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小树毫不犹豫地应道,手向身侧一伸,青玉早已解下背上的包袱,将赤牙剑递到她手中。

瞅到对面黑压压地跑过来的人群,小树抬腿欲走,想想又回头冲君玉楚粲然一笑道:“楚大哥放心,你那把墨牙剑绝对绝对不是赝品。”

“小树!”君玉楚猛地抓住小树的手腕,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及时疏散那些百姓,以免平王再有异动。”小树轻声交待,她抽出手,向君玉楚一抱拳,语气甚是认真地道,“小树救回那些沙州百姓,楚大哥也别忘了尽早屡行昨日之约。”一转身,她以闲庭漫步的悠哉气势,慢腾腾地向对面行去。

君玉楚急急地探手,这次只触到一角瓢飞的衣带,轻柔地滑过他的指尖,他喃喃地道:“你真能平安脱身吗?”

“当然!”行到几步远的小树扬了扬手中的赤牙剑,语带调侃地道,“别忘了,我乃是坐不更名立不改姓,玉澍宫妖…女柳烟树是也!”

※※※※※※

半个时辰后,一抹紫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苍松之下,老老少少、衣衫褴褛的百姓一群群从她身边跌跌撞撞地鱼贯而过。她微咪着眼,眼神却是锐利地盯着前方几丈以外的那个水潭,水潭边的杂草间,长着一大片无名的白色小花,远远望去,格外的显眼。

随着过往的人越来越少,她越过界碑,故意沿着歪歪斜斜地路径向对面走着,慢慢地向水潭靠近。

可以想象,对面几十步远的密林中,有多少弓箭正气势凶凶地对准她,就等着她稍有异动,射她个马蜂窝。或许,连背后也有…

“皇上!”屏息盯着最后一群人越过界碑,向他们奔了过来,闻燕笙喊了一声,声音里已有几分不忍地颤意。

几步远的树丛里,隐匿着几个技艺一流的弓箭手,箭已全部搭在弦上,虚势待发,就等着一声令下,齐齐地射向某一处。而此时的君玉楚,定定地立在他们的前面,望着远处出神。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玄色道袍的老头在他身边苦苦相劝:“皇上,妖孽在,苍国必亡。请皇上为苍国的百姓苍生着想,莫要再迟疑了。”

君玉楚直直地盯着远处那抹紫色的身影,轻喃地道:“天师,安国定邦的柳家女儿是她,祸国殃民的妖孽也是她,这是何道理?她究竟是能护佑我苍国之人,还是亡我苍国之人?”

“这…”天师被问得哑口无言,眼珠一转,诡辩道,“她既然没能成为皇上的天命皇后,那就肯定是亡国的妖孽。皇上,宁可错杀一千,不可…”

君玉楚冷眼睇着他,语调森寒地道:“难道天师平时也是这样办事的,可以随意妄顾人命?看来天师也不过如此,并不能窥见真正的国运天机。”

正在这时,闻燕笙突然低呼道:“皇上,快看。”

君玉楚回头,不免惊出一声冷汗,只见小树手中不知何时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娃娃,一个已经越过界碑的妇人大概发现背上的孩子丢失,正疯癫地哭叫着往回跑。小树抱着孩子也转身走了几步,象是想早点将孩子送回到妇人手里,而对面的林中发现她的异动,射出一排密集的羽箭警示,幸好被她几个跃身,抱着孩子躲了开去,那妇人却没有这般幸运,一箭险险地从她右臂擦飞过去,顿时血流如柱,她痛呼一声,跌跪在地…

“趴下别动!”小树搂紧怀里的孩子,对几步外的妇人低声吼喝,回头冲在对面喊道,“平王何必如此着急,我不过是想还她孩子,又不想逃跑!你要再无故动箭,惊着了我,不小心将你要的东西捏成玉粉末子,你可不要怪我。”

“你休要轻举妄动!快将孩子还她,乖乖地走过来,你要敢毁了虎符,本王定不饶你!”

“平王英明神武、威名盖世,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这等柔弱妇孺。否则传扬出去,岂不是坏了平王一世英名?”小树故作轻松地说道,一个跃身来到妇人身边,又是一阵羽箭飞来,她手中剑花飞舞,羽箭纷纷挑落在地,她扬声再喊,“平王莫急,待他们母子安然回去,我自然就乖乖地过来送你要的东西了。平王为何不算得精明点,相比这死物虎符,活着的柳烟树才是更值钱的,无论是对燕京城中的燕和帝,还是对玉凉山上的玉澍宫,或是澍州城内的南伽帝…”

小树嘴里东拉西扯地说着,将孩子放在地上,动作迅速地点穴制住了妇人臂上的血,又飞块地扯下妇人衣襟上的布条,将伤口敷紧,不经意瞅上妇人残废的右手,五指象是生生被掰断过,未经医治,就任其愈合,不由同情地睨向妇人的脸…

“是你?”小树惊讶地低呼出声。

妇人象是比她更早就认出了她,眼里闪过几丝惶恐,瞅到一旁安睡着的孩子,脸上流露出更多的感激,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呜咽着,挣扎着起身要跪。

“别动,危险!”小树按住了她,将孩子抱起递到她怀里,沉声道,“此处不易久留。待会儿听我喊话,你就赶紧带孩子离开,越快越好,到了那边林中就安全了。你的嗓子…”查觉到不对劲,小树没有再问,低声又道,“日后有什么困难,到沙州城内的金玉客栈,报苍烟山庄的名号,自然有人会帮你。”

妇人“啊啊”地应着猛点头,早已是泪流满面。

小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提剑缓缓起身,转身向平王所在的方向走去,嘴里喊道:“平王,你别乱放箭噢,让他们走,我这就过来给你送东西了。”

她老牛慢步似地一步步向对面踱去,途经过与水潭平行的位置,她回头望了一眼,抱着孩子的妇人离林子还有几十步远。她顿了顿步子,慢慢越过了水潭,越走越远…

“皇上,不要犹豫了!你看,平王象是不准备杀她了。放过这等妖孽,于苍国不利啊,皇上不怕应了预言,成了亡国之君吗?”

“住口!”君玉楚一声猛喝,回身夺过一把弓箭,搭箭在弦,瞄准远处那道身影,却迟迟下不了手。

“轰隆隆…”一通闷响,君玉楚感到脚下猛得一阵晃动,定睛再看,一侧的山崖上象是受到了撞击,碎石泥土正窸窸窣窣地沿着山崖落下。混乱中,那道紫色身影已转身想要往回跑,对面林中射出如雨般的箭羽,她不得不回身奋力用手中的剑不断挑开。

“皇上,此妖孽武艺高强,快快下令,趁此机会杀…”天师急急地嚷道,声音却突然哽在喉中再也出不来,人缓缓地倒了下去,原来是被愤怒中的君玉楚一掌劈晕了过去。

“不得伤她!”

“谁敢伤她!”

两声大吼几乎是同时响彻山谷,就在这时,从君玉楚的身后飞出一支羽箭,越过他的头顶,直直地射向远处的紫色身影。说时迟那时快,君玉楚顺势抬起手中的弓箭,“唆”的一声,箭已离弦。与此同时,他的身后林中传来一声凄烈的惨叫,淹没在一阵更响的轰鸣中。

“小树!”

“树树!”

在一片混乱中,小树仿佛听到两个最熟悉的声音,她惊喜地回头望去,发现两支羽箭逼面而来,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羽箭在离她一尺远的地方,互相撞击落地——一支箭射落了另一支箭的箭头。远远的,一个熟悉的紫袍男子向她狂奔而来…

瞬时间,山崩地裂,地动山摇!

她只感觉到那一壁徒峭的山崖乌压压地向她压来,她惊骇地朝着远处那个紫衣身影大喊:“尘阳,危险!不要过来!”额头突然一阵剧痛,她蹒跚着退后几步,缓缓向后倒去,感觉有一股力量,拽着她的背,将她拖入无尽地黑暗里…

※※※※※※

许多许多年后,蒙兰山被改名为四皇山,相传曾有四位皇帝在同一日抵达四皇山山顶,山中的地牛受不了那么重的帝王之气,于是,忍不住偷偷地翻了个身…

第101章 大结局

三天三夜,蒙兰山东、西两麓人头攒动、气氛凝重。两国交界之处,原本有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如今耸立着一座数丈高的山石堆。一场意外的地牛翻身,导致半壁山崖滑坡,幸运的是,只埋了一个人,不幸的是,被埋的那个人来头不小,几个位高权重的人振臂一挥,聚集了成千上百的兵士,目的只有一个,扒开塌方的土石堆,找出他们要找的人,生要见人,死…不,这种可能是被禁止臆想的。

君玉楚走进营帐时,夏尘阳正在闭目养神,除了亲眼见着小树被埋后一天一夜的嘶吼狂乱,后两日他都变得异常平静,静到让君玉楚也稍稍安下心来。

“平王已经拔营撤军了。尘阳,你该告诉我实情了。”君玉楚在夏尘阳身边坐下,语气笃定又隐隐带着一丝苦笑。是人心还是天意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算计她的时候,老天又何尝不是在考量他的真心。

“她,应该没事。”夏尘阳抚上胸口的位置,那里曾经有一块带了十几年的玉佩,如今手掌下却空空如也。它在两日前消失时,隐隐现现了三回,那是他和她曾经戏言时约定的暗号——“我没事”。

君玉楚松了口气,清冷的嗓音有些嘶哑:“她在哪儿?”

“南国,或许已进了澍州城。”夏尘阳说完,也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恼怒后的无奈,对她的自作主张和恣意妄为。

“她真的是…”对于这样的结果,君玉楚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这两日他静下来仔细回想,早已发觉了她的诸多暗示。只是那时,他无心多想。

“只要你在位一日,我就保苍国边境安然无虞。”五年前,在苍都的小酒肆门口,尘阳这样对他说。三日前,她亦这么说。他原以为她是凭着一国之后的名义,不曾想,她手中揣着的是一国之君的权力。他自嘲地发现,从一开始他似乎就轻视了她,总以为他给的就是最好的,结果那些她都从未放在眼里。更为嘲弄的是,“柳姓后人有帝王之相”居然是这样一种结果,历代苍皇不择手段地防着柳家,却原来只是一场可笑的误解。

“你早就知道?”君玉楚问。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的心痛和挫败会不会少一些?

夏尘阳抬头,咪着一对桃花眼,眸色瞬间变幻,凝望着他,平静地说:“不,几日前才知。”不等君玉楚再问,他低头垂眸,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说,“知道我与你的区别吗?对你来说,小树只是你想要的一个人,对我来说,小树是我想要的一切。没有她,你仍会成为一代明君,没有她,我丝毫不在乎是成恶还是成魔。她注定会是我的,这一点,我从不怀疑,也从未觉得对你有过丝毫亏欠。因为…”他睨了君玉楚一眼,自信满满地道,“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她,也没有人比我更爱她!她,应该得到最好的。”而他夏尘阳,就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君玉楚听了也徒剩涩然的苦笑。在那抹紫衫身影消失在土石堆下的那一刻,或许更早,在他毫不犹豫射出阻挡暗箭的那一箭的时候,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比起不能拥有她的遗憾,比起妖孽亡国的隐忧,他最不愿接受的居然是——她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她的存在!

夏尘阳见他默然不语,突然起身,慎重地朝他鞠身一礼道:“尘阳谢过玉楚表哥。五年前的元宵之约,尘阳绝不会忘。”

君玉楚闻言,颇有些尴尬地道:“聪明如你,又怎不知…”

“所以尘阳才要替天下百姓庆幸,是你的及时收手和及时出手,才使你我不至于兵戎相见,百姓也免于战乱之苦。否则…”夏尘阳邪邪地挑眉,语气一冷道,“保不准我会做出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来!”

两人正说着,营帐内间晃晃悠悠走出个矮不隆冬的小娃娃,象是从睡梦中刚刚醒来,睡眼醒松地揉着眼睛,语带泣声地道:“阳阳,小鱼儿梦到树树一个人在吃烤鸡,都不理小鱼儿!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树…”奶声奶气地声音在抬头睨到君玉楚的瞬间嘎然而止,胖乎乎的小手一抹脸,神情一正,非常镇定地走向他,拱着小手行礼道,“小鱼儿拜见苍皇伯伯。”

望着眼前这张变化极快的小脸,君玉楚有些愣怔,这幅坦然自若、古灵精怪地表情,真是象极了她,很容易就和他记忆里的某个场景重叠起来。只是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是莫名湖边那个与他分享“神仙鸡”的她了。如果五年前他在洪安城没有迟回那两日,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包括这孩子?这样的想法令他的心又是莫名一悸,涩涩的感觉睹在胸口,浓得化不开来。他心里很清楚,早在一次次不知不觉的错失中,她已经与他擦肩而过,离得越来越远了…

君玉楚拉过小鱼儿的手,和颜悦色地道:“小鱼儿饿了吗?想吃什么,伯伯差人给你准备。”是爱乌及乌吗?瞅到这个孩子,他清冷的脸上不自觉地溢出几分笑意。

“什么都可以吗?”小鱼儿的小桃花眼一亮,好口腹之欲的样子,依旧和某人一模一样。

君玉楚见状,不由又是会意一笑,没有发现身边的夏尘阳这时突然神色一振,手颤抖着抚上胸口…

半晌,夏尘阳才难掩欣喜地道:“小鱼儿,我想我们该告辞离开了。”

※※※※※※

昏迷几日后的柳烟儿醒来时,发现自己仍在原来的皇后营帐内。与几日前离开营帐时不同,此时的她身受多处重创,已是面目全非,动弹不得。

“救活她!”昏迷时,她迷迷糊糊好象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边怒吼,心里涌起那丝窃喜却在听到后半句时坠入谷底。他阴深深地在她耳边说,“不能让你就这么便宜地死了!”

她记起来了,在蒙兰山中,她察觉出他的犹豫,最后他甚至击晕了天师选择了放弃。她听到他焦急地大喊“不得伤她”,于是她向那个人射出了一箭。可是,几乎在同一瞬间,几股撒心裂肺的痛也袭击了她。她看到击中她手腕的飞镖,镖柄处有她熟悉的“柳”字;她看到那个总是偷偷痴望着她六师兄,嘴里喊着‘不得伤皇上’,转身对她出掌;而那个有着一对桃花眼似曾相似的男子,飞石击向她的咽喉。她来不及看看她那一箭的结果,她只听到自己凄厉的惨叫,然后扑身倒地,随即脸上又是一痛…

“右手手腕被暗器所伤,筋脉断裂;颈上被暗器所伤,伤及喉嗓;胸口中掌,伤及心脉;倒地时脸上被地下尖石所伤…”

贴身侍女春雨支支吾吾地说了她的伤情,她听了凄然而笑。

手残了!喉哑了!身伤了!貌毁了!这原来就是她挣扎到最后的下场。

“…皇上有旨,明日辰时起驾回宫。皇后娘娘您歇着,春雨先退下了。”禀完事,春雨急匆匆地退了出去,腿肚子微微发着抖,刚走到营帐外就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刚好经过的秋霜急忙上前将她扶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下。

“你说什么?夏风是皇后娘娘推下湖害死的?”秋霜惊恐地惊呼。

“小声点!”春雨一把捂住了秋霜的嘴,东张西望了一番,发现四周没人,才小心翼翼地说,“她昏迷中说胡话是这么说的,她还一直喊,说是蔓姨害了她。”

“春雨,我也觉得奇怪,你看见少庄主带着的那个小公子没有,听说是小树…呃,就是燕国皇后的儿子,他长得跟少庄主简直一模一样,一直都叫少庄主舅舅。而且我那天还不小心听到少庄主很凶地说,如果小树死了,他绝不饶恕皇后娘娘,听起来好象与皇后娘娘有深仇大恨似的…”

“你别说了,越说我越害怕!以后我们该怎么办?”想到将来,春雨很是担忧,“也不知那天皇后娘娘上山做了什么,看皇上的样子,对皇后娘娘好象很生气呢!伤成这样,等回了宫,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秋霜叹了口气道:“还能怎样,只要皇上让她做一天皇后娘娘,我们就陪着她在宫里熬着。真羡慕冬雪啊,那天意外遇上小树…呃,燕国皇后娘娘,她还很亲热地跟我聊了几句,说冬雪跟常洛成了亲,都有两个孩子了。想想夏风,再想想我们俩,傻乎乎的冬雪算是最幸运的了。要是夏风活着,她肯定也想不到,她一直瞧不上眼的小树当上了苍烟山庄的义女,又成了燕国的皇后娘娘,还是一个天下最富的门派宫主。只可惜,那么好的一个人,救回了那么多人,自己却被活活埋在山里了。”想起那个对着她笑得很热络、一点不摆架子的小树,秋霜红了眼眶。

“都是命啊,谁能想得到呢!”春雨忍不住也唏嘘叹息,又提醒秋霜道,“刚才说的夏风的事就忘了吧,免得又生出祸事来。如果夏风的死真和皇后娘娘有关,她现在伤成这个样子,已是生不如死,也算是得到报应了。”

“嗯,我听你的。”

春雨和秋霜又低语了几句,才相携着离开。这时,暗处慢慢走出两个身影,两人蹙着眉相觑一眼,默契地对某件事缄默不语,齐齐地深叹了口气。

柳云济抱拳向闻燕笙辞别:“六师兄,云济告辞了。等确定小树平安无事,我回来时途经沙州,再来探望你。”

“一路保重!”闻燕笙回礼,调侃地又说,“若你柳家真出了个南国女皇,希望到时苍、南两国睦邻友好,我或许就可以四处赏景赏美人,不必在此当这个无趣的将军了。”

从夏尘阳那里得知小树平安,柳云济心情大好,离开时也不忘戏谑地抛下一句:“美人于六师兄而言也不过尔尔,仍是抵不过六师兄对皇上的护卫之心啊。”

闻燕笙知他的意思,望着他的背影笑而不语。

柳烟儿向小树射出的那一箭,以闻燕笙当时所站的位置,误会她袭击的目标是君玉楚,护驾心切,他毫不犹豫地向她出掌…

原来在他心里,那个人的分量,真的不过尔尔而已。

这一结论,让他心中豁然开朗。

他显然要比师兄君玉楚幸运。那一刻,他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在乎,于是可以潇洒地放开心结。而在同一刻,师兄却发现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却已经注定错失…

※※※※※※

南伽四十二年五月初八,南伽帝召告天下,宣布退位,传位于嫡外孙女贤仁公主,年号南贤。三日内,澍州城内戒备森严,禁军频繁出动,朝内大臣或升或拘或贬,好一番清理重整,待平王大军兵临澍州城外三十里,发现自己在朝内的势力已经被清洗得七七八八,而新登基的南贤帝一纸诏书通告南国上下,详细历数平王几年来欺君妄上、结党营私、密谋篡位各项罪责,定了他一个谋反之罪。同时,平王非南伽帝亲生的传言也疯传了开来。平王带兵愤而攻城,没料到澍州城下,早已聚集了护国将军急调而至的南国四大营二十万的兵力,将澍州城围成了铜墙铁壁,一夜血战,平王军队或伤或亡,余下的在得知平王被一批神出鬼没的武林高手刺杀身亡后也纷纷弃甲投降。

南贤元年五月十四晨,皇宫内丧钟敲响,白幡高悬,南贤帝宣布太上皇薨逝,举国哀悼。

短短数日,南国朝政可谓翻天覆地,新登基的南贤帝未曾露面,就以雷厉风行的铁血手段让众大臣胆颤心惊、望而生畏,而南贤帝乃是出自玉澍宫的传闻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众说纷纭。

是“神”还是“妖”?

是夜,当御书房内的某人知道自己已被传成“非神即妖总之不是人”时,她唯有从奏折堆积如山的书案中抬起绑着纱布伤势未愈的额头、咪着累得血丝密布的红肿大眼哀嚎几声“冤枉”。

着实冤枉啊!虽然她有一身自保的好武功,有个过目不忘的好脑子,不谦虚地说也可勉强算得上是个聪明人,但比起道行极深的狐狸外婆,她唯有老实承认自叹弗如。遗憾的是,与狐狸外婆相认不过短短一日,在宣布传位于她的几个时辰后就溘然长逝。谁忠谁奸,谁可信任谁可弃之,谁是平王的党羽,她留下的案牍里写得清清楚楚。之后,她这位新官上任的皇帝不过是依计行事罢了,甚至连丧事也是故意推迟,当然,也幸亏蒙兰山中的金蝉脱壳之计,为她赢得宝贵的三日…

说到蒙兰山,她不禁又想大呼几声“惊险”,虽然原定计划中她确实也会在一阵人为的地动山摇后被“埋”,然后借助护国将军徐子敬当年镇守蒙兰山时意外发现的水潭中的天然暗道脱身,但后来那番货真价实的地牛翻身却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幸好护卫凌玉机灵,久等不到她的暗号,关键时刻破水而出拉了她一把,否则她恐怕真会长眠于斯了。

人算不如天算!瞧瞧她额头上被落石意外击中的伤口,谁还能将她这凡夫俗子的血肉之躯说成是神仙不坏之体?再瞧瞧她几日几夜不休不眠、憔悴不堪的样子,谁又能说她是妖魔金刚之身?

几日下来,她总算明白自己接了多大一个麻烦扛在肩上,国库空虚,天灾不断,民不聊生,灾民暴乱四起,逼得她想不忧国忧民都不行…

“谁?”再忧国忧民,她对自己的小命还是尤为在意,察觉到帷幕后面有人,她哑着嗓音低喝一声。殿外的侍卫们听到声响,脚步声纷至沓来,刚行到门口,被她一声急喝:“无事,都退下吧!”侍卫们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抬头看清来人,她缓缓地起身,然后猛得扔掉手中的奏折,欣喜地扑了过去:“尘阳,你终于来了!”

“你…”分别不过一月有余,瞧她现在的样子,额上有伤,眼睛红肿,神情疲惫,不知有多少日未歇息了,一身白色素衣衬得那张小脸更加苍白憔悴。夏尘阳望着她,又心疼又恼火,一把横抱起她,走向内室的床榻。

某人显然误会了他的举动,羞赧地提醒:“不可以,我有热孝在身。”

夏尘阳又好笑又好气地瞪着小树,被她一提醒,他不客气地欺向她的唇,狠狠地缠锦了一番,直到她苍白的脸颊浮上两朵红云,唇色也有了血色,他才满意地放开,温声道:“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小树迷迷糊糊地嘟嚷:“我好想你和小鱼儿!尘阳,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关于小鱼儿误打正着的姓氏,关于神秘的血咒之门,她都想一件件一桩桩说给他听,只是眼皮很不配合地打起架来,终于支持不住,她嗓子里低咕了一句,慢慢地合上了眼…

听清她低咕的那句话,夏尘阳不禁宛尔。

她说:“老天是惩罚我以前对金银珠宝不恭吗?居然罚我做个国库空空的穷皇帝!”

“不着急,醒来再慢慢说。”夏尘阳怜惜地摸摸她额头上的伤,轻声安慰,“别担心,还有我呢!无论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睡梦中的小树仿佛听见了他的话,怡然一笑,十指相扣,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

南贤十一年,燕和十二年,南贤帝和燕和帝退位,太子杨澍继位,两国合一,建立澍国,史称后澍,年号永安。永安帝改澍州为中京,定为都城,改燕京为夏州,定为副都。

永安十年,苍宏二十六年春,苍宏帝薨,无嫡子继位,传位遗诏神秘失踪,七侄群起争夺帝位,史称“七子之乱”,百姓民不聊生,民间流传“墨牙剑主得苍国”的传闻。当年冬,永安帝持墨牙剑攻占苍都,自此三国归一,天下一统。

永安帝在位六十年,是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开创了社会稳定、经济繁荣的“永安盛世”。

THE END

第102章 结局下 亦是开始

皇帝不好做,穷皇帝更不好做,三个多月来,她深有体会。

济灾民建善堂修河堤筑水渠…每一道旨意下去,都意味着白huahua的银子象流水一样“哗哗”而去。

不过,“有钱是大爷”这条贬褒不一的大俗话,却是意外地放之“朝堂”也皆准。她不得不怀疑,此时阶下站着的那几位对她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大臣们,究竟是慑于她登基之初那几日的狠绝,还是全冲着她手里的银子来的?

玉澍宫的银子在她手里,她一度瞅着眼热hua得心慌。思前想后,她只得快马传书一封,不久某位逍遥妖人捎来了回信,龙飞凤舞地回了三大页,尽是调侃她的废话,唯有信尾的八个字勉强算得上是正经回复“取之于澍而用于澍”。

据某位六世妖人回忆猜测,玉澍宫最初的出资人很可能与那位亡了国的倒霉皇帝澍诚帝杨义有关。第一次听妖人师父这么说,她很是唏嘘嘲笑了一番,没想到神秘的玉澍宫,居然可能是前朝皇帝埋下的一个企图复国的秘密组织。但很显然,那个死了三百多年的古人终是失算了,除了妖人师父有两世年轻气盛地折腾过一阵子,之后的玉澍宫完全退出了三国之争,极尽神秘和低调…

当初对澍诚帝的嘲笑尤在耳边,此时的她再回想起那一幕,已不敢再笑。因为南伽帝临终之际,告诉她一桩皇家秘辛。

南国开国皇帝曾是澍诚帝的妃子,据史书记载,继承皇位的第二任皇帝南兴帝是她的兄长之女。事实却并非如此,南兴帝其实是她和澍诚帝的嫡亲女儿,是一位前朝公主,是货真价实的澍国皇族杨氏的后人。开国皇帝曾留有遗训,每代皇位继承人都需经过传世玉簪的鉴认;。传世玉簪本是澍国宫中之物,要说它能辨别颜氏血脉,倒不如说它有辨别杨氏嫡传血脉的异能。无论开国皇帝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严格循此遗训的结果就是,虽然被冠之颜姓,前朝皇族杨氏的血脉却得以代代传承。

这一脉历来人丁不旺,传至南伽帝时,仅出锦华公主一女。当初以为锦华公主夭亡,南伽帝假装有孕,秘密抱养了一个孩子。出于私心,而且那时由于年轻,她并未放弃诞下嫡亲子女的希望,于是选择的是一名男孩,也就是后来的平王。南国继承皇位历来以女儿为先,平王的存在,杜绝了南伽帝无子的不利传闻,凭着先祖遗训在,南伽帝并不担心诞下亲生子女后,平王对皇位会有威胁。遗憾的是,南伽帝之后再无所出。可想而知,当五年前知道她的存在,南伽帝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过往林林总总,一句话言之,就是她柳烟树,作为通过传世玉簪鉴认的南国第九代皇帝,其实是前朝澍诚帝杨义的后人

妖人师父当初凭着一块灵玉找到她时,尚不知她与南国与澍诚帝之间会有这样一段渊源。这让她不得不感叹缘分的玄妙,就连她随意给小鱼儿取的名字,都机缘巧合地误打正着。感叹之余,她也隐隐察觉事情的诡异,仿佛无形中有一双名叫“命运”手,操控着一盘称作“人生”的棋,而她和身边的所有人,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御书房内,几位大臣在阶下毕恭而立,身着明黄龙袍头戴流苏冕冠的南贤帝柳烟树正慵懒自在地斜斜依坐在上座,单手支腮,低眉垂眸,象是在沉吟,又象是在走神。

通过几月的相处,众臣多少摸着一点新皇上的脾性,无论是金銮殿上听政,还是御书房内议事,她看似一幅漫不经心心不在焉的样子,事实上周围任何一句话任何一点动静她都不会漏听。她的模样看上去象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却自有一股与生俱来不容人小觊的贵气和威仪,又带着些许恣意随兴的邪气,让人捉摸不透她真正的心思。

“…此事请皇上定夺”礼部尚书刚刚奏完筹办新帝登基庆典之事,久等不到皇上的回话,他也不敢再言,立在一旁静候着。早朝时在金銮殿上,凡是涉及到银子的折子,有一半被皇上驳了回去。由于太上皇的孝期,登基庆典被皇上借此一延再延,如今百日孝期已满,皇上这回总该准了吧?

就在礼部尚书忐忑不安暗暗自问方才是否说错了什么话时,小树开口了:“陈尚书,你刚才所奏十日庆典之事,你可知所费的银两可用来设二十家善堂解三万人半年温饱?如此耗费只为告诉天下人朕登基了?此事三月前就已成事实,何须再多此一举;。”

礼部尚书犹豫着道:“禀皇上,登基庆典乃祖制规矩,历来均是如此,亦可借此耀我南国之威。”

“一年之内,近十万灾民流入苍燕两国,边境数十城镇,乞丐十之□均是南国人。国之脸面尚已无存,又何来国威可耀?”小树的语气平静如常,不赞同之意已很明显。

几位大臣窃窃私语了几句,纷纷应声附和。

“举国困难之时,三年内宫中所有庆典一律取消,类似事宜照此办理,不必再议。”小树不容置疑地说,瞅到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礼部尚书,她和颜悦色地又道,“陈尚书,太上皇的百日祭祀你办得很好,甚得朕心。太上皇弥留之际,对各位也是多有提及。朕年轻资浅,日后有你等在朕身边辅佐,南国定能度过难关,让百姓免受颠沛流离之苦,国强民安,那时才会有真正的国威可耀。”

听皇上言辞真切,又肯定了对他们这些旧臣的信任,众人心中喜悦,齐声道:“臣等万死不辞。”

“好”小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内室,眸中笑意闪过,问众臣,“还有何事要奏?”视线扫过,见无人回答,她又道,“既然无事,各位就回吧”

众人行礼告退,年过半百的老宰相突然上前一步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是老相国啊”小树象是想起什么,眸光流转间多了几分无奈的意味,“那你们几位先退下,老相国留下吧。”

等众臣退出御书房,老宰相道:“皇上,臣前番几次奏请,皇上都以热孝在身为由拒之。如今太上皇百日孝期已过,臣斗胆,想再次旧事重提。”

“老相国请说。”

“皇上膝下唯有大皇子一子,臣听说徐老将军等人有意奏请皇上立他为南国太子,臣觉得不妥,一则南国历来都是女帝,二则大皇子他已是燕国太子,况且皇上年轻,不愁他日无公主继承大位。 皇上乃是传世玉簪亲选的,是太上皇仅存的嫡亲血脉,但众臣中间,不少人对皇上坚持柳姓的做法仍存异议。皇上若能立一位颜姓公主为太女,异议定能杜绝。”

小树见老宰相兜了个大圈子才慢慢说到他几次奏请的正题上,饶有兴味的目光又向内室瞥了几眼,但笑不语;。

老宰相继续说:“夏皇夫身份特殊,又远在燕京,日后与皇上定是聚少离多。如今太上皇的百日孝期已满,依南国祖制,皇上可再选几位侧君…”

“老相国此言甚是。”不等老宰相说完,小树出声附和,眉眼之间尽是春hua灿烂的笑意,象是听到什么动静,眸色定了定,脸上笑容更深。忽尔想起什么,神情大变,欲言又止地道,“老相国有所不知…朕有难言的苦衷啊朕何尝不想有一位公主,但是有心无力,希望渺茫。不瞒老相国,几年前,朕因一次意外中过奇毒,大皇子他恐怕是朕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遗憾哀伤的表情让人不禁扼腕叹息。

老宰相见状,惶恐地道:“臣该死。触及皇上的伤心事,是臣逾矩了,请皇上节哀。”

“无妨”小树摆了摆手,脸上的悲哀之色却并未淡去,她道,“太上皇嘱咐过朕,朝内重臣,尤以老相国和护国将军两位老臣最为忠心。朕对此深信不疑,朕的苦衷也唯有说给两位听了。至于大皇子立太子之事,朕倒是不曾想过,届时再听听众位大臣的意思吧。大皇子已是燕国太子,不见得非得当这个南国太子不可。若担心将来南国无人继承,或许可以过继一位…”

“那怎么可以?”老宰相一听急了,“大皇子是皇上仅有的血脉,是唯一通得过传世玉簪鉴认之人。除了他,没有人有资格继承南国大业了。”

小树面露难色地说:“可是…他是皇子不是公主,而且他姓杨不姓颜呢他出生之时,有位世外高人为他算过命,说杨乃他命定之姓,是万万改不得的。朕只有他一子,将来继不继承朕的帝位倒是小事,反正还有燕国和玉澍宫,不愁没他的立身之所,这改姓之事嘛…还是罢了吧。”

“皇上不必担忧。南国虽无立子为储的先例,但凡事都有变通,大皇子他性情纯良天资聪明,又是唯一能通过传世玉簪鉴认之人。有他在,自然没有另立他人的道理。至于姓氏,不瞒皇上,太上皇曾召见臣和徐将军二人,提及过先祖皇帝的那桩旧事,想来皇上也是心知肚明。照此看来,大皇子的杨姓真可谓是命定之姓,乃是天意所归啊”说到最后,老宰相显出一幅猛然省悟的激动之情。

“这样不妥吧?毕竟颜氏一族乃是我南国大姓,朕担心…”小树为难地欲言又止;。

“皇上有所不知,颜氏在南国虽是大姓,但今日的颜氏一族已非先祖皇帝出身的那个颜氏。自先祖皇帝以来,特别是南兴帝,尤其好给亲信和有功之臣赐姓,后几位皇帝也是如此,以至于到两三百年后的今日,颜姓之人十有□并非真正的颜氏后人,在南国早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这也是通过传世玉簪鉴认的皇上即使姓柳仍能得到南国百姓认可的原因。因为比起姓氏,世人更相信传世玉簪的权威,相信只有它,才能选择真正传承先祖皇帝血脉的继位之人。”

小树听了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听老相国一言,朕有种拔云见日豁然开朗之感。”她沉吟片刻后又不确定地问,“难道大皇子这个太子,朕是非立不可了?”

老宰相斩钉截铁地说:“臣以为是非立不可。”

小树仍然显得顾虑重重,想想才兴趣缺缺地说:“大皇子年纪尚幼,朕觉得还是缓几年再说吧。”

“册立大皇子为太子之事,臣以为愈早愈好。恕臣直言,燕和帝年轻,将来很可能会有其它子嗣,太子废立在燕国也是常事,大皇子的燕国太子之位还存有变数…”老宰相偷睨一眼小树,发现她脸色未变,暗舒了口气,继续说,“但南国储君之位却是非大皇子不可,既然如此,就该早日诏告天下,定了大皇子的储君身份。这样一来,大皇子首先就是南国的了。”

“老相国说的倒也有理。”小树点头赞同,又虚心求教道,“那依老相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