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华挨过去,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宣离,我不想成了处处制约你的绊脚石,就算什么事都不能帮到,起码也可以陪你散散心、说说话。”她闭上眼,感觉到裴洛伸手缓缓在她脸上抚摸,因为太过温和,反而让她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本来襄都和南关之间只有桐关这一道屏障,要是秦兄动作快,攻下桐关后不出一日就可以打到这里来。我们裴家也算对得住南楚了。”

“秦拓不是被你一箭射成重伤了吗?”

裴洛铺开锦被,含笑道:“我用的力道刚好让箭头嵌进肉里,而那支箭的箭头还是空心的,这一点轻伤他不会撑不住的。”

绛华听了更加疑惑:“箭头是空心的?”

“那些羽箭本来就是我用惯了的,每一支箭有多少分重我拿在手上就知道,只有迟钧拿起的那一支比其他的都要轻。”裴洛将被子拉到她的身上,轻轻掖了掖,“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位迟大人是友非敌。他看似处处同我为难,势同水火,恐怕也是为了避嫌。”

“这箭头里面一定塞了别的什么东西罢?”

他轻声笑了笑:“我猜,定是桐关的布兵图了。那时候慕容骁就用过这招,可是迟钧比他老辣多了,一直按捺不动,这次借我之手把消息传出去。到时候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襄都,齐襄迁都之后也必然元气大伤。”

绛华皱着眉:“迟钧这个人,看起来很讨厌。”

“反正我和爹爹都打算等这件事情过去后就辞官,以后也没和他同朝共事的机会。他再讨厌,也是皇上要天天对着的,你说是么?”裴洛躺下来,看着头顶的床幔,心思千回百转。

迟钧这样的人,太过厉害。眼下北燕已灭,齐襄也是岌岌可危,这样的人物即使在乱世一样能独当一面。若等南楚的局面稳定下来,也该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管是迟钧还是他们裴家,只会是一个下场。

裴洛辗转反侧,眼见窗外渐渐亮起来,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淡了。

翌日傍晚,迟钧便找上门来,脸上似笑非笑:“裴大人,兵部刚收到桐关告急的文书,除去报信人在路上耽搁的时候,只怕现在桐关已经被南楚攻下了。而桐关一破,就轮到襄都了。”

裴洛看看他身后的一队禁军:“迟大人找我,该是有什么指教了。”

迟钧微微一笑:“若轮对南楚大军的了解,这里恐怕无人能及得上裴大人的。裴大人要是有闲暇,不如一道去城楼上一顾?”

裴洛笑了笑道:“求之不得。”他随着迟钧走出几步,忽听对方道:“裴大人,那个姑娘的家人还府上么?我看他们也是普通生意人,不如就放他们走。”

裴洛看着他,只见对方眼中明亮而冰冷,充满了血腥杀戮之气,便淡淡道:“迟大人既然这样说,在下定当从命。”他回转身,吩咐了管事的几句话,又折转回来。

一路上,迟钧时不时和身边的禁军副统领笑言几句,一派如沐春风的和煦,而对方却唯唯诺诺,连笑都笑不出来。待登上城楼,只剩下他和裴洛两人,迟钧压低了声音:“我在齐襄待了十几年,刚到这里的时候,还同你差不多年纪。”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裴大人想必是在想,皇上将如此重任交托给我,必定是对于我十分信任了。”

裴洛长眉微皱,看着对方不说话。

迟钧大笑着拍着他的肩,声音压得更低:“你放心,我全家人都在南都,这皇恩浩荡,也由不得我起反叛之心。”

站在远处的士兵听见迟钧的笑声,只道两人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裴洛神色复杂,淡淡道:“迟大人这般人才,屈就在这里,实在可惜了。”

“裴二公子,你当真不明白我想说什么?”迟钧眼中冰冷嗜血,“等到襄都城破,我的利用价值就没有了,而你也一样,该是什么下场你该是想到了。”他紧紧地盯着裴洛,慢慢道:“你当真没为自家人想过?”

裴洛低了低头,轻轻一笑:“迟大人,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能说,之后的事情,我已有把握对付。”他眼眸明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成竹在胸。

迟钧点点头,伸出手来:“裴二公子,古时就有歃血为盟、掌盟诅,这一击掌之后,迟钧便站在你们这一边。”

裴洛看着城楼下面,官道宽阔,笔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天边的夕阳已经褪尽,最后一点温暖的淡红色渐渐变成暮色苍苍。广仁帝将迟钧送到齐襄,除了因为此人颇有手段,还是怕他留在南都扰乱政局。这样的人成为盟友,是否可以信任?最后会不会与虎谋皮?

裴洛慢慢回转头看着他:“迟大人,皇上不敢用你,想来也是有道理的。”他伸出手去,在迟钧手上一握:“可我不是他。只盼大人你,不要忘了今日的誓约。”

迟钧看着他的眼神,背脊突然爬上一股寒意。他翻转手掌,击掌之声清脆。

只听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太尉大人,探子回报说,南楚大军已经在五十里外,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到达襄都城下!”

迟钧转过身,目光森冷:“皇上知道这件事么?”

“战报才刚传到兵部,皇上还不知道。”

迟钧挥了挥手:“你下去把江副统领叫上来,准备守城战。”他看着报信的士兵踢踢踏踏走远了,方才道:“禁军副统领是我的亲信,若是手上没有一点兵权,也做不成什么大事了。”

裴洛微微笑道:“就按迟大人的安排。本来我也是为迟大人当幌子来的。”

隔了片刻,迟钧方才道:“既然你我已是盟友,那么且容在下说一句不中听的,那日在阵前伤了秦将军,这件事终归是道暗伤。”

紫杀(4)

高墙深院,也能听到外面喧哗嘈杂之声,火光映在墙上,闪闪烁烁。这时候,一个火把呼的一声被扔了进来,正好烧在庭院的花花草草上,借助风势一下子烧得更旺。绛华走到墙边,只见一道人影落下来一把拉住她:“跟我走!”

绛华听出是凌镇予的声音,便随着他翻墙而出。凌镇予只觉得跃出墙头的一瞬间,手上拉着的人仿佛没有一点重量,微微一笑:“原来你还会轻身功夫。”

绛华含糊应了一声,问道:“凌将军,难道别的将士已经到了襄都了?”

“正在攻城。我们刚在城里放了火,动静弄得很大,城内禁军已经分了些人手过来。”凌镇予说着话,脚步不停,“迟太尉和裴兄都在城楼上,我们也过去。”

一路过去,处处都是火光冲天。间或有几队禁军穿梭来去,明晃晃的兵器映着熊熊烈火,森冷刺眼。时至今日,绛华还是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只能转过头不去看。转了几转,眼前忽然出现青砖城墙,城外喊杀阵阵,一波一波的撞击撞得城门摇摇欲坠。

两人走近之时,城门轰得一声被撞开一道口子,南楚的士兵源源不断地从这道口子里冲进来。

凌镇予停住脚步道:“等一等再走,现在过去恐怕就要死在自己人手上了。”

等到先锋军过去,再进城的便是中军。当先的一人端坐马背之上,勒马行过吊桥。绛华的目力远胜凡人,只看一眼便道:“过来的是秦拓。”

凌镇予点点头,大步走了过去。只见迎面有几人围了上来,喝道:“站住!”

“这位是凌将军,都把兵刃放下!”许炼语气急促,翻身下马,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肩,“凌兄,别来无恙?”

凌镇予笑了一笑:“还能有什么事?裴兄把整个襄都的地图都画给了我,一路过来都很顺利。”

许炼神色尴尬:“是吗。看来裴将军也还好罢?”

正说话间,只见裴洛从城楼上走了下来,身上不着铁衣。秦拓从马背上跳下来,脸色还有些苍白,大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裴洛淡淡一笑:“这位是迟钧迟大人,也是密诏上的人,这次多亏得他了。”

秦拓看了迟钧一眼,微微皱眉,反倒是身后一些脾气火爆的将士已经骂开了。南楚大军在北燕一战后本就元气大伤,而迟钧没有开城门受降,反而站在城楼上抵抗,已是犯了众怒。迟钧听见骂声,只是笑了一笑:“秦将军,久仰。”

秦拓不欲同他结交,便敷衍了两句,忽见裴洛踏前一步,劈手抽出他腰间长剑。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剑光一闪,已经没入裴洛的胸口。

染了血的剑锋在火把之下,泛着青森森的光泽。秦拓大吃一惊,回头厉声道:“快叫军医过来!”

裴洛站得挺拔,胸口不断有鲜血渗出来,却满不在乎地微笑:“秦兄,那日多有得罪,当真对不住。”沉静的眼神慢慢掠过面前那些熟悉的面孔,嘴角的笑意却没有减淡半分:“各位,很是抱歉。”

绛华看见那么多血,连扶着他的手都有些不稳,只能跺了跺脚,别过头不说话。

军医很快就提着药箱过来,让绛华把人扶到一边坐下,开始上药裹伤口。中军的一些将士围在一边,有些耿直的劈劈啪啪打了自己好几个耳光,歉疚地说:“裴将军,你也是没有别的办法,秦将军的伤其实也不能怪你。”“对,要怪也是怪那个迟钧!都是他想出来的馊主意!”

迟钧被众口一词地指责,还是笑了一笑,退到一边不说话。若秦拓不中那一箭,桐关的布兵图根本就不会传过去;若他直接开城门受降,早就被守城的将士剁了。只是军中的大多是粗人,再高明的道理计谋,也不如战场上出生入死出来的情谊。他空有一肚子谋略,要和这些人说道理,也是说不清楚。

迟钧靠在墙上,抬手摸了摸胸口,长叹一口气:在齐襄当细作,本来就是命悬一线,到头来还吃力不讨好,光是想着就连气都不顺了。还要再自刺一剑,换了是他还真狠不下心来下这个重手。

他转头看去,裴洛倚坐在墙边,脸色青白,还是不甚在意地笑着。他自知待在这里,只怕要被千刀万剐了,走过去拍了拍凌镇予的肩:“凌将军,不如由我领路,去皇宫里探一探?”

凌镇予也明白他的心思,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绛华跪在裴洛身边,将手臂垫在他身后,轻声道:“墙太硬了,你靠在我身上就好。”裴洛转头看她,只见她的眼睛微微发红,眼中澄透潋滟,心中更是歉疚:“我伤得不重,要是自己把自己刺死了,岂不是教人笑掉大牙了?”

绛华睁大眼看他,眼泪簌簌落落地掉下来:“还说伤得不重?明明这一剑没进去好几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情,眼泪会突然掉出来,想忍住,却越想越伤心。裴洛也慌了,手指在她的脸上抹了半天,却发现她的脸上已被泪水浸透了。

秦拓轻咳一声,转头道:“许副将,你带人去内城看看,把各处官邸都封了。这里人太多,裴兄也休息不好。”

裴洛用衣袖轻轻擦拭她的脸,低声道:“我真的没事,过个五六日伤口结痂,就可以下地走了。绛华,别哭了,我没事的。”

绛华将脸贴在他的颈边,轻轻搂住他,小心地不碰到他的伤口。裴洛有些局促,想不到她会当众做出这般亲昵的事情来,可心里却是温暖,连受到的误解和责难也不那么重要了。他受伤之后失了不少血,过了一阵子就睡过去。绛华生怕吵醒他,也没敢动弹。

也不知这样枯坐过了多久,只见天边微微发亮。凌镇予和迟钧折转回来,脸色都不太好。秦拓忙走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凌镇予摇摇头:“齐襄的皇帝已经带人逃走了。”

“昨天傍晚收到急报的时候,他们就从皇宫底下的密道离开襄都了。依我所见,必须要尽快去把人追回来,一旦让他们先和周围驻扎的兵马会合,我们就麻烦了。”迟钧皱了皱眉,“这种事没有侥幸,不如先退兵回桐关。”

秦拓想了一想,点点头:“也好,我会点一队人马去追人。”他叫来四名亲兵:“拿张担架过来,小心点,不要碰到裴将军的伤。”

绛华慢慢松开手,看着裴洛被人放到担架上。他还未醒来,鬓边微有冷汗,被亲兵抬起来的时候还是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

她走过去,跟在担架旁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他的手指湿冷,攥在手心中有些握不住。

在桐关待过数日,裴相爷也到了,同行的还有长子裴潇。

裴潇的箭伤已经愈合,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血色。他疾步走到裴洛床边,微微苦笑:“刚到这里就听说你受了伤,看来我们兄弟两个最近血光很盛。”

裴洛撑着身子在床上坐起来,绛华忙往他身后垫了个软垫。裴洛轻轻笑道:“这是我自己弄的。”

裴潇一怔,摇头笑道:“你也真是的,以后别让爹爹再担心了。”

裴洛抬起头,只见老父站在门口,身形还是一如既往的英挺,可是鬓边已经完全花白了,看上去老了好几岁。他轻声唤了声:“爹。”

裴相爷走到床边,眼神柔和,伸手按在他肩上:“秦拓把事情都向我说了。宣离,你受委屈了。”

裴洛垂下眼,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

“大概后日我们就会退兵回南都,这次回去之后,把朝廷上的事情了结了,我们就可以辞官回乡了。”

裴洛微微惊讶:“退兵?可是齐襄的皇帝还没有追到,现在退兵不是太过可惜了么?”

裴潇笑了笑:“齐襄的那个皇帝出逃到青石镇的时候,被手下人杀了。这个消息,才刚刚传回来,爹爹才会决定退兵的。”

“是么。”裴洛索然无味地应了一声。

“宣离,你就好好休息,尽快把伤养好。”裴相爷叮嘱了一句,同裴潇一起带上门出去了。

绛华站起身,将温热的汤药端过来:“喏,喝药。”

裴洛接过药碗,磨蹭了一阵,看着她垂下的睫毛:“这药的味道真难闻。”

绛华不咸不淡地说:“良药苦口,味道难闻才好。”

裴洛轻喟一声,只得将碗里的汤药全部喝了。绛华的脾气一向很好,从来不使小性子,这一回怕是真的生气了,虽然守在身边端茶送水,却连话也不肯多说两句。绛华拿起空了的药碗,转身要走,裴洛连忙拉住她的手腕:“绛华,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消气?”

绛华慢慢把他的手掰开,一脸愠色:“我气我的,不要你来管。”

裴洛不禁失笑,换了只手拉着她的手腕:“我怎么会不管你呢?绛华,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绛华叹了口气:“这句话你以前就说过。”

他手上用力,想把她拉近身边。绛华也没让他用力,慢慢在床边坐下。裴洛伸手揽住她的腰:“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你别气了好么?”

绛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勉强点了点头。

裴洛重重地将她拥入怀中,伤口被牵动,不由吸了口凉气。绛华连忙去看他的伤口,隔了好一阵,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你真的那么担心我生气啊?”

裴洛轻轻笑道:“人生苦短,若是大半用来闹别捏岂不是可惜了?”他慢慢握住绛华的手指,低声道:“近来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以后再不会了。”

紫杀(5)

清晨的薄雾笼罩在古老的城关之上,万千马蹄奔腾,声势浩大,青蓝色中军旗帜在大风中猎猎舞动,上面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裴字,仿佛将要飞腾上天。南关就在前方,一过南关便是沂州城,离南都便不远了。

裴洛新伤刚愈,坐于马背之上,嘴角微抿,隐约有几分坚毅。

浩浩荡荡的军队行至南关之下,早有亲兵策马上前,扬声道:“三军得胜归来,开关——”几名亲兵齐声呼喊,声音直达城楼之上,在寂寂风中回荡:“开关——”

忽听嗖嗖连声,几支羽箭从高处射下,插在脚边土中。

裴洛勒住马缰,眯起眼往上看去,只见镇守南关的福王穿了一袭绛红色官袍,站在城垛之上,双手托着一幅明黄的绸缎。

裴洛下意识勒马后退几步,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反观身后的副将,纵然不算迥然变色,也相去不远了。

福王将手中的绸缎展开,上面密密写了不少字。他声音清朗,一字一顿慢慢往下念,底下的千军万马在这一瞬间归于寂静,没有任何响动。

“……漠北边患已平,每每思及百姓税赋之负,甚忧。兹定废除北关大军,弃甲收兵方可入关,违逆者斩立决!钦此——”福王念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底下的三军将士俱是面如土灰,面面相觑。

漠北已经不再有北燕虎视眈眈,北关军队的确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北关三军都是由傅徽一手带出来,突然要解散军队,弃甲丢盔才能入关,于情于理,让人根本无法接受。他们征战南北,得胜而回,迎接的不是洗尘宴,而是几支羽箭和紧闭的城关,每个人心里都不好过。

秦拓策马赶到城下,扬声道:“福王殿下,可否借圣旨一看?”

福王将手上的黄绸卷成一截,向城下抛去。秦拓看准黄绸落下的势头,纵马过去接在手中,又回到军阵之中。他看了几眼,慢慢道:“这道圣旨不假,的确是皇上亲笔写的。”

裴洛神色平淡:“这道圣旨是什么时候颁下的?”

秦拓将黄绸展开,找到最后一行小字:“隆庆十月一十三日……”他蓦地抬头,眼中完全是不可置信。他是不会忘记的,那一天,是裴洛被人带去齐襄、而他领兵进驻南关的日子!

裴洛轻轻一笑,意态闲雅:“是我们出发去齐襄的那一日。”

原来,早在刚开始的时候,连结果都已经被算计进去了。秦拓将圣旨合上,苦笑不已:“你说之后该怎么办?”

他回头望向身后的三军将士,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愤懑和不可置信,甚至有些老兵抬起手胡乱抹着脸。真的要解散三军吗?丢盔弃甲地进驻南关,弃下手上的兵器,这是对于征战沙场、几经生死的男儿最大的侮辱。

裴洛仰起头,看着城垛之上的福王:“如果我们照着圣旨上说的做,是不是立刻开关放行?”

福王沉吟一阵,道:“裴将军,你让手下将士弃了盔甲兵器,退兵三十里驻营,之后还要等皇上的指令。”

裴洛想了想,断然道:“眼下齐襄各地还有军队,如果他们来犯,没有兵器盔甲,我们岂不是要全军覆灭?这点万万办不到!”

福王微有迟疑,只听迟钧大声道:“福王殿下,不若你我各退一步,等到南都圣旨过来,遣先使来报,我们定会弃兵卸甲入关。”

福王想了一想,便点头道:“这样也好,裴将军,请你下令罢!”

裴洛低声向着传令亲兵道:“传我号令,兵退三十里扎营。”

军营搭得简陋,之后连日阴雨绵绵,天气渐寒,将士们睡在潮湿的帐篷中,有不少人已经染上伤寒。可是圣旨迟迟不到,又不能入关,三军将士怨声道载。

迟钧捂着手中的紫砂茶壶,披着一件厚重的御寒衣衫,站在副将的军帐外面:“在下迟钧,有些事想同裴大人商量。”

裴潇撩开帐子的幕布,侧了侧身:“原来是迟大人,请进。”

迟钧微微一笑,眼中光芒收敛,看上去颇为端止:“迟钧贸然而来,实在失礼,还望裴大人不要见怪。”

裴潇淡淡道:“迟大人太过客气了,先请坐。”

迟钧在矮桌边坐下,径自说了一句:“我看裴大人也是爽快人,我有什么话就直说了。”他将手上的紫砂茶壶放下,慢条斯理地开口:“裴大人该是明白的,之前那道废除北关三军的圣旨是很早就立好的,上面说的什么废除三军可以减轻百姓赋税,也只是说的好听罢了。依我看,皇上恐怕早有此心。”

裴潇微微一笑:“皇上这样的担忧,其实也不无道理。毕竟现在北燕覆亡,齐襄国中无主,恐怕也离亡国不远了。军队太多,对国本根基也是一大威胁。”

迟钧点点头,低声道:“裴大人见事情可谓通透。我听说原来的太子被废,皇上最宠爱的赵王被立为太子,恐怕皇上这样做还是为了给他铺平前路。”

“迟大人虽不在南都,却对这些事情了解得很。”

他摸了摸下巴:“我还听说,自从北燕覆灭之后,皇上就开始着手清理朝廷上的党派之争,已经有不少高官被革职查办了。”他顿了一顿,又笑着说:“按情理来说,裴家势力这样大,怎么也该一起革职查办了罢?”

裴潇皱起眉,声音冷了下来:“迟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迟钧按着桌子:“裴大人稍安勿躁。我只问大人一件事,之前那道衣带诏颁下,裴家满门全部被压入天牢。如果齐襄的人不来劫人,后果又会如何?”

裴潇默然。

只听迟钧继续道:“如果齐襄的人不动,广仁帝就会趁势斩了你们裴家满门。他一开始为你们立下的罪名就足够了,结党营私,霍乱朝纲,那一条不是直接论斩的罪名?现在这一道圣旨把北关三军挡在关外,也是一样的。等到你们到了南都,裴二公子手上又没有兵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