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事你三年前就说过了。”连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夏尘阳偏不准备遂她愿,语气平稳地道,“我知道是小树。你就直接告诉我,哆嗦了一大堆,你究竟想说什么?”对今日的苍宏帝君玉楚,他心里始终存在一丝莫名的愧疚,昔日的兄弟情份仍在,却因处于不同的立场,当初有些事不得不有所隐瞒。对方也是在一年多前因为一件意外之事才了解了他的身份,他也知道他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小树。

那个位置果然能把人坐呆了,连阳阳小徒儿都变得这么无趣!颜玉落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分析:“第一就是在她心里,你绝对是非同一般的,怕麻烦的她却愿意反过来替你扛下麻烦,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你并没有象她以为的那样能轻易地被扔掉。要想让她承认这一点,就得给她下猛药,逼得她不得不承认。第二就是她向来善待自己,即使不希望发生的事,只要存在可能,她就会做万全的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把她放在哪个位置,她其实都能很快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应对,虽然往往是最不麻烦最偷懒的那种。因此你不用担心她承受不住某些变故,你只要让她放不下你就行。第三就是她一旦用起心机狠绝起来也可以很彻底,她以为自己不适合做的事,其实比任何人都适合,不是不能做,只是不想做,等她明白有些事逃避不了不得不做时,她就做得很好。”

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真是累死人了!她当师父的容易嘛,两个小辈的感情之事还得她来牵线搭桥,不然不知两人要折腾到猴年马月去。颜玉落自已动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然后对兀自陷入沉思的夏尘阳道:“所以…”故意吸口长气,不信你不着急。

某人果然急切地问:“所以什么?”

颜玉落老神在在一甩长袖,胸有成竹慎重其事地道:“所以…”她很是慈爱地拍拍夏尘阳的肩,气势突然一敛,话锋一转,凉凉地道,“你该回燕京了!”

※※※※※※

依然是那座高楼,依然是那片风景,眼前的闲林镇却失了那夜的璀璨灯火,静静地蛰伏在一片黑暗里,或明或暗地闪着为数不多的灯光。月上柳梢,偏又缺了一角,象是故意跑出来应景。

“…小树,这就是你的答案?”虽然早已有所察觉,真正听到她的拒绝,他仍然懵了。

“是的。”她默默地转地身去,背对着他,手不自觉地移到胸口,然后慌张地放下。对他的感情,不强求不勉强,一切顺其自然,这不是她一直坚持的吗?为何决定放开的时候,心会抽搐地痛?

他嘶哑着嗓音道:“为什么?那天还好好的。”

她沉默了会儿,轻轻地道:“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不用做什么改变。”

他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他,桃花眼里是满是难掩地心痛,他红着眼,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问,我都告诉你。只要你说,我都会去做。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小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她想要什么?突然间她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了。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是你最想要的?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答应。以后我只做你希望的事,你不喜欢的,我保证不做。小树,你说啊!有什么事是你不愿意看到我做的,你告诉我,我一定听你的,只要是你说出来。”他的眼中升起希冀,殷切看着她。

她定定地看着他,很久很久,然后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如一盆凉水猛然泼在刚刚熄灭还闪着火星的柴堆上,“滋”的一声,浇灭了最后一点重燃的希望。他眼中微闪的希冀顿时黯了下去,放开扶着她肩膀的手,他喃喃地道:“小树,你连一句挽留我、叫我不要走开的话都说不出口吗?连这一点点,我都不值得你放开执念固执去做吗?”

“我…”她瞠目结舌。她早已习惯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地注视着身边的过往,合她心的留下,不合她意的抛开,万事唯心不强求,这不对吗?难道,她该去索求别人为她改变?

“我说过,只要是你让我做的,我都会去做。所以,这次我仍然听你的,我会离开,离你远远的。”哀大莫于心死,他凄然苦笑,“如你所愿,日后男婚女嫁,各自欢喜…”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似乎要将她的所有印进自己的脑海里,然后毅然转身。

看着他颓然的背影,她嗓音轻颤地道:“等小鱼儿再大些,我会让他自己选,是留在我身边还是去找你,或是…”

顿了顿步子,他打断她的话,轻轻地呛声:“你都没有了,我要他做什么!”说完,绝然离去。

他的决绝如冰冷的利剑,挑断了她紧绷的心弦。她突然迷惘了,难道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最心狠的,究竟是他,还是她?

※※※※※※

窗外新月如钩,已是三月之初。自东弦楼一别,已有月余。那日起,她常常闲坐在这里,依坐窗台,脚下空荡荡的,心也空荡荡的,再也找不回昔日在此赏风赏月赏美景的闲适自在。

她到底在这里丢了什么?她费解,于是,常常想来寻找,能想起的,是夜空里散开的灿烂烟花,是他赖皮地腻着他的点点滴滴,是他被拒绝后望着她的心痛眼神,还有他最后离开时那一抹绝决的背影…

半个月前,闲林镇的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最新段子已变成燕国安王爷和苍国六公主联姻的故事。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版、爱美人不爱江山版、得势公主落难皇子版、六公主千里寻夫版…燕和帝也已下诏通报燕国上下,三月十五是安王爷和六公主成亲的日子。离今日,还有十四天。

为何又是在她二十二岁的三月十五日?前世的这一日她在哪一个世界悲凉地消失,今生的这一天难道也是她难逃的命定劫数?

她早在元宵节那夜就意外得到了消息,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开他的手。在被人伤之前,她自私地选择了先伤人。为何今日想来,她却再也找不到当日断然决定的理由?

五年前,她毫不犹豫地送他走,是因为清醒地知道,他其实并不会离开,两人终会重逢。她不知道自己那份笃定的自信来自哪里,她就是这么固执的相信。怕对他失望,怕他失约,所以她选择忽视,摒弃掉他的一切消息,其实最主要的,她只是怕自己受伤,自私地给自己留了退路。潜意识里,她或许是期望五年间隔着的这一段只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空白,重逢的那一日就仿佛是分离的后一天,如此之近,她珍惜的东西从来未曾改变。

但她知道,这次分离不同!他和她,真要成为擦肩而过的路人了吧?

最心狠的,究竟是他,还是她?一个月来,她常常这样问自己。

“是你,当然是你。世上没心没肺没良心的丫头除了你还有谁?可怜我那阳阳小徒儿啊,一颗痴心所托非人,十几年的痴情付之东流。”

哀怨控诉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来,原来她不自觉地问出了声。坐在窗台上的小树回头看了来人一眼,无精打采地道:“妖人师父,你来啦!小鱼儿呢?”

“小鱼儿说,从醉桑楼看小娃娃回来,心情很不好,回房睡了。也是的,瞧人家小娃娃有娘亲有爹疼,他的心情能好到那里去?天黑了不睡觉难道还有爹陪着聊天下棋泡温泉,识趣的早点睡就对了,或许运气好,梦里能见到想见的那个人。”这是小鱼儿新编的说词,她只是奉命来转诉一下,真是有够煽情的!颜玉落背过身,恶寒地搓搓自己的手臂,想搓掉被这番话冻出来的鸡皮疙瘩。

心情不好?傍晚在醉桑楼明明笑得很开心,就为小洛子替元宵节那夜早产出生的次子取了个“常元宵”的名字,最后被小家伙一意孤行铁口神断改成了“常赢”,将“元宵”降为了乳名…

难道小家伙在强颜欢笑?这不象他的性子啊!小树将怀疑的目光落在颜玉落脸上,想找出说谎的蛛丝马迹来,瞧到她眼里掩饰不住的笑意,她无奈地唤了声:“师父!”

这一个月来,这一老一小在她耳边已经说了太多诸如此类煽风点火旁击侧敲的话,似真似假,连她都分不清了。

“师父,你下次去燕京,如果小鱼儿想去,也带他去吧。”如果小鱼儿真那么想他,找机会去见他不就行了。如果她想他,以后该怎么办?她真能坦然地面对他和他的王妃?她狠狠地甩甩头,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颜玉落斜睨她一眼,凉凉地道:“人家都说了没有你就不要小鱼儿了,你还让小鱼儿去?”

“师父怎么知道?他跟你也说这话了?小鱼儿也听到了?”小树的眼神蓦地犀利起来。

“没有,没有…呃,其实是我猜的。你也知道人家事事以你为重嘛,小鱼儿当然是放在次要的位置,次要的位置就是不太重要,最重要的你都没有了,他当然会伤心难过、痛不欲生,甚至心灰意冷,自然很容易将小鱼儿忘在一边了。你看,这很容易想到嘛!”颜玉落打着哈哈自圆其说。她才不会承认,那夜她和小鱼儿一直躲在暗处偷听,某人因为太入戏说错了狠话,事后让小鱼儿好一顿数落。大名鼎鼎的杨小公子居然有人敢说不想要,那不是自讨苦吃嘛。

小树辩护道:“他只是心里怨我说的气话,不会真不想见小鱼儿的。”他只是把她看得太重,却并非寡情薄义之人。

颜玉落颇不赞同地挑挑眉。说来不怕小鱼儿伤心,以她对某人十几年的认识,那句话说不定就是他的真心话。真要没了小树,他什么狠决的事情做不出来?在他眼里,除了他的小树,什么都是不重要的…天啊,她一不小心居然收了个情痴做徒弟!看在某人一片痴心惊天地泣鬼神恶心死师父的份上,该是时候下点猛药了。

“以后小鱼儿想见当然可以,只怕,唉…”颜玉落摇摇头,欲言又止。

小树催促道:“只怕什么?”

“只怕到时候小鱼儿识得他,他却不认识小鱼儿了。你知道他临走的时候向我要了什么?”颜玉落叹口气,遗憾地瞅一眼小树,压低嗓音,十分沉痛的说,“是忘情丹!他说了,此生得不到你,活着不如死去。但又不得不苟活于人世,一是不想让你愧疚,二是舍不得,因为你还在这里。他说不如选择忘了你,如你所愿地好好活在这个有你的世上。”颜玉落说完,自己又是一阵恶寒。不亏是父子俩啊,连煽情的□力都一模一样。她再接再厉,继续下着猛药,“服下忘情丹后,与你有关的所有事情都会忘记,包括你生下的孩子小鱼儿,你们之间的情份真是要断个彻底了。算算日子,他不会已经服下了吧。唉,你又是何苦为难自己为难他呢!错过了他,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就是再多折腾几世,你也找不到这么痴情的人了。”

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小树她愕然惊呼:“师父,你知道?”

“知道什么?你我都是有前世记忆的所谓妖孽?”看着小树又一次被雷霹中的表情,某位妖人暗爽在心。哈哈,有些事她不说,那是她懒得说好不好,真当她的妖孽是白做的?唉呀呀,不要跑题,她现在在替某个情痴办事呢。她神秘兮兮地又道,“五年前你将人家打包偷运到翼州,人家一醒来要找的就是你。你知道后来为什么他乖乖回了燕京而且还耐心地守着你们的五年之约吗?”

“为什么?”小树的神志仍有点发懵。她压在心底准备一辈子也不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妖人师父居然早就知道,而且还跟她有相同的经历,那与尘阳五年前回燕京又有什么关系。

颜玉落不急于回答,反而又提出一个问题:“你知道玉澍宫前五任宫主是谁吗?”见聪明的小树一脸傻傻表情,颜玉落笑得好不得意,清清嗓子,抛出一个字的答案,干脆利落又劲爆:“我!”

“你!”小树彻底懵了!半响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回少得可怜的意识,联想到自己的经历,并不难找出更容易理解的答案,“你是说,你有这一世和前五世的记忆!”妈呀,前辈老妖孽依然高调存在,她这小妖孽还矫情什么,亏她低调隐忍地活了二十二年。

“师父,你前五世是哪里人啊?我们会不会是老乡…呃,不对,你在这里做了六任宫主,你不可能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师父,你前五世是怎么样的,快说给我听听。你每世都长一个模样吗?对了,有没有哪一世运气不好,不小心变成了男人?我…”这能不能叫他乡遇故知?小树显得有点兴奋。

“现在我们来回答前一个问题,为什么阳阳小徒儿五年前乖乖回了燕京而且还耐心地遵守你们的约定。”又跑题了!颜玉落打断小树的漫天想象,硬生生又将注意力引到某人身上。

小树从善如流地问:“对啊,为什么?”该不会尘阳又是另一个妖孽?

“你是,我是,他不是!”“啪”的一声,颜玉落不客气地敲了一记小树的额头,直接否决她已明显露在脸上的无端猜测,难得认真地道:“因为我给他讲了一个六世妖人的故事。”

“六世妖人?就是妖人师父你的故事?”小树暗暗佩服自己,四岁时就知道叫妖人师父,敢情人家有个更响亮的类似名号。她不解的是:“为什么他听了你的故事就会这么做?”

“等你听完故事就知道了。”颜玉落肯定地说。到时候,小树你要怎么做呢?她还有他们,非常非常期待。

半个时辰后,说故事的颜玉落已经口干舌燥,闲闲地坐在一边等着某人的反应。听故事的小树脸色凝重,眼神更是忽明忽暗,犹如被醍醐灌顶过,正处于天人交界之境。

突然,小树跃下窗台,径直往楼下走去。

什么状况?不该是这样没反应的反应啊?颜玉落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去哪里?”

小树清清淡淡地答道:“回房间!”

“做什么?”别说是睡觉,那样她绝对会昏给她看。

“收拾行李!”小树回头,冲颜玉落眨眨眼,粲然一笑道,“当高调的妖孽,去燕京抢亲!”

她就说嘛,这才是应该有的正常反应!颜玉落心里暗呼,阳阳小徒儿,你头顶那朵最心心念念的桃花总算要开了!

第89章 玉澍宫柳烟树是也

燕国京城燕京是座千年古城,在澍国时期名为燕州,澍国末期,成为当时的异姓诸候王北夏王的封地。后来发生了著名的戊申政变,未代澍国皇帝正弘帝薨,澍国政权落在未代澍帝的妃子颜贵妃以及北夏王、西苍王手中,三人各自加冕称帝,澍国自此灭亡,天下形成南、燕、苍三国鼎立之势。燕州自那时起改为燕京,成为燕国都城。

三百年前的这段历史,在三国各自的官方正史记载中均语焉不详,倒是一些私下流传的野史秘闻里,关于正弘帝的死因、关于南国初年空虚的国库、关于戊申政变的前因后果,都有不同版本的记载。经过两三百年的不断演绎,如今能听到读到的那段历史已成了众说纷纭的神秘传说,因为带了太多猜测加杜撰的色彩而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原貌,真实的历史究竟如何反而变得更加不为人知。

这不是小树第一次到燕京,五年前随师父游历的那几年,曾来过两次,在城内的辛玉庄也住过些日子,对燕京城她并不陌生。

马车辘辘,踏过两丈余宽的青石板路,大道两旁矗立着两排威严的巨兽雕像,每只间隔丈余,一直延伸到大道尽头高耸的城墙下。远远的,城墙上方拓写的硕大的“燕京”二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幸好赶到了!见已接近城门,小树提了十几天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颜玉落瞅瞅她,不动声色地说:“别着急,才刚过未时。”心里却偷偷笑开了,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赶人家走呢!

“我才不急!”小树嘴硬地回道。她若无其事地低头,看看怀里睡着的小鱼儿,轻轻地揉揉他的的头,耳根却不争气地泛起可疑的红晕,泄露了她微窘的心思。

“不急就好。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让小鱼儿多个娘嘛!”小树忌讳什么,她就偏说什么。这一点她也是跟某人学的。两人斗嘴斗了十几年,这半个月来她这当师父的总算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了。

不等小树说什么,有人先抗议了。小鱼儿突然睁了睁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我只要树树,不要别的娘。”他伸出胖胖的小手摸摸小树的脸,眯着睡意朦胧的眼奶声奶气地道,“树树乖,快去把阳阳抢回来。”说完,眼合上,小手垂下,咂巴咂巴小嘴又睡过去了。

见此情景,小树和颜玉落不由面面相觑,继而对视一眼,齐齐地轻笑出声。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应该是到城门口了,外面隐隐传来吵杂的人声。

“你决定了?”看着小树头上那支消失了五年的发簪,颜玉落努努嘴问。五年前第一次见到这支发簪时,对某些事她就更肯定了,不过自那日起,小树再也没有用过它。

知道颜玉落意有所指,小树伸手摸摸发上的簪子,认真地说:“师父,你说过它是南国宫中之物,或许与我娘的身世有关。以前我不相信所谓的命定之说,很多次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其实想想,我那时的回避太刻意,反而说明我信了!如今,我依然不愿意相信,如果万般皆由命,那人本身又算什么?我宁可接受另一种说法,命之所系乃是心之所向,心的选择成就了命而不是命左右了心。以后我仍然不会主动去探究它的秘密,但如果有一日秘密被揭开,无论事实如何,我都会坦然接受,再也不会逃避。就象…我很喜欢这支簪子,所以我要戴着它;我很喜欢师父,所以很高兴成为玉澍宫的妖孽;我很喜欢苍烟山庄,所以我承认我就是柳烟树;我很喜欢小鱼儿,所以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天下帮他夺了又如何;我很喜欢尘阳,所以…”

人影攸闪,颜玉落眼睛一眨,发现怀里多了个熟睡的小人儿,刚刚还慷慨成词的某人早已失了踪影,车帘晃动,阻隔了隐约传来的尾音:“…我要去抢亲!”

如此积极固然很好,只是,那丫头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啊?玉澍宫的名声已经被前两世的她毁得差不多了,她可不希望在她之后再出一个搅得天下大乱的女魔头。

马车外,跃出马车的紫色身影脚下几回轻点,稳稳地落在车队前的一匹白马上,她的视线扫过紧闭的城门和三三两两陆续回转的行人,皱眉问道:“青玉,出了何事?”

与城门守卫交涉未果的青玉闻言急忙上前禀道:“回主子,他们说为保护安王爷和苍国六公主的大婚安全,皇上有令,未时至申时两个时辰内只能出不能进,要想进城得等到酉时。”

很好,今日果然是她命里的劫数,到了酉时黄花菜都凉了,她还进什么城抢什么亲啊!小树抬头看看修成几丈高的城墙,又看看城墙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守卫,暗自狠狠地咬牙,不就成个亲嘛,搞什么弄得这般紧张,真是的。不能打草惊蛇的硬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有这个!”急中生智,小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举着它道。瞧这玉佩刻有“燕”字又是尘阳的母后所赠,应该有点份量吧,不知道能不能当路条用…

为首的守卫官向她走近几步,看清她手里的玉佩,突然脸色一变,回身手一挥,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守卫们跪倒一片,城门随之吱吱呀呀在她面前敞开了。

这是什么状况?虽然心存疑惑,但小树无心多想,只要能进城就好。她回头扬声道:“师父,我们辛玉庄见!”轻轻一提缰绳,白马奋蹄,驮着她向城内急奔而去。

青玉她们正准备跟上,被马车内的颜玉落唤住:“让她一个人去,我们到辛玉庄!”

抢完亲自然是要成亲,她当师父的要忙的事多着呢!不过幸好,她已经早有准备。

※※※※※※

燕京城内,从六公主暂居的驿馆到安王府,途经的几条大街上人头攒动,热闹异常。

人群里,三四个年轻书生边等候着车嫁队伍经过,边东拉西扯说着八卦,说的最多的,自然是今日大婚的新郎官安王爷。

“安王爷当年在苍国的时候风流着呢,每日设宴行乐,花天酒地,府里更是养着数十美姬。”一个尖脸书生压低嗓音道。

身边圆脸的胖书生闻言反驳:“不可能,那肯定是误传。听说安王爷性子极好,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平日只喜好待在府里饮茶抚琴、呤诗作画,很少出门,是个风雅的性情中人。除了苍国的六公主,他才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呢!若不是他这般痴情,那六公主早过了适嫁之龄,哪会苦等他到现在。”

另一个书生挑了挑他的八角眉,故作神秘的道:“说到痴情之人,你们知道当今皇上为何至今没有大婚?”

或许提到的人物太敏感,另三个书生虽然极想知道,但谁也没敢接下话茬。

见没人回应,八角眉的书生有些尴尬,正犹豫着该说还是不说,旁边有人忍不住了,插嘴道:“为什么?”

书生们奇怪地转头,发现原来是位穿紫衣的姑娘,听声音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戴着帷帽蒙着面纱,让人看不清样貌。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忽闪忽闪地透着的一股聪慧狡黠之光,此时正饶有兴致盯着八角眉的书生,象是在催促着他赶紧说下文。

八角眉的书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有些结巴地道:“其…其实是因为…当今皇上在还是五皇子的时候就…就已经娶了妻了,还是太上皇保的媒,是他的故人之后,与当今皇上是青梅竹马,后来两人因意外分开了,皇上一直未纳妃就是等着她呢。听说皇上曾在金銮殿上告诫众大臣不得插手他的后院家事,违者削官为民永不启用,从那时起,就再也没人敢上折子奏请皇上纳妃了。要说痴情之人,自然是非当今皇上莫属了!”书生越说越溜,到了最后那两句,几乎是眉飞色舞。

“嗯,是个不错的好男人。”紫衣姑娘听罢点头赞同。她最佩服这种不离不弃的患难夫妻了,没想到当今的燕和帝也是一位痴情种,这样的皇上太合她的脾性了,有机会一定要结交一下。

正在此时,远远地传来鞭炮锣鼓唢呐声,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群开始拥挤沸腾起来。八角眉的书生在人群中被推搡着,毫不容易才勉强站稳脚步,想起那位紫衣姑娘,回头再找,哪还有她的身影?

此时的小树乘着方才一时的混乱,早已退到旁边的小巷内,然后跃身到一家酒楼的屋顶之上,这是她刚才早就看中的地方,借着一面高大的檐角遮住身形,静静地等着车嫁队伍经过。

不多时,开道的仪仗队敲锣打鼓地经过,接着是长长地送嫁妆队伍,浩浩荡荡、锦锦不绝地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就在小树等得快睡着的时候,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红色喜袍,比一个月前略显清瘦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此时的一切,从头到脚落在她眼里,真是非常的…碍眼。好吧,她承认,不光碍眼,她实在想扑上去先把那身红色喜袍扒下来,顺便再抹掉他脸上的笑…不,喜袍还是留着吧,省得她待会儿准备了,或者她该先窜到花轿里把六公主身上的新娘喜袍抢过来?

想到当年那个可爱的六公主,她心里生起几分愧疚,不过,她不想就此罢手。

只有对不起你了,六公主。她心里默念着,闪身而出,飞身跃下。

街旁看热闹的人们只见眼前一道紫影闪过,盯睛再看时,却什么也没有,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忽然有人高喊:“新郎官不见了!”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可不是吗,喜气洋洋坐在马上的安王爷居然不见了!

“有刺客!”

“保护公主!”

人群开始骚动着,有眼尖的指着高处大喊:“他们在那里呢!”

几丈高的屋顶上,人高马大的安王爷依在一位紫衣姑娘身边,软叭叭地动弹不得,嘴巴开合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六公主,得罪了!人我带走了,对不住之处,小树下回再请罪。”紫衣姑娘朗声说道,不等花娇内的六公主回应,她一手环起安王爷的腰,轻松地提着他就走。

看着几丈高的屋顶束手无策的侍卫头目急声喝道:“你是何人?”远远的,传来他想要的答案:“坐不更名,立不改姓,玉澍宫柳烟树是也!”

玉澍宫!听到这三个字,人群里又一次沸腾起来。传闻玉澍宫的前任宫主是位老妖婆,专喜欢将名门正派的年轻少侠掳回宫去,难道玉澍宫又出了个喜欢掳人的小妖女,而且胆子更大,连王爷也敢下手?

“小树?”与此同时,花轿内,从谎乱中平静下来的六公主也想起了小树是谁,一把扯下头顶的红盖头,想想又不方便冲出轿去,只得在花轿内急得真跺脚,无奈地娇斥道:“唉呀,小树你认错人了啦!”

第90章 真的掉进麻烦窝了

“姑娘,你是谁?”她刚解了他的哑穴,他就问。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小树想,眼前就是。

装不认识她也就算了,毕竟是她伤他心在先,他的确有资格在她面前拿拿乔摆摆谱甚至骂她一顿。可是,拜托安王爷,可不可以不要露出那种文弱公子遭遇女采花贼后不甘凌 辱的戒备表情?她不过是怕他不配合,点了他的哑穴又扎了他一针让他动唤不得,以他的武功早该自动解了才是,此时依然软叭叭地倒在榻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又算怎么回事?

“姑娘真是玉澍宫的人?安王府与玉澍宫并无过节,姑娘为何要在本王的大喜之日掳本王来?”戒备之余,他看起来并不慌张,义正辞严地问。

夏尘阳,你够狠。不仅不认她,这会儿连玉澍宫也不想认了。

“姑娘莫非认错人了?只要姑娘就此罢手,送本王回去,此事就此作罢,本王定不会让人为难你。”他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导,桃花眼里一片无嗔无怒,甚至隐约有几分同情她闯了大祸的悲天悯人。

小树玩味地上下打量她,一直默无作声,心里啧啧称奇,装得可真象啊,平和温润的眼神,古板又正经的表情,唐僧念经似的口气,哪还有半点昔日的妖魅邪气?除了一模一样的长相,他看起来就象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若不是她早已确定他并非易容,她真会以为自己掳错了人。仅仅一月未见,难道他进了寺庙拜了菩萨转了脾性不成…

等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直直地盯着他,吃惊地道:“你…你真得服下了忘情丹?”

“这位姑娘,本王与你素昧平生…

不用说了,他肯定是吃了那该死的忘情丹了!小树已听不下更多,打开门急呼:“师父,妖人师父…”

听说小树掳了人回来,颜玉落此时正带着小鱼儿急匆匆赶来,刚进院门,就听见小树的喊声,她不慌不忙、一语双关地应道:“急什么,喜堂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人了!”

“解药!我要忘情丹的解药。”此丹有解药吗?她没听说过。不过她不管,既然是妖人师父弄出来的鬼东西,她自然要找妖人师父解决。

“没问题,保管还你一个跟以前一模一样的人!”颜玉落低头笑得诡异,抬头又一本正经地吩咐:“青玉、惜玉,带你们主子下去沐浴更衣,别误了拜堂的良辰吉时。小鱼儿,先进去陪你那个说说话。”

“嗯!”小鱼儿很开心地点头领命,扬起小脸冲小树调皮地一眨眼,兴冲冲地跑进屋发挥他杨小公子的巨大魅力去了。是他的那个噢,他已经好奇很久了。

听忘情丹有解,小树暗暗舒了口气,又听颜玉落提到拜堂,表情立马不自在起来。之前凭着一腔热血冲脑,跑去毁了他的婚事,做了回抢亲的恶霸女。但真要与他在这种状况下成亲?还是跟屋里那个让她觉得很陌生的他?她有点不确定起来,支吾着道:“妖人师父,此事不急,等尘阳…”

“也对,急不得。忘情丹本是无解的,要想有解需费些时日。期间有何变故,谁也不清楚。安王爷失踪可不是小事,到时万一让人将他救回去,自然是要重新配给六公主的。再说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忘情丹解不了或者解不彻底,曾经对你一心一意的他你尚且不满意,已经忘了你的他,你肯定是不想要的,结果还是得把他推给人家。唉…”颜玉落语气闲凉地道,最后那一声叹息更是叹得感概万千、意味深长。

被妖人师父一通呛白,小树觉得冤枉至极,难道她给人的印象就是这种自私自利、没心没肺、寡情薄义之人?或许在没有认准一个人之前,她对感情确实自私,从不肯轻易投入,但一旦确定,她也绝不会吝于付出。情急之下,她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脱口而出,大声嚷道:“谁说的?才不是呢!只要是他,不管怎么样,痴了傻了病了,我都要!”

“咳咳…”颜玉落闻言掩嘴一阵急咳,不是就不是嘛,说得这么大声做什么,某些人此时大概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她的眼神朝旁边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笑得极其暧昧,“那拜堂成亲之事…”

小树想想,咬牙应道:“我听师父安排。”她准备豁出去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她还怕什么。先生米煮成熟饭…呃,不对,饭早熟了,此时正在屋里上下蹦跶呢…先定下名分标上所有物印记再说,至于明日她有多轰动多出名招来多少非议麻烦…

妈呀!她好象真的掉进麻烦窝了,还是自己叫着嚷着主动跳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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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小树难得配合地被人服侍着淋浴更衣、梳妆打扮,换上新娘吉服,一切准备停当,当陌生的喜娘边说着吉祥话边准备帮她盖上红盖头时,她突然眼神一聚,抬手挡住,对颜玉落道:“师父,我怎么觉得事情有点诡异,你哪来的时间准备这些?”尤其是这身凤冠霞帔,也太隆重了,冠饰和纹饰均是九龙四凤,以尘阳燕国王爷的身份,她穿成这样肯定是逾矩的,有欺君谋反之嫌。当然,在师父眼里是没这些规矩可言的。

“你忘了你师父是谁?做的当然都是常人力所不能及之事。我们玉澍宫的主子,难道还配不上这燕国的皇后吉服?你就是想穿龙袍,师父晚上去趟皇宫…”

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可怜喜娘,在一旁捧着红盖头,闻言早已吓得腿脚哆嗦,一看就知道并非是玉澍宫的人。

“师父!”小树无奈地唤了声,阻止她说出更多旁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其实在妖人师父看来,去偷件龙袍来穿穿跟偷件乞丐装来穿穿是同一回事,玩玩尝个鲜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但落在不了解她的旁人耳里,听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你不必害怕,出了庄,忘了该忘的,别惹麻烦,就没事的。”小树对喜娘道。声音虽轻,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严厉。

“奴婢遵命,请皇…”

颜玉落突然惊呼:“呀,吉时到了,快盖上,快盖上!”

喜娘的下半句话就这么噎在了喉喉口,瞅到颜玉落暗暗扫来的眼色,她惊觉自己的疏忽,赶紧闭紧嘴巴,再不敢多言,颤微微地替小树披上红盖头。

“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满脑子疑惑的小树不满地小声嘀咕。

“吉时到了,该拜堂了!”颜玉落并不准备给她时间想明白,催促着喜娘扶着小树,向早已准备好的喜堂走去。

“一拜天地!”

不对劲!小树直觉有双炽热的眼睛不停地围着她转,即熟悉又近在咫尺,应该就是此时站在她身边被她抢来的新郎官,难道这么快就解了忘情丹了?

“二拜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