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露一手握住太后的脸颊,金护甲在她的脸上慢慢的划过,稍一个不小心,就是一道血痕,陆燕吓得直哆嗦,上官露不屑道:“你怕什么呀?怕我划花了你的老脸?你又没有什么可看的,就算顶着现在这张脸,你以为李永邦会多看你一眼?”

陆燕的脸上满是疑惑,过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道:“哦——我懂了,哈哈,我都懂了,上官露,你今天来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是为了遂意。”陆燕斩钉截铁道,“你是为了他,昔日我辜负了他,你是专程替他出头来了。”

上官露歪着头,似不明白她的逻辑,不过也无所谓,上官露道:“随便你怎么想,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是我的玩具,就算是要欺负,也只有我可以欺负他。”说完,纤长的手指一路沿着太后的脸颊划到她的头颈,金护甲尖利的头部直对着厉害部位,太后紧张的大气不敢一喘。

上官露却一改狠厉,放开了太后,也放柔了声音,道:“太后,知道您寂寞,臣妾自会派人来服侍您的,您不是嫌弃我服侍不周吗?我琢磨着自己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以后一定改过,回头就给您送一些内侍过来,保证‘服侍’的您舒舒服服,妥妥帖帖。”

上官露的眼神暧昧,陆燕十分狐疑,但很快就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愕然的看着上官露,上官露却已撇下她,在侍女的搀扶下,渐行渐远了。

第107章泣血燕

陆燕想一想,实在是心有不甘。陆家经营那么多年,没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就倒掉,但受到重创是一定的。

自从上次库银不对数,她就千叮咛万嘱咐父亲一定要小心,有了前科,陛下必定不会过于信赖陆家了,起码不会像从前那样全盘信任,而今看来,果真如此。

她有时候也真恨投生在这样一个家里,她费尽心思的钻营,却总也架不住一个扯后腿的爹。然而她心里也清楚,有些事无可避免,比如说结党营私,结党就是为了营私,而能结起朋党来,首先得有银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结党营私和贪污历来是挂分不开。父亲被抓住有一半是活该,另一半就只能怪运气不好了。

陆燕焦虑的很,不让她出永寿宫,她就一点办法也无,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看来,上官露有一点说的没错,她应该找个帮手了。但目下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见一见皇帝,搞清楚皇帝对陆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她于是屡屡要求,皇帝却总是不见,她唯有让福贵到御前去走一趟,福贵向福禄好说歹说,福禄始终坚持道:“陛下正在里面和几位大人商量赈灾的事呢,委实是分不开身,请太后再耐心等一等,待陛下一空闲了,奴才立刻前去禀报。”

福贵这么白跑了好几回,就懒得再去吃闭门羹了。

太后没法子,趁着仪妃和纯妃来看望她的空档,声泪俱下,纯妃回去后仔细权衡了一番,等到众妃清晨去向皇后请安的时候,便当着大家伙的面如实转述。

今年的夏天尤其的热,上官露的茶饮里特地加了金银花蜜,上官露抿了一口道:“纯妃说的有道理。陛下是时候该去看看太后了。既然这件事是太后吩咐纯妃办的,想来是信任纯妃,那就有劳纯妃亲自去未央宫跑一趟,给陛下提个醒,顺便把明亭也带上,最近朝政吃紧,陛下一直愁眉不展,也该享一享天伦之乐了。”

纯妃道是,她选择帮助太后一回,是考虑到陛下很久不来后宫了,一两个月不见人,连孩子也不来看,她只能寻着这么一个借口去找他。午后给皇帝送莲子羹的时候,便劝道:“陛下,再怎么忙于政事,也不能忘了抽空去向太后请安啊。”

皇帝默默的品了一口莲子羹道:“哦。你的莲子羹不错,朕吃过了,你的心意朕也领了,朕近日忙得不可开交,略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好好地看顾明亭,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费心了。”

纯妃是有意没带明亭来的,想与他两个人亲近一些,眼下看来还不如带明亭来,总胜似现在这般尴尬。

纯妃失落的离开了。

其后,皇帝如约去看望了太后,一踏进永寿宫就环顾四周,赞许道:“嗯,不错,宫人们服侍的不错,井井有条,太后的气色也不错,这样朕就放心了。怎么,太后这么着急的找儿臣过来所为何事啊?”

太后心里喜出望外,偏又做的一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样子,李永邦道:“哦,没事啊,没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没事我就不能找你来嘛!”陆燕哽咽道,“让你来看看我就这么难吗?!”

“我知道,父亲他又给你惹麻烦了,我不是要插手你的决定,要你收回成命。”陆燕红着眼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只求你不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的看看我的处境,我过的并不好。”说着,令绯月把东西拿出来,道,“你看——”一边指着地上血淋淋的一只燕子道,“有人威胁我,你也不管吗?她径直就丢在了我的宫门口,如此猖狂,肆无忌惮,你也视而不见吗?”

“太后说的是谁?”李永邦俯身看了看那只被匕首捅的满身窟窿的燕子道,“太后若是觉得住的不开心,下人们服侍的不周到,你有什么要求,大可以跟皇后提。还有,太后适才的话,似乎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你明知故问。”太后掖着眼角,“她前两天才来羞辱于我,近来又故意用这些东西来恫吓我,她是六宫之首,没有她的授意,谁敢这么做?你竟还让我求助于她。”

“你啊……”李永邦端起茶杯,淡淡道。

“什么?”陆燕惊讶的抬头。

李永邦的眉间流露出不胜其烦的意态:“朕不愿到这里来,就是受够了太后对皇后的种种猜疑和毫无根据的指责……甚至是嫁祸。”

“你说什么?”陆燕气的嘴唇轻颤。

“你要是觉得这是皇后在暗中使坏,那么捉贼拿赃,太后身边的宫人又不是皇后拨给你的,全都是服侍了太后那么久的,是你自己的人,你让他们夜里不睡,好生的守着,生擒贼人便是,还怕揪不出使坏的贼人吗?可是太后没有。”

李永邦轻轻一叹:“宫里的人都知道,永寿宫夹道里一溜的燕子筑巢,太后下命,不许惊扰了她们。但是之前钟粹宫的一个娘子初来乍到不晓事,放风筝的时候丝线断了,风筝随处飘落,不小心破了一个燕子的窝,太后便以大不敬之名将她发落了,试问这后宫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燕子是太后的宝贝,是不可触碰的吉祥之物,哪个人会那么没眼色,触犯了太后您的忌讳,她嫌命长?所以太后您的空口白话就省省吧,说皇后故意冒犯了太后,朕是不会信的。太后就不必再浪费唇舌了。”

“你就那么相信她?这么一个心思叵测的女人,你竟——”陆燕气的捂住心口,“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就一点都察觉不出来吗?”

李永邦烦闷的捂住脑门:“朕而今总算是踅摸出一点太后的门道了,太后惯用的手法便是声东击西。咱们就说在皇后失子一事上,刘琨死了,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竟是太后宫里的宫女,根据太后的说法,这名宫女现在也死了,死无对证,以至于朕手里始终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唯一能和永寿宫扯得上关系的就是,刘琨在给皇后送安胎药之前,来过永寿宫,不得不说,太后的设计也算是天衣无缝了,可惜算漏了宝昌号。”

“宝昌号?宝昌号对外营业,并非只有……”陆燕辩驳道。

“是,是。”李永邦摆手,打断她道,“太后说的没错,宝昌号的银票满城都是,凭什么说用宝昌号银票的就一定是太后的人,也有可能是皇后的人,是不是?呵!”

“所以朕才说,没有直接的确凿性的证据,太后你应该感到庆幸,朕要是有确凿的证据,事关龙裔,你以为你还能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

太后的手不由自主的轻轻颤动:“陛下的意思是——这一系列的事情,又是将我父亲革职,又是查封宝昌号的,都是为了给皇后出气?”

李永邦哼声道:“不管怎么说,内侍局横竖脱不了干系。皇后脚上的针来历莫名,刘琨事发后给出过一道有皇后笔迹的方子,说是皇后自己要求落的胎,事后再栽赃到内侍局头上,朕初听之下,只觉得皇后心思太深,手段过于狠辣,为了打压内侍局,竟不惜拿龙裔开玩笑,当时真是失望又伤心。而今再一想,建章宫金砖一事在前,库银失窃案在后,这一切都足以证明舅舅难当内务大臣一职,然而由于皇后的意外失子,竟使得舅舅看起来像是被皇后连环设计陷害了一样,舅舅他其实是勤勤恳恳,磕磕绊绊的管理着内侍局,委实不易。如今时过境迁,本来也多说无益,但是自己陷害自己这种荒唐事,朕还是没法相信,倒是太后您拿着一只死燕子来跟朕哭诉,朕以为,这种事确像是太后您的作风。至于皇后,她视明宣如己出,对明翔百般呵护,就连瑰阳,父皇的丧仪上,她为了救瑰阳,不惜磕破了脑袋,血流不止,这样的皇后,朕有什么理由相信,她会伤害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皇后要真像太后口中所说的那样,那朕现在的皇子和公主没有一个得以平安降生,并且平安长大的。”

“她对明宣好是有理由的!”陆燕高声叫起来。

“什么?”李永邦咄咄逼问:“什么理由?说呀!又是那套要挟持小皇子从而把持朝政的言论吗?”

“……”陆燕支支吾吾,“是……明宣是……她,她对明宣……她对明宣好是理所当然的。”

说还是不说,陆燕心里无比挣扎。

上官露讲的不错,明宣是上官露亲生的这件事说出来只会让李永邦更加爱重上官露,让他知道他们之间多了一条牢不可破的纽带,是以陆燕有口难言,几次话到嘴边,最后都咽了下去。

“理所当然?”李永邦不悦的冷哼,“这世上谁对谁好是理所当然的?后宫的妃嫔对朕好不是因为她们爱朕,而是因为朕是君,她们依附着朕而生,上官露也没理由平白无故的要对明宣好,就算她杀了连翘又怎么样,她只要尽到皇后的本分便是了,有必要那么上心吗?你要知道,她对明宣不但好,而是真心的好。这样的真心,你何曾有过吗?”

“相反,你的所作所为,你以为朕都不知道?”李永邦讥诮道,“父皇丧仪时,赵氏举止不当,朕罚她在天街跪着,她固然有错,但是你在赵氏死前偷偷地去见过她,故意引导她,使得她在朕登基那日,恶毒的咒骂皇后,朕在一旁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之后,仪妃保举你当太后,朕也以为是皇后在背地里出的主意,跑去与她置气,但她逆来顺受,并没有分辨半句。”

“查库银的时候,舅舅指控皇后索贿,为了这个,朕大动干戈的去搜宫。搜宫啊!!!搜的不是一般人的宫,而是皇后的,你让皇后的颜面何存?但是皇后一句怨言也没有,你知道朕心里有多内疚?”

“七月半的时候,皇后为孩子化小衣,放往生灯,她已经很伤心了,你还讽刺她心中有鬼,朕嘴上没说什么,可朕知道,她背着朕偷偷地一个人哭。”

李永邦一口气说到这里,“这么多年,朕都没有相信过她,是朕的过失,朕以后都不会再怀疑她。上官露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女人,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你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

108.失魂香

屋内燃着翠荷遗梦,是世间罕有的百花香,用鼻子嗅,就能嗅出玫瑰、丁香、栀子、白芨、茉莉、山茶等,又因为是夏日,另加了冰片,香气沁人心脾,可以安心又提神。

“唔,好香的栀子。”皇帝言不由衷的赞叹道:“如此复杂的古方,一般人可不会。”

默了一默,才又道:“是吧,华妃?你是打算躲到什么时候,出来吧。”

太后只觉得周身冰凉,霎那间仿佛全部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怎么,那么大的架子?朕都请不动你吗?”皇帝的茶盏‘砰’一声搁在小桌上,目光射向太后身旁的一道四折镶珍珠母屏风。

须臾,屏风后闪出一个瑟瑟缩缩的身影,果然是华妃。

华妃忐忑的上前,行礼,怯生生道:“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臣妾并非有意避而不见,实在是陛下来向太后请安,臣妾怕打扰了陛下的兴致。”

皇帝从鼻子里发出一记哼声:“你很好啊,处处和太后同坐一条船。”

“陛下说…说什么,臣妾听不懂。”华妃不自然的扯着嘴角,“不过臣妾侍奉太后是应该的,自当处处为太后着想。”

“听听,好会说话的一张嘴,好个心思机敏的伶俐人。”李永邦道,“只是可惜啊……聪明用错了地方。如果朕猜的不错,很早以前,你就和太后联手了吧?”

华妃惊慌失措道:“陛下说什么,臣妾真的听不懂……”一边说着,一边跪下了。

“听不懂?”李永邦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应该是在太后成为太后,你也当上华妃之后吧?!毕竟凭太后的心性,她不会选择莽撞的仪妃,粗心的谦妃,倒是你,有勇有谋,心细如尘,在晋妃位时力拔头筹,想必很得太后的青眼。太后也许是承诺了你贵妃之位,又或者,还答应你,在除掉皇后之后,凤座上的人也换成你吧。”

华妃闻言面色如纸,不住的磕头,道:“臣妾不敢。陛下所说,臣妾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妄想,臣妾忠于陛下,忠于皇后娘娘,万万不敢造次的。”顿了顿,声音里带颤,“臣妾惶恐啊。”

皇帝‘嗬’一声冷笑:“忠于朕?忠于皇后?那你为什么要安排人到皇后的宫里监视皇后的一举一动?是怕有人毒害皇后?刚好用的人,又是陆大人造假籍千方百计弄进内侍局的那个!”皇帝说着,扫了一眼太后,“打赏起来更是十足的阔绰。想必华妃和太后是十分的亲密无间,是以华妃手里的银票才会同样也出自宝昌号。”

皇帝今天格外的不同,句句话里有话,显然是有备而来,华妃的后脖子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是皇后不怪罪……你以为就毫无破绽吗?”李永邦的手重重一拍,声音随之越来越冷峻,“虽然你调香的手艺一绝,造诣之高远在众人之上,但是皇后身上的香可不是一般人用鼻子闻就能摸索出来的。没错,她是喜欢栀子,阖宫的人都知道,仅仅凭这一点不足以查到你华妃身上,关键是皇后身上的香,除了有栀子之外,还有清冷如绿梅,绿梅可不像栀子和茉莉那样随处生长,连御花园都有,放眼阖宫,绿梅只有在永乐宫的墙角下生了三两株。”李永邦此时此刻格外感谢凝香,多亏了这妮子,每回让她探点情况,她不是回报皇后今天吃了什么,就是皇后前天种了什么花这些琐事,没想到,最后就是这些琐事帮了忙,从中发现了蛛丝马迹。李永邦道:“你负责为中宫敬香,可以自由出入永乐宫,想调出类似皇后身上的香,除了是皇后自己给出配方之外,就只有华妃你能办到了,而拿到绿梅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这就是为什么湘依人身上会有类似皇后的味道。”李永邦望向华妃的眸子好像镀了一层冰,“但是像极了皇后又怎么样,像极了并不代表就是皇后,绿梅的确是罕有,然而你还缺少最重要的一味香,知道是什么吗?”李永邦看向她揶揄道,“是长在乌溪峡谷深处的夜幽桫椤,你从来没见过这种花,自然认不出来,也调不出来,只好用少了那么一味香的半成品去应付交差,让湘依人东施效颦。”

“湘依人来接近朕,说是皇后授意她那样做的,朕其时太过伤心,明明察觉了香气略有不同,却还是受到了蒙蔽。直到有一天仪妃无意中提到谦妃滑胎的事,说,人在伤心的时候,最容易受到误导。朕才幡然醒悟,是你把香粉送给了太后,太后又托人转交给湘依人,是吗?”李永邦停住,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华妃:“太后成功的离间了朕与皇后的感情,在这件事上,华妃啊,你功劳最大。”

华妃连连摆手:“不,不,陛下您误会了,臣妾和太后私下里并无关联。”

“没有关联?”李永邦故作瞠目,“适才你还说你处处为太后着想是应该的。怎么转眼间就忘了?”他哂笑道,“朕造访永寿宫虽然突如其来,但你若不是心中有鬼,何妨正大光明,用得着躲到屏风后头去?所以你别说和太后没半点关系。你和太后相处的那么融洽,朕心甚慰啊。”

这最后一句,明明白白是讥讽无疑了。

“哦,对了,既然你人在这里,也省的朕再去重华宫跑一趟了,便一块儿把话说了吧。朕正好有一点关于灾情的事要问你。”李永邦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你兄弟在两淮的差事,办的漂亮,在户部历练的时候,上峰也数度褒奖他,朕因此而抬举他,不是为着你在后宫,而是看重他能干,是个人才,但是你能懂事,那是再好不过。将来朕不会亏待了你和你兄弟。就算你没孩子,朕也一样不会让你没着落。只是没想到,你与你兄弟似乎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又或者是急于求成?”李永邦叹息道,“肖恒放着好好地晏州总兵不做,非要插手朕的后宫,胆敢给你送来夹竹桃,他是嫌好日子过够了,要寻点刺激?”

华妃欲要申辩,李永邦抬手拦住她道:“别说了,你一定喊冤,朕知道,朕一点不奇怪。朕今天来也不是来追究你夹竹桃一事的,事过境迁,证据早就湮灭了,多说无益。朕是有另外一事问你,明翔出生的时候,你们几个把前朝和后宫整的天翻地覆,其中一项——晏州的灾情,到底是不是真如兄弟所说那样严重,你回答朕,是真的吗?”

华妃怔住,全然不知所措。

李永邦闷哼一声:“肖恒一次又一次的往朝廷急报,赈灾的物资运去一车又一车,早先还免了赋税,殊不知仍有灾民流落到了京城,不远千里来告状,最后饿死在京郊外,天、子、脚、下!”李永邦震怒,厉声斥道,“戍卫营的人在灾民身上发现血书,控诉你兄弟侵吞灾银,克扣粮食,加重税负,被逼死的百姓无数,能瞒到今天,是因为一旦有人要进京告状,便立刻被杀了灭口。”李永邦说到这里,气的胸膛起伏,“民怨沸腾是最易激起民变的,瞧瞧肖恒都背着朕干了什么好事!”

华妃抖得如筛糠,求饶道:“陛下,陛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臣妾什么都不知道……”一边热泪滚滚,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陛下,您可有派御史前去查过吗?陛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啊。就算臣妾千般万般的不得陛下圣心,也请陛下顾念臣妾昔日尽心侍候陛下的份上,对臣妾的家兄至少秉公处理,把事情查清楚再做定论。”

李永邦抿了口茶,道:“嗯,你说的在理。”

“所以朕知道以后,并没有声张。”李永邦看着华妃,大手放在她肩头,竟对她温和的笑起来,但是笑容不达眸底,相反,气势逼人,像是随时要将她一口给吞了。华妃不免胆战心惊。

“朕每次派去晏州的御史,回来后无一不禀报说当地饥荒,百姓流离失所,肖总兵设粥厂,劳苦功高,朕琢磨着也许是有人眼红你兄弟窜的太快,故意污蔑他,想着便罢了吧。谁知道旱灾之后又是涝灾,说是自从皇后在天坛祈雨,晏州接连着下了两月的雨,导致山石滑坡,河流泄洪,又是死伤无数。朕就想不通了,这晏州怎么就那么倒霉呢,怎么碰着你兄弟上任就是天灾**,没有消停过呢?”

“朕思来想去,这一次,没有让头两回主动请缨的几个御史过去,而是暗地里谴王翰的儿子王庸和苏昀的儿子苏鎏带着一群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到那里游山玩水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李永邦正色道,“谁说公子哥成天只知道吟诗作赋的?公子哥回报的内容可翔实了,王庸洋洋洒洒写了一道折子,事无巨细,把你兄弟在晏州的所作所为交待的一清二楚。包括侵吞公帑,草菅人命,拥兵自重,更甚至假、传、圣、旨。样样皆是死罪啊,华妃。”

华妃吓得瘫软在地,双手无力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李永邦接着道:“朕可是清楚的记得,朕一连免了晏州五年的赋税啊,可到了你兄弟手里倒好,晏州在旱灾的情况下,百姓的赋税反而加重了。朕远在京城,鞭长莫及,他摇身一变,竟成了一个土皇帝。不但如此,还侵吞了朝廷所有的赈灾粮食,以高价在晏州贩售,能买到起的自然只有晏州当地的豪绅。朕不是也派御史过去吗?这可怎么好,他压根没有设粥厂,粮仓都是被高价买走了,粮仓空了,为了应付前来巡查的御史,你兄弟开始四处搜罗粮食填补粮仓,具体怎么办到呢?”李永邦自问自答,“你兄弟确实是个人才,很块又发现了一条财路,只要是有豆和麦的,交出一定数量,便可捐纳国子监的生员,这样一来,有钱有粮的蜂拥而至,既解了你兄弟的燃眉之急,又应付了前来监察的官员。而第一批主动请缨前去的那几个官员,说是为朕分忧,却刚好是纯妃的表兄,静嫔的舅公,还有昭嫔的二叔,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华妃匍匐在地,姿态卑微,但是脑子一刻不停的想着对策,心念电转。

她今天不该来永寿宫的,真的!都怪太后,非要在这个时候急召,要她帮陆家度过难关,可事实上她肖家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皇帝这个时候挑明了,显然是有意敲打她。

她啜泣道:“贱妾有罪,罪该万死,陛下若是已经查清楚了,贱妾不敢为兄弟辩驳一句,只等陛下处置便是,不敢妄议朝政。”

“不敢妄议朝政的是丽妃。”李永邦淡淡道,“朕也没想到,丽妃平常对你趋炎附势,惟命是从,可朝事上,丽妃从来不敢染指,反而是纯妃她们,表面上瞧着与你关系一般,背地里竟是沆瀣一气,要不是这桩案子,还真不知道会跟拔萝卜似的拔.出来一长串儿来。”

到了这个时候,太后终于忍不住了,她心中恨极了上官露,这个女人实在是城府太深,神机妙算,当日叫自己去找帮手,就料定了她会去找华妃,又算准了皇帝什么时候会过来,好将她们抓个现行。从此,皇帝不单不会信自己,连华妃也不会信了。她气的胸口发痛,不行,她必须保住她最重要的盟友,当下插嘴道:“陛下,既然陛下已将华妃视为哀家的朋党,哀家也无谓多做辩驳,哀家必须为她说一句公道话,肖恒固然有错,罪犯滔天,但是祸不及家人,更何况华妃不是普通的人,华妃是陛下的后妃,陛下要是迁怒于华妃,未免有失公允,且陛下也是华妃的亲人,难不成陛下要连自己也一并怪罪吗?陛下不也被蒙在鼓里吗?和华妃的处境有什么不同!最重要的事,处置了华妃,无异于大大的伤了陛下的颜面。哀家请皇帝慎行。”

太后的话表面上是为华妃求情,实际上也是在说她自己。

李永邦的嘴角蔓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道:“好一句祸不及家人。那敢问太后,这些后妃的家人母族在外面颐指气使,耀武扬威的时候,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家人们何尝不是一起享用荣华富贵,难道还分彼此?独她一人出淤泥而不染吗?”

太后绷着后槽牙道:“陛下言之有理,但是哀家坚信,肖恒之事华妃绝对是一无所知。陛下都说了,您自己在京畿内也是耳目闭塞,鞭长莫及,那么华妃一个深宫妇人又怎会对晏州的情形了如指掌呢?陛下可以处置外戚,可以罚华妃纵容兄弟,但是华妃一定没有知情不报。哀家就不懂了,凭什么皇后的一句话,陛下就饶恕了元若宪的妻子王妙英,没有株连,难道王妙英没有锦衣玉食过吗?她去道观前,也曾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妇人。怎么到了华妃这里,陛下就咄咄逼人,宁杀错不放过了?皇帝的处事未免太过偏颇。”

李永邦今天本来就没打算处置华妃,他只是要给华妃紧一紧弦,要知道前些天折损了陆家,今天又处置了华妃和肖家,明天再动纯妃的段家,元气大伤的不止百姓,还有朝廷。

水至清则无鱼,他很清楚官场黑暗,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不能一刀斩。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皇后一样学会了谈条件,等价交换,他看着华妃道:“你也不用一口一个贱妾,太后说的有在理,肖恒的确罪过难恕,但你倒罪不至死”说着,轻轻一叹,“其实皇后很看重你。”

华妃一愣,猛的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

皇帝自顾自道:“皇后常说,宫里的妃位渐渐多了起来,你、谦妃还有仪妃协理六宫,数你最稳重,任劳任怨,本来是有意提拔你当贵妃的。”

华妃一听,重重吞了一记口水,双眼重新燃起希望,但是她低着头,不让皇帝看见。

“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让朕怎么和天下臣民交待?又让其他臣工怎么看待?”皇帝道,“你,也要拿出你的态度来才行。”

华妃哽咽道:“陛下,臣妾有罪,臣妾有负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提携和爱重,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臣妾不敢为那个混账辩驳,一切听凭陛下的吩咐。陛下怎样处置,臣妾都不会有任何怨言。而且这件事,臣妾也要自省,臣妾若早点及时发现,也许能给陛下提个醒,就不至于酿成今日的泼天大祸了。”说完,伤心的呜咽起来。

李永邦点点头:“华妃当真像皇后说的那样,聪敏伶俐,蕙质兰心。”

为了保住在宫中的地位,不惜极力撇清干系,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兄弟,也要断尾求生。

华妃啊华妃,从前太小看她了,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李永邦道:“好了,关于肖恒,朕自有决断。你——”李永邦垂眸看华妃,“便闭门思过三个月,许人来看你,但不许外出。一应礼遇减半,以示惩戒。”

“是。”华妃感激涕零的磕头:“臣妾谢陛下不杀之恩。”

皇帝站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太后,道:“好了,儿臣在前朝还有事忙,便先行告退了。”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衣摆的江水海牙随着他的脚步一荡一荡,来的时候携的是惊天巨浪,走的时候也是天威浩荡。

109.凤还巢

很快,华妃被幽禁的消息便传遍六宫,风声鹤唳的后宫愈加人心惶惶。

太后也闭门不出,她已经决定了,横竖陆家没死人,不过就是被罢免了官职,断了一条财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父亲不是还挂着一个工部尚书的职务嘛,总算没到彻底绝了生路的时候。而华妃的肖家就没那么好过了,肖恒斩立决,财产充公,府邸的地库里竟然搜出来白银一万六千俩白银,黄金五千年,皇帝获悉后,雷霆震怒,余威之下,一众涉事官员均被问罪,昭嫔的二叔谎报实情,罚流放八千里,纯妃的表兄不知是否涉入的更深一些,反正被抓的当天便在狱中自裁了。至于静嫔的舅公,年事最高,年初的时候惹了伤寒,没能熬过清明节,去了。由于他生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本来是迁入了忠贤祠的,结果刚迁进去又迁出来,惨遭身后之辱。

所有和太后、华妃有关的人,几乎无一幸免。纯妃急的再也顾不上那许多了,当夜急访重华宫。

是时,华妃正躺在罗汉床上假寐,一旁的侍女为她打扇,自己也热的汗流浃背,但是依旧不敢有怨言。

瑞秋自从打赵庶人身边回来后一直被派在外院做粗活,一双白嫩嫩的小手粗糙了许多。今日绿珠有意让她到华妃跟前来伺候,看华妃能不能回心转意。瑞秋便领着纯妃她们进了门,亲自沏了茶,再奉上糕点,然后在华妃的身侧站好,并没有要退下的打算。

纯妃打量四周,不由轻轻一叹,今时不同往日了,华妃的供奉减半,那张珍贵的犀牛角拉丝凉席都被拖走了,连宫中的用冰也有定例。大夏天的,夜里凉快,倒还勉强可以凑合。白日里可怎么好?特别是禁足三个月正逢一年里最酷热的时候,没有冰简直是无法想象。

纯妃气闷道:“我还就不信了,这宫里就没人治得了她?”

纯妃身旁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摘下头罩,赫然是静嫔,红着双眼道:“华妃娘娘您快想想主意,我那可怜的舅公,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了!他学富五车,为国为民,谁曾想死后还留下污名!这叫嫔妾的族人以后……以后如何抬得起头做人?华妃娘娘,纯妃娘娘,求求你们,一定要想想法子啊,眼下皇后独揽大权就已经开始秋后算账,他朝如日中天,只怕我们连存活的余地都没有了。”

昭嫔也摘下头罩,叹息道:“我那二叔也不年轻了,流放到蛮荒之地干苦役,怕是九死一生,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她们看上去只是在哭诉自家的遭遇,实际上是在变相的埋怨华妃,要不是为了替华妃的兄弟遮掩丑事,至于把自己的家人牵扯进来吗?

可华妃有不一样的想法,她烦躁至极,这时候她们一个两个的都来跟她计较了,那会子分钱的时候怎么只顾着痛快,没想过会有这一天?而且这里面谁有她肖家惨?除了她和她上了年纪的爹娘,整个肖家几乎都给杀光了。她这些天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自家兄弟那张血淋淋的脸,张大了眼睛问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为什么不救我?你救救我啊——!”

华妃乜了一眼瑞秋,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扫把星,你杵到本宫跟前来做什么!你还嫌自己不够晦气吗?就是你太白星入命,之前跟着赵庶人,赵氏才死了,本宫好心收留你,你也连累的本宫跟着你倒霉,还不快滚?!你再敢在本宫面前晃悠,小心你的脑袋。”

瑞秋含着泪委屈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出去。”话毕,幽怨的看了一眼绿珠。

绿珠向她投去无可奈何的眼神,示意她先出去吧。

瑞秋伤心的走了,一边走一边想,早知道当初就不帮着华妃设计赵庶人了,跟着赵庶人,她好歹是个一等丫头,吃好的穿好的,还不用受气,帮着华妃扳倒了赵氏怎么着也该是头功一件吧,当初华妃是怎么许诺的?!而今全不是那么回事。瑞秋不甘心,回到直房的时候路过紫鹃的房间,猛的想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唇,左顾右盼的看了一下四周,俄顷,推开门进去了。

前厅几个妃嫔们还在商量对策,华妃支起身子,瓮声瓮气道:“我的境况你们也都看见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连太后都拿她没办法。怪只怪咱们做事不够仔细,被人捉了痛脚。”说着,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黯然道:“不过话说回来,再仔细也没用,这种事就是看陛下有没有把咱们放在心上,陛下要是在乎的,纵然我有千般万般的不是,陛下那头也能盖过去。谁让我不得陛下的圣心呢!陛下他说了,皇后是他眼里最好的女人,是他毕生的挚爱。我可是听的真真的!你们现在谁跑去和皇上理论,岂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嘛?”

纯妃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轻轻咬了咬下唇,华妃见状,把手轻轻的盖在纯妃的手上,伪善道,“好妹妹,忍一忍吧,忍一时之气,不愁没有将来啊。”一边又故作无意的说道,“唉,只是我以为,凭你的出身,加上陛下对你的宠爱,还有你那可爱的儿子,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妹妹离贵妃之位应当只有一步之遥啊!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唉,谁会知道皇后隐忍多年,雷霆手段,一招四两拨千斤,就把我们所有人都连根拔起,我们此时此刻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纯妃脸上屈辱的颜色越来越浓重,华妃的嘴角便泛起一抹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是了!

去闹吧!

不能只有她一个受到牵连。

现在的妃位,加上她,谦妃,仪妃,纯妃,良妃,丽妃,共有六个。

除了纯妃以为,良妃没有母族势力,生了儿子也不足为惧。丽妃和仪妃生的女儿,从孩子落地那一刻起,就丧失了斗争的资格,诚如陛下说的,丽妃甚至没有把手伸向前朝,可见她无心将来的前程。剩下的谦妃,儿子是她领养的,养了等于白养。所以华妃很清楚的知道,她失势以后,那么多人中,谁最有可能染指贵妃之位?

——只有纯妃最具有竞争力。

如今,她好不容易保住了妃位,是用她弟弟的性命换来的,她绝对不能放任让纯妃爬到自己头上去,她必须把敌人扼杀在萌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