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尔汗不由吞了吞口水,从来都听说李永邦懦弱,没曾想也有那么可怖的一面。

他斟酌再三,决定坦白:“天子,是小王个不对,擅闯了禁地,请天子责罚,小王必没有怨言。但小王绝没有说过谋逆的话,请皇帝陛下无论如何要相信小王。”

“那你倒是说啊!”西夜王烦躁道,“你说了那么久的屁话你还是没说你到底来这里干嘛。”

阿米尔汗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垂头道:“小王是和瑰阳公主约好了,特地来此地幽会的,为着公主的清誉,小王才没有说。适才——适才是光线昏暗,小王错认了这位公公是…….小王,小王是为了讨好公主,才会不知分寸,还请天子见谅。”

“哦?”一把清丽的女声从帐子里传来,侍女们掀开帘子,一身火红色劲装的皇后缓缓走到他们身边道,“什么事啊,这么热闹。”声音如雨后树苗拔出的嫩芽,细细酥酥的,还带着一丝慵懒,让人听了魂不守舍,然而字里行间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冷意。想来那树苗淋得固然是一场雨,可惜不是三月里的春风细雨,而是一场疾风后的冰雨,令人情不自禁瑟缩成一团。

阿米尔汗的背上竟沁出一层汗来。

福禄忙上前躬身扶着皇后,道:“娘娘可还好吗?可有受惊吗?”

上官露摇了摇头,淡漠道:“只是听到了瑰阳的名字便出来瞧瞧,怎么着,说到何处了,继续啊。莫不是本宫一届女流,不配听你们男人家议事吗?”

“娘娘言重了。”西夜王、柔然王等皆俯首道。

福禄冷哼着说与上官露听:“喏,是车师王,正说到他与瑰阳公主有私情,约好了在此处幽会。”

“什么?”上官露‘哈’的一声轻笑起来,对着阿米尔汗眯眼道:“瑰阳?车师王说的是咱们家的瑰阳?你确定?”她出来的时候带了一条鞭子,此刻,埋头一圈一圈的往手上绕。

不知为什么,阿米尔汗见到了这鞭子就如同见到了毒蛇,上官露的声音也显得不那么悦耳动听了,反而像是毒蛇朝他咝咝吐着信子。

他吞了吞口水道:“是。是天子的幺妹,瑰阳公主。”

“你胡说!”苏鎏出列,义愤填膺道,“瑰阳公主才不会与你这样的匹夫来往,更遑论幽会了。放屁。”最后两个字一点一点从牙齿缝里蹦出来,对于一个文人来说,能骂出放屁两个字,相信已是恨极了。

相较之下,王鹤不如苏鎏那么激动,在一旁仿佛一尊雕像,观察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动静,同时一双眼睛好像鹰隼般死死的盯着阿米尔汗,随后才寒着嗓子道:“瑰阳公主乃是天之骄女,优雅高贵,天真善良,最重要是素来恪守礼法伦常,绝不会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说着,轻慢的一扯嘴角,“大王口口声声说与公主有染,却也只是一面之词,这厢里大家既没有见到公主本人,也没有见到公主身边的人,只见到大王当众轻薄一个小太监,末了,大王这盆脏水竟还要往公主身上泼?真当我大覃是好欺负的嚒!堂堂公主殿下由得你信口雌黄的污蔑。”

上官露投去赞许一眼,苏鎏和王鹤都是人才,但王鹤明显遇事冷静成熟,没有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但寻到了言语间的漏洞,还会挑拨离间,敲敲边鼓,是个人才。

上官露的唇角单提,慢条斯理的开口道:“车师王说有,两位公子说没有,孰是孰非,旁观者都是雾里看花。本宫从来不偏帮任何一个人,车师王既然说和公主幽会,那就要拿出证据来。敢问车师王,您的证据在哪里呢?除了您非礼了一个小太监以外?”

话音一落,在场诸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阿米尔汗双手握拳,狠狠地瞪了上官露一眼,上官露不为所动,继续道:“这可真有意思,你说你来与瑰阳公主幽会的,可你知不知道,瑰阳公主虽然人到了善和,却并不在这里?”

阿米尔汗又是一怔,脸上忽红忽白:“怎……怎么可能?”

上官露哂笑道:“怎么不可能!瑰阳公主如果要和你幽会,无论如何都要安排一个亲随与你通风报信吧?不但没有亲随,你连瑰阳公主的信物也没有,只得一张口,在这里胡乱攀咬。那么本宫就来告诉你瑰阳公主到底在哪里,瑰阳她一路赶来行宫,舟车劳顿,疲累的不行,今天呆在行宫根本没有出来,至于人证嚒,不但有好几位命妇作陪,更有柔然王的小女儿迪莉娜,敢问柔然王,您的小女儿今天可是一天都在宫内陪着公主?本宫听说瑰阳正在教迪莉娜弹拨箜篌,可有此事?迪莉娜也教了咱们瑰阳柔然独有的转转舞。她们二人感情好的很呢,几乎是形影不离。”

柔兰王恭顺道:“善。娘娘说言不虚。迪莉娜与公主年纪相仿,十分投机,公主也善待小女,小王对天子感激不尽。”

上官露淡淡一笑道:“好了,事到如今,车师王,你还要说你是来和公主来幽会的吗?”

阿米尔汗伫立在当场,无言以对。

他不知该如何辩解,但是他也知道,皇帝不能把他怎么样,打算要不然就装傻充愣的说搞错了,嬉皮笑脸的带过,孰料上官露没给他这样的机会,就在大家围成一圈断案的时候,就听到上官露铿锵的声音道:“不许让她走,把人给本宫带过来。”

众人皆是不明所以。

上官露也不解释,只是等着禁军们过一会儿把一个女子五花大绑的给带过来,一把丢到帝后的脚下,上官露才居高临下的俯视了陆碧君一眼,道:“安溪公主,这么大的场面全由你一手安排,你怎么不看完就急匆匆的走了呢?哦,不,你现在是车师王妃了,所以才会处处为车师王‘筹谋’,甚至不惜诓骗本宫到此处来与你密谈。实际上——哼!”上官露一声冷笑,“你却告诉车师王,在这里的是瑰阳公主,让他来骚扰瑰阳公主,等公主不良的名声传出去,没有人敢娶,大覃便只有把公主下嫁给车师了,是不是?”

阿米尔汗像只斗败的公鸡,懊丧的垂着头。

上官露装模作样的叹息道:“可惜啊,亏得车师王还以为你真的是一心在为他打算。车师王,你该不会以为你的王妃果真是为了你好吧?她这是在谋算着要杀你,你可明白?”

阿米尔汗一惊:“皇后娘娘此话怎讲?”

上官露漫不经心道:“车师王还不明白?陆碧君为何要告诉你瑰阳公主在这里——”阿米尔汗歪着头想了想,不一会儿脊背蓦地一僵,上官露道,“看来大王只是鲁莽,并不是蠢。陆碧君之所以骗你到这里,是她知道瑰阳公主根本就不在这里,会在这里等着的,只有本宫。到时候,你轻薄的人是本宫,非礼的人也是本宫。事情一旦发生,本宫这个皇后会因为与你私通而百口莫辩,被废。你嘛,则会因为侮辱大覃国母,践踏大覃天威而被处死。本宫说的对吗?陆氏?”

从皇后对陆碧君前后称呼的变化,众人就知道陆碧君的下场只怕是凄惨。

陆碧君匍匐在地,磕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只是来晚了一些,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求娘娘恕罪。”

“恕罪?”上官露道,“你问问陛下愿不愿意就这样轻易的宽恕你的罪过?”

“哦~~对了”上官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大概还不知道,你写给太后的那些书信都是要经过检查才能到达太后手里的,你以为,你和太后制定的计策当真是□□无缝,能够置本宫于死地?”上官露淡淡一笑,“如此一石二鸟的毒计,谈不上高明,但有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有人中招。本宫说的是不是啊,陆氏?”

“你这个贱人!”阿米尔汗闻言,卯足了浑身的力气上前给了陆碧君一个耳光,将她打得鼻孔流血。

上官露把玩着手中的鞭子,突然笑的天真无邪,问宝琛道:“嗳,小琛子,你适才骂车师王的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大功臣宝琛憨憨一笑,放声道:“瞎了你个狗眼!”

“对!”上官露站在原地,一字一顿道:“瞎了你的狗眼。”言毕,手腕一转,鞭子如疾风一般挥出去,‘啪’的一声十分响亮的抽在陆碧君的眼睛上,伴随着陆碧君痛苦的哀嚎,她的眼睛流出血来,陆碧君死命的用手捂住,但是血仍旧是汩汩的往下流。

“也不看看你对付的是谁。”上官露收回鞭子,往地上又是一卷,卷起风中的尘埃。

须臾,她转回身,冲着李永邦笑的开怀,撒娇似的道:“陛下,老祖宗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呢,接下去的事,臣妾不能做了。”

李永邦沉沉的‘唔’了一声,低垂着头,在阿米尔汗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按住阿米尔汗的双肩,一个旋风跃起,两脚夹住他的头颈,阿米尔汗顿觉呼吸不畅,但他毕竟久经沙场,不像陆碧君那样任人宰割,自然要负隅顽抗,只是李永邦下了杀招,无论阿米尔汗怎样用力挣脱,最后都被李永邦钳制住,勒得只剩半条命,阿米尔汗不甘束手就擒,从袖中滑出一柄匕首,李永邦于半空朝后一个翻滚,于是阿米尔汗的身体被折成两段,只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咔嚓咔嚓,上半身和下半身脱节了。李永邦再用膝盖向下一压,那把匕首反而刺进了阿米尔汗自己的身体里,阿米尔汗疼的发出野兽一般的哀鸣。

在场的其他藩王不敢出声,不敢出手。

大覃天子可以叫人围捕,绞杀,但他并没有假他人之手,甚至不曾让淳亲王永定帮忙,而是自己动手,意图很明显,便是震慑的在场诸人。

事后,阿米尔汗再无抗争之力,只能苟延残喘,李永邦把阿米尔汗丢给上官露道:“去吧,送给你玩儿。”

上官露冲他娇媚一笑,鞭子套在阿米尔汗的脖子上,随后一个翻身上马,动作飒爽漂亮,竟在围场内策马奔驰了起来。

阿米尔汗就这样被勒着脖子拖在马屁股后面,直到咽气为止。

期间,李永邦对着诸位藩王和使节的手段也是十分干脆利落,阿米尔汗带来多少人大家心里都有数,在场的藩王不论大小,使节不论代表哪个国家,能杀掉阿米尔汗多少人就能瓜分阿米尔汗多少资源。杀的越多,得的越多。

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阿米尔汗本就嚣张跋扈,眼下大覃帮西夜和柔然把这个边境的隐患给除了,大家心里其实都痛快。因此没有人为阿米尔汗的死抱不平,所有人都忙着铲除车师的余孽,除了女人之外,阿米尔汗的精兵和随从全部杀光,血流成河。但第二天早上,晨光初现,草场又恢复一片宁静祥和,仿佛昨夜的厮杀根本没有发生过一夜。待到了约定的议事时分,李永邦便与诸王在大殿内对着地图把阿米尔汗的几座城池给分了,草场、牧地、水源,甚至连谁占据河流的上游,谁占据河流的下游都分的清清楚楚,这一次秋狝,除了阿米尔汗之外,各个都是赢家,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满载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  泪......作者发现微信公众号居然被人抢注了,作者想不通了,我又不红,冒充我干什么?所以特此公告一下,微信里【九尾窈窕】不是我!!!那个发很猥琐的减肥内容的不是作者本人,为了辟谣,过气非当红作者九尾窈窕本人不得不特此注册了一个公众号,叫做【正版九尾窈窕】,含着泪道:“各种青春期疑难杂症,婆媳关系苦恼,吐槽出轨男和小三等”请发送到【正版九尾窈窕】O(∩_∩)O哈哈~另,面相、手相、卜卦不收钱,噗!

第121章岁月静

之后,在行宫接连又呆了半个月的时间,这才慢吞吞的启程回宫。

抵达京师的时候已经入冬,四周冰天雪地的,与行宫一年四季如春的情景差别甚大,好在回来的路上,身体已经根据沿途的气候不断适应,否则只怕要病。

待到进了腊月里,京师越发冷的厉害,可因着迎新纳福的缘故,再加上宫里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出什么乱子,各宫的娘娘们时不时的齐聚一堂,有说有笑的,气氛融洽极了,宫婢们也跟着舒心,当差的时候松快了许多。

皇帝按时封印,是众人的意料中事,宫里的老人儿早已习以为常。可新进宫的那班秀女,嘴上不说,心里着实有些委屈,她们巴巴的等了三年,一路过关斩将,就盼望有朝一日皇帝青眼垂怜。谁知道皇帝交由太皇太后全权处理,太皇太后瞧着反正都是大家闺秀,也没有特别出挑的,就随便的留了几个下来。被筛掉的那些只能叹时运不济了。

中选的秀女们,华妃一律安排她们住在了钟粹宫。眼瞅着华妃代为执掌六宫,秀女们便以为她位份仅在皇后之下,存了几分巴结华妃的心思,有的人甚至已经行动了,华妃也有意要扶植和栽培几个人收为己用,不过到底不敢擅自做主,然而当帝后回銮以后,皇帝直接把这件事交付给了皇后,表示自己无所谓,一切都按皇后的意思来,皇后左右无事,便偕同一干后妃们去相姑娘。那阵仗,倒有几分像大户人家的妻妾一块儿挑丫鬟的阵仗。

当皇后镇静的端坐于宝座之上,一开口竟是想封谁就封谁,回头和皇帝打声招呼就成,秀女们再傻也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自然没谁费心敢到华妃身上下功夫去了。

说到皇后选的人,也特别有意思,个个都是人才。

这不是说她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尤其拿得出手,而是她们身负一技之长。比如说韩侍郎家的小姐会松骨,按摩手势一流,皇后大喜,当即封了韩选侍,送进兰林殿和裴令婉同住,裴令婉心知她是贪图兰林殿离得永乐宫近,方便皇后时不时的宣召韩选侍过去给她按摩,实在是啼笑皆非。

除了韩选侍,就是王采芳,住进了披香殿,王采芳能哼几首江南小调,丽妃的玉可是个爱哭的孩子,只有听了小调才能安稳的睡觉,可想而知,丽妃自然倚重王采芳,只是王采芳心里有苦说不出,她进宫来明明是来服侍皇帝的,怎么倒成了照顾孩子的乳母了?

至于周依人和向娘子则分别到碧霄宫和长春宫报道。

周依人粗通一点药理,送到碧霄宫去是为了方便照顾太皇太后。说穿了,就是监管太皇太后点的香会不会太重?太皇太后今天有没有偷吃甜食?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给太皇太后洗脚。没办法,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风湿越来越重了,太医们虽然时时上门来为太皇太后会诊,调理,可再妙手回春也没法乾坤大挪移。太皇太后心里晓得,她大限将至了,只是她的一双眼睛,依旧是那样精光矍铄,丝毫看不出一丝惫态。之前帝后在行宫,皇后每天一封书信,向她回禀皇帝在行宫的日常,好让她老人家放心,期间有意无意的提到了太后和安溪公主陆碧君联手想要设局陷害自己,顺便抹黑瑰阳公主清誉一事,太皇太后盛怒,想着陆燕呆在永寿宫里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也太便宜她了,便着人让她来侍疾。

说是侍疾,就是让她洗脚!

不单要把脚趾缝细细的措干净,还要为太皇太后按摩,让太后的双腿放松,并按照太医的指点,疏通经络,温暖穴位,等等……陆燕气的差点呕血,她没进宫的时候,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从来都是别人伺候她,没有她伺候别人的,而今倒好,太皇太后故意羞辱她,践踏她的尊严。她每天至少得有两个时辰花在这上头,跪在那里为太皇太后服务,常常累的腰酸背痛,回到永寿宫瘫在榻上动也动不得。直等到周依人来了,才算是彻底解脱。

她在心里把太皇太后和上官露骂个半死,却又莫可奈何。

也不是没想过和华妃联手,问题是华妃自上次的事之后,完全成了惊弓之鸟,毋宁说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就是一点小错也不敢犯。皇后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这一日,帝后来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正巧遇见太后打里头出来,上官露忍着笑,向太后屈膝道:“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吉祥。”

太后没好气的觑了她一眼,哼笑道:“皇后有心了。和陛下一同给老祖宗请安吗?”

“是。”上官露答道,“行宫一去就是许久,回来以后又是诸事缠身,咱们做晚辈的,总不能忘了要向长辈尽孝道。给太皇太后请安是起码的。关于这一点,臣妾始终不敢与太后相提并论,真真是自愧不如啊。”

陆燕气的脸色铁青,上官露这不是专门讥讽她为太皇太后洗脚,等同于洗脚婢吗?

此情此景,和皇帝刚登基那会子如出一辙,只不过彼时太后来慈宁宫是专程向太皇太后告黑状的,害的上官露为了取信于太后,纡尊降贵,亲自为太皇太后洗脚。眼下却是风水轮流转,太皇太后对上官露言听计从,上官露反客为主,要陆燕生受着,她便只有生受着。

上官露见她脸色不好,说出了五年前的同一番话:“太后可是侍奉老祖宗累了吗?这可怎么好!太后也是臣妾和陛下的长辈,太后不能为了光顾着老祖宗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呀,有些事,是臣妾力所能及的,臣妾自当代劳,太后不妨回宫好好歇着吧!就让陛下送太后回宫如何?”

李永邦眉头一抬,怎么,这是要故技重施?

送到永寿宫门口再晕一回,抱进去之后行色/诱之事?——李永邦饶有兴致的望着陆燕。

陆燕却一改之前的态度,登时愣住了,随即嘴唇微微的颤抖,不能,绝对不能让皇帝踏进永寿宫半步。一想到永寿宫里那些奴才,那些皇后专门送给她的……若是让皇帝晓得了,只怕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按捺住心底的不安,战战兢兢的看了上官露一眼,原来如此,上官露是在这里等着她,要她自己爬进上官露挖好的坑里,从此以后,她是生是死都掌握在上官露的手中,她若不好好的听话,有一点异动,上官露就朝坑里填一把土。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不必了。”陆燕哽了哽,强自镇定道:“多谢皇后的好意,哀家自己可以回去。老祖宗有些时日没见陛下了,还是要好好地叙一叙祖孙情。哀家就不打扰了。”

上官露冲她莞尔一笑,错身向她行礼道:“那就恭送太后。”

皇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对陆燕从来不讲究什么礼数。

慈宁宫里,皇后看着太皇太后的腿蹙眉,过了一会儿又释然,故作轻松的笑道:“给老祖宗请安,臣妾来迟了,求您责罚。”

皇帝也含笑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赐座,两人落座后,太皇太后问起行宫的事来,皇后便一五一十的,把陆碧君怎么陷害她,怎么陷害瑰阳公主,以及皇帝如何诛杀车师王,又怎样轻轻松松的平定一个蠢蠢欲动的小国之事娓娓道来。

许是上官露话本子看的多了,讲故事活灵活现,说到皇帝怎么擒住车师王的,一招一式分解开来讲,跟天桥底下说书似的,听的人胆战心惊,屏息凝神,连丫头们都伸长了脖子,太皇太后更是捂住了心口,紧张的要命。

事后,太皇太后叮嘱皇帝道:“你这孩子呀,从来就不是个省心的。哀家知道你有心为国事,可有些事情让底下的臣子去做便罢了,何必非要亲自动手,怪叫哀家担心的。”

芬箬向来不多话,此刻也忍不住规劝:“是啊,陛下以后可千万不要涉险了。”

李永邦拍着心口道,“皇祖母何须担心,孙儿这不是没事嘛。孙儿也是有十足的信心才敢这样做,皇祖母多虑了。”说完,深深的望了皇后一眼。

从慈宁宫出来,帝后就又回到永乐宫,而今皇帝封印,无政事需要牵挂,可以抽出时间来一门心思从早到晚的陪着明宣读书、写字、明宣偷懒也偷不成,他也想不通,父皇从前没有那么看重他的课业啊,如今这般充满慈父的光辉,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后来见到母后在一旁监督他背书,他才知道父皇根本是来陪母后的,哪怕母后一句话不说,只歪在一旁的榻上静静的看话本子,父皇也觉得是好的。

明宣趁此机会为明恩求了情,请父皇允准明恩明年开春了以后就可以随他一起去尚书房和大师傅们学道理,李永邦笑道:“你呀你,你是自己想偷懒,所以把弟弟拉下水做挡箭牌,好让大师傅们分心,以后只顾着管教弟弟,是吧。”

明宣的小心机被拆穿,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父皇你不要说出来嘛。”

李永邦溺爱的揉着他的脑袋,瞥了上官露一眼,只见她正在角落里挑布料,新上贡的蜀锦,打算多裁几身衣裳。特别是明宣长发的快,一天一个样,只不过个把月,衣服就捉襟见肘了,李永邦知道她对于明宣自上到下,从里到外,向来是亲力亲为的,衣服上头,从不往大了做,然后改小了给孩子穿,等孩子长足了,再把针线放下来,刚好够。这样的事其实也无可指摘,无可诟病,放在普通人家家里再寻常不过,是勤俭持家,避免铺张浪费的好习惯。可上官露对明宣是情愿浪费也不愿委屈的,按明宣的说法,母后把他当个娇滴滴公主似的,天天换新衣,弄得他十分不好意思,在几个弟弟面前就他穿的花枝招展,实在是有失大气啊。

李永邦看她垂头仔细的用手轻轻抚着衣料,又去试掺在衣裳里的毛,哪一种更好更暖和,更轻薄?男孩子什么颜色不显得女气?认真的抿着唇,安静而沉默。

他知道她的沉默分好多种,拒人千里的,委曲求全的,还有就是现下这种,不经意间的恬淡,好像时间都凝住了。

李永邦想,这样也好,真的,挺好。

没有大风大浪,过去的事再丑陋再不堪也不能推到重新来过了,只盼用他后半生的光阴来做补偿,直到她肯接纳他为止。哪怕没有爱也不要紧,仅仅凭着互相扶持,相敬如宾,也可以过一辈子。岁月静好难道不是一种感情吗?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她不成天一副要杀了他泄愤的样子就已经是对他释放出最大的善意了,他很知足。

第122章关山月

正月初一,帝后一起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接着几天,年节里的家宴没安排在小琅嬛,反而是设在了毓秀宫。

毓秀宫因四周种满了梅兰竹菊等花卉,有专门的花圃,相较于其他宫室而言,地方格外宽敞,适合饮宴,也适宜游园。且静嫔搬走了,空关着不如物尽其用,便在那里摆了流水席,不单亲王、异性王等得以入京,连妃嫔们的母族,但凡是身上有诰命的命妇都可一并入席,霎时间,整个毓秀宫前所未有的热闹。

皇后注意到太皇太后的脸色,老人家向来不是个喜欢涂脂抹粉的,今年却是例外,熥了脸不算,还抹上玉润膏,再上了一点淡淡的口脂,瞧着气色很好。只是依旧掩不住眼底淡淡的青色,上官露知道,老祖宗这是病入膏肓了,但为了前朝和后宫的安定,仍强自撑着。

皇后上前,亲热的扶她入座,听她和蔼的问起各家的情况,比如永定的亲事怎么样了,瑰阳可有了意中人没有,慕容氏的几个儿子似乎都很英武,是国之栋梁等等……声如洪钟,听起来竟是无丝毫异样。

宴席从午时一直持续到半夜,实在耗人心神,太皇太后在晚膳之后,看了一出傩舞便回宫了。

皇后只是起身相送,并没有离席,这时候,越是表现的过分关心,越是惹得外界怀疑。

太皇太后知道,皇后也知道。

几个孩子在后妃们的身边穿梭,奔来跑去,很是活泼可爱。宫里的地龙热,没多久,便都跑出了一身汗。明宣于是带着明恩和明亭到外面的廊下去玩了,顺道吹吹风。明翔虽然小,不能下地,但是嘴里咿咿呀呀的叫唤个不停,目光在哥哥们的身上不肯离开,还伸出手去要够他们。上官露便让后妃们都跟着去隔间休息一会子,省的孩子们没大人在眼前看着,一个个皮的脱缰的野马似的,到时候闹出点什么事来可不吉利。大过节的,太平最要紧。

明宣玩的累了,往炕上一座,双腿盘起来,呼噜呼噜的吃了一碗酒酿圆子,折柳道:“哎哟我的小殿下,您可慢点儿,要是让主子娘娘瞧见了,又得说您没规矩。唉。”

“折柳姑姑别叹气。”明宣嘟哝道,“母后说过,叹气吃狗屎,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呗。呐——我祝折柳姑姑您步步高升,来年觅得如意郎君。”

“嘴甜舌滑。”折柳‘嗤’的一笑,“说吉利话有赏钱吗?真是,明明是个孩子,偏装着小大人儿的模样。”

折柳是从小伺候明宣大的,因此格外亲厚,明宣吃完了东西,拿帕子一抹嘴,从兜里掏出一把金瓜子塞到折柳的手里道:“姑姑,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折柳欣慰的一笑,只拿了其中的一颗,便又如数推回明宣手里,道:“姑姑这把年纪了,哪用的着压岁?!知道你心疼姑姑,姑姑比什么都受用。也不缺你这点赏银,你留着私房钱将来讨媳妇吧。”

明宣嘿嘿嘿的挠头,笑的很腼腆。

一旁的明恩不懂啥是讨媳妇,大概就是找个人陪着一道玩儿吧。他正忙着吃芙蓉糕呢,谦妃特地给他送来了一盘,见明亭手里只有几粒花生,明恩大方的拿了一块糕点给明亭道:“来,给你吃。”

明亭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笑着对明恩奶声奶气道:“谢谢二哥哥。”

明恩也回以一笑,开朗的露出一口没长齐的牙齿,转头就蹦蹦跳跳的去逗弄明翔了。

明翔是个伶俐的孩子,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黑的像宝石,皮肤赛雪,见谁都是咯咯的笑,着实讨人喜欢。

明亭却不以为意,望着明恩离开的背影,嘴角厌恶的一咧,手里捏着芙蓉糕,并没有吃。

芙蓉糕很快就被捏成了一团稀巴烂,他偷偷地跑出去扔到外面的花丛里了,回来后笑嘻嘻的对着明恩张开五指道:“二哥哥的芙蓉糕好好吃。”

明恩见他吃的满手都是,还不住用嘴舔着手指,赶忙道:“那儿还有呢,你尽管去拿便是。”

“二哥哥真好。”明亭眯眼笑道。

上官露和皇帝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上官露是带皇帝出来醒酒的,皇帝见状,不由感慨道:“总算不枉我一番周折,把这孩子送去给裕嫔教养。”

上官露顺着他的目光,也含笑道:“是啊,裕嫔是用了心的,希望这孩子将来能有出息。”

李永邦‘唔’了一声:“其实我也不巴望他们个个都能有出息,只求别心术不正就好。”一边握着她的手走下台阶,台阶被皎洁的月亮照的明晃晃的,李永邦蓦地一怔,抬头看天,目光迷离道:“咦,又不是月圆之夜……哦!兴许是元宵近了吧……”他今夜似乎尤为高兴,喝得多了,打了个酒嗝,道:“我呀,那一年在行宫的时候,我见到很美的月亮,便一个人策马出去,傻乎乎的追着月亮跑,我当然知道我追不上月亮,可是月亮看起来那样近,我就想凑近了去瞧一瞧。可我怎么跑,都到不了它的身边,它始终一动不动的挂在那里,冷冰冰的,我后来便停了下来,一个人牵马回了营地。”

上官露静静的听着,李永邦长出一口道:“真是想你啊……那时候我特别特别的想你!我一个人在行宫,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你说,想跟你一起看百戏,想和你说我有多讨厌阿米尔汗……然而你在京师,我不给你写信,你就不给我写信,连个问候都没有。你是我的皇后,结发妻子,你却像那月亮一样,尽管我每夜打开窗就能看见,但始终离得很远。怎么样……都得不到。”

“我想你想的厉害,忆起我们初遇的那一晚,头顶上也有一轮明晃晃的月亮,琉璃河上倒映出波光点点,美极了。我回去后就画了那幅图。”他喃喃道,“我这心呀,说不出来,写不出来,画也画不好,但除了画,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人心总得有个出口,否则什么都憋在里头,那我离疯也不远了。”

“第二天得知宝琛把我的画夹在信报里送回了京师我整个人都傻了,但又压抑不住一点兴奋,你知道吗,我是既想让你知道,又怕你知道,怕你拒绝我,讨厌我。如果是那样,我情愿不说,我要在你说你讨厌我之前,告诉你我也讨厌你。咱们相看两厌,谁也不欠谁的。但是露儿,这从来不是我的心里话。”

“我在善和等啊等,等你给我的回信,谁知道等来的回信竟是……嗬!”他苦笑一声,“等来了湘依人怀孕的消息。”

“你生气了是吧?”他望进她的眼睛,“我知道你生气了,你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对我,你是故意的。那画像让你扯的粉碎,你当我不知道吗?我不心疼吗?我不知道你当时有没有一丁点儿的被我打动,可我还是想知道你看见了是怎么样的反应。可惜啊,没机会了,没机会。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晓得当初假如我没犯那个错误,我们之间会不会有点回旋的余地。”他摇头叹息,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很是落拓,毫无帝王之威,在后头跟着的宫人想要上来劝,被皇后伸手拦住了,她撩起裙摆,也在他身旁坐下。他突然朝她扑过去,一把抱住她,脑袋埋在她脖子里,自言自语道:“可我发现你又把那副画给修补好了。我看见了,你别想不承认,我看见你把它掼在青釉广口的花樽里呢。你既这么恨我,讨厌我,怎么不扔了,不烧了?”他略带几分埋怨的口吻,像个孩子一样质问。

“御赐之物,臣妾不敢。”上官露道。

“骗子。”李永邦抱紧她,“露儿啊,你是个小骗子你知道吗?我算是看出来了。但是我想跟你说,就算画再破,再不能恢复如初,修修补补的也还是那副画。如同那些传世名帖,时间久了,总有些破损,但并不妨碍他们的好。我画的那一副,固然不是什么名家手笔,但下笔的那一刻,每一次勾勒,我都是用了真心的,没有一丝掺假。所以,只要画还在,哪怕是千疮百孔,你愿意补,我就愿意等,真的。”

上官露伸手扶他道:“陛下,你喝醉了。”

“我没有喝醉。”李永邦嘟哝道,无赖着不肯起来,指着月亮,道:“我的心,你明白吗?”

上官露哭笑不得,敷衍道:“明白。”

“你答得太快了。”李永邦摇摇晃晃站起身,怨念道:“你不明白。”

“如果可以,我想把月亮也送给你。”李永邦仰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