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炼应声去了,没多久,搬来一大坛烧刀子,酒坛子上隔着十来个大碗。

十四只粗瓷大碗,装满了呛鼻的劣酒。那十四个领头闹事的士兵被松了绑,捧起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傅徽提起酒坛,径自灌了好几大口,重重地将酒坛子摔在地上。

刘犁也伸手将大碗一摔,抬起脏兮兮的衣袖在嘴角抹了一把,笑笑道:“娘的,朝廷真不够意思,连烧刀子都掺水!”

傅徽用力拍了拍刘犁的肩膀:“你们的家人,我会托人照顾。你们,就放心去罢。”

军中将领全部都聚集在主帅帐中。忽然军帐的幕布一撩,许炼走了进来,站在傅徽身后,低声道:“傅帅,那些领头闹事士兵的头颅已经挂在城墙上。”

傅徽点点头,一滴泪突然顺着眼角流下来。

他没说话,麾下的副将们也都各自一言不发。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烛火跳动了一下,他像是下了决心:“秦拓,你现在就去召集先锋军,去平沙镇开路,让那些百姓能搬的搬,和军中伤员一起,全部退到幽云关之后。”

秦拓忍不住道:“傅帅,可是这……”

傅徽挥了挥手,语气疲惫,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要多说了,大家下去准备一下,等到先行的大军过去,我们就准备弃玉门,退守幽云。”

北燕有名震天下的轻甲骑兵,闪电出兵偷袭,完全没有胜算。而这玉门关,眼见也没有把握再能守住,将士们身心俱疲,无力一战。

眼下之计,唯有暂且屈服形势,养精蓄锐,等待朝廷援兵和粮草。

凤凰劫(4)

军帐外面的漠北,风呼啸往来,彷佛是曾经征战沙场的雄魂发出的呐喊。

慕容骁坐在主帅帐中,面前的矮桌上摊着一张地图。他抬手拨了拨灯芯,晕黄的灯影映在他脸上,显得有些阴沉不定。

突然军帐的幕布被轻轻撩起,他头也不抬,淡淡道了一句:“没什么要紧事,就等明日再禀报。”门口的人却站着没动,反而咯的一声笑得清脆。慕容骁长眉微皱,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少女撩开帐子,款款走了进来。

少女看来也是北燕贵族出身,额上束着蓝宝石的链子,身上裹着一条长长的狐裘,露出修长的小腿和圆润的手臂,似乎除了身上的狐裘外,就再没穿什么衣物。慕容骁面无表情地坐在矮桌前,淡淡道:“我似乎没召人过来。”

少女径自走到他面前,缓缓跪坐在他脚边,看着他微微笑道:“将军好生无情。我听说您要回来,求了国舅爷好几天,然后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刚刚才到的。”她伸手拈着慕容骁的衣领,慢慢往下滑。慕容骁按住她的手,嘴角挑起一丝笑:“你是国舅送来的?”

少女甜甜地一笑:“我是国舅爷的侄女,将军不认得我?早在五六年前,喀那依丝就爱上将军这样的英雄了。”她一面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手中一面慢慢地解开对方的衣襟。

北燕原是由游牧部落发展起来的,草原上儿女的情感都十分奔放。

慕容骁轻轻一笑,眉目俊美:“是么,只是现在我似乎也没做出什么称得上是英雄的事情来。”

喀那依丝见他说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我听说了,这次能攻下固若金汤的燕云十三关,都是将军的功劳。”她伏在对方身上,只见慕容骁微微一偏头,衣襟敞开,露出底下白皙细致的胸膛。她的胆子也渐渐大了,伸手抚摸着对方的肌肤,柔声道:“等到回临汾的时候,大家看到我们北燕的大将军原来生得这样俊,一定羡慕死我。”

慕容骁还是微微笑着的:“这样说来,我还给你争面子了?”语气一顿,又笑着道:“你猜,我是如何将南楚燕云十三关的布兵图弄到手的?”

喀那依丝伏在他身上,摇头娇笑:“我不知道,不过一定很难吧?”

慕容骁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其实也不是很难。因为,南楚的太子殿下性喜龙阳,而我,正趁了他的意。”

喀那依丝一愣,突然被一股大力摔出了帐篷。随后幕布掀起,一团雪白的狐裘被丢了出来。慕容骁语气如冰:“来人!”

轮值帐外的亲兵手执长矛急急跑过来,待看到喀那依丝不由呆了一下。

“把外面的那个女人拖走,以后再有这种人从临汾送过来,直接赏给底下的将士,不要让我看到!”他闭上眼,慢慢地平复了怒气,“还有,叫幕僚起来,拟书信给国舅,让他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

亲兵扛起喀那依丝,匆匆离开了。

慕容骁听着外面的动静消失,脸上现出一股狠绝之色,低声自语:“唯有攻下南都,方能洗清我身上的奇耻大辱!”

暮色深沉,恸哭凄凉。

步履蹒跚的老人,哀哀啼哭的小孩,垂头丧气的伤兵,都淹没在一片无边的黑夜中,绰绰影影看不真切。

裴洛牵着绛华走了一段路,方才停住了,低下头静静看她:“我便送你到这里,后面一路有许兄和秦兄照应,我也不担心。”

绛华看着从身旁走过去的人群,心中对战事更为厌恶:“为什么非要打仗?难道不能各自过安稳的日子么?”

“战事起头或者是为了一些别的什么原故,可是说到底还是为了这座江山。只要心里有贪念和野心,就不会让这天下安稳。”

“这样说,战事永远都不会完?”

裴洛微微失笑,想了一想道:“会完的,等到这天下只有一个君王,而那个人能让各地安定、四夷不敢侵犯,大家都会过上安定的日子了。”他看见秦拓正朝这里走过来,又道:“我知道你不愿看到有这么多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我们今日虽是败退,他朝定会夺回失地,平沙镇的百姓也能再回到自己的家乡。”

说话间,秦拓已走到面前,轻声道:“裴兄,你回玉门时回禀傅帅,这里都撤得差不多了,大约十日后你们就可以赶上来。”

裴洛点点头,突然将绛华推到他面前,低声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秦兄答应。”

秦拓看着他,若有所思:“这件事,便等你到幽云关再说。”

裴洛微微一笑:“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万一我有所不测,绛华就托付给你,一定要护她周全。”

秦拓嘴角微抿,淡淡道:“你就是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裴洛略低了低头,微微笑道:“那么,我回玉门了。”他转过身,忽觉得衣袖被轻轻一牵。他脚步一停,狠下心来将衣袖抽回,大步往玉门方向走去。只听绛华在身后低低开口:“宣离,我在幽云等你。”

裴洛嘴角微微挑起一丝笑意,遥遥望去,前面就是那座青色的城墙——玉门关。

“南楚那边从前日开始就有异动,探子还发现城楼顶上挂出了十几个头颅,看来是他们自己人的。”颐狼撩开幕布走进军帐,单膝跪在主帅桌前,腰上系着的刀柄朝前。北燕民骁悍,便是平民百姓也随身佩带武器,副将出入主帅军帐更是毫不避讳。颐狼将刀柄对着主帅,正是表达敬意的方式。

慕容骁手中正掂着一本文书,闻言微微一笑,却问了不相干的一句话:“这本文书是国舅爷参上的,快马加鞭从临汾送到我这里,你猜里面写了点什么?”

颐狼愣了愣:“末将听说,将军把国舅爷送来的表小姐赶回去了,恐怕不会是好话。”

他一拂衣袖,缓缓站起身:“国舅当然不会提起这件事,他在折子上说,我们再打下去,只怕会激起南楚民愤,以后都不好收拾了,想叫我退兵。”

颐狼知道这是皇室之间的派系之争,就没有插话。

慕容骁随手将文书扔进火盆里,淡淡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何况区区一个暂且监国的国舅爷?南楚的民愤,我倒也想看看,究竟有多不好收拾。”

火舌吞吐,很快将文书烧成灰烬。

慕容骁披上银甲,走到军帐之外,回首道:“点齐轻甲骑,还要五百个嗓门大的士兵,我们且去叫阵看看,南楚是不是真打算龟缩不出了。”

“傅帅,他们已经在底下骂了快一个时辰了,我们难道就一直按兵不动?”副将展平先沉不住气了。

北燕军队根本不在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只是派了百十来个士兵来城下叫骂,骂累了又换上一批过来。士兵都是粗人,能骂出什么精彩的来?自然是将城墙上能叫的出名字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骂遍了。

傅徽看了他一眼,淡淡说:“再等等,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日头,正悬当空。这几日,北地的气候已经开始回暖了,风沙虽大,却不是之前那样刺骨的寒冷。

展平只能憋着气退到后面。

只见城下又换来了一批来叫阵的北燕兵,照样开始叫骂。而远处,北燕轻甲骑阵前,一个银盔银甲的身影勒马而立,手执长枪,正是慕容骁。

“身为北燕主帅,却穿了这样一身盔甲,明眼人一下子就能认出,根本就是个活箭靶子。”有副将忍不住嘀咕道。

裴洛遥遥望去,轻声道:“或者他刻意如此。”

就是觉得满身耻辱,才会用这种方式站在两军阵前。唯有以这种堂堂正正的方式战死在沙场上,才是慕容骁想要的。

林未颜语音低沉:“换了你是慕容骁,能不能等到这一日?”

薛延摇摇头:“我不能。如果是我,早就受不了屈辱自我了断了。”

裴洛怔了怔,也摇头道:“我也做不到。”

忽听傅徽开口道:“当年裴相监军、慕将军为帅,曾经打到北燕的国都临汾。最后北燕人送了储君为质子,南楚方才退兵。可还没到南都,那位北燕储君就受不了屈辱自尽了。那时候,是一个北燕族少年过来带走尸首的。我一直记得特别清楚,柔弱稚子怎么会那种冰冷的眼神,就像陷入绝境的孤狼。”他指着远处,淡淡道:“那眼神,就和慕容骁现在的一样。忍人所不忍,方为人上人,他果真做到了。”

说话之间,只见远处北燕的轻甲骑阵略略有所松动,有些骑兵抬手脱下铁盔,挂在马上。

傅徽沉声道:“凌将军,趁现在,点一队人马,开城门,迎战!”

凌镇予一抱拳:“是!”转身之际,一拍薛延和裴洛的肩:“你们两个一起来。”

林未颜一见没有自己的份,忍不住道:“凌将军,我保证不会添乱,让我也去会一会他们!”

凌镇予嘴角一挑,像是笑了笑:“一起去也成,等下不要吓破胆就好。”

林未颜一呆,看着裴洛和薛延:“……他在和我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裴洛一耸肩,淡淡道:“我说林世子,你脑子被敲坏了么?这么明显都听不出来。”

林未颜疾步跟上凌镇予,又回头低声道:“你说这个凌将军是不是假的?他平时连句话都不屑和我们说,现在不但说话了,竟然还会开玩笑!”

虽然林世子刻意压低声音说话,还是被凌镇予听了个一清二楚,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你们既然不是草包,我自然也会向不是草包的你们说话了。”

林未颜顿时神采飞扬:“你总算觉得我们不是没用的纨绔子弟了。”

凌镇予牵过坐骑,翻身上马,将长戟挂在马鞍边上:“到底是不是,”城门慢慢打开,他一指远处的北燕军队:“等打赢了他们再说。”

慕容骁看着城门打开,有南楚军队涌出来,微微笑道:“还是耐不住出来了。”他用内力传声,便是在战马嘶鸣中也清晰可闻:“今日我们就在这里,将南楚人踏在马蹄之下!”

他策马而出,银甲耀眼,手执长枪,风神俊秀不可谛视。

忽见一队藤甲步兵迎面包抄,待到近处,突然低下身滚地而来,手中镰钩向着马蹄斩落。这是对付骑兵的最好办法,骑兵身在马上,对于脚边的状况无法掌控。藤甲兵身上包着盾牌,便是被马蹄踏到也不至于踩死了。

慕容骁不待藤甲兵靠近,便一拉马辔,战马向上腾跃,手中长枪向下刺去,立刻将人刺死在马下。他回首看去,只见前面一批轻甲骑被这一下弄得手忙脚乱,长枪将那藤甲兵的尸体挑起,抛了过去,几个藤甲兵摔成了一团。

他回马解围,又刺死了几个藤甲兵,忽见后方一支骑兵队正包围过来,扬声道:“不要自乱阵脚,大家聚在一起,合力将南楚的军队杀散!”

忽闻脑后一声风响,慕容骁提起长枪一格,身子微倾,卸了对方这一击之力:“原来是薛兄。”薛延早已杀红了眼,横枪之际风声呼啸。慕容骁居然调转马头,退开几步,说话之间还是慢条斯理:“薛兄,你是家中唯一独子,若是战死在北关,可对得起家中高堂么?”

薛延闻言,手中长枪不由自主地一顿,周身杀气也淡了下去。慕容骁嘴角带笑,修长白皙的手指向长枪顶部挪了几寸。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了,便能削弱对方的气势,气势先上输了一筹,这一战便是落了下风。

薛延看见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明了,长啸一声,举枪用力刺去。待明晃晃的长枪刚触及对方银甲之刻,马背上的人却突然不见了!薛延一怔,忽见马腹之下突然银光一闪,青森森的杀机已经蔓延到自己的小腹。

慕容骁倾身贴于马腹,其骑术之精,见机之快,便是突袭于十万大军,也能全身而退。

只听铮的一声,火花迸裂。裴洛策马过来,用力挡开了这刺向薛延的一击。慕容骁淡淡地哦了一声,回身坐起,回马一枪横扫,压在裴洛的兵器之上。

裴洛一面堤防对方突然出手,一面暗暗运气。两军对阵,若将对方主帅被击毙于阵前,无疑是一大重创。

慕容骁看着他,出手快如闪电,提起长枪,身子微微压低,用力疾刺出去。裴洛向边上一让,枪头扑的一声刺穿铁甲,在左肩透出。温热的、粘腻的液体顺着长枪缓缓淌下,裴洛的半边脸也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却突然坚定地抓住对方的刺入自己左肩的长枪,右臂奋力向前一送。

慕容骁神色微变,想要将兵器撤回,连运了几次力都抽不回来,便索性一刺到底,而对方的长枪已近在咫尺。他抬手握住枪杆,突然将兵器折为两断,然后贴在马鞍之上避过裴洛这一枪。

裴洛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来,还是咬牙紧握长枪奋力刺下。当的一声轻响,慕容骁头上的银盔被挥落在地,发丝散落,一直垂散到腰后。他只是将贴在脸颊、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拨到后面,淡淡道:“看来,真的是我低估你们南楚人了。以后,还要请你们多加指点。”

慕容骁抬手抛落手中的一截断枪,取过挂在鞍边的长弓。这张弓,比寻常的弓要长好几分,触手的牛皮已经磨得微微泛光。他纵马疾驰,不多时就和身后围攻他的南楚骑兵拉开距离,拨马掉头,回身弯弓搭箭,瞄准城楼之上。

裴潇见他策马到城下,做出放箭的样子,不由道:“快拿盾牌来!”

傅徽站在城楼之上,淡淡道:“不用!”

只听嗖的一声,羽箭正好钉在傅徽脚下城墙的缝隙之间,几乎没入半支箭身。慕容骁放下长弓,转头遥望,突然策马而去。

号角悠扬,淡紫色的北燕帅旗被收了下来。

北燕的轻甲骑调转马头,绝尘而去,只一会儿已经消失在这片广袤大漠之中。

凌镇予汗湿铁衣,看着眼前的青色城关,喃喃道:“……总算又保住了。”

英雄无泪(1)

军帐里灯影昏黄,血腥气四处弥漫,脏兮兮的军毯上也溅满鲜血。林未颜心神未定,紧紧地攥着双手,直到指关节泛起青色。

刚才看见裴洛肩上的枪头被军医拔起,鲜血喷涌,好像怎么也止不住。

他差一点,又要失去一个同伴了。

他仰头靠在军帐之上,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对面同样坐着不动的薛延。他不是个会忍委屈的人,他们从南都到北关来的每一个人,都是出身金贵,眼前早有父辈铺好的一条平步青云的大路,根本不需要憋屈了自己。

他紧紧咬着牙,口中有一股铁锈味散开,明明想大叫大喊来发泄,还是硬生生憋回去。

忽听不远处似乎传来一阵歌声,开始时候还是隐隐约约,后面则越来越响,似乎全军营的人都开始跟着唱:

烽烟起,旌蔽日。

十年纵横,千里长歌,临风饮尽杯中血。

试问谁,劈开战殇化江山?

问千古鸿图霸业,英雄无泪。

看今朝,朝天阙。

长河月圆,洒酒祭天,埋骨他乡为雄魂。

可曾忆,谁人傲笑群雄间?

待马蹄踏遍河山,一场清秋。

那是南楚的军中殇歌,是开国皇帝打下江山之后而作。

开国的太祖皇帝虽然亲自打下百年基业,可是自己两个儿子也战死在沙场上。他亲手将自己的孩子埋骨他乡,洒酒祭天,还要策马踏遍河山看清秋一场,当时向往,尚觉豪情万千,现在方才明白,这其中有多苍凉。

裴洛脸上潮红,气息滚烫,耳边一阵风声一阵歌。

大漠孤月高悬。

慕容骁一身淡紫长袍,勒马伫立,遥看远处玉门关点点火光。他把玩着手中长鞭,淡淡道:“当年我便在这里追上南楚大军,将我父的尸首领走,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亲手打下南楚的江山,心里的这个念头,一直都没有淡下来过。”

颐狼驻马立于他身后:“将军的愿望,用不了太久就会实现。”

慕容骁失笑了,似乎还有些困惑:“可是这股仇恨之火果真能支持我走下去?我今日突然觉得,如果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远远不够。那么,我又该仰仗何种信念?为什么南楚那些将士宁可战死也不愿屈膝,为什么我们打到这里,受到的抵抗却越来越烈?”

遥遥的,一阵歌声借助风势,从玉门方向传来。

慕容骁静静听着,大漠空旷,已经分辨不出他们在唱什么。

他细细听了很久,才辨出四个字来,慢慢地,用一种说不出的语气:“英雄无泪……”

傅徽看着眼前的城门缓缓合上,眼中微微泻出一丝疲倦,可是回过头的时候却还是威严而不动声色:“我们也该走了,快马加鞭,等三日口粮吃完,刚好到幽云关。”

他身上铁衣暗沉,脸上久经风吹日晒,微微沧桑,可是眼眸还是清明如电。

玉门剩下的人马也撤离了,几番回头,青色城关已经离得越来越远。而那座城墙,上面还留着斑驳鲜血,有他们自己的,也有北燕人的,唯有岁月方能洗去。

傅徽往前看去,只见斜前方的裴洛依旧稳稳坐在马上,腰背挺得笔直,除了脸色惨白,几乎看不出身上还带伤。他纵马上前,同他并辔而骑,沉声道:“宣离。”

裴洛一怔,不知怎么竟有父亲在叫他表字一般的错觉,转过头去看他。

傅徽看着前方,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两军对阵,你的羽箭会被慕容骁截下?”

“……为什么?”

“慕容骁手上的那张长弓至少有一百二十斤的力,而你的弓不过八十斤,如何同他相抗?”

裴洛微一点头:“傅帅说的我大致都明白了。”

“武艺和行军打仗都是一样的,练多了手熟自然就精。等到伤好了,你就换一张弓,我再点给你一支弓骑队,以后都归到我亲军帐下听令。”说完,便策马奔到最前面。

裴洛嘴角微抿,抓紧了马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