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南楚的子民。

这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家乡,都值得为之抛洒热血。

尤其是,这里早已洒下了他自己的、还有好友的鲜血。

“你竟是一个人住一顶军帐,可比我舒服多了。”裴洛环顾了绛华住的帐篷一眼,虽然不比他们的大,却十分干净整洁。他撩起衣摆,刚在矮桌边坐下,忽见桌子底下突然钻出一个虎皮的毛团来,张嘴嗷呜叫了一声。

裴洛拎起大黄的脖子,微微眯起眼:“这是怎么回事?”

绛华连忙一把抢过来,轻轻顺着它的毛,大黄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跟来的,不过你不能欺负它。”

“我可没这闲情逸致去欺负一只猫。”裴洛不屑地哼了一声,隔了片刻,伸手将她抱到膝上,“当初真不该把你带出南都,你看看你,都瘦了。”

绛华抬手抚着他的侧颜,忍不住道:“你才是瘦了好多,和原来都有点不一样了。”

裴洛轻轻一笑:“哪里不一样了?”

她低下头在他颈边闻了闻:“你身上的味道变了。”

“这几日都只是随便擦一擦身,没来得及打理。”

“你以前身上时常带着熏香和水粉的味道,现在有点血腥味。”绛华看着他,神色认真,“你原来笑起来很柔和,还有点漫不经心,现在却变得锐利了许多,还有眼神和原来比也有点不同了。”

裴洛忍不住失笑。

一阵风从幕布之下漏进来,灯影晃动。

他就势按住绛华的手,将她拉进怀中,低头吻上她的唇。

绛华大惊:“裴洛!”

裴洛抽了一口气,抬手支颐,埋怨道:“你这一下咬得真重。”

绛华无言以对。

裴洛却是嘴角带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现在我便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你就放宽心好了。”

绛华虽为花精,却就此学会了羞耻两字是如何写的。

裴洛还是支着颐看她:“再过一会我便要走了,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绛华想了想,问道:“后来傅将军叫你出去做什么了?”

裴洛心道,她这种对什么都好奇的毛病估计是改不掉了,便淡淡道:“我和傅帅去镇上的商人那里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粮草。现在我们的粮草已经不多了。”

“我想你们是买不到了。”

裴洛一怔:“你怎么知道?”

“前两日那位燕大人来平沙镇,已经将存粮都买下了。”绛华刚说完,便见裴洛神色微变,也觉得有些古怪的地方,“他开始时候是将粮食分给镇上的百姓,但是还剩下很多,就……”

“就全部烧掉了。”裴洛抬手在桌上轻叩,看着摇晃不定的灯影,“这下子,可真的是糟糕了……”

翌日天才刚亮,便有探子冲进军帐,上气不接下气:“报——北燕大军已经在二十里外,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到达玉门!”

傅徽神情镇定,步履沉稳:“立刻登城头,准备守城。”他身着的铁早已被年长日久的血渍风沙磨得暗沉无光。

麾下几名副将不由对视一眼:“他们之前还打了败仗,怎么这样快就来了。”

裴洛握紧手中的长弓,却没说话。

他们该是来了,南楚现在外无援内少粮,正是攻城的好时机。

众人登上城墙,只见眼前是一片广袤的大漠,遥遥的,有一片黑点正朝玉门方向而来。这片黑点越来越近,马蹄声震天,长枪映着阳光,泛起青森森的光。打头的是名震天下的轻甲骑兵,暗红色的旗帜上绣着“北燕先锋颐狼”。先锋旗边上是一面更大的紫色旗帜,用淡金色的绣线绣着慕容二字,迎风展开,气势万千。

副将展平咦了一声:“他们的主帅姓慕容,岂不是北燕王族!”

只见北燕大军在离玉门还剩下几丈之时,先锋颐狼突然一抬手,勒马停步。身后的北燕大军也立刻止住了脚步,最后收足的一下响声整齐划一。让人有种错觉,这声势便是九天之上也可以听到。

傅徽语气森冷:“弓箭手预备——”

城头上数百支羽箭都对准城下。

只见一人勒马缓缓行到城墙之下,银盔银甲,微微仰头之间,脖颈曲线优美。那人仰头遥望,手中长枪直指城墙,薄唇开合:“敝人慕容骁,特来劝尔等开门献城。凡是受降者,吾许之封地百里,封为万户侯!”

他的声音由内力送去,到达城墙之上也清晰可闻。

林未颜忍不住失声道:“燕骁?!”

底下的男子身披银甲,容貌俊美,肤色白皙,只是身上的斯文气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为凌厉的气魄。

秦拓想起之前在郊外发现禁军黄都统身受重伤,气绝前只来及指着北面叫出一个“慕”字,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过自己的姨夫,现在方才明了。

一些副将常年在北关,不知南都的事情,闻言奇道:“林大人难道认识这慕容骁?”

林未颜默然。

隆庆廿四年冬,正是文举殿试前夕,同榜的才子们都颇有些薄名,相聚在吟墨楼吟诗作对。当时窗外正下着雪,雅阁中点着火盆,也暖意熏人。有人提议说以雪和梅为题,一人接一句。林未颜题的是第一句,便大大方方地执笔在雅阁的墙上写下几个字:寒蕊初萼,万点薄絮。他回转身之际,便看到角落里的一个年轻男子,木簪紫袍,素淡俊秀。众人轮流题了词,最后轮到那个年轻男子的时候,已经没有地方让他写了。

南楚虽不像齐襄尚文,士大夫的地位却是极高的。四民之末,则是商人。林未颜听说那人姓燕单名骁,出身商贾之家。那些人,不过是在故意刻薄他罢了。燕骁容色淡淡,负手吟了一句:“临风更沾薄酒,暗香浮月卷帘来。”

当时太子殿下正好也在吟墨楼赏雪,后来在殿试上保举燕骁为文举探花。岁末的时候,燕骁被点为太子侍读。一介探花郎,竟然成了侍读,当时流言蜚语,枚数不尽。

慕容骁等了一阵,微微眯着眼看城墙之上,扬声道:“傅徽,你们在玉门屯兵十五万,其中伤员近五万,粮草不过可支撑半月,拿什么和我北燕二十万大军相抗?!现在开城门受降,吾慕容骁对天发誓,绝不杀战俘!”

傅徽笔直地站在城楼之上,用内力将声音传出去:“慕容骁,我等效忠的是南楚,决计不会向北燕人屈膝!这玉门,也绝不会白送到你们手上!”

慕容骁轻笑一声,将长枪挂在鞍边,手按长弓,拨转马头行了两步,突然回身弯弓搭箭,身姿优雅,银盔下的黑发在风中萧然而舞,对准城门之上那写着三个墨字的木牌。

玉门关,玉门关,这就是他挥兵南下血祭的第一个地方!

铮然弓响,长长的羽箭激飞而去,势如长虹。

裴洛在他转身之际早有准备,看准这一箭的去势,也将弓拉到最大,直到紧绷的弓身发出吱嘎轻响。

两支羽箭在半空相会,只听铮的一声,箭头迸出点点火星。随即是一声巨响,玉门关的牌匾轰然落下,摔得四分五裂!

裴洛看着城下,紧紧握着手中长弓,几乎将嘴角咬出血来。

北燕大军齐声呼喊,战马嘶鸣,声势震天。而南楚这边却是一片沉寂,城楼上的将士俱是脸色煞白。

慕容骁仰头遥望城楼,脸上充满了逐鹿中原的王者气度。

——他日战场再相见。

战场相逢之日,便是南楚亡国之始。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借着风势,传到城楼顶上,在这万马嘶鸣之中依旧清晰可闻:“傅徽,我最后数三下,只要开城门受降,爵位封赏照旧。若是等我攻下玉门,北燕大军就要屠尽方圆百里,寸草不留!”他仰起头,薄唇开合:“一。”

傅徽站在墙头,身形挺拔,丝毫不为所动。

“二——”

身后有将领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三。”

慕容骁放下手,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北燕将士听令,攻下玉门,屠城三日,让南楚见识见识我们的手段。”

凤凰劫(3)

一波又一波攻城的势头就如潮水般涌来,玉门关的城楼之下,已经密密地倒下了大片尸体,鲜血四处流淌,从上面看去,便是一片刺目的红色。

北燕铁骑冲击城门,每一次撞击,发出的巨响都震动漠北,在这喊杀阵阵之中,教人立足不稳。

傅徽站在城楼之上,铁衣暗沉,厉声喝道:“弓箭手分为两队,前面的放完箭就退后,不要自乱阵脚!”他身上铁甲轻响,又踏出几步,站在城墙上直面底下的北燕大军,威风凛凛:“吾乃南楚主将傅徽,底下谁敢来取我项上人头?!”

城墙城下,乱箭如雨,密密得交织成一片。

傅徽便在箭雨中屹立不动,身先士卒,举起长剑将从云梯上攀爬上墙头的北燕士兵砍下去,脸上和露在铁甲外的手背都溅着点点鲜血。

可是底下的北燕士兵却如潮水般涌上,一批一批,没有尽头。

慕容骁勒马立于城墙之下,扬声高喊:“北燕将士听令,能取下傅徽人头者,不论出身,一律赏金万两,封为王爵!”此言一出,北燕的攻势更是一波猛于一波,撞击得玉门关的城门摇摇欲坠。

副将展平走到傅徽身后,咬牙道:“傅帅,我们只怕是……”

傅徽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长矛,嘿得一声远远掷出,正将一名北燕的轻甲骑钉在马下。他下颔紧绷,厉声道:“谁再说一句泄气话,就军法处置!”他目光如电,看着手下的副将:“你们这样,便要认输了么?我们南楚不需要临阵退缩的懦夫!”

林未颜攥着拳头,定定道:“傅帅,请给末将分派任务!”

傅徽一拍他的肩头,指着东面城垛:“你和裴副将点一队人手,过去守住那里,不能让北燕的云梯架上来。”他又转头看着裴洛:“你之前那一箭射得很好,我军中没人能比你更好!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立刻振作起来!”

裴洛苦笑一下,神情坚定:“傅帅教诲的是。”

他转过身,屈膝踏在城墙之上,凝神定气,缓缓拉开长弓。

慕容骁,今日在两军阵前的耻辱,定当千百倍奉还!

羽箭如流星奔到,正中慕容骁马前,箭尾还微微发颤。慕容骁抬起头,看着城墙上裴洛,喃喃道:“堂前的燕子,还想和北地的兀鹰一较长短。”话音刚落,只觉得耳边呼呼风响,刮得他脸上刺痛,只听吱嘎一声,身后掌北燕王旗的士兵正被羽箭穿透胸甲,淡紫色的帅旗哗啦一声倒下了。

只听傅徽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迎风高喊:“南楚将士们,我们背井离乡,来到北关,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让我南楚不为四夷侵犯?我们身后就是中原万里河山,如何能让胡人糟蹋了去?!”

日头由高悬头顶渐渐西斜,北燕士兵的尸首陈在玉门关之下,还不断有士兵踏着尸体冲上前去。而玉门关,竟然还是没有被攻下。

慕容骁眯起眼看着,突然淡淡道:“先锋颐狼,副将哈尔穆阵前听令。”

颐狼和哈尔穆跳下马背,单膝跪在马下,大声应道:“末将在!”

慕容骁轻轻一拨马头,沉声道:“传我号令,鸣金收兵。”

颐狼应了一声,翻身上马,疾驰到阵前。哈尔穆却站着没动,直视主帅:“将军,现在我军势头正好,南楚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为什么要退兵?”

慕容骁抬起眼瞥了他一眼,把玩着手中长鞭,语气平平:“他们想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又何必非要和他们硬拼?不过剩下半个月不到的粮草,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照样能夺取玉门。”他微微一笑,容颜俊美:“何况,南楚人心不齐,给他们留点喘息的时间,他们自己就会闹腾起来了。”

“……北燕大将慕容骁,当年混入南都,在殿试上被钦点了探花。太子殿下性喜龙阳,便一手将他提拔起来。”林未颜低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开口。

突然有人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荒唐!”

众人俱是一怔,傅徽麾下有不少能人,其中一个便是此刻说话的凌镇予。他平日少言寡语,不甚好亲近,此刻脸上更是如罩寒霜,目光森冷。

当即有幕僚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凌副将,别乱说话!”

凌镇予全当没听到,一字一顿:“身为储君,将堂堂男儿据为男宠,这对得起天下大好儿郎吗?慕容骁蛰伏多年,盗得北关的布兵图,北燕在一夜之间连破燕云十三关。南楚的大好江山可是折在我们这位太子殿下手中了!”

裴潇站起身将凌镇予按在位子上:“燕云十三关已破,再提也无意义。我们当好好商讨一下,如何度过眼前难过。”

“只怕附近的几个城镇都不会有余粮了。慕容骁一路从南都过来,早就留了后手。前日纵火烧粮草的,只怕就是北燕的探子。”裴洛神色倦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眼下,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损兵折将,士气低落,而北燕大军就驻兵城下虎视眈眈,实在想不出别的对策了。

沉寂许久,只听傅徽低沉的声音响起:“大家都先散了罢,回去养足精神。”他身上铁衣未除,脸上沧桑更重,有股说不出的悲凉。

有些副将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只见凌镇予第一个站起身来,撩开幕布干脆地走出军帐。

裴洛走在后面,亦是心情低落。如果在南都时候,他大概会在红粉乡里一醉不起,可在这里,他什么都做不了。闭上眼的一刻,耳边还会响起风萧马鸣,两支羽箭相碰之时,是他的那一支被折为两断。

高下立分。

他记得自己一路走过去,碰见几名吊着手臂的伤兵,还能听到军帐中传来的痛苦呻吟。他撩起衣摆,坐在栅栏上,低着头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待落日西沉,天边烧起一片红霞的时候,一双柔软的手按在他的膝上。裴洛抬起头,苦笑道:“你忙完了么?”

绛华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你心里不高兴。”

裴洛抓着她的手,慢慢靠近脸颊边:“绛华,我觉得你好像一直都没有难过的时候,而我,却好像总在自寻烦恼。”

绛华睁着明净的眼眸看他:“你在担心什么?”

裴洛抚摸着她的手指,没有说话。

“如果你担心战事,只能说,这里的局势并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扭转过来,担负的重任也不是你一个人需要承担的。”她慢慢道,“如果你是担心没有办法向相爷交代。我却觉得,相爷一定是以你为荣的。”

裴洛微微失笑:“你这是在想法子安慰我么?”

“我几日也接触不少人,他们都说原来那些从南都过来的贵族公子并不是一包稻草。宣离,你便是绷得太紧,太在乎那些背后的诋毁,容不得自己出错。”

裴洛站起身,静静地看着她:“我以前只道你什么都不懂。没想到你原来还是看在眼里。”

绛华扑哧一笑,抬头看他:“就是你老是嫌弃我笨,这个不懂那个也不懂,我也在用心学啊。”从今以后,她大概要学着怎么做一个凡人,而不是以花精一族的身份存在。

裴洛拉起她的手,眼中笑意温柔:“可惜我身上都是血腥气,本来还想抱你一抱。”

话音刚落,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他神情一紧,淡淡道:“不知出了什么事,我过去看看,你快回军帐去罢。”

裴洛循声赶到的时候,骚乱已经止了,有十多个士兵双臂被捆,被按倒在地,裴潇和凌镇予负手站在一旁,脸色凝重。

裴洛大步走过去,轻声问:“大哥,凌将军,我适才听见这里有些喧哗之声。”

凌镇予冷着脸一言不发,而裴潇则苦笑着说:“是一些士兵闹事,现在已经镇住了,展将军刚去找傅帅。”

裴洛一怔,轻声道:“原来如此。”

只听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傅徽身着铁衣,大步走过来,沉声道:“是谁在这里闹事?”

裴潇一指被按在地上的十多人:“领头的都在这里,至于跟随的那些,就先放回去了。”

傅徽走到那些闹事的士兵面前,低声:“放开他们,我有话要问。”他脸上毫无情绪,淡淡道:“你们为什么要闹事?是对本帅有什么不满?”

只见其中一个抬起头来,大声道:“我心里对傅将军您是死心塌地的,您为军为民,对得起天地良心。可是我不愿再为那个狗皇帝卖命了!”

傅徽眼中精光一闪,定定道:“你是我亲兵队伍的,叫刘犁对吧?今日你杀了不少北燕士兵,做得很好。”

刘犁跪在地上,挺直了上身,大声道:“傅将军,我听说现在粮草已经不够,我们前天吃的还是粥,而今天那一碗已经和水一样稀!这玉门关我们也快守不住吧?那个北燕蛮子的将军原来还是太子的手下,就是他将军机泄露出去,我们才会连战连败。我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为这样的狗皇帝卖命!”

“你觉得,我们只是为当今圣上卖命,替他们守江山?”傅徽语声低沉,“那你告诉,玉门之后,有多少百姓多少城镇?一旦北燕军南下,对整个中原都是一场浩劫。”

“那个北燕的将军答应我们,只要献城投降,就不会屠杀百姓!”

傅徽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一字一顿地开口:“二十年前,北燕大举南下的时候,也是那样说的。可结果呢,整个城池,二十万军民,被屠得一个不剩!你用什么来保证他们一定说话算话?”

刘犁愣住了。

“开城门受降很简单,可是之后,你拿什么向南楚百姓交代?就算他们这次说话算数,南楚有这许多百姓,从此沦为北燕人的奴隶,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刘犁低下头,轻声道:“我……我没有想过……”他脸上带着羞愧之情,昂起头道:“傅帅,你用军法处置我好了!”

裴洛忽听凌镇予在一旁沉声道:“煽动军心,依照军法,领头的当是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他心下震动,只见那十来个跪着的士兵虽是一脸愧色,却没有丝毫惧怕。

傅徽看着身旁的亲兵许炼:“去拿一坛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