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竹掩嘴笑笑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净竹出门吩咐了转回来,外头就有丫头来报,说是尚衣局的人到了。

女子眉眼不动,只微微动了动手指道:“进吧。”

尚衣局的嬷嬷领着一队丫头捧着各色的布样子来了,见了女子齐齐拜倒:“奴婢们给主子请安。”

“起吧,从宫里来也不易,扶疏给于嬷嬷上茶,你们跟着净竹下去吃些水和点心。”

于嬷嬷笑道:“雁主子还是一贯的宽厚,您嫁了,奴婢们在宫里可是想念得紧。这不,皇后娘娘一说该给您制夏衣,奴婢就求着来了。”

女子这时倒露出点子笑意来,却犹是淡而骄贵地道:“劳娘娘惦念,也劳于嬷嬷挂记了。”

“哟,雁主子这话说的,您瞧,奴婢这回带来的料子可有雁主子可心的。皇后娘娘吩咐奴婢,一定要给雁主子好好做几身新衣裳,这可以雁主子的新妇衣呢。”于嬷嬷拿着布料片子,一一呈上去,并细细瞧着眼前女子的眼色。

女子并不在布料上多做停留,只是朝着自己惯来喜爱的颜色指了指:“就这几样儿吧,我喜欢什么样式、花色,于嬷嬷也是清楚得紧。新妇衣该是怎么做,于嬷嬷比我更清省些,就看着做吧。”

“是,奴婢定当好好帮雁主子制几身衣裳。”于嬷嬷收好了布料样子,又微微抬头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念叨着雁主子,奴婢出宫时,皇后娘娘还吩咐奴婢,请雁主子得了闲儿,多回宫坐坐。”

女子脸上这时才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却也不见得有多么热络:“是了,我省得了,待忙适应了府里的一应事务,我便回宫去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

又细细碎碎地说了会儿子话,于嬷嬷便告退了。这时扶疏拿着封书信进来,半躬着身子呈到女子面前:“主子,爷来了书信。”

女子先是看了眼,才缓缓伸手接了过来,手一挑揭开了蜡封,扶疏和净竹退出去掩上了门,把女子一人留在屋子里看信。

信是女子的夫君写来的,上边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大意是再过一月既将随军归来,一切安好,问府里是不是一切如常。

女子嘴边泛着些许疏淡地笑,似乎全是不屑一般,如榴花一般的嘴唇微微轻启道:“人人都道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男子,雁歌啊,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天上有,人间无的好夫君,新婚之夜扔下你,带着个女人急赴边关,让心高气傲地你气结于胸死在洞房里。”

女子名叫顾雁歌,是当朝帝王嫡亲弟弟的女儿,本是郡主之尊,父亲因战早亡,母亲也在不久后离于人世,自小在宫中长大,太后与皇后视若掌上明珠,比起一般的公主还要更得宠爱些。

年方十四时便许给了当朝三等候谢王臣家的谪子,谢君瑞为妻,人人都只道是天降的好姻缘。

只是谢君瑞原在顾雁歌下嫁之前,便瞒着父母私下与一女子订了终生盟约,新婚当日便遇着边关告急。本来也不用新婚的谢君瑞去,谢君瑞却明里以国不可因家误等等大道理,说通了军中大将与皇帝,私地里却带着女扮男妆人儿一道去了军营。

却不知这一切,却被欲前去谢君瑞房里打点的顾雁歌给看见了,这顾雁歌原本是欢喜这门婚事的,也早因着那些声名,与谢君瑞的仪表而倾心,却没想到新婚之日便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可就是遇上了这样的事情,顾雁歌依旧不愿声张,破坏了放君瑞的前程与名声,却不想自己惯是个骄傲的,回了房里之后越想越气,竟就那样气结于胸而香魂散尽了。

至于现在的顾雁歌么,却早已经换成了几千年后穿越而来的现代女子。

“我既成了你,便替你好好活着,这男人我将会代你惩了责了,你便好好去吧。”现在的顾雁歌自然不会再留恋于那个,人人交口称赞的所谓“才华、豪气无可敌”的景朝“第一公子”。

顾雁歌看着手里的信,露出一个浅浅地笑,四下无人时,笑中竟带着几分洒脱爽朗之意,却依旧不掩其雍容贵气:“真想瞧瞧,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这位‘第一公子’,拼着欺君之罪,辱主之名,甚至赔上全族的身家性命,也要带着一道双宿双栖。”

第二章 谢君瑞

 四月底,正当新制的夏衣送进府里时,府里也得了大军即将入城的消息,谢王臣和谢老夫人皆笑得满脸喜色。

顾雁歌只是在一旁淡淡地陪着笑脸,谢老夫人见了不免觉得有些不妥,连忙道:“郡主,君瑞这也是为国为君,没得办法。这一走就是半年余,也请你莫见责。”

顾雁歌迎着谢老夫人浅浅一笑,这谢老夫人平日里待她倒是不错,处处温容慈和,虽然有时候不免执拗了些,比如在檀香和沉香上就总是不肯依着,但顾雁歌偷偷换了,谢老夫人也总从来不恼。到后来,反倒是习惯地带了檀香任顾雁歌换,倒让顾雁歌觉得有趣儿极了。

“娘,不碍的,夫君若是为国为君,媳妇儿也没什么可见责的。”顾雁歌只觉得是谢君瑞自己不争气,也从不把事儿往谢候爷和谢老夫人身上想,这二老待她向来是好的。有道是儿大不由娘,儿子犯的错,没理由让父母陪着遭了殃。

只是顾雁歌话里也有话,若是为国为君自然不见责,反倒要赞是个真男儿,可谢君瑞不是呢,自然要责了。

铜漏一落到巳时,府外就响起了炮仗的声音,这在顾雁歌耳朵里无比讽刺,但面上却跟谢候爷和谢老夫人一道露出欢喜的笑来。

外头一个神采飞扬,眉目清俊的男子在一声声的问候声中进了正厅,整个人倒是透着股子贵公子的味道,举止仪容倒也算出色的,只是在顾雁歌看来,到底是个小男儿,也就配称个“第一公子”,而不是第一英雄之类的名头,且若是真英雄,却自是不求闻名于天下的。

“孩儿给爹、娘请安。”谢君瑞微微一拜,还没拜下去,就被谢老夫人扶了起来。

谢老夫人泪眼微湿地看着谢君瑞,谢君瑞也是眼中带着激动地看着谢老夫人,一时间倒很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美好画面,谢老夫人仔仔细细地看着谢君瑞,生怕漏了什么似的。

顾雁歌身后的贴身嬷嬷轻轻嗯了一声,谢老夫人看了顾雁歌这边一眼,这才想起一顾雁歌,连忙道:“君瑞啊,赶紧去给郡主请安,你这一走就是半年,我和你爹多亏了郡主照拂,这全府上下平平顺顺的,也是郡主的功劳。”

谢君瑞这才抬头看向顾雁歌,慢腾腾地走过去,落在别人眼里肯定成了近卿情却一类的词儿,但顾雁歌却看得明白,那男人无非是不情不愿而已:“君瑞给郡主请安,这些日子偏劳郡主,扰了郡主的清净,还请郡主恕罪。”

顾雁歌坐着不动,贴身嬷嬷在身后又是一声轻咳,按礼来说,本应该在谢君瑞没有拜下去前扶起来,君臣之礼要全,夫妻之礼也同样要顾。顾雁歌却跟没听到似的,任由谢君瑞拜下去,丝毫没有去扶的意思。

谢君瑞明显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顾雁歌一眼,顾雁歌却半眯着眼睛,似乎有些倦怠一般。谢君瑞一看过来,她又睁开眼,慵慵地笑道:“郡马快起,这些日子府里事多,累了些,一时间竟闪了神,还请郡马勿怪。”

谢君瑞倒也没多想,因为一进门的时候,顾雁歌就是支着额头,半倚在那儿的:“郡主说哪里话,是君瑞之过,让郡主劳累至此,真是罪过了。”

“郡马一路风尘仆仆,也是疲惫了,院里已经备好了香汤,郡马沐浴洗漱之后,用些吃食,今日好好歇了,养足了精神儿,明儿上殿皇上定然欢喜,皇上是最喜欢精气神十足的英伟男儿。”谢候爷和谢老夫人都有意让她与谢君瑞今日圆房,可顾雁歌却早已经明白,这个人绝非良配。

大好的身子与华年,与其许给了这样的男子,还不如许给青灯古佛,倒还算全了一世清净。

谢君瑞本来也在忧心这件事,一听顾雁歌的话哪有不同意地道理,客套了几句就带着自己的人,回了住的院子。

顾雁歌看了看谢君瑞随行的人里,倒似都是些男子,并没有看见女子的身影。不过今日人挤人的,看不清楚也自是有的,顾雁歌也没完全放在心上。

与二老说了说话儿,顾雁歌便带着嬷嬷和丫头回了自己院里,让净竹搬了小躺椅放在桐花树下,满树的净雅的素白,看上去如云堆雪一般,看着倒也动人。

顾雁歌拿着本书,随手翻翻,却并没有看,忽然看着在旁边侍候茶水的扶疏问道:“扶疏,你看郡马是个什么样的人?”

扶疏盖好茶碗,抿着嘴笑道:“主子这话问得,当初不是您说郡马爷年少豪气,才冠京师吗,能得主子这样夸赞,自然是极好的人。”

极好的…顾雁歌淡淡一笑,倒也不反驳,这人世间最有意思的事儿,莫过于揭开假面具,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身后有两个小丫头正在拴着桐花,顾雁歌看了一眼问道:“你们叫什么,哪个院里的?”

顾雁歌指着的正是天天洒扫院子的青砂和朱砚,青砂、朱砚听了顾雁歌的问话儿,连忙把拾花的篮子放到一边,双双跪倒在顾雁歌面前:“回夫人,奴婢青砂/朱砚,拜见夫人。”

夫人…顾雁歌不是不知道私下里,下人们是这么唤的,只是她可不想当什么夫人,遂淡淡一笑道:“夫人…就算嫁了,也该称郡主才是呢。”

其实喊夫人喊郡主,那都是随意地,端看重着哪边的身份,一般嫁了不管多尊贵的女子,宁被称为夫人,那才代表孝悌与亲和。

青砂、朱砚连忙又改口高呼:“奴婢拜见郡主,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雁歌听了这才满意,抬抬手让二人起身:“都起吧,你们俩平时老也在我面前晃,一直不知道叫什么,今日我记住了。小巧细致的是青砂,瘦高的是朱砚,我看你二人也出挑,以后就到我房里侍候吧。”

这两个丫头顾雁歌看了挺久了,两个丫头办事都利落,青砂眼珠子常是溜溜的,一看就是个活泛的,而朱砚则稍稳重些,办事儿也更妥当。这二人在顾雁歌看来,一个是可以用在别人身边的,一个则是可以用在跟前儿的。

至于怎么用,顾雁歌暂时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留下会用得到,净竹和扶疏自是贴心的丫头,断不会拿来利用,因而自然而然地就瞧上了青砂和朱砚。

“奴婢领命,叩谢郡主。”青砂和朱砚听了高兴得很,从粗使丫头,一下子成了主子房里的头面丫头,以后就是站站陪着说说话儿的事,脏活儿、累活儿一样也不用沾手,每天妆扮得干净整齐地侍候着,月例银子还比粗使丫头多出两、三倍去。

“行了,先下去吧,净竹领着她们到管事嬷嬷那儿说一句,让她们把东西拿到院子里来,待会儿扶疏给备几身衣裳,以后就是我院里的人了,自不能薄待了。”顾雁歌说完又是眯了眯眼,似乎又倦了似的。

净竹连忙领了青砂和朱砚出去,扶疏则在一旁侍候着,顾雁歌笑了笑,睁开眼道:“扶疏有话说吧。”

扶疏本就欲言又止,既然顾雁歌问了,便开口道:“主子,这两个不相干的人,您放在院子里能安省吗?”

“不安省的人有不安省的用法儿,若是安省,自然看重,不安省嘛,那就该用到哪就用到哪儿去,还怕没用处吗?”顾雁歌手指拂过身上压着金线的衣袍,漫不经心的浅笑低语中,一片华贵灼灿。

扶疏听了,虽然不是太明白顾雁歌的意思,但知道顾雁歌心里的计较就不担心了:“只要郡主有主意就成,别到时候被人哄弄了去。”

“以后啊,只有我哄弄人,轮不着旁人来哄弄我。”顾雁歌闭上眼,心下有几分黯然,曾经就被人这么哄弄过,如今再被哄了弄了,那就不是单只是笨了,还缺心眼儿。

净竹把青砂和朱砚领回了院子里,这时贴身嬷嬷忽然走了过来:“主子,郡马爷来了,上请和郡主今日一道用午膳。”

顾雁歌略略惊讶过后,便想明白了,必然是谢老夫人让谢君瑞来的,要不然那个骄傲的“第一公子”,怎么肯屈尊前来和她一块同桌吃饭:“请郡马进来。”

这次谢君瑞再行礼,顾雁歌倒是随手指了身旁的丫头,让去扶了一把,出来的正是青砂,只见青砂面皮微红虚扶了一下,谢君瑞便顺势起身,顾雁歌看了只是一笑。

贴身嬷嬷却皱了眉头,这礼不管扶不扶,都该抱着诚心来拜,贴身嬷嬷哪能不明白,谢君瑞这明显的是压根就不想拜。但谁也没说什么,毕竟这可是“第一公子”,自小在夸赞声、蜜糖水里泡大的谢少候爷,也不能真责怪些什么。

谢君瑞这才抬起头来,头一回细细打量顾雁歌,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如正午的大太阳似的,看得灼眼,但“第一公子”可不喜欢这样骄灿逼人的女子,于是只是看了几眼就带着些不喜地撇开眼睛,看向了旁处。

顾雁歌也是面上有笑,心里不耐,于是招呼谢君瑞坐下,让净竹去传饭,速速地吃完了把谢君瑞打发走,这才算安省清净。

第三章 当脑残男遇上脑残女

 次日里,谢君瑞上殿面君,皇帝大大的所谢君瑞赞扬了一番,赐的赏更是丰富,待下了朝,皇帝特意留下了谢君瑞。

谢君瑞犹自志得意满地随在皇帝身后,顾雁歌远远看了,不由得一笑,这男人得意时意气风发,却不知到失意时可还能带着这满身的傲气丝毫不折损。

皇帝一扫过去就看到了顾雁歌,遂笑着道:“雁儿,怎么站在外头,这日头灼人,仔细晒着了。”

顾雁歌这其实也是头一回见皇帝,不过记忆深处属于原主儿的那些亲近感,倒是一看着人就全涌了出来,顾雁歌垂了袖子盈盈了拜:“雁儿拜见皇上。”

皇帝连忙扶了一把,拉着顾雁歌打头前走,完全把谢君瑞忽视了过去,可谢君瑞这样自认的天之骄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忽略,何况只是因个女子,皇帝就全失了对他的注意力,更是心有不忿。

皇帝却犹自笑着和顾雁歌说话儿:“雁儿,你这嫁出去半年,君瑞就去了边关半年,你可是一次也没回宫拜过,母后还怨朕,说是朕新婚之夜就把新人给拆了,在雁儿这落了埋怨,雁儿都不愿意进宫了。”

顾雁歌心说头三个月昏昏沉沉,后三个月融合记忆,又跟谢候府的人打了打交道,熟悉了环境,哪有好时机进宫,万一露了馅儿,那可不是好玩儿的:“皇上,雁儿初为人妇,郡马又远在边关,雁儿自然得担起府里的事务,方可让郡马无后顾之忧地为国尽忠。”

皇帝听了这话大为欣慰,看着谢君瑞道:“瞧瞧,朕的好雁儿,不但是个孝媳贤妇,还是个胸有家国的女子,君瑞啊,你可不要负了朕的雁儿,要不然朕可要治你的罪。”

谢君瑞讪讪地跟在后头应了,抬头看着走在身前,骄灿无比的女子,那皇家气度,即使与皇帝并肩而行,也丝毫不曾弱了些许。谢君瑞下意识地撇开眼睛,这样的风采让他觉得被盖了过去,第一公子的傲慢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哪里容得一个女子夺了他的光彩。

皇帝带着顾雁歌和谢君瑞去拜了太后,太后喜不自禁地看着雁雁歌,笑得眉眼都成了一条缝儿:“雁儿,来,叫奶奶瞧瞧,咱们的好雁儿,怎么现在才来。”

“太后娘娘,雁儿心里也想您得紧,只是雁儿终也不是未嫁的小女儿了。雁儿既然嫁了,自然以姐姐们为表率,不能丢了皇家的脸面,也不能让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忧心。”顾雁歌轻轻摩挲着太后的手,太后半眯着眼睛,似乎很舒坦一般。

太后听了顾雁歌这话,不由得笑道:“皇帝,你瞧,这就是咱们的雁儿,天下孝媳贤妇的典范,这点像你娘。”

顾雁歌听了莫名地眼圈儿一红,眼皮就耷拉了下来:“太后娘娘…”

“唉,怪奶奶,这么欢快的时候,说这些个做什么,来来来,君瑞啊你也赶紧坐下,既然来了就留着一块儿用了午膳再回。皇帝啊,你去把皇后也一块儿叫来,咱们今儿好好吃个团圆饭。”太后这才想起要把谢君瑞招到身边坐下,随便看了谢君瑞两眼,再看看正倚在面前耷着红眼圈儿的顾雁歌,微微摇了摇头,在太后看来,谢君瑞可配不上她打小养到大的顾雁歌。

谢君瑞笑着应了声,坐在一旁,太后灼灼的目光如烈焰一般,烙过他的身上,让谢君瑞是浑身上下的不自在,直觉得这位太后娘娘不是特别中意他。

中午摆膳,景朝最尊贵的一家子坐了下来,谢君瑞越发笑得一脸锋芒,只当是自己屡立军功,受了倚重,却全然没想到,这份子荣耀,全是因着顾雁歌。

用过了午饭,太后和皇后留了留顾雁歌,顾雁歌眉眼一抬,望着谢君瑞的方向露出小儿女的娇态,太后和皇后一看就明白了,也就不再留她在宫里。

回家的马车上,顾雁歌并不去搭理谢君瑞,这个自认仪表出色,永一袭白衣翩翩示人的“第一公子”,正半开纱帘,接受着路边欣羡的目光,尤自得意得像只孔雀似的。

顾雁歌只扫了一眼,沉默地靠在软垫上摇了摇头,一个习惯了被众人惊艳、羡慕的目光仰视着,才能涌生出优越感的男人,到了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这样的男人,不知道跟什么样的女子爱得死去活来,就算因此可能抛却那被人仰视的身份。

顾雁歌暗暗一笑,也许这男人压根就没意识到,他所做的一切,可能会让他身败名裂,再也无法被人仰望。

一回府,顾雁歌就和谢君瑞各自回了院子里,顾雁歌凳子都还没坐热,谢老夫人便扶着丫头来了,顾雁歌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娘,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让丫头说一声就行了,怎么还能劳驾您来呢。”

谢老夫人眯眯笑道:“郡主,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打小是个被捧惯了的,以后还得请郡主多担待些。”

顾雁歌虽是明白谢老夫人的一片爱子之心,却摇摇头,暗想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应该为这个被宠坏了的男人买单,但面上却依旧是浅笑着答话:“娘说得是,我既嫁入候府,做了君瑞的妻子,只要他真心待我,我自当结草衔环以报。”

可惜啊,谢君瑞的真心,早已经扑到旁人身上去了,自有别人去结草衔环,她就是上赶着,只怕那位“第一公子”还不屑一顾呐。

谢老夫人听了顾雁歌的话,心下高兴:“这半年来,府里多亏了郡主,眼下,我只盼着你们夫妻二人,能够相亲相爱,好好过日子。”

谢老夫人挥了挥手,身后的丫头端着个漆盘呈上来,谢老夫人道:“这是君瑞平常惯喝的甜汤,以前是为娘去送给君瑞喝,现下你已经是郡瑞的媳妇儿了,这份子事以后也就一并交托给你了”

顾雁歌看了漆盘上的小盅一眼,暗自发笑,却依旧接了过来:“娘,我省得了,我这就给君瑞送去。”

谢老夫人一听,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她起初还担心顾雁歌,惯是被人服侍的,揭不过这脸去,却没想到顾雁歌这么爽利地就应承了下来:“对头,这才是夫妻噻,你让一步,我退半分,两人之间的路就宽喽。”

谢老夫人一高兴,连家乡话都蹦出来了,顾雁歌笑笑,谢老夫人拉着她一道出了院门,看着她领着丫头,端着甜汤去了谢君瑞的院子里,在后头欢喜得很。

顾雁歌领着丫头到了谢君瑞的院子里,丫头们和顾雁歌一打照面,都有些惊愕,却连忙拜倒:“奴婢见过郡主。”

自打那日顾雁歌说过以后,谢府里的人就不再管她叫夫人,而是改口叫了郡主。

顾雁歌侧身一抬手,示意丫头们起来:“起吧,郡马呢?”

丫头小心翼翼地侧身回话:“回郡主,郡马爷在书房里头,可要奴婢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头前带路吧。”顾雁歌院子里四下看了一眼,满院子的梅兰菊竹,都是些清净标高的植物,只是这清净标高养出来的,却是光有傲气没有骨气的男子。

走近了书房,顾雁歌挥了手让领路的丫头退下,丫头才走出没多远,就听得书房里传出一阵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正在读着:“君送奴一把扇,一面是水一面山。画的山层层叠叠相顾看,画的水曲曲弯弯流不断。山靠水来水靠山。若要离别,除非山崩水流断!”(清·失名·寄生草,改了几个字)

“杏雨…”这甜腻腻的声音,明明听来是谢君瑞的,却让顾雁歌硬生生觉得有几分陌生,原来这男人喜欢的真是这柔得像藤萝一样的小女子,永远依附于他,仰望于他,这才能符合了谢君瑞骨子里的那份子矜傲与优越感。

“君瑞…”顾雁歌莫名地在外头打了个寒颤,这你一声呼,我一声应的,让她真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听得谢君瑞又道:“杏雨,你是这样美好、这样温柔、这样可爱、这样纯洁,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爱你,才是爱而不是亵du。”

听了这话,顾雁歌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这几个排比句用得,真是让人毛骨悚然。那叫杏雨的女子偏偏是听了,还用水灵灵的声音,如梦似幻地应道:“君瑞,我哪有换说的这么好,你给我的哪怕是一点一滴,于我而言都似江河、如山岳般沉重。能遇上你,我都那样激动、那样欢喜、那样感恩戴德、那样受宠若惊…”(此段内容,感谢奶奶提供过的范本,如果恶心那就说明俺成功了)

顾雁歌轻轻拍了拍胸口,心说瞧人家这形容词用得,要搁现代准是个写作文都不需要词典的。

顾雁歌可受不了了,再听这二位说下去,估摸着三天都不用吃饭了,看了身后已经呈石化的净竹和扶疏一眼,两丫头这才回复过来,正待说些什么,顾雁歌却摆摆手:“去叫门吧。”

“是,主子…”净竹浑不乐意地去敲门,对于屋里那两个人早已厌恶得恨不能咬上一口才解气儿,净竹都不明白为什么顾雁歌还能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这可不像以前的雁郡主。

第四章 奴自江南出,杏花带雨来

 书房里正腻腻歪歪的两人听了丫头的叫门声儿,就像是因为停电了,不得不嘎然而止的八点档电视连续剧。

顾雁歌进去时,谢君瑞不远处站着一个正在压着自己强烈情绪的女子,跪在那儿请了安,便退到一侧去低低地垂着头不言不语,倒让人看不清模样儿,不过一头柔软如墨的长发披泻而下,雪白的脖颈修长如玉,背对着阳光站在窗侧,还真有股子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谢君瑞脸上有着明显的不愉,顾雁歌扫了一眼就忽视了过去,让扶疏把甜汤呈了上去:“君瑞,这些日子你在边关劳累了,这是特地给你准备的甜汤。”

谢君瑞一看甜汤就知道是谢老夫人准备的,却不好拂了意,但在喝前却看了眼站在一侧的杏雨,杏雨也是抬眼幽幽地看着谢君瑞,满是冷冷清清、幽幽怨怨的味道。

顾雁歌在一旁看了好笑,这二人倒也太大胆了,这眉来眼去的毫不顾忌。谢君瑞还是喝了汤,浅尝了几口便推说中午在皇宫午膳用得太好,谢过郡主之类的鬼话。

顾雁歌也不在意,随意看了几眼书房,像是才把眼睛落到杏雨身上似的:“你是侍候书房的丫头吧,叫什么,哪儿人?”

杏雨又跪了下来,眼瞧着身前华衣的女子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举手投足之间不需言语便让人心生压力,那份子气度更是令人自惭形秽。杏雨方才就一直在旁边不安,有了这样的天之娇女,谢君瑞可还能全心在她身上,待到顾雁歌娇懒的嗓音一唤,她更是惶恐至极。

“回郡主,奴婢江杏雨,自江南来。”江杏雨回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柔弱,似乎只要同她说话语气重些,就会惊着一样。

顾雁歌又是一笑,微抬了手让江杏雨起来,这样的柔弱女子,才能让男人有施展大男子气概的地儿,怪不得“第一公子”会可心呐:“江杏雨,杏花带雨出江南,真是个好名字呢。以后你在书房里好好侍候郡马读书,侍候得好了,自有你的赏。”

谢君瑞看着江杏雨跪在顾雁歌面前,眉头一皱,幸而顾雁歌说得快,要不然就得去扶了。在谢君瑞认知里,他的心上人,那就是人世间至贵重的女子,郡主算什么,就是公主来了也无可比拟。

江杏雨又颤颤巍巍地拜下去谢恩:“奴婢谢郡主恩典。”

顾雁歌又说了几句话,正打算走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道:“对了,杏雨识字吧?”

江杏雨弱弱地看了谢君瑞一眼,谢君瑞点头后,才回话道:“回郡主,奴婢识些字。”

“那就好,我这两丫头都是不长进的,以后我院里的书房,也偏劳杏雨去归置。”顾雁歌说完,又捂着嘴,眼浅浅一弯,似乎是很不好意思似的,又加了一句:“不会误了郡马的事吧!”

谢君瑞自然不愿意让江杏雨去,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杏雨就已经跪倒在地,高声应道:“能为郡主归置书房,是杏雨的荣耀。”

顾雁歌带着满意地笑离开谢君瑞的院子,净竹和扶疏跟在身后,直到回了院里,净竹才道:“主子,您怎么能跟没事人似的,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扇主子的脸嘛。”

顾雁歌疏懒地靠在躺椅上,拈了片落在肩头的桐花,眼也不眨地看着,听了净竹的话,不由得浅笑道:“我的脸不是那么好扇的,她若是个乖实的,我也不为难她一个小女儿家,她若不乖实嘛,除了初一、十五,我也是不茹素的。”

扶疏递了盏茶给顾雁歌,摇头道:“主子,您和从前可不一样了,从青砂、朱砚到这个江杏雨,您怎么能忍得住呢?”

顾雁歌接过茶盏喝了口,不咸不淡地道:“不是忍得住,而是想透,从前是太傻了,才如疯似狂,如今这样不好么,谁也伤不了我。”

净和和扶疏听得心头一酸,以前的顾雁歌何等爱恨分明,眼里都揉不得沙子,如今竟然渐渐地被磨圆了,都怪那谢君瑞,好好的郡主,竟然被折腾成了这样。

“主子,您就这样任由他们在您眼皮子底下,行这等…这等…”净竹实在说不出下面的话来,只好跺了跺脚立于一侧。

顾雁歌整了整落在颊边拂得痒了的发梢,眯着眼轻轻打了个呵欠:“净竹啊,你记住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般般皆报。”

净竹和扶疏相互看了一眼,越来越看不懂顾雁歌要怎么做。

过了几日,江杏雨如约前来为顾雁歌整理书房,顾雁歌拿着卷烫了金铂的字帖,在那儿临着字。江杏雨请了安后,顾雁歌让江杏雨先四处看看,再来跟她说书房里的这些书该怎么整理。顾雁歌平时随意惯了,这一本那儿一本,反正她也从不拘着看哪本书,有本书就成。

江杏雨看完顾雁歌的书架,娉娉婷婷又拜倒在顾雁歌面前道:“郡主,奴婢看好了。”

顾雁歌临着字,头也不抬地问道:“看好了,你说说该怎么归置,我这儿是想起这本书来,只见着那本,想起那本来,又只能瞧见这本,实在有些乱。”

江杏雨回话道:“回郡主,以诗、史、杂集、话本类分,奴婢略看了一番,约有书册共万余本…按《景朝字经》的排,如《一山集》《一归传》皆是诗集,排第一架,第一排,以此类推,以书名造册…”

顾雁歌听了听,心说这丫头不去图书馆倒是浪费了,停下手中紫玉狼毫,吹干了墨痕,仔细端详了一番雪涛笺上的字,招了招手:“杏雨,过来看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江杏雨闻言嚅嚅地道:“奴婢只是识些字,却看不出字的字体风格来。”

顾雁歌卷了纸随手扔在青花大缸里,赤着脚走在厚厚的毯子上,凑到江杏雨面前,如玉雪一般的细足,随着飘散的裙裾时隐时现:“抬起头来。”

顾雁歌的话从江杏雨的头顶上,懒懒地传来,却让江杏雨感觉到了无尽的压力,脖颈生硬地抬起来,便只觉得眼前一阵灼灿明光。江杏雨微微咬着下齿,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那眼一眨一眨地望着顾雁歌,似能掐出水来:“郡主…”

顾雁歌轻轻躬下身,与江杏雨视线齐平了,只是这样微蹲着,却依旧江杏雨觉得需要仰望,那样的高不可攀,江杏雨看着又垂下头去,不言不语的模样儿真是我见犹怜啊,怪不得谢君瑞迷上了。

“杏雨生得真好呢,这眉眼都像江南带着雨的杏花儿一样,水灵灵的。”顾雁歌倒是真心赞扬,这份子美,弱得像小风一吹就会消失一样。讪笑一声,这样她可是怎么学都学不来。

江杏雨得了顾雁歌的夸奖,头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低到地上去,眼里已经蓄了些泪珠儿,惶恐不可及地颤声道:“奴婢…奴婢…不及郡主之万一。”

顾雁歌一听这颤抖的哽咽声,就失了戏弄的兴致,这样弱的对手,恁是没意思:“别总是这么害怕,我也不是老虎,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在欺负你呢。”

顾雁歌说着就要伸手去扶,江杏雨却害怕得跌倒在地,顾雁歌刚想再去扶一把,却看到了门外一片青色的衣料和靴子,遂把拉改成了推。

如她没料,还没来得及推下去,门外气冲冲地奔进来个人影,一把推开了她,扶起了江杏雨:“杏雨,你有没有怎么样,让你别来,你非要来…”

顾雁歌稳住身子,心里冷冷一笑,真是是谢君瑞啊…哟,这戏才有点意思了嘛!顾雁歌整好以暇地袖手看着,倒是要看看这二位能演出什么来。

只见江杏雨连忙从谢君瑞怀抽出身来,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偏还故作镇定地替顾雁歌开脱:“郡马爷,没有的事,郡主是想扶奴婢,奴婢实在是受宠若惊了,您不要误会了郡主。”

谢君瑞犹自不信任地看了过来,顾雁歌不言语,只是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看着,谢君瑞似被顾雁歌这表情给蛰痛了一样,迅速拧开眼去:“我房里的书都乱了,你赶紧回去整理。”

谢君瑞说完就打算领着江杏雨出去,顾雁歌却在他们身后喊道:“君瑞,你不觉得改道歉吗?皇上既说了我是孝媳贤妇,我可不能让这点子小事污了我的声名。”

谢君瑞一愣,看着身边江杏雨依旧颤抖的身子,愤愤地回转身,却还是胡乱地搪塞了一句:“方才是我误会郡主了,请郡主莫怪罪。”

说完谢君瑞带着江杏雨跟逃难一般跑了出去,顾雁歌在后头看着,忽然灿然一笑,如果没看错,方才江杏雨离去之时,眼里有着深深的不甘与怨恨呐,看来也并非只是个柔弱到了骨子里的嘛。

这样也好,若真是彻底的柔弱了,她可是要心软手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