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华有时候想想燕蓉还满可怜的,如果燕蓉之前不是误以为裴洛喜欢慕绯烟,一时起了嫉妒之心,暗中下手将人推进莲池,她也不会用妖术将燕蓉扔进水池里。只是那晚绛华是恢复容貌再去的,也就是说和现在的是一模一样。

她没有想到会有机会进相府,留在裴洛身边,而现在恢复原本的容貌也是因为巧合被秦拓撞破了,诸多巧合连在一起,她逃也逃不过。

绛华去厨房里将炖好的参汤端去给裴洛,一走过曲桥,就看见燕蓉从一旁□走来。她暗暗叫苦,忙低头加快脚步。

燕蓉走到她面前,接过托盘:“这参汤我会送去,你去做你的事情。”绛华松了一口气,刚要掉头走开,忽然被脸上一凉,被硬生生抬起。只听燕蓉在耳边说:“你就是那个这几日被二公子宠着的丫鬟吧,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模样的。”

绛华很想叹气,果然和燕蓉才一对视,对方就僵立不动了。她眼疾手快,将燕蓉手中的托盘接在手中,就见燕蓉连连倒退,脸色煞白,指着她颤抖:“是你!是你这妖怪!你不要过来!”

绛华只得站着不动,只见对方突然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然后手脚并用向后爬去。这个反应和那位江大人江池很有几分相似。

燕蓉见她一派沉静、没有动作,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一头撞进书房的门,颤声中隐约还有哭腔:“外面有妖怪,宣离你千万别出去……”

绛华无奈到极点,想了一想,只得端着参汤走进书房。她本可以用妖术抹去燕蓉关于那晚的记忆,但是这样做是违反天条的,只好让人指着叫“妖怪”。

裴洛正翻看着卷宗,被燕蓉突然扑进来那样子吓了一跳,微微皱眉道:“什么妖怪?”

燕蓉看见绛华走进来,吓得发抖:“妖怪!她是妖怪!”

裴洛突然轻轻一笑,走上前接过托盘中的参汤:“绛华,你做了什么,让人管你叫妖怪?妖怪要是有你这么笨的,可真是糟糕了。”

绛华瞪了他一眼,却不能反驳。

她想了一想,慢慢道:“就是绯烟被燕蓉姑娘推下莲池的那回儿,晚上时候我来相府,把燕蓉姑娘也推进水里去了。”

裴洛哼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会一点粗浅功夫,就敢随便闯进相府来。现在说清楚了,燕蓉你就回去歇着罢,不要下次再给人推到哪里去了。”

绛华目送燕蓉离开,还没来得及说话,脸上就被捏了一下。裴洛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你那时候这样做,是全然为了大嫂,还是气别的?”

绛华有些莫名其妙,她这样做自然是为绯烟出气,不然还是什么?她迟疑一下,答道:“都有吧。”

却见裴洛将参汤搁在一边,突然伸臂拥她入怀,微微闭上眼:“绛华……”她不知怎么了,站着没动,听他语带欢喜,好像也牵动到自己。

裴洛抱了她一阵,方才慢慢松开,有些失笑:“好了,也快到用饭时候了。今日放你一天,晚上不用陪我批卷宗。”

林未颜将看过的卷宗放在桌子的另外一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站起身吩咐一旁整理卷宗的下手:“帮我去倒壶茶来,麻烦了。”

对方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他走到里间,只见裴洛一袭蓝袍,执笔疾书,看着十分碍眼。

林未颜走到桌面,抬手在桌上一敲:“裴大人啊,你最近都和打了鸡血似的,可否告知下官到底是出了什么好事?”

裴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林大人,你要看的文书都看完了不成?怎么有这闲暇问东问西?”

林未颜哈的一笑,凑近了低声道:“大家都是兄弟,你碰见什么好事也要说出来给我听听。我投桃报李,把献郡王府的猫猫狗狗生了几只崽都告诉你,这样好吧?”

裴洛头也不抬,在一份卷宗底下盖了章:“你家猫狗有多少我一概不想知道,趁早走开,别打搅我办正事。”

林未颜造作地哀叹一声:“我发觉你最喜欢过河拆桥,当年我瞧上兰露坊秀娘的时候,什么都对你说,结果呢?”当年林公子正是少年风华的时候,拉着一帮监察司的兄弟去兰露坊。裴洛向着秀娘笑了一笑,林公子立刻溃败千里。

裴洛吁了口气,突然站起身来,一派斯文:“洪大人。”

林未颜立刻收起刚才那副猥琐嘴脸,转身恭恭谨谨地开口:“洪大人。”

洪晔摸着下巴,笑得和蔼:“两位贤侄不必如此见外。我只是出来转转,顺便说一声,今晚老夫邀请其他几位大人去君自醉一聚,两位贤侄也一道过来。”

君自醉?

林未颜期期艾艾:“洪伯父,怎么定在君自醉,那种地方不、不合适吧?”林公子说起君自醉时,还带着一向洁身自好的君子般迟疑的神情。

洪晔笑着说:“我们只是去喝酒聊国事,不做有辱斯文的事情,有什么不行?”他顿了顿,又道:“何况,裴相爷也会过来。这几日兵部的事务很多,也是因为北关又起了战事,大家私底下先商量好了,以后到朝堂上也好进谏。”

裴洛还是一派斯文有礼:“洪大人说的是。”

他这几日经手的卷宗何止以往的两倍?不断有调兵调粮增饷的文书过来,估计北燕已经有大动作。其实这也不奇怪,沂州土司同齐襄勾结,南楚和齐襄之间的暂且安稳的局面也被打破了,就是北燕按兵不动,为了不被两面夹击、被动挨打,南楚也必会先动兵出征。

只是大家私下想好对策,还叫什么进谏?分明是现在兵部成了众中之矢,洪晔又素来明哲保身,从不得罪一人,才想出这个办法。

洪晔笑着在两人肩上一拍:“以后南楚,可是靠你们年轻人支撑了。”

林未颜看着洪晔的背影转过珠帘看不见了,方才道:“这老狐狸,真够虚伪的。”

“不知道北关战事到底如何了。”裴洛漫不经心道。他一直假意给齐襄做内应,可是自从沂州土司叛乱这件事情出来,只怕对方再不会信他了。若是北燕得胜,只怕齐襄也会来犯,到时候整个南楚都会卷入战乱之中。

“老狐狸还有心去君自醉讨论国事,应该不打紧。”林未颜握着拳,神采飞扬,“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去北关打胡人?大丈夫在人世一遭,就该学那些马革裹尸、扫除匈奴的气魄。”

裴洛笑道:“如果我们都能带兵,那南楚真是没人了。”

历朝历代,靠皮肉生意营生的,从来都被人看不起的。

君自醉再繁华,也不过是青楼蜀馆中的一家,放不上台面。

裴相爷从头到尾,就一直绷着脸鲜少说话,将气氛衬得沉闷至极。洪晔一直尴尴尬尬地赔笑着,还是憾动不了裴相爷半分气势。

林未颜支着颐想,难怪当年慕天华为镇南将军、裴绍相爷为督军,会将北燕人杀得大败,直逼对方的都城临汾。这就是气势啊,千人难敌的气势。

秦拓在座,脸色不算太好看,不过神态和往常一般。裴洛知道其间那些小纠葛,走过他身边时也就微一颔首算是招呼过了,要他讲些酸话去安慰一个情场失意的儿时同窗,还不如直接让他去和秦拓打一场定胜负。

裴洛环视一圈,果然看见那日观礼时候为立储争执不下的几位大人都在座。拥立的不管是太子、晋王,或者是赵王,大家在对抗北燕这一点上还是一致的。否则,就算将人送上皇位,江山却不保,还有什么意义?

林未颜听那些人翻来覆去说些北关的军情,实在气闷,这些他在兵部的卷宗上都看了不下十遍,不由低下声音问:“裴兄,你说相爷是不是从来没有到过君自醉?”

裴洛淡淡道:“怎么可能。”

“那可奇怪了,我头一次来都没这样。”

裴洛一挑眉,瞥了对方一眼,默然不语。从小爹爹对他都是不假辞色,读书习武都十分严厉。他开始以为自己是庶出,所以不讨父亲喜欢。

后来才知道,其实自己比两个兄弟都更像父亲年轻时候。

不论长相,还是做派,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才更加痛恨自己流连烟花之地。

忽听洪晔大声问道:“依裴相所见,我南楚和北燕这一仗是谈和,还是主战?”

慕天华忍不住笑着说:“不如洪大人先说一下自己的想法罢。”虽然同对方并没有什么嫌隙,只是看不过一碰上棘手的问题就推给别人的态度。

裴相爷搁下酒盏,斩钉截铁、一字一缓道:“主战。北燕人胆敢出兵进犯,我们和他们谈和,岂不是助长了对方气焰?”

话音刚落,当即有好几个官员赞同。

裴洛坐在末席,本来也没有他自抒己见的余地。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也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的确是一件自豪的事情。

最主要的事情一旦定下来,席面上的都松了口气,又闲闲地聊了一阵,开始有人先起身告辞。不一会儿,酒席就散了。

裴洛跟在父亲身后走出君自醉,忽听父亲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那个被你包下来的教坊曲娘呢?带过来给我看看。”

裴洛一怔,不由道:“已经不在君自醉了。”

裴相爷突然一掌拍在门口的石狮头上,语气不善:“你将她赎身了?”

裴洛微微咬牙,低下眼道:“是的。”

“畜生!”裴相爷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你大娘给你找了侍妾,你从来不看一眼,却一心一意把心思放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说?现在倒好,干脆来金屋藏娇了。”

裴洛抬起头,一声不吭,左颊微红。

裴相爷一把抓过他的手臂,重重推了一把:“你带路,我今日倒要看看把我裴绍的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是什么模样的。”

裴洛还是一动不动,也不做声。

裴相爷微微抬起手掌,却打不下去了:裴洛眼中的倔强,就和自己二十多岁时候一模一样。

他想起当年的事,怒气横生,又生生克制住:“你现在不肯带路,也没什么,反正这是迟早的事情。”

裴洛慢慢回神,直直地看着父亲,轻轻道:“爹爹当真要去看?好,我带路。”

他牵过马缰,翻身端坐马上,扬鞭策马,只听身后马蹄声响紧紧跟随。

就是父子,也有不能说的事情。既然今日要全部揭开,他也不在意了。

裴洛突然勒马停在一间院落之外。只见小院烛火昏黄,隐约可见窗格后的一个身影,身段窈窕,水袖曼舞,一举手一投足间都风情万千。

裴相爷神色微变,还不待说话,只见那窗后的女子突然扬声浅唱:“浅笑吟,轻展眉,当年巷里初见晏。竹马易折,青梅枝老,私语许长干。欢愉苦短,闻得边烽起狼烟。山连远山,望不尽,多少佳期梦回中。倚阑干,泪潸然,桂影倾倒青花盏。云笺凝墨,轻叹不付,画梁啼双燕。紫檀碧玉,问得秋晚扶云鬓。题叶竹心,雁过也,几回烟雨倚重楼……”他想起过往,忍不住握紧缰绳,手上青筋暴起。

裴洛下马,淡淡道:“既然爹爹想看,那么现在就是了。”

裴相爷脸色铁青,从马上下来,才刚踏到实地,就一把抓住儿子的衣襟,往墙上撞去:“你很好,真是好极了,我裴绍竟会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

裴洛推开抓着自己衣襟的手,靠着墙:“我娘才是瞎了眼,怎么会跟了你!”

裴相爷眼中精光一现:“你说什么?”

往日点点滴滴的愤怒累积起来,终于找到了出口。裴洛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不顾一切地对吼过去:“你要是真嫌弃她出身烟花之地,就不要娶她!现在娶了她,又娶别的女人,才把她生生逼疯了!”

裴相爷怒火攻心,忍不住重重踢了他一脚,踉跄着退开两步:“就算是我逼死她的,你又想怎样?你要是够本事,就来逼死我,反正我迟早也要被你这不肖子气死!”

裴洛抬手捂住腰腹,气势还是不减半分:“我就是要娶烟花女子,一个还远远不够,那些千金小姐我碰都不会碰一下!”

忽然院落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醉娘站在门口,讶然道:“宣离?裴相爷?”

青梅压枝繁(1)

裴相爷定了定神,仔细看了对方一眼,一脸讶色:“醉娘?”

醉娘疾步走过来,扶起裴洛,神色焦急:“宣离,你脸色怎么这样白?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裴洛气息渐平,苦笑道:“腰上被踢了一脚,没事。”

裴相爷似乎还有些震惊,问了一句:“是宣离为你赎身的?”

醉娘站直身子,微微含笑:“当年是宣离来君自醉将我包下,现在又为我赎了身的。虽说我是他的阿姨,却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他全部都帮我安排好了。裴相爷,宣离是个好孩子,你不要责怪他。”她抬手摸着眼角的皱纹:“相爷,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皱纹也出来了,白发也有了,我慢慢的、也不因为姐姐的事情怨恨你了。不,这原本,就不该怪你的。”

裴相爷脸上颓然,轻声道:“罢了,若不是我当年娶了正妻,你姐姐也不至于会那样。”

醉娘低下头,抬袖擦了擦眼角,福身道:“相爷也不必再自责了。宣离有你教导,才会有今日,我姐姐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裴相爷转头看着靠墙站着的儿子一眼,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的,文不成武不就,就这一点本事。”

裴洛还是没吭声。反倒是醉娘微微一笑:“父子之间哪里还有隔夜仇的,宣离你还是随相爷回去罢。”

裴相爷嗯了一声,又问道:“我看这里地方偏僻,不如明日找个南面的、更大的院落。”

醉娘摇摇头:“相爷心意,醉娘心领了,可我还是喜欢这里。”

裴相爷只好点点头,牵过坐骑:“我裴绍可没有那种挨了一下子就娇贵得要人去抬的儿子。”

裴洛直起身,一踩马镫,衣衫轻拂,便端坐在马背。

父子俩在寒风中并肩策马,渐渐远去。

绛华等了又等,还不见裴洛回来,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她自然想先去睡的,只是怕这裴公子回来后硬是将她拉出温暖的被窝,只好乖乖地等着。只是实在太无聊,只好将对方那床被褥铺了一遍又一遍。到底是相府二公子,连被褥也轻软多了,不知道盖起来会不会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裴洛总算磨磨蹭蹭地走到房里,没拿正脸向着她,声音低哑:“你还没睡?”

绛华不禁开始腹诽,这真是一句废话,她要是睡了难道还会坐在这里吗?

裴洛又哑着声音道:“你去睡吧。”

绛华奇怪地看着他,总觉得今日的裴公子很不对劲,不光声音哑了,便是说话时候也是微微咬着牙有些颤抖。她站起身,走过他身边,突然瞥见他左脸微红,似乎肿起了一个五指印。

她走出门,想了想,又去打了一盆温水回到裴洛房里,房中的烛火已经被吹熄了:“裴公子,你还没洗漱呢。”

裴洛语气有些不耐:“我想睡了,你别来吵我。”

绛华将手巾用温水浸湿了,轻轻走到床边,低下身用手巾慢慢地帮他抹脸。裴洛轻轻地嗯了一声,往里床挪了挪:“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里陪着我。”绛华其实很想义正言辞说一句裴公子请你自重之类的话,只是今日对方真的太奇怪。她很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洛在黑暗中看着她:“只要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把你怎样,我答应的又几时赖过?”

绛华不由道:“你以前又没答应过我什么事。”她和衣躺下,总算看清楚裴洛脸上那个肿起的五指印,嘴唇似乎被咬破了,有鲜血凝结着。

裴洛闷闷地开口:“这是被我爹打的。”

绛华不由对裴相爷肃然起敬,竟然给他逮到裴洛犯错的时候狠狠打了一顿。

裴洛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就知道你会幸灾乐祸。其实这还不算什么,腰上那一脚才是狠,半边身子都麻了。”

“如果起了淤血的话,还是尽早揉开。虽然现在会痛点,但以后会好得更快。”

“……绛华,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是不是很痛,要不要揉一揉。”

绛华哦了一声:“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揉开淤血啊。”

裴洛顿时无力,看了她好一阵才笑笑道:“我也是糊涂了,和你说话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么。”隔了片刻,他又道:“你也见过我大哥和三弟了,其实他们两个是一母同胞的,我却是庶出的。”

这件事情早在慕府时候,就听张大娘说过了。她点点头道:“是啊,我还听说你出生的时候霞光满天呢。”

“你从哪里听来的?”

“嗯,是慕府掌厨的张大娘说的。她还说你三年前考武举输得很惨,被相爷用茶杯砸了,还说起燕蓉姑娘入门大半年都没见过你的人……反正你的事,我大概都听过了。”

裴洛良久都缓不过来:“怎么这些丢人的事你全都知道?”

绛华心想,这就是所谓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了。

“其实我娘亲原本是君自醉的一个舞姬。当年,不知多少达官贵人等着看她一支舞,醉娘那次唱的那首长干曲就是我娘最喜欢的。后来碰上了我爹,为她赎了身,就带回府去了。”裴洛淡淡道,“后来爹又娶了一个女子,就是现在的裴夫人,也是我的大娘。大娘她出身好,自然是正妻了。不过在我爹心里还是喜欢我娘的,对大娘生疏冷淡。”

“我听说,当年相爷和慕老爷都要争着娶裴夫人,最后还闹到反目。”

“也不是全然如此,我爹和慕伯父本来在言语上就不怎么合得来。慕伯父当年的确看上了大娘,而大娘最后嫁给了我爹。父母之命不可违,就是这样而已。”裴洛轻轻道,“可是我娘亲知道自己出身,生怕有一天被爹冷落了,时常担惊受怕。日子久了,就开始疑神疑鬼,看到爹和大娘说一句话就要发半天脾气。大娘很贤惠,虽然被爹这样对待,还是隐忍着不发。后来,爹自然是和大娘越走越近,而对我娘越来越失望。”

绛华见他突然停住话头,不由问:“后来呢?”

“后来,大娘先有了身孕。我娘着急起来,就买通了下人在安胎药里多加了几味,大娘差点流产。我爹终于完全失望了,都不去看她一眼。后来就有了我,至于那个霞光满天什么的只是传出去后变得夸张的。我出生在清晨,的确是有朝霞。爹爹对我们三兄弟都很严格,只是大哥身子骨不够好,所以不会逼着他习武。对我么,是有些严厉,武师大儒请了一个又一个,不过这是为我好。”裴洛忍不住笑了笑,“我那时候觉得委屈,不知闹了几次,现在想起来实在幼稚。”

绛华点了点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幼稚。”

裴洛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长眉微皱:“你闭嘴,别打岔。”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低沉起来:“那时候,我娘精神就开始不好,时常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会自残,拉也拉不住。就这样闹了一年多,我有天从书院回来,发觉相府里面乱成一团,青石砖上有大滩水渍,然后我看见那具白布盖着的、已经冷掉的躯体……”绛华不敢再说话,只能抬手去抚对方紧皱的眉,却就势被按住了手。

裴洛看着她:“我知道娘会投水,其实不是爹的错。但就是忍不住,什么事都要对着干。他要我去考武举,我就在殿试上输得难看;他不让我去君自醉这样的地方,我便在那里过夜。后来就遇见醉娘了,她是我娘的姊妹。相府的二公子当众摘了青楼女子的牌子,还将她包下来,光是这点就把爹爹气死了。”

绛华已经不想说他时有幼稚之举,只是想到那次郊游的确是听到裴洛喊醉娘“凌姨”过,只是那时光是觉得裴公子品味奇怪了。她忍不住道:“原来是这样,亏我那时还觉得你喜好怪异,喜欢和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女子打情骂俏……啊,你别掐我脖子!”

裴洛支起身,自上而下地看着她:“你再说一遍看看,嗯?”他看了绛华一会儿,突然将脸贴近她颈边:“绛华……”

“什么?”

“还好有你……”

绛华沉默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裴公子,你能不能将手拿开,不要掐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