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九,龙抬头。

风声萧萧的龙首原,青蓝、淡紫的战旗在风中轻响,铺天盖地的一片铁甲森然之色,两军对峙,凝立不发。

号角声响起,只听一声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响,北燕轻甲骑踏前一步,杀气凛冽。慕容骁一身银甲,端坐马背,取下鞍边挂着的长枪,缓缓举起。

傅徽勒马而出,在一片战鼓纷乱、风沙飞扬中,依旧是临渊不乱的凝重。他身上的铁甲已经被磨得黯然失色,冰冷而沉稳。

裴洛抬手勒住马缰,身下的坐骑正为周遭尖锐杀气而不安地打着鼻息。周遭俱是急促的吐息声,那种两军正面相接的压迫感几近让人窒息。今日一战非同小可,若是败了,南楚又将重新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但见慕容骁将手中长枪完全举起,突然向下一压,身后轻甲骑顿时如潮水般涌上。铁蹄踏下,山河震动;一时之间,喊杀四起,响彻整个龙首原。

马蹄踏着鼓点号角,交织成金戈铁马的激越之气。两军交接,无数的鲜血洒落在枯黄的大漠,风萧马嘶,千军万马齐喑,连湛蓝的漠北苍穹都被一片灰暗笼罩,看不清楚孰是鲜血,也看不清孰是荒原,抑或,两者早已呈现一片混沌。

裴洛急冲入敌阵,刺杀回旋,身旁跟随的,一个个都是自己的同伴,此刻看去却又变得面目模糊,宛如陌生,手中长枪横扫,无情地将北燕轻甲骑兵钉在地上,拔枪回手之际,血腥的液体飞溅,还带着些许温热。

一场战事,很能激起内心的残酷冷漠,转身便可将耳边惨叫余音忘在身后。

耳边是千军万马、风声高喊,明明听得这样真切,又像是嗡嗡低响盘旋,高昂却又静默。

眼前银光一闪,又没入如潮涌来的北燕轻甲骑队中。只听嗖嗖三声尖利嘶叫,寒气掠过脸庞,带起了如墨发丝,裴洛勒马回身,眼前一片鲜红。

像是江南初雪中红梅万点绽开,像是大漠天际交接之处一抹苍凉残阳。

周围嘈杂一下子远去,只剩下茫茫白雾。裴洛手中长枪慢慢垂下,全身战栗不止。他看见身后马背上的挺拔人影向旁边一倾,身上那早已磨得暗淡无光的铁衣之上赫然插着三支长箭,箭羽微微颤抖。

“傅帅……”裴洛慢慢地,吐字清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傅徽捂着胸口,下颔紧绷,纵马奋力将面前的北燕轻甲骑挑落马下。他鬓边冷汗涔涔,咬牙吐息,抬手将胸前的三支长箭折断,嘶声高喊:“踏破北燕,誓夺燕云!”

“踏破北燕,誓夺燕云!”千万人呼喊,直达九天。

“踏破北燕,誓夺燕云!”南楚大军如潮水凶猛扑去,将灰暗一片的龙首原完全覆盖。

慕容骁用力拉住前蹄直立的坐骑,回首厉声道:“不准后退!刀斧手预备,谁往后转直接砍了!”发出的军令却瞬间被那些高喊之声淹没。

裴洛提起长枪,策马跟上前方那个稳如泰山的身影,眼中生疼,刹那间又被身后千千万万南楚将士的呼喊卷入一片混沌战殇。

太史令记,隆庆廿八年五月末,南楚于北燕决战龙首原。北燕大军溃败,死伤惨重;南楚擒得战俘两万四千余人,押解南都。龙首原血流成河,三日不干。

北燕末路(1)

临时搭起的军帐外边,血迹一路延伸到帐篷里边,映在眼中甚是凄厉。

裴洛坐在外面的桩子上,低着头不语。凌镇予来回踱步,步态焦躁,失却了平日临危不乱的风度。他来回走了一趟,一把扯过亲兵许炼:“你再进去看看,那军医到底是怎么搞的,这么久没动静!”

许炼脸色惨淡,看着他不说话。

凌镇予手上用力,脸上如罩寒霜:“还有其他的军医呢?!快去后营招人过来,要快!”

正说话间,军帐的幕布一掀,苍老干瘦的军医走了出来:“傅帅让你们进去。”裴洛立刻站起身,扑过去抓着军医的肩骨,语声急促:“傅帅的伤怎样?!”军医被他抓得脸色发白,只能一味地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裴洛心中一沉,突然被秦拓从后面架住,硬生生往后拖开三步,一旁早有亲兵找来一只水瓢,一勺清水劈头盖脸泼了过去。

裴洛被一勺水淋得激灵,拨开粘在脸庞的发丝,还待上前。 秦拓松开手,接过亲兵手中的水桶,哗得一声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遍。裴洛全身透湿,微微闭上眼,待睁开时候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

秦拓走上前,低声问军医:“傅帅的伤的如何了?”

军医揉着肩骨,全身都在抖动:“那三支箭都扎得很深,其中还有一支伤到了肺腑,如果将箭头起出,伤口就会喷血,加上之前失血过多,只怕当场就不行了……”他声音低哑:“傅将军让各位将军都到里面去,他有事情要吩咐。”

凌镇予攥着手指,突然走上前撩开幕布,当先走进军帐。

秦拓转头看着裴洛,见他还是站着不动,走上前搭住他的肩:“姨夫过去的那天,傅帅曾对我说,现在的生离死别不过是暂且的,数十年后,我们大家还会在另外一个地方聚首。我们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已不能后退了。”

裴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平稳:“我已经没事了,多谢你。”

秦拓勉强一笑:“别这样说,我们快进去罢。”

两人并肩走进军帐,只见傅徽躺在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眼神涣散,脸色灰白。

裴洛走到床边,眼中生疼,只能咬着牙忍耐:“傅帅。”

傅徽还想强自撑起身,一手拉住凌镇予,看着裴洛和秦拓:“你们三个……都在这里,就可以……咳咳……”

凌镇予单膝跪在下,沉声道:“傅帅的吩咐,末将一定会照办。”

傅徽灰白的脸上突然现出几分血色,说话也顺遂起来:“中军从今日开始,就交由裴洛统领。凌副将,你……咳咳,带兵经验最多,就、咳咳……”

“傅帅请放心,末将会尽心指点裴将军。”

“秦拓,你……很好,以后一定是大将之材。就像,咳咳,你姨夫……”傅徽按住胸口,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淌下。秦拓上前一步,将手按在床边,轻声道:“傅帅,你先歇一会儿,后营的军医很快就赶到。”

傅徽吃力地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他费力地撑起半边身子,遥指北方:“你们看到那边的铘阑山没有?”

铘阑山贯穿燕云十三关,一直到北燕的国都临汾城下。

傅徽连声咳嗽,脸色枯黄,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闭上眼,一字一顿,吐字清晰:“你们都记住,踏破北燕,夺回燕云,保我南楚大好河山!”他抬手击在床边,当击倒第三下的时候,动作凝滞,遥指北面的手臂慢慢地垂下,再也没能抬起。

凌镇予缓缓低下身,额头重叩在地,长跪不起。

许炼走上前,手中拿着军用毛毯,轻轻地覆在主帅身上,毛毯有一个角皱起,他低着头抚了半天都抚不平整。

裴洛站在后面,抬手撩起衣摆,也跪了下去。他将手搁在膝上,端端正正地叩首三次,突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奔出军帐。

秦拓伸手要拦,却听凌镇予沉声道:“由他去罢。我们留在这里,替傅帅发丧。”

只听军帐外战马嘶鸣,马蹄纷乱,动静渐渐远去。

战后的龙首原尸骨遍野,还有几个穿着白袍的北燕士兵在收殓尸身。大漠被鲜血浸染得一片血红,折断的战旗被沙土埋去。

裴洛策马奔过,湿透的衣衫沾风,身上一阵一阵的冰冷。他亦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顾策马扬鞭狂奔。

夕阳西下,映得天边如同火烧。他便朝着日落的方向纵马疾驰,内心如焚,千百个声音疯狂嘶吼,无法停歇。

“平沙镇的百姓除了那几个常年走商的,生活都很清苦,这也可能是他们家中最后几个鸡蛋。”

“我在北关待了近二十年,记得北地的风沙是怎么样的,落日是怎么样的,却唯独记不起家乡南都是什么模样的了。”

“这里的煮蛋,和南都的也不一样。”

手心中握着的煮蛋,早已凉透,却觉得烫手。

“若是你们将这里看成是自己的家乡,才会心心念念想要守住这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们的家人,就算竭尽所有,也要保护住。”

“就是做梦,也想着有一天再和昔日兄弟好友一起,驰骋沙场啊……”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教人间见白头……我的头发,已经现白了!”

“你们看到那边的铘阑山没有?”

“你们都记住,踏破北燕,夺回燕云,保我南楚大好河山!”

诸多声响,纷乱而来,其中痛楚无法言喻。

裴洛仰起头,纵声长啸,如墨发丝黏在脸颊,水珠顺着侧颜慢慢淌下。

一旦落了泪,忍耐可会毁于一旦?

他咬紧牙,忍到眼中疼痛,又是重重一鞭抽在马背,向西疾奔。

铘阑山道崎岖难行。

慕容骁收住脚步,负着双手,俯瞰南楚军营,语音低沉:“傅徽已经过去了么?他是个难得的敌手,中了我三箭,竟然还能坐在马上拼杀发号。这一阵是我输了。”

颐狼站在他身边,也看着山下:“虽说我们这一场是败了,但是南楚战死了主帅,军心涣散,群龙无首,赢到最后的一定还是我们。”

慕容骁并不接话,反而抬手一指对面峭壁之上盘旋的兀鹰:“南楚便没有这样悍勇的鹰。他们的鹰,都是关在笼子里养着,慢慢的,这鹰就完全忘记了本性,不会猎食,同堂前的燕子一般了。”他神色傲然,淡淡道:“我们北燕族人却是马背上长大的,除非死才会离开马背征途。这场战事,已经拖得太久,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颐狼奇道:“现在南楚里面定是乱成一团,正是我们出兵的时候,怎么将军却按兵不动?”

慕容骁仰头看着顶上翱翔的兀鹰,轻轻一笑:“我在等他们哭。折了傅徽,南楚将士心中必定激愤,俗话说哀兵必胜,拼的就是这口气。等到哭出来,这口气也泄了,就是我们挥兵南下之日。”

他迎着山风,负手而立,黑发舞荡,其风神俊秀,教人不可谛视。忽闻远处南楚大营中传来隐约哭声,渐渐变大,凄凉惨恻,茫茫无止境。

慕容骁微皱的眉宇舒展开来,一时间又充满逐鹿中原的王者气度:“也是该有个了结了,虽然可惜,只好到此为止罢。”

军号悠扬,哭声顿起,凄恻悲凉。

凌镇予举起火把,慢慢地凑近叠起的柴火。

柴火之上,躺着他们的主帅,仿佛只是困顿了睡去,脸上一片平和。一张毛毯不能完全将人裹住,还有一个角被压皱了,怎么也抚不平整。

凌镇予一闭眼,火把触到柴堆,轰得一下燃起了大火,渐渐吞噬着躺在上面的人。哭声一下子变得更响,盖过了萧萧风声。

火光明亮,慢慢吞噬这上面的军魂。

傅徽的一只手搁在毛毯在面,指节粗大,手背上条条青筋清晰可见,还有一道道细碎的伤痕。慢慢的,这只手被火光吞噬,慢慢的,连熟悉的面孔也沉入火中……

凌镇予站直身子,大步向一旁扑在地上的士兵走去,大声道:“不要哭了!我们南楚男儿都是堂堂男子汉,哭哭啼啼的像什么?大家全部都站起来,各归各位!”他按着剑柄,沉声道:“傅帅绝不会希望看到我们这个模样。大家把眼泪擦干,不要让北燕人有机可乘!”

他大步走去,用力将跪在地上的士兵拉起来。放眼看去,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表情。傅帅倒下,南楚大军需要一个支柱。他咬破嘴角,口中咸腥,却硬是一滴眼泪都不掉。

忽听大营外马蹄急响,人声喧哗。凌镇予大步往外走,迎面碰上匆匆回转报信的许炼,沉声道:“怎么回事?”

许炼喘了口气,道:“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到了,监军的是裴相爷。”

凌镇予讶然至极:“是裴绍相爷?这……这太好了!”

两人说话间,只听脚步声传来,为首的那人一袭便袍,身姿英挺,容颜清癯,举手投足有股儒雅风华,却又教人觉得英姿勃发、如出鞘利剑一般锋芒毕露。

凌镇予大步上前,拱手为礼:“裴相。”

裴绍点点头,皱眉往周遭看了一圈,突然厉声道:“傅帅故去,就是哭死也没用!我们南楚军中全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哭有什么用?!”

他随手拔出凌镇予的佩剑,弹剑击节高歌:“烽烟起,旌蔽日。十年纵横,千里长歌,临风饮尽杯中血。试问谁,劈开战殇化江山?问千古鸿图霸业,英雄无泪……”

受到裴相爷的感染,将士哭声渐止,慢慢变成齐整的高歌:“看今朝,朝天阙。长河月圆,洒酒祭天,埋骨他乡为雄魂。可曾忆,谁人傲笑群雄间?待马蹄踏遍河山,一场清秋……”

歌声之中,傅徽的尸首焚为乌有。

裴绍走到火堆旁边,突然单膝跪下,身后千万将士抹干眼泪,齐齐跪倒一片。

隔了片刻,他站起身,一拍凌镇予的肩:“等后营赶上来的人到齐了,就让所有副将到我军帐来。南都近来发生一些事,你们也应该知道。”

绛华随着后营人马赶到,却被告之裴将军一人纵马出营。她走出军营,向西面走去,只听远处战马长嘶,有人遥遥策马而来,襟袖当风,发丝舞荡。

那人疾奔向高坡,突然勒马回转,临风弯弓,将手中长弓拉到嘎嘎作响,箭尖对准头顶盘旋的兀鹰。

羽箭如虹贯日,只听一声尖利的鹰唳,一个黑影从空中坠了下来。

绛华看见摔在地上的是一只被铁箭对穿而过的兀鹰。

那人回转头,也瞧见她,缓缓勒马而来。

绛华看着他的眉眼,还是一如当初俊秀英气,却又觉得有些陌生。

他低下身,将手递过去:“上来罢,你今日也很累了。”

绛华退后半步,迟疑不定:“裴洛……?”

裴洛轻轻一笑,眉梢眼角又变得柔和:“怎么了?”他低着身子,手指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快上来,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回去。”绛华就着他的手,坐上了马背。裴洛从身后抱住她,轻声道:“绛华,幸好你来找我了……”

绛华感觉到他靠过来的身子冰冷,忍不住问:“你冷了么?”

裴洛精疲力竭,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绛华偏过头看他:“你哭过么?”

裴洛眼中沉静:“没有。”他顿了顿,又道:“现在军中没了主帅,一定乱成一团,我就是硬撑也要撑下去。”他将绛华的手拢在手中,手心相贴,十指紧扣,忽听她说了一句:“相爷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已经到军营了。”

北燕末路(2)

“慕将军在幽云关以身殉国,这个消息朝廷已知道了。”裴相爷一手搁在桌上,从袖中取出一本黄色封皮的文书,“我想你们也知道,燕云十三关之所以会失守,太子殿下需要担当其所作所为。这是圣上发的檄文,现下已经传到了齐襄和北燕国内了。”

一本文书传了一圈,有几个副将只是翻开看了一眼,抓了抓头发:“裴相爷,您就直接说里面写了什么好了。”

裴相爷转头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宣离,你来读一遍。”

裴洛翻开文书,匆匆看了一遍,低声道:“檄文上说,皇上有感于战事死伤惨重,祭天祈愿,同时拨掉国库银两,安置在北关战死的将士家人。而太子殿下行止不检,以至军机泄露,所作所为,已不配称为储君,遂被废黜太子之位,幽居深泉宫,终生不得出。”檄文是龙渊阁大学士写的,自然是骈五骊六,文辞华丽,军中不少人连正楷都不识,直接读出来也是听不懂。

裴相爷点点头,话锋一转:“如果这篇檄文已经传到北燕的国都临汾,那么慕容骁在北燕大军中留的日子也不会长了。”

秦拓若有所思:“原来如此,皇上发了这篇檄文,其实也是为了让人知道,慕容骁是如何设计夺下燕云十三关的。有这个硬伤在,恐怕他以后都不能带兵打仗了。”

“慕容骁被调回后,能接替主帅之位的,就只有姚倘和苻勋两人了。苻勋是当朝太傅,文武双全,在带兵打仗上很有一手。但眼下北燕是由姚国舅监国,他派出的一定是自己的子侄姚倘。我们只要将北燕的轻甲骑彻底击溃了,夺回燕云十三关也不是什么难事。”裴相爷收起文书,望向凌镇予,“凌将军,傅将军在之前有没有什么安排?”

凌镇予站起身,静静道:“傅帅将先锋军全权交由秦将军,裴潇裴副将可以撤回中军。而中军本来是傅帅的亲兵,现在开始,兵权交由裴洛裴将军。其他不变。”

裴相爷颇为意外地看了自己的二儿子一眼,摆了摆手:“既然是傅帅的意思,那么就先这样罢,诸位可以回去歇息了。”

麾下副将都站起身,鱼贯而出。

裴洛才刚走到军帐门口,忽听爹爹出声叫住自己:“宣离,你等一等再走。”

他回过身来,走到桌边站着。

裴相爷将茶盏往他面前一推:“坐着说话就好。”

裴洛撩起衣摆,坐在矮桌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还是默不做声。

“为父的也没想到,傅帅竟是将他的亲兵托给你了。”他仔仔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二儿子,“你瘦多了,但精神却不错。我原本还怕你们这几个监察司出来的在军营待不了几天,就要被赶出来。”

裴洛低头莞尔:“爹爹说的也不差。刚进军营没多久,我就触怒过傅帅了。”

“哦,是为了什么?”

“那时候,我们几个都是领了闲职,平日也就是外出巡逻,却恰好碰上了对方的轻甲骑。有几个同伴最后没能回来,我那时气不过,就挑衅别的将士,还打了起来。”

裴相爷微微一笑:“私下相斗,按军法是罚十军棍。”

“但那时候战事吃紧,最后还是领了五军棍。”裴洛想起这些事,忍不住微微笑了,“虽说减了一半,真的打在身上也是两三天都爬不起来。不过从那件事情后,我们同军营里的将士们相处反而好了些。”

裴相爷爽朗地笑出声,抬手拍了拍裴洛的肩:“不管如何,傅帅的眼光总是不错,他看重你,为父也替你高兴。你从军不过短短数月,连你大哥都成了你的副将。”

裴洛抬起头,用一种说不出的语气:“其实,我只想要什么都和从前一样。”没有战事残酷,没有生离死别,没有人会流血流泪。

裴相爷怔了怔,语音低沉:“我明白,可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是一成不变的。就算是帝王将相,身居高位,也是不断在失去和得到,而得到的,却未必是你想要的。”他转头看着帐篷的另一边,轻声道:“其实你也明白了罢,不管有没有慕容骁这件事,太子被废,都是势在必行。皇上一直想立赵王为储,只是碍于南楚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的祖训。而赵王年纪尚小,这监国的大权定是会落到国丈手上,那么我们就会像北燕的政局一样。”

裴洛握住父亲的手,轻声道:“爹爹,若是你觉得累了,不妨辞官还乡罢。我对朝廷的事情,也厌烦得很了。”

裴相爷在他手上一拍:“宣离,你真的懂事了。”

马蹄声响由远及近,一队人马遥遥南来,当先的一人穿了缠金丝深紫官袍,步履急促,快步走过北燕大军的岗哨,径自往大营内走去。巡值的将士见那人走来,都过去阻拦,却被对方身后的随从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