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潇盯着对方:“你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用意?”

迟钧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在下的意思很简单,只看裴大人选哪个,是在刑场斩首,还是身登九重宝塔、手握天下。”

他这句话刚说完,裴潇的脸色也变了:“你劝我们造反?!”

迟钧摇了摇手,将温热的紫砂茶壶抱在手中:“不是造反,而是清君侧。”他微微一笑,慢慢道:“现在的太子殿下年纪尚幼,而广仁帝年岁却大了,病体支离,估计也等不到太子成年的时候。国丈为首的党派坐大,欺上瞒下,犯上作乱,人可诛之。裴大人,这可是名垂青史的好事。”

裴潇看看他的神色,竟是端庄异常,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倒有几分道理。他眼中幽深:“若轮文才武略,二弟远胜于我。何况他兵权在握,手下将士对他死心塌地。这番话,迟大人何不向我二弟去说。”

“我们生在南都,自古就有‘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的祖训。今后太子之位,想来也是裴大人的,不论哪一点都轮不到裴二公子。”

裴洛不是裴家长子,更是庶出,的确是名不正言不顺。

“我娘亲、三弟、妻子都尚在南都,这清君侧的旗号一打,他们可就丢了性命。”

“就算不先下手,到了南都,只怕连裴大人你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更逞轮家人?何况他们也未必真敢伤了裴大人的家人,毕竟手上多一个筹码,总比铤而走险的好。”迟钧轻描淡写,“更何况,无毒不丈夫,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就要狠得下心来。”

裴潇微微笑道:“迟大人说了这么多,不过是纸上谈兵。到底该是如何,也请大人一并示下了。”

迟钧眼中明亮,如狼一般:“其中的关键还要落到相爷身上。这等众望所归,也只有相爷可以担当了。”

“我爹爹不会答应的,就算你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也不可能。”

“我自然知道是不可能。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相爷也只有被牵着走。到时候还要裴大人配合在下。”

裴潇思量一阵,颔首道:“看来迟大人已经有万全之策了。”

迟钧站起身,长身作揖:“万全不敢说,只是迟钧身家性命全部赌在这上面,也不得不小心行事。打扰良久,在下告辞了。”

裴潇看着他走到帐子边上,方才道:“迟大人且慢。”

迟钧掀起幕布的手一松,幕布立刻垂落下来。

“大人这样为裴家图谋,不妨也把条件一并说出来罢。”

迟钧回过头,眼中掠过一丝阴狠:“等到回了南都,在下全家也定不会有活路。既然前后都是死,我也看不得他们霸着这万代江山。这大好河山,该换个主了。”

裴潇笑了一声:“广仁帝老奸巨猾,连他都对你忌讳三分,处处想制住你。江山易主,迟大人可有这个把握安然立世么?”

迟钧眼中一笑,傲然道:“殿下难道没有这个胸襟容下区区迟钧?”

裴潇看着他掀帘而出的背影,眼中幽暗复杂,喃喃自语:“迟钧果真是条老狐狸,这样的人,绝对留不得……”

紫杀(6)

“相爷,裴将军,秦将军,朝廷派来的钦差已经快到了。”许炼急急走进军帐,脸上颇有忧色,“我们该怎么办?”

秦拓坐在矮桌边,神色倦怠,低着头不说话。

裴洛站起身,当机立断:“副将以上的随我们出去,大家把铁甲兵器卸了,免得让人抓住把柄。”他伸手握住父亲的臂膀:“爹爹,我们一定得出去的。”

裴相爷拍了拍他的手,也站了起来。

裴洛神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波澜,步履也和往常一样沉稳。迟钧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了一句:“裴将军,成败就在此一举,你决定了没有?”

裴洛没问他决定什么,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迟大人,我还没决定的事情,你就全部替我选好了,你何必再多问?”

迟钧背脊一凉,脸上还是笑着的:“有些骂名还是由在下来担比较好。”

裴洛面无表情,大步向军营外面走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怕有好几千人马朝这里过来,当先的两人穿了一身素白,像是戴孝在身。裴洛长眉微皱,喃喃道:“看来南都又多变故了……”

只见那两个穿了素缟的骑马走近,其中一人正是镇守南关的福王殿下,而另外一人定是来颁圣旨的钦差了。

裴洛走上前,拱了拱手:“福王殿下,钦差大人。”

福王走过他的身边,扬声道:“全部把兵器放下,违者斩立决!”

只见他身后俱是清一色的骑兵,盔甲明亮,兵器锋利,虽然在军营门口停了下来,却没有人下马。

裴洛心中明白,如果他们敢抗旨,想必外面那些骑兵就会直接冲过来。他微一思量,转头和许炼轻声道了一句:“你去把我们的坐骑放出来,要快。”许炼点点头,悄悄地往后退去。只听身边响起一阵兵刃落地的清响。

福王见周围驻守的北关军都没有了兵器,方才道:“钦差大人,请你宣旨罢。”

那位钦差大人从衣袖中取出一幅的明黄圣旨,缓缓展开,一双眼却盯着站在那里的将士。裴洛干脆地一撩衣摆,单膝跪下。身后的副将见他跪了,也跟着跪了一地,一时间,气氛也变得愈加紧张。

钦差轻咳一声,一字一字地念道:“……先皇龙体不适,于前日崩于景秀殿,天下悲恸,万民相泣……承先皇遗诏,储君尚且年幼,由国丈监国,以代其责。裴氏结党营私,犯上作乱,押解南都。罪臣迟钧,私下通敌,行状无端,就地处决。北关军废除之后,收回兵器铁甲,熔之。其余无关人等,概不牵连,若有心犯之,格杀勿论,钦此。”

他一卷圣旨:“裴相爷,裴将军,你们可以自缚了。若是旁人动手,恐怕不怎么好看。”

裴洛慢慢站起身,轻轻一笑:“那是自然的。”

他伸手去解腰上的束带,然后在手腕上绕了一圈。钦差和福王都紧紧地盯着他,以防他有什么异动。突然一阵寒风袭面而去,迟钧手中亮出一把短剑,狠狠刺进那位钦差大人的心口,连带着穿透他手上那一幅明黄色的圣旨。

福王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觉得的颈上一紧,裴洛伸手将他的手臂拗到身后,用力将他按倒在地。

这一下如鹊起兔跃,身后大队骑兵根本还没来得及动。

迟钧气息未定,高声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其人何辜?幼帝力弱,国丈专权,难道我们就要在这里坐以待毙?!”他一说话,身后的将士立刻醒悟过来,纷纷拾起兵器。

只听前营传来阵阵马嘶,尘土飞扬,好几匹骏马奔了过来。裴洛手上用力,将福王的手肘从关节处卸下,将他挂在马背上,然后翻身上马,举起挂在鞍边的长枪向前一指:“全部后退下马!”

福王挣扎着喊道:“先除叛贼!这里的逆贼一个都不能放——”他一句话还没喊完,突然听见自己的肩骨发出咔的一声清响,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长声惨叫。

裴洛勒马上前,手中长枪泛着青森森的光泽:“我最后数三下,只要有一个人还坐在马上,福王殿下的骨头就要碎一块,听明白了没有?”他眼神如冰,面对眼前的千军万马没有丝毫退却:“一,二……”

他数到二时,略微一顿,只见眼前的一名骑兵先下了马,剩下的人一见,也立刻跟着做了。当他数到三的时候,一队骑兵已经全部跳下马背。

裴洛端坐在马背上,腰挺得笔直,手上的长枪越来越沉,另一手还要制住福王,这样一动不动就算他没有受伤的时候也支撑不了多久。他的手臂已经麻木,一字一句却说得很慢:“弃兵刃,卸铁甲,后退十步!”

他的手臂已经快支撑不住长枪的重量,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现在他手上挟持着福王,对方也被他的气势所摄,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被对方看出破绽,功亏一篑。他听着兵刃叮当落地的声响,身子也绷得更紧。福王已经渐渐绝望,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大。裴洛不得不用力按住他,而曾经重伤过的左肩也感到一阵抽痛,他只能咬牙强撑住,不能松懈,也不敢松懈。

但见一队骑兵从两侧包抄过来,当先的正是秦拓和裴潇,迅速把对方的军队在两侧挟制住。大局已定,裴洛一把将福王推下马,略微动了动已经麻木的手臂,策马奔到秦拓身边,在他肩上一敲:“多谢。”

秦拓微微一笑:“没什么,说起来,我们也是一家人。”他伸手握了握裴洛的手,只觉得两人的手心都是冷汗。

手下的将士将兵器铁甲战马全部收缴,然后将这三千骑兵圈在一起,押回后营。

裴相爷被人拥着往前走了几步,不知是谁往他身上裹了一袭明黄龙纹的袍子,也不知是谁先跪下来,只见突然黑压压地跪倒一片。裴相爷扯下身上的龙袍,胸口不断起伏,脸上颇有怒色:“你们这是……做什么?!”

裴潇跳下马,走到近处跪倒在地:“爹爹,吾皇驾崩,奸臣当道,清君侧乃是天命所致。而南楚国势已衰、人心已失,也应当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他言辞清晰,有条有理,脸上丝毫没有愧色迟疑。

裴相爷气得发抖,一脚向长子胸口踢去。

迟钧抬手一拦:“相爷,你若不愿意,我们这些人该如何是好?”他神色激动,言辞犀利:“既然相爷不愿当我们的皇上,那这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资格。我们已经叛出南楚,已经无路可退。迟钧一家老小都在南楚,还有这里千万将士的家都在南楚,战死沙场并不可惜,只是这之前还想见自己家人一面!南楚的国君年纪幼小,他也不会记得我们曾为南楚如何出生入死,抛洒热血,相爷,请三思!”

他撩起衣摆,双手摆在膝上,屈身长跪。

三军士兵本就最容易被激起血性,被迟钧言语煽动,也大声道:“相爷,请三思!”

裴相爷转头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只见裴洛低下身,将长枪放在身侧,也单膝跪下。他思量许久,方才慢慢道:“大家都起来。”

他深深吐纳一阵,缓缓道:“朕命大家,全都站起来。”

裴洛靠在军帐外边,只见幕布一掀,大哥总算走了出来,只是一瘸一拐,脸上还肿起两个红红的巴掌印。他握拳放在嘴角轻咳一声,总算没立刻笑出来:“大哥。”

裴潇揉着脸,叹了口气:“我还道爹爹叫我进去要说什么,结果就是一顿痛打。”

裴洛往军帐里看了两眼,笑笑说:“看来我还是不要进去了。我本来伤就没大好,怕撑不住。”

裴潇拍拍他的肩,慢慢地走开了。

裴洛站在军帐外面又等了一阵,就见迟钧抱着一叠文书走过来。他扫了对方一眼,轻声道:“迟大人,我有些话想说。”

迟钧微微一笑,侧过身道:“殿下请。”

裴洛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转过身淡淡地看着迟钧:“迟大人,你真是有几分能耐,竟然把我大哥都说动了。”

迟钧赔笑道:“二公子说哪里的话,迟钧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裴洛上前一步,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你居然还事先准备好龙袍,趁乱披到我爹身上,古时有逼宫的,现在竟然还有逼人当皇帝的。”

迟钧脸上的笑意不减半分:“二公子何必生气。都打起清君侧的旗号了,干脆再来个改朝换代,岂不是更好?难道二公子你觉得,相爷还不如南楚那个只会听国丈话的孩童?”裴洛的手松了一松,缓缓一笑:“迟大人,南楚有句古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也莫要被自己耽搁了。”

迟钧不慌不忙,眼神如狼一般明亮:“二公子,你以为我是怎么说服你兄长的?他如果真是那种行止端正、不爱权势富贵的人,根本就不会被我说动。如果可以,我自然也希望能够直接说服二殿下你。”

裴洛松开手,面无表情。

“这个世上,那种越像君子的人,往往未必是真君子。我们今后的太子殿下,绝对是个有野心、能狠得下心来做大事的人,我是不会看错的。”迟钧低声笑道,“我在齐襄的时候,总是听说裴相爷家的长公子如何端庄得体,是位谦谦君子。这君子当久了,也是很憋屈的。对兄长的了解,二公子你肯定是远胜于我的。”

裴洛笑了一声,眼中冰冷:“事到如今,我也计较不了什么。不过你要记住,以后切莫挑拨离间。”

迟钧躬身施礼:“这是自然,迟钧还想要似锦前程。”他顿了顿,又道:“万一有那么一日,二公子想借助迟钧之力了,千万别客气,我们毕竟是立过掌盟誓的。”

裴洛看着他的背影,一股气怎么也理不顺。迟钧如狼如狐,资历长过他不少,他还对付不来这样的人。

忽听熟悉的脚步轻响,绛华看到他先是一怔,然后微微笑道:“我见你很久没回帐篷,就出来找。刚好碰上迟大人,他说你可能会在这里。”

裴洛勉强笑了笑,揽住她的肩:“我累得都快走不动了……”

绛华偏过头看他:“你今天挟持福王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害怕?”

裴洛毫不犹豫地说:“有,还很紧张,连手心都全是冷汗。”

“但是你还是这样做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之前就想到过,却没想到事态会成为我想到的最坏的那一种。”裴洛低声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绛华,我觉得我可能做错了,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

绛华想了想,问道:“如果再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裴洛轻轻一笑:“还是会这样罢,似乎也由不得我选别的。”

“那就是了。总之你做什么,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就尽管去做,我会等着你回来的。”绛华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宣离,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变了,但是我本来喜欢的那些又没有改变。所以,以后也不要变好不好?”

裴洛低下头,伸手抵着她的颈,慢慢道:“好。”

天下(1)

阴雨不止,转眼已经入冬。

初冬的江南,也格外湿冷。三军将士习惯了漠北凛冽干燥的寒风,却捱不住江南那种潮湿阴冷的天气。那是一种柔软的寒冷,一点一点浸透到骨子里,不可拔除。

裴氏在襄都起兵,改国号大周,年号延庆元年,暂定国都为襄都。一时间,南楚朝野震动,政局更加混乱。而大周初立,南有齐襄,北有南楚,形势岌岌可危。

延庆元年十一月间攻下南关之后,直面的就是沂州这道天堑。

当年齐襄出兵不知几回,每到沂州便铩羽而回。

裴洛策马在雨中急行,衣衫尽湿,嘴唇也冻得发紫,却浑然未觉。他突然勒马停步,放眼看去,只见困龙滩上烟水弥漫,江面上还浮着不少将士的尸首,打捞尸首的士兵脚下打滑,不小心就摔下水去,有些立刻爬上岸来,有些却立刻被江水吞没。

他领兵经历不少战事,却从未有一次败得如此之惨。先锋军和中军损伤之大,已经超过那时同北燕轻甲骑直接短兵相接的时候。

裴洛紧紧握着马缰,木然看着江面上浮浮沉沉的尸首,慢慢回想起前日那一战。

这一战,可说是倾尽兵力,先锋军先淌水下了困龙滩,一路用木板相叠着铺到江对岸。当大军渡江到一小半的时候,困龙滩上水势突变,将刚到江中心的将士全部都卷入漩涡之中。而到了对岸的兵力不够多,一下子被对方的守军屠杀殆尽。

裴洛微微闭上眼,脸上已经露出疲倦的神情。他已经太累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让人应接不暇。他南征北战,身上陈伤累累,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最紧。如果困龙滩过不去,根本就不可能靠近南都。如果不能尽快攻下南都,等到齐襄剩余的势力结集起来,就是腹背受敌、自顾不暇。而他的家人,还在南都。

他翻身下马,牵着乌骓往回走。乌骓喷出的鼻息,都成了股股白气。它时不时抖一抖脖子上的马鬃,甩开一大串水珠。

裴洛轻轻拍着马头,往军营走去。秦拓站在哨岗下面,脸上也有雨水滴落。他见裴洛回来,低声问了句:“你想出法子来没有?”

裴洛抹了下脸,将脸上的倦怠全部抹去,微微笑道:“快想出来了。”

他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但他是全军的支柱,就不能先认输。这点是在漠北的时候傅帅教给他的,如果他都不相信自己,更没有人会信任他。

秦拓眼中有几分担忧:“必须尽快,不然军心怕是要动摇了。”

裴洛抬手在他肩头一敲:“我知道。是了,让人去煮几锅姜汤分给底下将士。这里太湿冷,不当心的话恐怕会起伤寒。”

秦拓笑笑说:“我这就去。”

裴洛慢慢走回帅帐,帐篷里已经烧起了炭火,比外面暖和得多。绛华看见他湿淋淋的模样,连忙拿了干布过来。裴洛伸手解下铁甲,接过干布擦了擦脸:“你穿得这样单薄,小心风寒。”

绛华一面将他身上湿透的外袍脱下来,一面用干布去擦他的黑发:“我不太怕冷,倒是你啊,一定马上换身衣裳,不然才会染上风寒了呢。”

裴洛低声笑道:“我似乎找到一位贤妻。”

绛华看了看他的脸色,转身将行军床上的被子铺开:“你快把身子擦干,到床上躺一躺,我看你已经累坏了。”

裴洛本来还想开几句玩笑,可是心情实在沉重,便老老实实换了里衣,在床上躺下。绛华将他换下的湿衣服拿起来,放在火盆的架子上烘干。她回身坐在床边,用干布慢慢帮他擦头发,每擦一下,都有一阵紫光闪过,很快还滴着水的发丝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裴洛几乎是一躺下就睡过去了。

绛华坐在一边瞧着他,眉目清俊如昔,只是其中困顿已深。她知道他已经快接近极限了。裴洛再能干,也不过是有血肉之躯的凡人,他领兵到现在时间也不算长,而肩上的担子却太重,压得他喘不气来。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慢慢沿着他的眉间描绘。

她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自然而然地就出神了,忽然闻到一股焦味,才想起烘在那里的衣裳,连忙走过去拿起。只是衣摆的地方有一点烧焦了。她用手指一抹,这点印子也消失了。

绛华将衣裳叠了叠,轻轻放在枕边。

裴洛在晚饭送来的时候,索然无味地扒了两口白饭,然后看了一会行军地图,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绛华觉得不太对,伸手在他额上一摸,触手滚烫。她连忙端来热水,硬是把他叫醒,他也只喝了两口,便摇摇不想喝了。

绛华焦急起来,想要妖法把他的病痛都渡到自己身上,结果这个法子对他根本没用。她才刚一伸手,他肩上那条小龙立刻出现,凶狠地瞪着她。

绛华和那条小龙对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伸手去碰,手上立刻就如灼烧一般的疼痛。她收回手,看着手心那个红印,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是妖,尽管裴洛肩上的那条龙还未长成,她也完全被克制住。

她想了想,站起身将烛火吹熄,慢慢解下身上的衣衫,撩起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裴洛昏昏沉沉地睁眼一看,随手便抱紧了。绛华将脸贴着他的心口,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似乎和自己的合在一起。

军帐外面,依旧是细细的雨声,淅淅沥沥,没有尽头。

幸好被子里很温暖,两人发丝纠缠,交颈而眠。

绛华慢慢合上眼,待醒来的时候正是敲过第一遍更声。她睁开眼,只见裴洛已经醒了,支起半边身子不知在想什么。

绛华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已经不是那么烫手了。裴洛握住她的手,慢慢躺下来:“出了点汗,已经没事了。”

绛华轻轻嗯了一声,将被子拉在身上,又闭上眼。

裴洛伸手抚摸着她的颈,过了好一阵,才叹了口气:“难得你这样主动,我却有心没力,真是可惜。”

绛华一时没听懂,隔了一会儿才瞪了他一眼:“裴洛,你这人当真是……”她顿了顿,也不知道该按个什么词给他,只能转个身去睡了。

裴洛贴近她身上,低声道:“绛华,我怕是真的没有办法攻下沂州了。”

绛华想了一会儿才道:“其实困龙滩在子时水面都很平,大概有一个时辰。你们可以在这个时候过去。”

裴洛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几天我整日待在那里。可是这一个时辰实在太短了,对面又是对方的岗哨,马上就有一场恶战,根本过不了多少兵力。”

绛华只能遗憾自己修为太浅,若是能将困龙滩里的水都弄走,这道天堑根本困不住他们。事实上,别说是她,便是修为很深的余墨也办不到,就算是东华清君亲至,也只能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