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是我不是更好!”小树笑得好不自在。是她尚有活路,若是她家根红苗正的少庄主,她保证梅香会变得很惨。

“说说吧,究竟怎么一回事?”崔氏探究地看向小树。

小树摊摊手,示意不就这么回事,摆明不想多说,至少她不想当着梅香的面说。想到先前庄主夫人与她的默契极好,她笑着冲庄主夫人眨了眨眼。她不过是在点醒梅香之前,给了刚进门的庄主夫人一个噤声的暗示,庄主夫人就将一幕丫鬟上错少爷床又被当家主母撞见的戏码演得象那么回事,让蒙的被子里的她直呼精彩。

柳云济黑着一张俊脸,目光凌厉地瞪着梅香,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瘫坐在地的梅香似乎还没有从事件的突变中回过神来,被柳云济一声喝斥,才猛然惊醒,惨白的脸上了无生气,只知一迳地语无伦次道:“奴婢不想害少庄主的,奴婢不要当烟儿小姐的陪嫁,奴婢不要去太子府,奴婢只想呆在少庄主身边…为什么不可以?奴婢不想害任何人,为什么连这样都不可以…”她的语调越来越凄厉,最后几句,嘶吼得近乎癫狂。

小树立在一旁,冷静的眼神落在表情绝望又悲戚的梅香身上,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痴恋一个人没有错,耍手段强迫对方接受自己却是大错特错。柳家人脾气平和,以人为善,但再平和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线,要不十几年前的卧虎寨也不会一夜覆灭,身为苍烟山庄下一任庄主的柳云济,又岂是能轻易被胁迫的人?

其实无须多问,眼前的场面已很好地说明了一切。崔氏挥挥手,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小翠,小青,先将她带回去,派两个人守着,没我的同意,不得让她出房门。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多嘴!”

“是,夫人。”两人拾缀起地上的衣衫,披在梅香身上,将她稍做收拾。梅香此时已是心神全无,只是不停地轻喃着,任由着她们将她带出了门。

这时,在外面守门的小翠匆匆走了进来,对崔氏禀道:“夫人,庄主派人来请您去汲云阁,说是有急事找您。”

柳云济坐在一旁愠然不语,闻言对崔氏道:“娘,您先去忙,此事我会查清楚的。”

“也好,你先好好问问树丫头,究竟怎么一回事。梅香这丫头总归留不得,待我问过你爹,再决定怎么处置。唉,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事情都凑到一起了?”听闻是急事,汲云阁又是招待宾客的地方,崔氏想可能又是哪位贵客临门,不敢怠慢,对柳云济交待几句,匆匆离去。

柳云济意味深长地看了小树一眼,诚恳地说:“小树,谢啦!”方才被小青唤醒,发现自己身在小树住的西厢房,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见到衣衫不整的梅香大清早出现在他的寝居内,他立刻就明白了。没想到几日前与小树的一番戏言,居然成了真。

“不必客气啦!”小树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嘻笑道,“小树说过要誓死护卫你的名声和贞节,怎能让一只偷腥的小猫将你这块大肥肉叼去?我还盼着能看到你娶个心仪美人,与她和和美美相亲相爱地过日子,就象庄主和庄主夫人一样呢!谁要是敢破坏我的这个小心愿,哼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脸上的阴郁淡了些,柳云济也笑道:“你呀,生性就不是个狠人,说得再凶也没人信。我倒是不明白,你没扛她而是将我扛到你屋里,就这一点,实在不象你的性子。”

“这位兄台,人心叵测,我也是很深沉的好不好?其它优点或许没有,我对性命那是极其看重的。”自已的命,以及其他想要保护的人的命。小树拿起桌上的空碗,随手扔给了柳云济,道,“你看看这个有什么问题。”

柳云济伸手接住,翻来覆去地细看,又凑到鼻下闻闻,摇头道:“一只空碗而已,看不出什么。昨夜我醉了,这碗应该是盛过醒酒汤的碗,不过,好象也太干净了点?”

“你昨夜喝的不仅仅是醒酒汤,还有一味极烈的蒙汉药。这碗明显被特意拭擦过,连一点残汁都没有留下。放置了一夜,碗上仅存的一丝药味也已散尽。如果真如方才一样,到了今日清晨才被庄主夫人撞见她在你房里,你恐怕只能怪醉酒误事,真要对她的贞节负责了。”乘醉酒耍心机可以说是临时起意,醒酒汤里下蒙汉药那就是有所预谋了。此次是想献已身差点得逞,下次万一改成夺人命那还了得?而且,对于与梅香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卧佛山中这事,她心里总隐隐觉得诡异,对梅香的来历一直心存疑虑。原本梅香在府里安安静静没闹什么事,她并不想去深究,毕竟十七年前,梅香也不过是个一岁多大的孩子。如今连蒙汉药都敢拿出手了,这样的危险分子,她自然不能让其留在柳府,最好是远远地趋之赶之,以策安全。

“真该死!我说呢,即使醉酒,你将我移去西厢房,我也不可能不惊醒。”知道自己差点在府里被个小丫鬟算计,柳云济的眸光再次沉郁,重重地捶了一记桌面道,“她以为这样做就能得逞?哼,太小看我柳云济了。就是两人真过了一夜,我也不会娶她。她的贞节自己都不想要了,我又何必负责。”

小树闻言,心里暗暗替柳云济叫好。在她看来,刻板不知变通的死守礼教,不是有担当,而是愚蠢。根红苗正的少庄主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越强迫越难以接受,在他身上,有着与她相似的固执。梅香的小聪明,显然一开始就选错了人,用错了地方。

半响后,柳云济的心情稍稍平复,问小树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起这个,可得好好谢谢你的富贵病。以前我还取笑过你,说你点着灯睡觉的习惯象是千金小姐得的富贵病。前几次你就连喝醉了酒,也不忘提醒人屋里一定要留盏灯。我昨夜回来时,发现你屋里的灯全熄了,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于是你发现了她,点了她的睡穴,又将我移到西厢房,你再回到我屋里,直等到清晨被我娘撞见?”柳云济接过她的话,后面的事情他已能猜出个大概来。

“差不多是这样。我没想到第一个进来的会是庄主夫人,怕她一进门就掀被暴露我的身份,所以索性在她进门后,我就偷偷露了一下脸,让她认出了我。庄主夫人与我默契还真好,配合得天衣无缝,轻易就套出了梅香的话,原来她志在你这块大肥肉啊!”小树促狭地冲柳云济笑笑。刚才她暗中观察梅香的反应,发现梅香的心思仅仅在柳云济身上,并无其它更险恶的目的,这让她稍稍安了心。经此一闹,梅香在柳府是肯定待不下去了,不足为患。

柳云济皱着眉头苦笑,身为堂堂苍烟山庄少庄主,在府里被丫鬟下了蒙汉药,差点失身赔上下半辈子的幸福,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少庄主,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忙了一夜,累死我了,我要回房补个眠去。午后我要陪我娘上街,你有事别找我,找小洛子吧。”吓!少庄主的脸又黑了,小树识趣地准备拍拍屁股闪人。走了几步,她顿住脚步,冲背后扬扬手道:“柳兄保重,没有酒量以后就少喝酒,免得哪天再把贞节给喝没了!我们后会有期。”

柳云济听惯了她变化无常的称呼,以为她又在乘机调侃他,故意恶声恶气地吼道:“滚吧,滚吧,最好别回来了,我们后会无期!”省得顶着张灿烂到欠扁的笑脸在他面前晃,提醒他昨夜有多失败。

小树背着身,黯然苦笑,真被少庄主说中了,这一去,她不会回来了,再见面真要遥遥无期。想了想,她缓缓地道:“少庄主记得卧佛山吧?山中有个观音庙,听说庙里的菩萨可灵了,小树每年都想去拜一拜。少庄主以后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也去拜拜,或许能遇见多年不见的故人。”过去几年,卧佛山她去过不止一回,无论她以后走到哪里,那里仍是她会去的地方。

“小丫头真罗嗦!快走,快走,有事晚上再说。”柳云济不以为然地道。小丫头说话,经常东拉西扯,不按常理,前一件事和后一件事往往会跳跃十万八千里,让人应接不暇,虽然时常令人捧腹,不过他此时可没心情听她胡侃。

“走就走,你想听,我还不说了呢!”小树回头,冲他哼了一记,转而微笑着挥了挥手,抬腿就走。

正在这时,一位小厮气喘嘘嘘地奔进逸园,跑过小树身边,站在柳云济面前说:“少庄主,夫人…夫人让你速去…速去汲云阁,让你…”停顿,他喘了口气,接着又道,“…带着小树。”

※※※※※※

不对劲!

人不对,气氛不对,一切都不对!

小树跟在柳云济身后进了汲云阁,瞥到坐在一旁的蔓娘,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当看清坐在庄主身边的那个人的面容,她的眼神掠过一丝森寒,倏地回转到蔓娘的脸上,直盯着她的眼,蔓娘有些慌乱地撇开了视线。

见礼后,柳云济在崔氏身边坐了下来。

小树低着头立在柳云济身后,依旧一副乖巧的小丫鬟模样。仿佛丝毫没有发现,刚才跟着柳云济见礼过的那位章大人,正眼神热切直盯着她。

柳云济察觉到气氛诡异,悄悄地侧身问旁边的崔氏:“娘,怎么回事?”

“嘘!”崔氏示意他噤声,并不多说。

“蔓娘,你不跟树丫头说点什么吗?”坐在首位的老庄主柳临山发话了。

蔓娘起身,看了小树一眼,欲言又止。

“小蔓,她…她就是我的女儿?”章稽指着小树,颤声问道。

章稽一出声,柳云济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地回首,身后的小丫头仍是低头不语,一脸事不关已的平静表情。

沉寂片刻,蔓娘毅然抬头,肯定地说:“是!树儿她…就是你的女儿。”她走到小树面前,轻声道,“树儿,章大人就是你爹。”

一直低着头的小树这时才有了反应,她抬眼看了看章稽,水灵杏眼里眸光平静流转,没有一丝惊喜,更生不出丝毫孺慕之情,只是淡淡地说:“是吗?那又怎样!”

平静又无理的应答令在场熟识她的人皆有些错愕,这实在不象是那个待人亲切有礼、笑容可拘的小树会说的话。

“树儿,你…”蔓娘不赞同地唤道,喝斥的话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此情景,崔氏走过来劝道:“树丫头,他是你爹,是你的亲爹。他毫不容易才找到你们,今日父女相聚,是件大喜事,你还不快快上前拜见。”

小树被崔氏推了几步,立在堂中,看着章稽,即不行礼,脸上也毫无喜色,只是看着他平静地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有人捎信于我,说‘小蔓在柳府’。”昨日他进宫参宴,刚出府就接到这份信,宫宴结束又有元宵庆典,等他回府时已过子时,只好今日一早赶来柳府确认小蔓的下落,没想到真让他找到了。

果然啊…眸中厉光倏闪,小树又问:“你想要接我娘和我回章府吗?章夫人会同意吗?”

“什么?”没料到小树会问得这么直接,寻觅多年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的喜悦被轰然击破,想到家中一向强势的夫人,章稽蹙眉犹豫片刻,这才下定决心似地说,“是的,我会来接你娘和你回章府的。”

一旁的蔓娘突然激动地喊道:“不…不要!”被章稽一觑,她才轻声道,“你认了孩子就好,我不会跟你去章府的。”

“娘,你别急。你没听章大人说吗?他会来接,至于何时来接还没定呢!就是我们今日想跟他去,大概也进不了章府的门。”小树不紧不慢地插了一句。凉凉的无理口气,引得熟悉她的柳云济心中的疑笃更深,小丫头的态度太反常了,完全象变了个人似的。

被小树说中心思,章稽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他的正房夫人强势善妒,在苍都城内是出了名的。当年对不起小蔓、漠视她的离开也是被逼无奈,他其实早就知道小蔓并非林家所说,是在出游时落水身亡。事隔多年,他一直心存愧疚,心中对她仍有几分情意在,有女无儿的他也一直惦记当年小蔓肚中的孩子。虽然得知是女儿而非儿子有些失落,但刚才听闻小蔓的遭遇,他仍是希望对残了腿又一直未嫁的小蔓有所补偿。只是事情总要慢慢来,容他想个万全之策,最好即能过了家中夫人那关,又能给小蔓和孩子一个交待。事实上,他确实没办法今日就带他们俩回府…

章稽的沉默落在蔓娘眼里,成了无声的推诿,她表情哀戚地对他说:“当年的小蔓已经死了,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叫蔓娘的人,一个柳府的下人。蔓娘在柳府照顾烟儿小姐,已经习惯了,蔓娘舍不得离开,也不会离开。你能认下这个孩子就够了。”

“小蔓,你放心,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来接你和女儿回府的。”章稽信誓旦旦地说,又转向老庄主柳临山道,“姑丈,小侄有一事相求,他们母女俩还要在府里打扰些日子,等我安排好了,再来接他们。”

“不…你不用来,蔓娘不会随你去的,你认了树儿就好了。”蔓娘语气坚决地说。

“娘都不想认他,为什么要我认?不过,既然娘帮我找了个爹来,我想就不必再麻烦老庄主他们了。章大人,章家在城内就没有个章夫人不知道的别院小居什么的?我和娘可以搬去那里住…”

“树儿…”蔓娘惊恐地喊道。

小树回头看她,将蔓娘脸上的惊慌和无措尽收在眼底,心里突升的无奈和叹息将眸中的阴郁慢慢隐去,她的目光慢慢沉淀下来,转身对章稽接着道:“娘不愿去,就不去吧。你可以在附近找处小院,让我娘和我搬去那里就行。她的腿不好,记得要离柳府近些,我想她大概会想时常过来看看。”

“树丫头,你和你娘就在柳府安心住着,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崔氏道。树丫头的身份意外定了下来是她所料不及的,她想到特意从云州赶来的兄嫂,看来他们注定是白跑一趟了,小树既然成了名正言顺的章小树,就不必变成崔小树了。

“行了,蔓娘和树丫头就暂时留在这里。凤娥,你待会儿安排下去,让人将隔壁的沁园收拾一下,让他们母女俩搬去那住。那园子独门独院,日后进出也方便,不一定非要通过柳府正门,蔓娘想要过来这边看看烟儿也方便。”老庄主一锤定音,两人未来的安身之所就此定了下来。

“多谢姑丈!”

“多谢老庄主!”

章稽和蔓娘连声道谢,唯有小树似乎并不满意,瞥到柳云济质疑的眼神,她嘴角一扬,抛了个难解的苦笑。

第75章 长女才是太子侧妃

午后的馨园。

暖阁内,庄主夫人崔氏和柳烟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说着话,柳云济慵懒地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呡着茶。不知崔氏说了句什么,柳烟儿突然站了起来,发出一声不可抑制地惊呼:“什么?”

“烟儿妹妹,你吓我一跳。”坐在一旁的柳云济摸摸被晃出的热茶烫着的嘴唇,斜睨着柳烟儿,可怜兮兮地道:“今日你云济哥哥受惊不轻,你就别再吓我了。”

崔氏很能理解柳烟儿的诧异,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难以置信。崔氏瞪了柳云济一眼,安抚地拉柳烟儿坐下,用肯定的语气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小树是你表叔也就是兵部尚书章大人的女儿,我已让蔓娘和小树搬去隔壁空置的沁园了。”都说无巧不成书,谁能料到伺候烟儿多年的蔓娘会与章家有渊源?烟儿的爹娘当年怕是到死也不知道,被他们夫妻俩收留的女子怀着的孩子是表兄章稽的。

“怎么会这样?这也太巧了!这么多年,烟儿从未听蔓姨提起过。”柳烟儿仍然不愿相信,拧眉轻喃。

“谁说不是呢!”崔氏也有相同的感叹,缓缓道出知晓的内情,“蔓娘当年是章夫人在娘家时的贴身丫鬟,你表叔和章夫人自幼订亲算是青梅竹马,成亲前也时常来往,章夫人出嫁前,蔓娘就怀了小树。这事在当年肯定是个禁忌,或许正因为这样,蔓娘才不愿提起。我想她肯定也是到了京城以后,才知道章家多年前已迁来苍都,而且与柳家还是亲戚。若不是你表叔一早找上门来,蔓娘恐怕并没有带小树去上门认亲的打算,要不然进京都几个月了,她也不会一直瞒着,连小树都没告诉。”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柳烟儿垂眸嗫嚅着,崔氏的话象是正好印证了她的心事,抬眼瞥到崔氏和柳云济正疑惑地直视着她,她拿出丝帕掩嘴笑笑,又问,“表叔他既然都认了小树了,怎么没有带她们回府?”

“说是安排好了,会尽快接她们俩回去。我想你表叔可能顾忌着章夫人,她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接受蔓娘和树丫头的。”崔氏叹道。将心比心,若她是章夫人,也很难轻易接纳另外一个女人和孩子。不过蔓娘也是个可怜人,由于出身卑微,有情人不能相守,劳燕分开,看章大人今日之举,对蔓娘应该是有情分在。

“章夫人不能接受蔓姨倒是有可能,小树总不能不认,怎么说她也是章大人的亲生女儿。我记得章珍儿比烟儿妹妹小几个月,烟儿妹妹又与小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虽说小树不是嫡出的,算起来她才是章家的长房长女呢。”柳云济就事论事地说。

“长房长女?”崔氏和柳烟儿齐声讶然道,相觑一眼,两人皆有了某种心领神会。

柳烟儿神情黯然道:“伯母,这难道是天意吗?”

“谁能想到一日之间会有此变故?烟儿,你要知道,根本用不着你舅舅、舅母出面,这事怕是…”崔氏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柳云济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娘,你跟烟儿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又关舅舅、舅母何事?”

“云济,你与太子殿子交往甚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对树丫头有心?”崔氏反问。

“啊?这个…说是说过一两回…”瞅到柳烟儿脸上哀戚的表情,柳云济斟酌着如何才能说得委婉些,别伤了他家烟儿妹妹的心,犹豫着又道,“其实他也就这么随口一说,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要说起对小树有心的,哪有安王爷的小王爷明显,他曾告诉我,说他九岁那年就决定要娶小树了,你们说,好不好笑…”柳云济“哈哈”干笑了几声,被崔氏一瞪,赶紧煞有其事地掩嘴轻咳。有个“小肥肉”似的贴身丫鬟,他也很烦恼。不过…这都是五师兄和尘阳私底下较劲的事,什么时候都能摆到桌面上来谈了?柳云济后知后觉地想。

“你这孩子,真是…”迟钝啊!崔氏无奈地点了一记柳云济的额头道,“哪是随口一说,太子殿下他都…唉,算了,这事过去了,你舅舅、舅母那边我也不会提了。以后这事会怎么样,怕也不是我们柳家能左右的。烟儿,你也要宽宽心,将来身处那个位置,这样的事肯定不会少,不是树丫头,也会有别人。退一步说,是树丫头也好,她总归是在我们苍烟山庄长大的,你与她相处好了,身边也多个贴心的自己人。”

柳烟儿闻言,黯然苦笑。在那个深宫内院里,哪能那么容易找到贴心的自已人?二十多年来,伯母尽得伯父独宠,怎能明白妻妾相斗的残酷和苦楚,这一点,显然皇后姑姑有更深的感概。

“烟儿啊,宫里的女人斗的是心,为的也是心。如果费尽心思也得不到那个人的心,即使赢了再多女人,总归是个输。男人的心防是防不住的,能守住的唯有自己的心,如果连自己的心也守不住,那就注定要伤心了。但凡有半分可能,姑姑都不希望你踏进这深宫里来,一旦进来了,就要做好伤心的准备。如果能守着自己的心也好,如果象姑姑一样,不小心把心丢了再也收不回,就只能尽可能做个让那个人信赖的人吧。想他所想的,做他要做的,圆他的每个心愿…至少这样,那个人对你还有信任和依赖,否则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使,他有个心愿是关乎另一个女人,甚至是她的孩子…”

昨夜皇后姑姑的话犹响在耳边,无奈中有几多悲凉,入了她的耳,进了她的心,她却不愿苟同。

柳烟儿的怅然若失看在柳云济眼里不免心疼,天仙似的烟儿妹妹从小到大,得到的都是最好的照顾和最大的关注,又何曾被人如此忽视过?当下他起身拍拍胸脯道:“烟儿妹妹,要不你别嫁五师兄了,随我们回苍烟山庄去。凭我们烟儿的才情美貌,何愁找不到一个对你一心一意的人。咱们柳家以后立个家训,要想娶柳家女儿者,需发誓永不立妾,如何?”

“云济哥哥,你别说了。这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传到宫里,那还了得。”柳烟儿惊呼道。

崔氏也板着脸喝斥:“云济,别胡说。”

“说说而已,怕什么?”柳云济嘟嚷着坐下。暗叹自己大概被小树念叨久了,居然开口闭口就想要立什么忠贞不二的柳家家训。

“云济哥哥为何要烟儿离开?要走的也不该是我。伯母你看,云济哥哥现在是不是对小树好些?”柳烟儿对崔氏撒娇道。

“他敢!”崔氏故意冲柳云济一瞪眼,笑着说,“你云济哥哥最疼爱的当然是烟儿,大家最疼爱的都是烟儿。”

“如果只是小树的事,烟儿妹妹也不必担心。那小丫头,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降得了的。即使五师兄有此心,小树也未必有啊!五师兄难道能做强人所难的事不成?”五师兄会吗?柳云济想想,心里又不确定了。

“君大哥不是随便什么人,他是当朝太子,未来的苍王。小树即使成了尚书府的小姐,那也不过是大臣之女。”柳烟儿轻声提醒。君大哥悉心准备小树进太子府,甚至请动皇后娘娘为她安排一个好的身世,有幸能得到当朝太子殿下的青睐,她难道不会生出相同的心意?再说,太子殿下要想强人所难,谁又能拒绝得了?除非…脑中急闪过一个念头,柳烟儿一惊,急忙正正脸色不愿多想。

“你不了解小树,她…”武功奇高,说啥啥知道,脑子更是鬼灵精怪,向来坦言对被太多人惦记的东西和人不感兴趣。不过,假如小树真对五师兄有心,将来与烟儿妹妹妻妾争宠,烟儿妹妹恐怕不是她的对手。被自己的假设吓了一跳,柳云济赶紧噤声,这些话要是说出口,面前两个女人肯定饶不了他。可依他平日对小树的了解,他真觉得没人可以轻易降伏得了她,即使那个人是当朝太子君玉楚。至于那个尚书千金的身份,她似乎根本就不稀罕。

“小树,恭喜恭喜,以后你就是尚书府的千金小姐了!没想到我们俩居然是亲戚,来,叫声大哥来听听。”

“以后能光明正大地叫你声大哥,或许是唯一可喜的事。大哥留步,小树困了,进去补眠!”

出了汲云阁回逸园后,对于他真心的道喜,小丫头就回了这么一句,口气闲凉地象是在说别人家的事。然后当着他的面,“砰”地关上西厢房的门,任他怎么敲门都不理,更别提那些奉命去替她搬家的丫鬟小厮了。瞧瞧窗外的日头,怕是这会儿她还在梦周公呢!

想到这儿,柳云济犹豫着问:“娘,小树她不能不搬出逸园吗?”少了有趣的小树,以后逸园里就冷清多了。

“不能!你糊涂啊,树丫头以后不是你的丫鬟,怎能继续与你同一个院里住着?”被柳云济挑开了话题,崔氏想到仍有许多事要交待,随即说了开去,“云济你自己看看,再选一个丫鬟去逸园。烟儿,你也赶紧挑几个合意的丫鬟来馨园,梅香的事刚刚跟你说过了,她是肯定不能再留在府里了。沁园那边,章大人说会派几个人过来,我想没有熟识的下人也不方便,反正冬雪丫头以后也不会跟着你,就让她这些日子先过去帮忙。”

“伯母,梅香要怎么处置?”毕竟是跟了自己几年的丫鬟,柳烟儿问。

“府里是不能留了,赶出府一个姑娘家也难,看在云济没出什么乱子的份上,我跟你舅母说说,让她跟去云州吧,总得让她有个安身之所。云济,你说呢?”

“嗯,就这样。”对于梅香,柳云济不愿多谈,又道,“我那院再找个贴身小厮就好了,丫鬟不用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免得再来个梅香!再说了,少了一个聪明武功好又合脾性的丫鬟,他也很遗憾好不好?

“蔓娘说要继续来馨园做事,我也拦不住,烟儿你就看着办吧。你这边一时确实也少不了她,嫁妆里那些绣品可得尽快完成了,没多少日子了…”

说起为柳烟儿准备的嫁妆,两个女人又低声讨论开来。

柳云济伸手接过丫鬟春雨刚送进来的新茶,独自品茗,不由又想起小树今日在汲云阁的反常,一口一声章大人,怎么都不肯叫爹,却又急着要离开柳府,甚至想今日就搬到章家的别院去…

这样的小树,实在是怪得很啊!

※※※※※※

太子府内,闻燕笙刚走进君玉楚的书房,就觉得有什么不寻常。一向勤勉的太子殿下,居然悠闲地立在窗前看风景,嘴角甚至挂着一抹象随时都将绽开的笑意。

“师兄,有什么好事吗?”

“好事?”君玉楚回首,黑眸闪过湛亮晶芒,轻笑道,“对,确实是好事。”

正在此时,门外侍卫禀道:“太子殿下,兵部尚书章大人求见。”

“宣他进来!”君玉楚指指书房内的暗门,示意闻燕笙回避。

闻燕笙刚闪入暗门内,章稽已进门叩首行礼:“微臣章稽参见太子殿下。”

“章大人免礼,请坐。”

“谢太子殿下。”章稽侧身落座,对君玉楚看了一眼,道,“不知太子殿下急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章大人不必拘礼。只是今日突然想起,昨夜元宵,因事务烦忙,忘了邀请章大小姐一同参宴观灯。她身为新立的太子侧妃,没能参加宫宴和庆典,是本太子疏忽了。”

“太子殿下客气了,昨夜这种场面,小女去了也不合礼数。”

“哪里,是本太子疏忽。不过请章大人放心,往后本太子会好好对她,绝不会怠慢于她。至于昨夜的疏忽,也会奏请皇上,对章大小姐做一个小小的补偿。到时候还请章大人务必在她面前替本太子多多美言几句,让她千万不可再故意躲着本太子了…”

“咚!”暗门内传来一记闷响,象是什么东西不小心磕在了木板上。

“太子殿下…”章稽不解地看着君玉楚,欲言又止。太子殿下今日的态度实在过于诡异,他知道大女儿章珍儿对太子殿下心仪已久,两人虽然在柳府见过几面,但实际并不熟络。可听太子殿下方才的言语,倒象是他心怡珍儿已久而珍儿不领情似的。

君玉楚仿佛没有听到异响,仍是微笑着道:“章大人,听说章大小姐一直住在府外,不知何时能迁回章府?不过,若她不喜欢搬回府里住,你也不必勉强。无论她住在哪儿,她都是你们章家的长房长女,是本太子未过门的侧妃。你说呢,章大人?”

章稽听得更糊涂了,犹豫着说:“可是太子殿下…微臣有些不明白,小女珍儿她…她明明一直住在府内呀?”

“本太子当然知道二小姐章珍儿住在府里。可本太子想要跟章大人谈的,是章大人的长女、本太子未来的侧妃、章大小姐章小树!”

“咚!”暗门内又是一记闷响。君玉楚斜睨了一眼,唇角微微上扬。

“章…章小树?!”章稽错愕,结巴着道,“太子殿下,您…您怎么会知道?”他今日一早才认下的女儿,尚未公开,甚至没来得及回府探探夫人的口风,太子殿下居然已经知晓了?

“怎么?章大人难道不知道?那幸好今日找章大人一叙,否则几个月后本太子娶错了人,那就不妥了。正如皇上的圣旨上所言,本太子要娶的侧妃是‘兵部尚书章稽之长女’,据本太子所知,章大人的长女、章家的大小姐闺名正是小树。章大人,本太子没有弄错吧,或是你觉得皇上的圣旨有误?”

“没…没有!皇上金口玉言,圣旨岂会有误。太子殿下说得没错,小树虽非嫡出,但确实是微臣的长女。”章稽只觉得乌云罩顶,多了一位女儿,家里的夫人已难以接受,而这女儿比珍儿年长了几个月,又将占去本该属于珍儿的侧妃名份。太子殿下若不提,本来没人想到这一点,偏偏太子殿下今日又亲自提醒不可弄错了人,摆明了只要小树不要珍儿,这下子章府岂不是要大乱?

“章大人,看你的模样,此事似乎很为难?”

“不…不为难!”章稽回道,笑得很无力,“太子殿下多虑了,既然是皇上御旨,将章家长女立为太子侧妃,微臣怎么会嫁错女儿呢!到时一定将长女章…小树送进太子府。”

“那就好。不瞒章大人,本太子与小树相识多年,也很高兴她是章大人之女。等他日她嫁进太子府,本太子定对她宠爱有加,绝不会亏待于她,章大人尽可放心。”

“如此甚好!微臣替小女谢过太子殿下抬爱。”章稽听得出君玉楚对小树很特别,性子清冷的他甚至能当面承诺会对小树宠爱有加,这是他熟悉的太子殿下以前不可能会说的话。罢罢罢,家中夫人再泼辣强势,总比不上皇上的金口御旨,只要侧妃人选仍是他章稽的女儿,又何必拘泥于是哪一个呢?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章稽告辞离去。

闻燕笙揉着额头从暗门里走了出来,打着哈哈揶揄道:“师兄,果然是喜事啊!不过,刚才差点没把我吓死,我以为你什么时候又对章珍儿动了凡心,小树丫头又怎么会成为章大人的长女?”

“我派人打探了小树她娘的身世,费了些周折,昨夜刚得到消息,说她以前是陵水林家小姐、也就是如今的章夫人的贴身丫鬟。巧的是,今日一早又听说章大人偷偷去柳府认亲,所以…”

“所以你就动作迅速地使了一招偷梁换柱,让章家认为圣旨上所指的章家长女就是小树,如此心仪之人就名正言顺地成了你的囊中之物。师兄,我不得不说,你这一招,确实够绝!只怕…”闻燕笙故意卖了个关子。

“只怕什么…”

“只怕小树丫头不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啊!”闻燕笙道。他记得那日在安王府,听了师兄的一番真心表白,那丫头可是拒绝得很彻底。

君玉楚的眉头微微蹙起,上扬的唇角瞬间凝固,隐隐的挫败感慢慢侵袭他的全身。他沉凝半响,喃喃地道:“我会让她明白的。即使不明白…她也得待在我身边。”

闻燕笙静静地看看他,默然不语。

第76章 这算那门子的爹啊

夜深了,空旷的沁园里一片寂静。

纤瘦的身影静静地立在窗前,面对的是一池静谧的湖水,刺骨的寒风袭进窗来,她仿佛全无查觉的一动不动。

“是娘吧!娘舍不得他,所以才这样做吗?娘想过这样做会让我为难吗?既然舍不得他,为何不愿跟他走?还是…”舍不得的想要保护的另有其人?

汲云阁外,对于她的一连串问题,美人娘只是惊慌无措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泛滥成灾的眼泪,残跛的腿,这一切让她不忍问出心里最深的失望,两人相对片刻,她一言不语地拂袖而去。

闷睡了一整日,掌灯时分才随着成了她贴身丫鬟的冬雪进了这间位于沁园的新房间,成了众人眼里一日飞上枝头、丫鬟变小姐的传闻主角。偷溜计划因此搁浅,她知道,那幕“开几陇菜地,养几群鸡鸭,伺奉一个美人娘”的场景永不会再来。她就说嘛,不该对未来有所设定,否则很容易就成了伤心的泡影…

“你来啦!”幽幽的低叹滑过她的唇边,带着一抹笃定。

“小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含笑的清朗嗓音在她身后响起,随即将她卷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我也想知道,要怎样才能猜不到你会来?”不等来人回答,她叹口气又道,“尘阳,我刚才在想,若是耳不聪目不明该有多好,有些事看得太清楚,反而徒增烦恼。”

温热的手掌移到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眼睛,夏尘阳道:“如果小树不想看,我替你挡着,这样就可以了。”

她的心一动,双眸蓦地炙热起来。半响,她拨开他的手,一个转身,轻易脱离他的怀抱,嘻笑道:“拉手拉习惯也就算了,见人就抱这个习惯可不好。没听人家说吧,我现在可是尚书府的大小姐,深更半夜,这闺房岂是让人随便闯的。”人生苦短,她实在不该任那些失落哀伤的情绪影响她的生活,她是谁啊?她是坚韧不拨百炼成钢的小树呀。

“那又怎样?反正你还是我的小树,我想见就见。一个尚书府小姐算什么,反正你又不稀罕。”夏尘阳不屑地轻哼一声,长臂一探,又固执地将人卷进怀里,低低地笑道,“不过,听到青龙说你今日没离开,我还是很高兴。”

“我就知道会这样,还没走呢,尾巴早就被你安排好了。”小树嗔道,不客气地回身拍了一记他的额头,认真地又道,“下次不许了,四龙该护着你做你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