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妃见状,气的舌头都咬痛了,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看。

上官露向他道:“你来的正好,母后有话要问你,昨天出了那样的大事,你为何不禀报母后知道?”

明宣怔了一下,环顾四周的宫人后答道:“母后都知晓了?”

上官露重重‘嗯’了一声。

明宣轻声叹息道:“儿臣原本是不想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都是亲兄弟,闹大了有伤和气。儿臣知道明恩受了委屈,所以已经安慰了明恩,也指正了明亭的错处,相信明亭应该不会再犯了。最主要是,儿臣怕这事母后知道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上官露哂笑:“说的好听!你就是包庇你两个弟弟!”顿了顿对他道,“你是安慰了明恩没错,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安抚了明恩也不能改变明恩被辱一事,你父皇在外处理朝政讲求公平,后宫诸人、诸事也当做到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好一个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纯妃挣脱小太监的看管,冲上来道,“娘娘倒是说说,该怎么罚?”说完掩面哭泣道,“嫔妾起早贪黑的忙,忙得身心俱疲,不见娘娘赏赐,如今为了一点点小事,不过是明亭说错了几句话而已就要罚,这哪里还有什么公平?哪里是功过分明?”

“哦?你认为本宫待你不公?”上官露示意宫人们把在外面等候的明亭送进来。

明亭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纯妃却是一下子慌了神,见他始终浑浑噩噩的,忙摁着他的身子又是给皇后行礼,又是给王爷和各宫的娘娘行礼,弄得明亭很不耐烦。

皇后冷眼瞧着:“本宫问你,昨天你对明恩说的话,是谁教你的?”

明亭望着纯妃,纯妃怂恿他道:“是啊,你一个小孩子哪儿能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快给皇后娘娘认错,说你知道错了,以后再不犯了。”说着,又伸手往明亭头上摁下去。

这一回明亭不干了,倔强的昂着下巴道:“儿臣没有错,儿臣也没有说假话,他的的确确就是个小贱种,他母亲身份低微,哪里及的上我?”

纯妃面无血色,再难辩驳。

上官露叹息不已道:“纯妃啊纯妃,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你口口声声说没有为了宫务而耽搁照料孩子,可你自己瞧瞧,这孩子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满口的胡言乱语,依本宫看,从明日起,就让明亭跟着明宣一起到尚书房跟着大师傅们学道理去,常祭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纯妃闻言,血一下子冲到脑门。

这等于是一下子拿走了她的权柄,又让她没法时时见到儿子。

她愤怒之余,冲口而出道:“送去尚书房?皇后娘娘这是在同嫔妾开玩笑?!明亭可是嫔妾亲生的,哪怕他离开嫔妾半步嫔妾都忧心。不像皇后娘娘,直接把大殿下丢给了太后,一丢就是几年,亲娘是决计干不出这样的事来的。”

此话一出,大殿里登时一片肃静。

纯妃刚才的言行对皇后是大大的不敬,尽管大家心中对明宣的身世都存疑惑,但在背地里也不敢轻易说的话,怎么能在皇后跟前大鸣大放的说出来?李永定本不欲掺和到妇人们的明争暗斗中去,但此刻也看不下去了,转过头来死死的盯住纯妃,目露凶光,像一头狼一般,要吃了她。

纯妃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霎时清醒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众人听见皇后细腻而婉转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此起彼伏的回荡,一字一顿道:“你说,明宣……不是我亲生的?”

纯妃吓得以头抢地,颤声道:“娘娘——娘娘……”

“很好。”上官露微微一笑,明明面无愠怒之色,但是众人背上都渗出汗来。

“难怪宫里总有流言蜚语说明宣不是本宫亲生的,本宫还纳闷这源头究竟在何处,原来是你啊——纯妃。”上官露望着她眯眼笑,“真的是,很好。”

“看来本宫一直以来对你都太宽容了,你才会三番五次的在本宫跟前无状,既然你不愿意把明亭送到尚书房这样的好地方让大师傅们仔细教养着,那就送他到善和行宫去吧,那里风景好,天儿也好,明亭爱玩爱闹,必定是欢喜的,只是可惜你们母子从此要天各一方了。”

谦妃心中骂纯妃不识抬举,能送到尚书房去是恩典,谦妃求都求不来,由于明恩身子骨弱,皇帝特让明恩可以晚几年再开蒙,但是谦妃急都急死了,就怕这领来的便宜儿子输在了起跑线上。那她领养的意义何在啊?

明亭回过神来也意识到出事了,放声大哭道:“啊——!不关我母妃的事,都是我不好。”然后眼珠子一转,指着静嫔道,“母后,你不要怪我母妃,是静嫔娘娘教儿子这么说的,都是她!”

静嫔吓坏了,也十分恼恨,这小兔崽子居然把火往她身上引,忙站出来澄清:“娘娘圣明,嫔妾没有啊,嫔妾万万不敢。”

“是啊。”昭嫔也道,“小殿下,你不能随便攀咬,亏得我们平时待你那么好,像亲生儿子一般疼你。”

明亭却开始大哭大闹,指着她们道:“就是你们!就是你们!”

李永定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对明亭不屑的撇了撇嘴。

昭嫔跪在静嫔身侧竭力辩白道:“皇后娘娘,不关嫔妾和姐姐的事啊。”

说完,恨恨的看着纯妃,“纯妃妹妹,你心里过意的去吗?常祭的事根本就是静嫔姐姐和我在替你操持,你天天在宫里睡大觉,只赶在皇后主子到来之前露个面,然后所有的辛苦都是你的,功劳都是你的。而今又冤枉我们,什么都赖在我们身上,敢问一句,你良心何在啊!”

华妃‘啊’的一声,众人也俱是一惊,丽妃道:“什么?”

良妃娥眉微蹙,裕贵人见她不开口,便发问:“两位姐姐是说,常祭的事都是你们代替纯妃操办的?”关婕妤扯了裕贵人的袖子也没用,裕贵人觉得这是个机会。

“是。”静嫔道,“都是嫔妾和昭嫔在做。纯妃只是在皇后娘娘您来之前看一下,做个样子,皇后娘娘恕罪,并非嫔妾等有意隐瞒,更不是要越俎代庖,而是纯妃交待的事,嫔妾等无法推辞,也不敢推辞。”

“那今天为什么又说了!”纯妃恶狠狠的回头,“就是你们教坏了我的儿子,害的我被皇后娘娘问责,眼看着孩子揭穿了事情的真相才有意在皇后娘娘跟前说出来转移话题。”

纯妃心中已有了计较,明亭的事还有常祭的事,两者相害取其轻,她情愿坐实后一个,也要保住明亭。

“我承认。我没法一心两用,要你们二人来帮忙,谁曾想到你们竟然暗地里合谋来害我儿子。”

“够了。”上官露厉声道,“凝香。”

凝香上前,倨傲的望着纯妃。

纯妃意识到她要干什么,尖声叫起来道:“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她很清楚,宫里虽然有规矩,打人不打脸,连惩罚宫女也不能轻易的赏人耳光,但在实际操作上相当困难,主子们要惩罚奴才,总不能动辄杀掉吧,太过残忍极端,可若是不痛不痒的说几句就放过,又显得不够威慑力,因此这条规矩基本上是虚的,妃嫔们打宫女,老太监打小太监,都是心照不宣的事。然而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对宫妃实施掌嘴,确实罕见。可谁叫纯妃祸从口出呢,唯今之计,她要么一死了之,要么就活活的受着。

她心里实在不甘啊,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对着皇后道:“皇后娘娘,我是陛下亲封的妃子,只有陛下有资格惩处我,您——”‘您凭什么’这四个字她还真不敢说出来,因为她知道,皇后是绝对有资格惩罚她的,不单是惩罚,直接杀了她都可以。她负隅顽抗道:“皇后娘娘,嫔妾与陛下情定合欢殿,这您都是知道的。合欢殿是嫔妾自己发现的,自己走进去的,一切水到渠成,全是嫔妾自己制造的‘偶遇’,您不过是顺水推舟,替嫔妾找了一个能说会道的花匠,成人之美。这些年来,嫔妾深受皇恩,对陛下感念万分,爱戴万分,陛下对嫔妾也是关爱有加,嫔妾知道,自打嫔妾生了明亭之后,皇后娘娘您心里多少会觉得嫔妾窃夺了您的风采,但嫔妾之光不过是萤火之辉,危及不了娘娘您的地位。且嫔妾也打从心底里感激娘娘昔日的提携之恩。只是——您不能随意的处置嫔妾,今日之事,嫔妾以为不如叫陛下来断一断。”

凝香闻言,心里厌恶至极,但面上故作惊恐的样子,怯生生的后退半步,对皇后嗫嚅道:“娘娘,奴婢不敢,您看,纯妃她连您都不放在眼里,奴婢……”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把低沉的男声从后方传来:“有什么不敢的!”

众人向珠帘后望去,只见李永邦信步而来,双手负于身后,脸上的神情阴沉的吓死人。

他一直在内堂里听着,好几次都想冲出来,最终都克制住了,后宫妇人的争斗归根结底还是要由皇后来处理比较好,因为事关皇后的威信,最快的立威办法就是旨令直接从皇后的口中下达,这样后宫诸人就会知道皇后是惹不得的。然而他越听越不像话,皇后最大的靠山是他,只有他站出来,从今往后,所有人才会懂得皇后的话就等同于他的话,忤逆皇后就是忤逆他,唯一的下场便是死路一条。

此刻他向着在场每一个人冷然道:“皇后管教人,朕本不欲插手,但是你——”他指着纯妃,指尖几乎碰到了她的鼻子,“你太让朕失望了。”

“朕不在的时候,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对皇后说话的?”李永邦质问道,“好大的胆子!一个普通的妃嫔,居然敢在皇后跟前如此狂妄!叫嚣!”他大手重重一拍几案。

雷霆震怒,妃嫔们吓得全都跪倒在地,永定和明宣也一样。

李永邦回头吩咐凝香道:“还不快动手!朕在这里你有什么不敢的!对皇后大不敬,不处以死罪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该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

纯妃呆住,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皇帝,皇帝怎么会从皇后的屋子里出来?他昨夜留宿永乐宫了吗?

凝香见纯妃傻了,欢快无比的道‘是’,手上套好了皮爪篱,头凑到纯妃跟前笑嘻嘻道:“娘娘,您不是要到陛下跟前断一断吗?而今陛下来了,皇命金口,奴婢不敢不从,多有得罪了!”

而后抄起手来一个耳光下去,‘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凝香身上是带着功夫的,每一下又都没有留手,纯妃痛的直飙眼泪,鼻血也汩汩的流下,她的身躯抑制不住的挣扎,几个小太监于是上前七手八脚的将她给制住。

裕贵人见明亭一直在哭,忙过去把孩子抱到自己怀里捂住他的眼睛。

上官露却没有让明宣回避,而是对他道:“你看清楚了?”

明宣点头,心里有点怜悯,但又有一丝痛快,坦白说,他真的不爽这些流言很久了。

而后李永邦对他郑重道:“但凡是对你身世胡言乱语的,都是对你父皇和母后的大不敬。不管他/她是谁,都应当受到教训。你是谁生的,难道你父皇、母后不清楚吗?”

随即,李永邦的目光落在了静嫔和昭嫔的身上:“你们俩三天两头的往玉芙宫跑,今日分辨不了自身,也是你们自己的事。”

静嫔和昭嫔不住的哭求:“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李永邦却置若罔闻,一改往日的温和,肃然道:“即日起,褫夺纯妃段氏封号,降为——”

话说到一半,手被上官露一把握住,柔声提醒他道:“陛下,她到底为你诞下一位皇子,还是给她留点余地吧,否则昨日明恩受到的委屈,他日明亭也要受。”

李永邦沉吟半晌道:“既然皇后为你求情,便降为贵人。迁居延禧宫。一并的,还有静嫔程氏和昭嫔蒋氏,均褫夺封号,降为才人,迁居延禧宫。礼遇随减。”

纯妃挨了足足一百记耳光,满脸都是血,牙齿也被打落六颗,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披头散发的朝明亭爬去。

李永邦蹙眉,视线在众人身上兜了个圈,最终落到把明亭搂在怀里的裕贵人道:“孩子不能再在这等妇人手里教养。明亭——就暂时由裕贵人先带着吧。”

裕贵人喜出望外,忙道:“谢陛下。”

“至于明恩——”皇帝转头向谦妃:“朕知道他受委屈了,不过你教的很好,明亭欺侮他,他非但没有回嘴,也没有打回去,是个好孩子。朕过两天去看他。”

纯妃闻言,吐出一口鲜血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被太监们架走,直接抬到延禧宫去了。

喧闹了一上午的官司终于在皇帝的震怒之下结束,午后,上官露躺在小藤椅上眯着眼看树叶里透出来的太阳光,自言自语道:“我既能把你捧得高高的,也能随时随地将你踩在脚底下。哼。”

小藤椅摇摇晃晃的,指尖的阳光闪烁斑驳,像碎掉的金箔。

第115章巫蛊祸

不日,又一道旨下来,因裕贵人要抚养明亭,晋为裕嫔,关婕妤晋为恬贵人。

兰林殿里又多了一个孩子,本来是一件事很热闹的事。但明亭实在是太会折腾了,自从纯妃被降为贵人带到延禧宫那天开始便哭闹不止,一个劲的砸东西。裕嫔心疼的不得了,恬贵人道:“简直是个小魔星,不知道姐姐领他回来干什么,咱们这里又不是玉芙宫,没那么富裕,你说他不知好赖吧,他还特别刁钻,什么玩意儿值钱他砸什么。”

皇帝怕他这种骄横跋扈的性子传染给了明翔,便让裕嫔带上恬贵人和明亭搬回玉芙宫去住,一来,双方都住的宽敞,二来,熟悉的环境对明亭的情绪或许有帮助。谁知这孩子还是一味的吵嚷着要母妃,必须是段玉枝不可,其他人都不行,搞得傅姆们和丫鬟们无计可施,怎么劝都没用。

刚开始,裕嫔在永乐宫对他释放出来的善意,他还懂得有所回报,针对谁都不会针对裕嫔,裕嫔喂饭,他勉强会吃两口,然而自从得知以后要跟着裕嫔,明亭便也不干了,指着裕嫔上蹿下跳的骂:“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一个嫔而已,我母亲是纯妃娘娘,是玉芙宫的主位,这里的人都要听她的。”说完,一把推开裕嫔手里的碗,里面的粥汤霎时泼洒了裕嫔满身。

裕嫔最后的一点耐心也用尽了,见他还要要砸东西,让周遭的人都别拦着他,由着他砸,横竖砸的是玉芙宫的东西,也不用收拾,等皇帝过来亲自给他看。

裕嫔生的一张容长脸,两道平眉,笑起来很有些寡淡,不笑的时候更显得严肃,她仿若自言自语道:“纯妃?这宫里哪儿还有什么纯妃啊!倒是延禧宫有一个段贵人。还有……”她嗤的一笑,问廊下和屋内侍立的一众宫女:“纯妃是玉芙宫的主位吗?”宫女们齐声道:“裕嫔娘娘才是玉芙宫的主位。”

见明亭愤愤的握拳小拳头敌视的看着自己,裕嫔继续道:“怎么,不服气啊,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既然那么不愿意跟着本宫,你大可以去延禧宫找你亲娘啊。去跟着段贵人好了,延禧宫名儿虽然不错,但其实就是一座冷宫,咱们这里冬暖夏凉,延禧宫夏天的时候,犄角旮旯里布满了跳蚤和虱子,冬天就更凉快了。你要去就去。”同时吩咐宫人道:“他吃不吃都随他,你们谁也不用理他,只管好你们自己便是。”

恬贵人担心道:“姐姐,陛下终究是把孩子交托给你,咱们这样怕不怕?”

“怕什么。”裕嫔拉了恬贵人在黄花梨木的八仙桌旁坐下,“就算陛下知道了又怎么样,知道了也不会说我没本事,而是说他不受教,孩子既然交得给我整治,就得由着我管,我管不好,别人也一样管不好。反正那天在永乐宫我那样对他,陛下可是亲眼瞧见的。”

恬贵人想想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与她一起坐下用膳。

之后,便没人理会明亭了,他砸东西也好,哭闹也好,绝食也好,随便。

明亭从小被纯妃惯着,凡事都顺着他,他自然而然学会了一有不如意的就撒泼打滚的脾气,最后便能收获他想要的。可现在没有纯妃了,谁还在乎他的感受?他意识到自己即便是发脾气,提出的要求应该也得不到满足,再加上他听见裕嫔说要整治他,心里惶恐的不得了,夜里哭湿了一床的被子,等到天亮时分,趁着裕嫔去永乐宫给皇后请安的时机,便偷溜到延禧宫去找母亲。

延禧宫外有禁军把手,他只得在门外歇斯底里的干嚎。

延禧宫内,段玉枝闻讯而来,母子俩隔着一道门哭的肝肠寸断,禁军还是不让进,明亭便对着禁军拳打脚踢,这种行为于大人而言完全不起作用,不过隔靴搔痒罢了。但时间一长,禁军们也失了耐心,反感道:“是,您是皇子,咱们耐何不了,可是里面那位,却是犯了过错的,您要敢再踢我一下,我便进去踢那犯妇一下,你咬我一口,我便倒了她今夜的膳食,叫她饿肚子,您自个儿盘算清楚吧。”

明亭气的嚎啕大哭,他牙还没长全,但欺凌霸道学了个全,而今是头一回受到这样的屈辱,知道原来被人欺凌是这么个滋味。

他从前听大哥哥说延禧宫闹鬼,大哥哥一直撺掇他一起来探个险,他不敢来,大哥哥倒是胆大,鸡贼的在后门这里挖了一个洞,今天便派上用场了,明亭想起,一个人转到后门去,小小的身子爬进狗洞,咕噜一下子就钻进去了,在一间简陋的小厢房里找到了落魄的段玉枝。

按照程才人和蒋才人的说法,皇后这还算是仁慈的,居然肯让太医来看段玉枝,给她止血,但是段玉枝还是没日没夜的咒骂着上官露,每天变着花样的骂,唯一安静的时候,就是抱着一根鸡毛掸子在角落里发呆,喃喃自语的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小明亭进来找到他亲娘,两个人抱头痛哭,段玉枝将他横着摸过来竖着摸过去,确定他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放心。

明亭气哼哼的说:“他们要我管别的人叫母妃,我才不干呢!我是您的儿子,我母妃是玉芙宫的主位,永远都是!”

段玉枝双目噙着泪,想了一想,担心明亭在外头没有自己的庇护不知道会否死于他人之手,毕竟王位的争夺战已经悄无声息的拉开序幕。与其在外面生死不知,倒不如干脆在延禧宫落脚,也好让外面的人以为他们母子再也不会构成威胁了,等明亭长大成人了再说。

当然,段玉枝另外还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侥幸的想,只要明亭打死不松口,坚决非她这个亲娘不可,那么陛下心软之余,念在过去的情分,也有可能会放她出去的,哪怕只是当一个贵人,她也有信心可以东山再起,前提是,孩子必须掌握在她的手里。

所以她对明亭道:“孩子,为了咱们的将来,你可要受一阵子委屈,你扛得住吗?”

明亭不假思索道:“只要能和母妃在一起,儿子什么苦都吃的。”

段玉枝搂着儿子,喜极而泣。

然而蒋氏和程氏都在一旁冷笑,程氏道:“瞧着吧,这么娇贵的孩子哪里受的了这种清苦的日子?!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奴仆差遣,我赌他熬不过五天。”

不出她所料,第一天,青菜豆腐白米饭;段玉枝说是为了祛除体毒,有益身体,明亭不甘不愿的吃了。第二天,又是青菜豆腐白米饭,明亭郁闷的扁着嘴。到了第三天,还是青菜豆腐白米饭,明亭受不了了,气的一脚把饭盆踢走:“我不吃,我不要吃!这根本就是猪食,连喂狗狗都不要。”说完,他惊讶的发现他那素来美丽又大方的母妃竟然不顾形象的弯下腰去用手抓了地上的饭往嘴里塞。

他怔忡道:“母妃……”

段玉枝哽了哽道:“你不吃,就没有了。他们不会多给的。相信母亲,明天会好的,明天就会好的……再过两天,就两天。”她向他保证,“母妃已经差人给你父皇送了口信,等父皇来看我们,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

明亭咬咬牙,又多等了一天。

这期间,明亭去延禧宫的事,裕嫔自然不敢隐瞒,一一禀告了皇后,上官露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吧?”

裕嫔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道:“那孩子是顶吃不起苦的,他会回来的,时间早晚而已。”

“那到时候,不要让他太轻易得逞。”上官露垂下眼眸,淡淡道,“不是咱们对孩子狠心,而是你不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他会以为你很好说话,以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日羽翼渐丰的时候,也就不记得你这个养娘了。”

裕嫔道:“是,娘娘说的在理,嫔妾知道该怎么做。”

好不容易捱到了第五天,饭盆里突然多了一些肉糜,还有半只鸡腿,明亭喜出望外,赶忙用手抓起鸡腿就往嘴里塞,但是离嘴巴还差一些,就一些……段玉枝一把抢过那鸡腿,掼在地上道:“有毒!她们怎么会那么好心给我们送吃的?一定是为了毒死你,断送你将来的储君之位。”

明亭‘哇’的一声,望着地上脏了的鸡腿,痛心的哭道:“我要鸡腿,母亲你为什么不让我吃鸡腿……呜呜呜!”

段玉枝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不注意几乎发现不了,她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站了一个人,长身玉立,她大惊的后退一步,是皇帝!

李永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事先并没有让人通报,结果让他看到这一幕,坦白说,自从了解了段玉枝的为人,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他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他用一种十分无奈又鄙薄的目光,望向段玉枝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怀揣着什么样叵测的心思便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样,以己度人,真是可怜可笑。”他长出一口气,指着地上的鸡腿道,“皇后和裕嫔知道这孩子跑到了你这里,怕他受委屈,特地让人加的菜,可惜,因为你的缘故,孩子吃不到鸡腿了。”

明亭饿了好几天,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哪儿还有力气翻江倒海?闻言,对着李永邦抽抽搭搭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真的知道错了,你带儿臣回去吧,儿臣会改的。”

“胡说什么!”段玉枝喝道,一把将明亭拉到自己身后。

李永邦淡淡道:“说吧,叫朕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你不会以为朕是来看你的吧?!”

段玉枝凄恻的看着皇帝:“陛下,嫔妾只想问您一句话,这些年,您对嫔妾可曾有过一分真心吗?”

“没有。”李永邦回答的干脆。

“为什么?”段玉枝追问,“是嫔妾哪里做的不好吗?”

“现在讨论这些还有意义吗?”李永邦不耐烦道,“你问我要真心?你又何尝交付过真心?那日大殿上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制造’了偶遇,没有人逼你承认。”

“尽管是这样……”段玉枝急切道,“可臣妾对陛下的心是真的呀!”

“真心也罢,不真心又怎样,朕浑然不在意。”李永邦望着延禧宫的一树梨花,淡淡道,“关键是你根本不是朕要的那个人。”

段玉枝狠狠一怔:“什么?”

李永邦道:“从始至终,你都搞错了一件事,你以为朕不喜皇后,所以皇后派你到朕的身边来,是专程为了刺探朕的反应,朕的喜好,以期将来讨得朕的欢心,是吗?”

段玉枝哑然,她尽管没说,但她自己知道,她就是这么想的。

“可你搞错了。”李永邦深深叹了口气,“是皇后不爱朕啊……我与她之间,是我爱她,而她不爱我。她送你过来,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她教的,仿的也是她的好恶,她大抵是想让我饮鸩止渴吧,好将她给忘了。”

段玉枝不可置信的瞪大眼:“陛下的意思,我一直都在做着别人的替身?你们两个,你和她,你们都在利用我?”

她猛的大叫起来:“我不过是一枚棋子?你们手中的棋子?”

延禧宫也是有棋盘的,就是比较破落了,段玉枝却不管不顾的找出棋子来,一颗颗的朝李永邦身上丢去,“我不要做你们的棋子,我不要做你们的棋子!你们有什么话不说清楚,非要我夹在你们中间傻乎乎的替你们传着暗语。”

李永邦冷冷道:“有利用价值,能做一枚棋子也是一种肯定。而你,连这最后的利用价值都放弃了。”

说话间,蒋氏和程氏纷纷赶来,在皇帝的脚下跪倒:“陛下,罪妾有话要说。”

“有什么事吗?”李永邦眉头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