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蓝有些迟疑,看了看张姨娘,又看了看四夫人,小声问道:“四夫人若有吩咐,奴婢在这里也可以伺候的及时些。”

安解语笑道:“不用了。”又指着那茶道:“给我端过来些,我有些口渴了。”

阿蓝便用茶盘端着,将剩下那杯茶送了过去。

安解语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和着茶,将那药已是送了下去。

“出去吧。”安解语就将茶杯又放回了茶盘上。

阿蓝屈膝应了声“是”,便端着茶盘出到外面守着。

屋里就只剩下安解语和张姨娘两个人。

张姨娘看着床上躺着的安解语笑道:“姐姐不用担心,等王爷迎了大夫人的灵柩回来,我们自是会一同去参拜大夫人的灵位。”这却是在讽刺安解语,她也不过是填房。在大夫人的灵位面前,安解语同她张莹朴一样,都要执妾礼。

安解语微微含笑,有些怜悯地看着张氏,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从今往后,你可是要自求多福的好。”

张姨娘听这话奇怪,也来不及深思,就一意逞口舌之快道:“我们自然是有福的。——姐姐还是多多保重身子才是。可别有了福气,却没命享,也是怪可惜的。”

安解语漫不经心地听着张姨娘说话,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眼前越来越头晕眼花,知道是药性发作了,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道:“将我逼死了,你们可都称心如意了?”说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倒在了床上。

张姨娘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四夫人为什么说这种话。见四夫人歪倒在床上,张姨娘赶紧站起来,走到床边,推了推四夫人,小声叫道:“四夫人?四夫人?”安解语仍然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过去。

张姨娘这才有些心惊肉跳,好似有些什么事情,脱离了她先前的算计,便只汗如雨下,赶紧大声叫“来人啦”

阿蓝和秦妈妈听见四夫人的叫喊声,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要马上过去看看。周妈妈却抢先一步往门口去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正好把秦妈妈和阿蓝的路拦着了。

等听见张姨娘的叫喊声,周妈妈才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阿蓝和秦妈妈紧随其后跟进来,却看见四夫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周妈妈抱起四夫人的头就先探了探了她的鼻息。趁着这个机会,周妈妈已是伸手将四夫人手上的小瓷瓶顺走了。

张姨娘自然没有看见周妈妈动的小手脚。她只顾对着秦妈妈和阿蓝撇清自己,对她们说道,她本想好好安慰安慰四夫人。谁知四夫人说着说着话,就突然满脸苍白,握着喉咙呕了半日,只冲着张姨娘叫道:“快救救我”便倒了下去,没有气息了。张姨娘害怕,这才大叫起来。

范忠得到四房过来报的消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吓了一大跳。便赶紧带了外院的三个大夫过来风存阁。

这三个大夫分别给四夫人诊了脉,又都翻看她的双目看了看,最后一致对范忠摇头叹息道:“大管事,准备后事吧。——四夫人已是去了。”

范忠忍住泪,问道:“怎会如此?昨日不是说还能支撑一阵子?”

“气怒攻心,心脉尽断而死。——这种病着实应该静养,一点闲气不受才好。”

阿蓝就哭着跪到范忠跟前,泣道:“大管事可得跟我们夫人做主”又指着一旁惴惴不安的张姨娘道:“都是她过来一趟,活生生逼死了我们夫人”

秦妈妈和周妈妈,还有四房当时在二楼候着的下人,也都指天发誓,说四夫人临死前,的确说过是张姨娘逼死她的。

张姨娘虽不忿安解语,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害死她,这样被安解语和四房的人摆了一道,当然不服,就死也不肯认。

范忠也无法,只好道:“将张姨娘关起来,等王爷回来定夺。”

张氏这才慌了神,便开始哭天抢地,说是被四夫人陷害了。

此话一出,不仅四房的人对她怒目而视,就连几个大夫都听不下去了。——四夫人人都死了,陷害她一个小妾,能有什么好处?

范忠就命两个婆子将张姨娘押回了她的院子看起来。然后便对四房和自己带来的人道:“王妃薨了,举哀罢。”

四房的下人这才哭了起来。

风存阁内外便哭声震天。

过了没多会儿,王府里里外外的人都听见传事的云板叩了十六下,正是王妃过世的制式。

连王府门外站岗的范家军听了那云板,都面朝里跪下,给风存阁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才起来。

安解弘在王府门外等了快一整天,已经都打算要打道回府了,却听见王府里传来叩事云板的声音,不由脸上发白。便再顾不得什么,只从街对面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拉着守门的一个兵士就问道:“这位大哥,可知王府里出了什么事?”

那兵士看了安解弘一眼,见他气宇轩昂,穿着锦锻皮袍,不同一般人的样子,不知是何来路,就老老实实答道:“十六声云板,是王妃过世的制式。——敢是王爷刚娶的王妃没了。”

原来安解语虽是在婚堂上口头同王爷取消了婚约,可是他们的婚事到底是经过三媒六聘,且有三书六礼,又合过八字,换过庚贴,不是说解除,就解除的。如今两人的婚书齐备,只是最后没有拜堂而已。若是男方愿意承认她的正室身份,她就依然是板上钉钉的王妃。

而范朝晖临走前,也让人给自己守卫王府的亲卫传过话,命令他们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要护着王妃不许出府。因此范家军的一众人等,依然拿安解语当王妃看待。

安解弘这边听说是王爷“刚娶”的王妃没了,不由眼前发黑,站都站不住,只颓然地坐到了王府门前的台阶上。

跟着安解弘过来的随从不由担心地叫了声“老爷”

那兵士见安解弘这个样子,更是奇怪,便好心劝道:“这位大哥,这里不是你能待的。若是有事,还是先回去等几天。——这数日内,王府里面的人,不会有人出来理事了。”

这话提醒了安解弘,他忙忍住悲切之意,挣扎着站起来,对那兵士长揖在地,恳求道:“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我是你们王妃的嫡亲哥哥,我要进去拜祭我妹妹。”

那兵士听说是王妃的嫡亲哥哥来了,不敢怠慢,就让他在门口等等,自己进去回了里面的副将。

那副将得了王爷的亲口命令,本来不许安家人上门,也不许王府内院,特别是四房的人出府。所以之前一直拦着不许安解弘进来。

可是如今,他也才从里面得知,那四夫人,也就是王爷新娶的王妃,已是香消玉陨了。——王妃既然都没了,他还要拦着安王妃的家人过来吊唁吗?

那副将琢磨了半日,也难以决断,便派人进去问了大管事范忠。

范忠正在外院的书房里跟王爷的几个心腹幕僚针锋相对。

那些幕僚都埋怨范忠小题大做。——明明四夫人在婚堂跟王爷解除了婚约,不再是王妃,为何要用王妃过世的礼仪来操办丧事?

范忠却觉得这些幕僚太过自私功利。就算王妃在婚堂上口头跟王爷解除婚约,可两人的三媒六聘不是假的,婚书也不是假的,就算婚礼没有完全,可也是事出有因,完全可以体谅。连王爷都没有同意跟王妃解除婚约,这些幕僚算哪根葱?还真当自己能做得了王爷内院的主?

之前这些幕僚拦着范忠,不许给王爷传话,让王爷回来见王妃最后一面,已是让范忠存了一肚子的火。

如今王妃都过世了,这些幕僚又要黑着心肠,打算将王妃的丧事,混着办了去。——不给王妃应有的名分,那王妃先前的遭遇,可真是又担了虚名,又白受了委屈,可真是白死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偷梁

※正文333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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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忠受四爷的大恩,本应该好好守着四房的母子。

只是他人微言轻,既阻挡不了王爷立则哥儿为世子,也拦不住王爷要娶四夫人。就只好尽自己所能,帮这母子俩争取最好的待遇和名分,且尽量帮他们预先铲除一切可能的后患。——死去的人已是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活着。若是能让他们活得更好,范忠是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将他们保全的。

不说为了四夫人白担的虚名,就说为了则哥儿,范忠也打算一力要让四夫人以王妃之仪下葬。——以后王爷就算再娶,也永远越不过先王妃去。就连则哥儿以后承袭了王位,先王妃既是生母,也是嫡母,则哥儿只用尊从先王妃就是了。王爷后娶的人,在先王妃面前,永远是侧室。则哥儿若是不想做面子情,也无大碍的。

因此上范忠平日里虽然很是敬重这些幕僚,对他们的提议都是言听计从。今日却是铁了心,不肯就范,非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不可。

那些幕僚都是自诩才高八斗、心智过人的人物,面对范忠一个家生子出身的下人,本都有些看不起他。发觉范忠如今一反常态,寸步不让,咄咄逼人,非要按王妃之仪葬了四夫人,就让这些幕僚很是不满。

范忠见他们不肯通融,牛脾气也上来了,就冷笑道:“原来王爷的金册封妃,各位都不放在眼里。——既如此,我只好派人快马去青江大营报信,让王爷决断了。”

那些幕僚听范忠说,要不顾他们的阻拦,亲自派了人去青江大营给王爷报信,又提到王爷给四夫人册封的金册,有几个人已是心虚了起来。就赶紧拉住范忠道:“范大管事,有话好说。来来来,坐到这边,咱们再好好议议此事如何?”

范忠不理他们,甩了甩袖子,径直走到书房门口,又转身对各位幕僚道:“我忙得很,不像各位这样轻闲。只是我奉劝各位一句,王妃已是仙去,各位还要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跟一个无辜受累,含冤死去的弱女子过不去,各位还是扪心自问一下,你们倒底有没有‘良心’这个东西?”

那些幕僚被范忠说得脸上有些发白,就各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犹豫迟疑之意。

范忠见这些人快要退让了,便赶紧趁热打铁,问道:“各位说,到底是以王妃之仪下葬,还是我派人去青江大营见王爷,让王爷定夺?”

那些幕僚也是心思灵巧之人,见范忠话里给大家留了余地,便也讨价还价道:“范大管事忠心为主,我们自是佩服。四夫人以王妃之仪下葬也可以,不过这事暂时不能让王爷知晓。”

范忠早知他们会有此提议,且也做好了盘算,只是面上还是故作吃惊问道:“王妃发丧,王爷岂能不知?”

那些幕僚中领头的一人便咳嗽一声道:“我们刚刚得到消息,王爷已是集结了数百艘战船,要对韩地发起猛攻。如今北地和韩地的战役,正是关键时刻。我们不若等王爷拿下韩地,再诏告天下,给王妃正式发丧。——横竖也就是迟个二十来天的事儿,范大管事,你看意下如何?”

范忠心下暗忖:二十多天,大概也尽够了。就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踌躇了半日,又满天开价道:“那王妃的寿材,得用我们库房里潢海铁网山上所出的樯木为内棺,上等阴沉木为外椁,方合王妃的身份地位。”

那些幕僚听了,脸色都有些难看。

樯木木材结实,做了棺材,千年不坏。而阴沉木更是棺木用材之中的帝王木,乃是上好木材埋于地下万年所化。不仅能保万年不腐不朽,水火不浸,且能防止虫蛀蚁穴。这种好木头,就算前朝流云朝三百年宗嗣,也只开国皇帝有过一口用几块阴沉木零碎拼接而成的内棺。可王妃如今,却是要拿库房里那独一无二的独块阴沉木做的寿材为外椁——实在是太过分了实在是太奢侈了实在是,太僭越了

有一个幕僚就劝道:“用樯木内棺也就罢了。那阴沉木寿材,可是有人专门献上来给王爷用的。”

那时的人登了高位,第一要务,便是给自己准备棺材和地宫。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帝,大有刚登基就开始给自己造地宫的。等到自己快死了,也就修得差不多了。——倒是两不耽误。

范忠却据不退让,只坚持道:“王妃乃是王爷唯一封了金册的元妃,又是世子的生母、嫡母。如何受不起这些?”——范忠这话,却是要把王爷的原配正室大夫人,一笔抹杀了。

那些幕僚不知范忠的心思,见范忠说出这种话,就忍不住纠正他:“王爷的原配乃是大夫人程氏,四夫人如何能当‘元妃’二字?”

范忠自从当年大夫人将四房全数留在夷人的围城里,要让四房绝户,就已对大夫人恨之入骨。

只是自范忠从营州回到范家之后,大夫人就被隔在朝阳山,后来又在青江溺水而死,没有再回到范府,所以范忠也没有机会来亲自对付大夫人。

可是就算大夫人死了,在范忠看来,还是要能黑就黑,能踩就踩。更何况,范忠也看出了王爷的心思,自然知道自己在四夫人的丧事上,无论如何过分僭越,王爷都不会说一个字。且若是王爷在此,止不定比自己还过分——封四夫人做元妃算什么?说不定王爷悲恸之下,将族谱都要改了

不过这些话,范忠是一个字也不会说出来的。——有些事情,可以去做,但是绝不可以宣之于口。而还有些事情,可以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但是绝对不会有人真的去做。

见幕僚果然反对,范忠就冷笑道:“这可是你们说的,不用阴沉木做外椁。若是有个意外,就全是你们担当了?”

那些幕僚嗤笑一声: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更了不起的意外?便都拱手道:“范大管事体恤上意,又从善如流。等王爷同韩地的战局一定,我们自是会对王爷如实报禀。”

范忠就颔首道:“既如此,就用上等金丝楠木做外椁。”又道:“不过,牌位灵幡经榜上,还是要用‘先元妃’三字。”

那些幕僚见范忠不再坚持用阴沉木寿材给王妃做外椁,已是松了一大口气,就顺水推舟,继续坐地还钱道:“使得。只是正式对外发丧,要等韩地战局已定之后。”

“我只等二十日。——二十日之后,就算韩地战局未定,王府也要正式对外发丧,且要报给王爷知晓。”范忠一锤定音。

见那些幕僚还要聒噪,范忠忍不住又提醒他们道:“你们别忒越俎代庖了。虽说王爷心胸宽广,善于纳谏,待你们也是礼敬有加。可是王爷并不是平凡人等,总是有逆鳞的。——你们真的要去触王爷的逆鳞?”

听范忠说得透彻,这些幕僚就熄了火,便都同意道:“二十日就二十日,也尽够了。”

于是大家就定了二十日后,再给王爷报讯,且正式对外发丧。这之间,只在王府内院搭建灵堂,筹备丧事。——因了安解语这次,是有了金册册封的元妃之丧,礼仪上,自然比当年大夫人的丧事,要更正式隆重、繁琐细碎一些。

范忠见自己的目的都达到了,就对屋里的人等也拱了拱手,自出去了。

而范家军的副将派来的人好不容易等到范大管事从书房出来,便赶紧过来回报说,先王妃的嫡亲哥哥过来吊唁了。

范忠吃了一惊,不知安解弘为何这么快就得知了消息。便连忙让自己的心腹出去将安解弘领进来,先安置在外院自己屋里,等一会子再说话。

这边范忠就去了内院交待灵堂的布置,和人手的搭配。内院的下人听了范大管事的分派,心里都不是滋味。——三日前,王府内院才刚刚张灯结彩,红绸遍地,预备了一场大婚。三日后,却要四处挂白,人人服丧。

外院暂时不能举哀,王府外院和大门口的白灯笼,就还不能挂起来。

而风存阁里,安解语已是被平放在内室的床上。

四房的下人,都轮番过来二楼的外间,给四夫人磕了头。

秦妈妈自从知道四夫人真的是没了,眼泪就没有断过。

阿蓝强忍着泪,去净房提了水过来,同秦妈妈一起,给四夫人净了身。

周妈妈在风存阁的大门外,等着范忠派人送来四夫人的装裹。

范忠在元晖楼的正厅对自己手下的人嘱咐了几句,便亲手捧着一个大大的盒子,去了风存阁。

见到周妈妈焦急的站在风存阁的门口,范忠便将大盒子递了过去。

周妈妈屈膝行了礼,转身就要走。

范忠在后突然说道:“灵堂设在元晖楼的正厅。王妃的棺椁会在那里停上二十日。二十日之后,王府正式对外发丧。——王爷才会回来奔丧。”

周妈妈停了脚步,默然半晌,就又回身给范忠福了一福,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去了。

范忠盯着周妈**背影看了半日,才长叹一声,又去了景深轩。同如今主持内院的姑太太范朝敏商议内院这二十日,要如何料理。

周妈妈心里琢磨着范忠的话,虽然有些疑虑,但是不管怎样,等二十日后再发丧,却是对周妈妈和安解语的计划来说,再好不过的。——二十日之后,自己和四夫人,早就在江南的不知哪个小城过上悠哉游哉的日子了。就算王爷神通广大,到底是追不上她们了。

这边想着,周妈妈就加快了脚步,往风存阁的二楼上去。

秦妈妈和阿蓝已经帮四夫人净了身,换上一身攒新的细白纺绸做得中衣,盖住里面一件黄色绣五彩凤凰的兜衣。

见周妈妈捧了个大盒子进来,秦妈妈就起身问道:“可是四夫人的装裹?”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换柱 上

※正文331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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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妈妈见秦妈妈问起,点点头,就将手里的大盒子放下,又去看了看躺在床上,如同睡过去一样的四夫人。只见她面色栩栩如生,就是唇上青紫,有些渗人。

周妈妈便从一旁梳妆台上拿了一盒四夫人常用的玫瑰汁子做的胭脂过来,用手指尖取了少许,抹在了四夫人的唇上。

四夫人的面容,马上就鲜活起来。

周妈妈又看了看四夫人的脖颈处,果然看见那条颈链已是不在了,就对秦妈妈问道:“四夫人先前戴着的颈链到哪里去了?”

秦妈妈忙去一边的首饰盒里,取了那颈链出来,又拿出了四夫人以前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小玉佛。那小玉佛是四爷留给四夫人的念想。四夫人本来是一直戴着,后来决定要嫁给王爷了,才取了下来。

秦妈妈见四夫人始终同王爷无缘,便将那小玉佛也拿了出来,同那颈链一起,递给周妈妈,又道:“都给四夫人带下去吧。”

周妈妈点头,伸手接过颈链和玉佛,就都给安解语戴上。

阿蓝打开周妈妈拿上来的大盒子,却看见里面放着一身流光溢彩、金黄灿灿的正妃礼服。

周妈妈被那黄色耀得睁不开眼睛,便也过来,轻抚了那衣料,啧啧赞道:“范忠真舍得下本钱。——如他这样败法,这王府没多久就给他败光了。”

秦妈妈也觑眼看了一下,就惊讶道:“这莫不是皇后娘娘都能穿的?”

周妈妈接口道:“我看差不离。——前朝皇后,都没有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和绣工。”

这些人哪里知道,原来这身装裹,实是皇后的朝服,乃是范朝晖三年前密嘱范忠所制。本是他和安解语一人一套,原是想等到自己登上大位之后,与安解语共坐玉阶之上,得众人跪拜时的朝服。

范忠既然拿了主意,这套衣服自然也不会给别人留下,就一不做,二不休,拿来给四夫人做了装裹。

几人对着这身衣裳看了一会儿,秦妈妈又淌眼抹泪起来,暗叹自己小姐没有福气。

周妈妈心里有事,就拉了阿蓝一起,将那装裹给四夫人穿上。

阿蓝给四夫人梳了望仙髻,插上她近来不离身的糖白玉玉梳。

周妈妈左右端详了端详,便将那当日拜堂之时的凤冠也给四夫人戴上了。那凤冠是黄金为底座四围一圈镶有上等点翠,冠身都是大块大块雕成六边形、晶莹璀璨的金刚石错落有致。无色透明的金刚石之间,又交错排列着上等绿翡。从凤冠顶上,又垂下一排莲子大小一模一样的南海珍珠的幕帘,正好搭在四夫人脸上。

秦妈妈也在旁看着,便将那珍珠幕帘小心翼翼地往四夫人两边的鬓边拨了过去,将四夫人的脸露了出来。

那凤冠发出莹莹的珠光,将四夫人本有些苍白的脸照得有了几分生气。

阿蓝又将四夫人常带的金刚石指环和造型古朴的赤金指环拿起来,都一左一右给四夫人戴上。

几人正忙碌着,外面有婆子过来回说,范大管事带着寿材过来了。

秦妈妈一听,就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哭得直不起腰来。

周妈妈力气大,便将装裹好的四夫人横抱起来,往外走去。

范忠带着那樯木寿材等在风存阁正厅的楼下,见周妈妈横抱着装裹好的四夫人下楼来,范忠终于忍不住,也狠掉了一回泪。

周妈妈见那寿材里面已是铺了厚厚一层白色褥子,旁边搭着一床黄色的锦缎被子,便面无表情,将四夫人抱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那寿材里,又给她搭上被子。

范忠就让人给盖上寿材的盖子。因还没有到最后盖棺的时候,那棺盖并没有合严实,只在头部那里,留了一寸多高的缝隙。

周妈妈看了范忠一眼,又福了一福道:“有劳范大管事。”

范忠点点头,就挥手让自己人将寿材抬了出去。

周妈妈和阿蓝便紧紧跟随其后,去了元晖楼正厅布置而成的灵堂。

范忠见灵堂那边有周妈妈和阿蓝看着,就放了心,又记挂着安解弘在自己屋里等着,便只对那边的下人叮嘱了几句,就忙忙地出去了。

安解弘在范忠屋里等得心浮气躁,只走来走去,半刻也坐不下来。

好不容易等范忠回来了,安解弘忙迎上前去,颤声问道:“范管事,到底是出了何事?”

范忠踌躇一会儿,还是对安解弘恭敬道:“舅老爷节哀顺便。——我们王妃,今日未时薨了。”

安解弘一直恐惧的噩耗得到了证实,就先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阵子。

范忠默默地在旁坐着,也不说话。等安解弘缓过劲来,范忠才将今日的事情一一告知。

安解弘听见王爷的幕僚以王爷在青江督战为由,不肯立时发丧,不由奇怪的问道:“王爷不是去亲迎大夫人的灵柩了吗?怎会去了青江督战?——且那大夫人的灵柩,可在何处?”

范忠一时语塞。

王爷当日跟着那黄夫人离了婚堂没两日,就转道去了青江大营,打了韩永仁一个措手不及。至于亲迎灵柩之事,据说转托无涯子去办了,且王爷已是传了信回来,不会给大夫人再次发丧。无涯子接了灵,会直接送回到朝阳山的祖坟处。

范忠大肆以“先王妃”的名义给安解语安排葬仪典制,也是为了故意压大夫人一头,给安解语找回场子。

当日与婚的众人都知王爷在婚堂上,将王妃抛下,去迎大夫人的灵柩,安解语作为唯一册封过的王妃,已是丢了面子。可就算如此,大夫人也是未受过封的先夫人,比不得安解语受过金册册封。

若是坐定安解语是王爷元妃的事实,可以让安解语的葬仪和后世的祭祀,都要比大夫人高一等。——也算是范忠私下里为安解语扳回一局。

只是这些还算是机密,不能让外人知晓。

范忠一时不察,竟然说了出来,便在脑中急思补救之法。

安解弘又冷笑道:“难道你们是想先给大夫人再发一次丧,然后才轮到我妹妹?”

听了这话,范忠倒是灵机一动,忙道:“舅老爷放心,就算他们肯,小人也是不肯的。——小人就算丢了这条性命,也不会让大夫人骑到我们王妃头上去。”又小声道:“就算没有王妃的事,王爷也吩咐过,不会给大夫人再次发丧。——至于青江的事儿,还望舅老爷听听就算了,不要同别人说起。这可是机密。”

安解弘看了范忠一眼,还是不肯妥协,就起身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顾虑。——总之你们不想说,我找人去青江大营报信”

范忠一听,赶紧拉住安解弘,劝道:“王妃已是不在了。若是王爷因了王妃的事,心神大乱,影响了与韩地的战局,确实不妥。”又安慰道:“王妃的后事,是大事,有个二十来天,能筹备得更齐全一些。舅老爷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安解弘想了一下,王府众人认自己的妹妹为元妃,以正妃之礼下葬,已是彻底将大夫人压了一头。既如此,自己也不必咄咄逼人,暂且先放他们一马,观望一阵子再说。只痛悔自己没有早点告诉妹子四爷还活着的消息,不然妹子也不会心断神伤,这么快就走了。

想到此,安解弘便长叹一声,对范忠道:“范管事此举,不枉我妹夫当日相救范管事一场。”

范忠听安解弘这话,其实是不认王爷是妹夫,还是记着四爷的好,便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去了的人已是去了,能尽小人的绵薄之力,让王妃生荣死哀,是小人唯一能为王妃和四爷能做的。”

安解弘抹了一把泪,又对范忠求道:“可不可以让我去见我妹妹最后一面?”

范忠点点头,“舅老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