嘱道:“这事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

周妈妈忙道:“我既然应了你,当然不会食言。”只是听四夫人说要买辆大车上路,不想自己走着去,就忍不住笑了:“四夫人,到了外面可不比在王府里事事顺遂。有些什么事情,可真是难说。——你可真的想好了?”

安解语忙正色道:“我确是考虑过许久。只是我从来没有外出过,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到底怎样。所以也不敢说大话。只是这王府里,我实在待不下去了。——还望周妈妈帮我好好想想,看看我们到底要去江南哪一地去住着。”

周妈妈想了想,问道:“你大概是不愿意去乡下地方吧?”

安解语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沉吟道:“太贫穷的地方,我不去。太繁华的地方,我也不想去。我只想去中不溜儿的地界儿。最重要是那里民风朴实,一般人都能安居乐业就成。”

仓廪实而知礼节。安解语只牢牢记着这一点。

太贫穷的地方,人们为了活下去,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而太繁华的地方,跟豪门大家又关联太近。安解语如今也不想和这些人家再有来往。

周妈妈却颔首道:“四夫人的要求倒是不难。这种中不溜儿的地儿,江南倒是不少。我们走一处,看一处,到时候见哪里合适,就在哪里住一阵子吧。”

安解语忙赞好,又想起四爷曾经跟她说起过的人皮面具,也是居家旅行出游必备的物件,就有些好奇地对周妈妈问道:“周妈妈,你可知道,哪里可以买到人皮面具?”

周妈妈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人皮面具?”

安解语笑道:“先夫曾对我提起过。”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气道:“虽然嫌这脸麻烦,到底还是舍不得毁了去。所以若是周妈妈能帮我弄到两个人皮面具换着戴,也便宜些。——也少给周妈妈添些麻烦。”

周妈妈忍不住喜笑颜开,又赞道:“这倒是个一劳永逸的好主意——我一直就愁你生得这样,恐怕护不到你到江南,半路遇上高手,就会将你劫了去。到时候王爷可是要将我碎尸万段的。”

“那周妈妈可是有眉目?”

周妈妈神秘道:“无涯子曾经给我做过两个人皮面具,我嫌麻烦,一直懒得戴。——不如给了你。”想到就要出去游山玩水,周妈妈就有些兴奋。

安解语察言观色,见周妈妈对离开王府也是很欢欣鼓舞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这边两人商议了一会儿,便打算晚上先由周妈妈出去探探路。还要去外面购买一辆大车和一些出行用的东西,到时候先寄放到客栈里。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安解语看见秦妈妈和阿蓝,一时又有些踌躇。——她不知道,若是自己真的走了,王爷会不会迁怒于四房的下人。若是她们有个好歹,岂不都是自己的罪过?

周妈妈拿着四夫人给她的银票,回到自己屋里,换了身黑灰不起眼的衣裳,晚饭都没吃,兴冲冲地要出去。却在内院门口就给拦住了。

周妈妈起先还不在意,拿着从四夫人那里得来的对牌,对守门的婆子挥了挥道:“我奉四夫人的命令,要出去一趟。”

那婆子却赶紧打躬作揖道:“周妈妈快别说是‘四夫人’的令了。——范大管事有令,内院的人,都不许进出人。特别是四房的人。”

周妈妈有些奇怪,忙问道:“范大管事不是这样的人啊?——犯不着这么快就上来踩四房吧?”又想起四夫人说过大夫人未死,就以为范忠也知此事,就忍不住骂道:“范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可忘了他的命是四爷救的。如今跟了大房,就忘了本,伙着别人一起来踩四房。我呸”

那守门的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又不敢上前去堵了周妈**嘴。——知道周妈妈是有功夫的,她们一百个婆子加起来,估计都不是周妈**对手。可是不拦着,又怕周妈妈骂出更难听的话来。只好赶紧给一旁的婆子使眼色,让她去叫范大管事。

周妈妈见这婆子要去搬救兵,一时也不知是该径直打出去呢,还是回去跟四夫人商量一下。正踌躇间,范忠已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周妈妈见范忠来了,也不急着走了,就拿着对牌对范忠问道:“这内院的人,不许擅自出入,可是范大管事的令?”

范忠看了周妈妈一眼,道:“实是王爷的令。”

周妈妈心里一跳,狐疑地看了范忠一眼,又问道:“范大管事是不是会错了意?——王爷怎会下这种无稽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