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行宫的前一天,他带着弟妹和她一起去市集上玩,见她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流连,就想买一个送给她,可她不要白娘子,也不要关公,非要一张十分可怖的鬼面罗刹。

那摊主见他们衣饰华丽,当即坐地起价,上官露自然不肯,与摊主讨价还价起来,摊主道:“这位夫人,您若要其他的,这个数都行,可这罗刹您放眼瞧瞧,别说我这个摊位,就是整个集市都没有,只有我这里最后一张。这罗刹呀,瞧着模样是凶悍,恶鬼恶面,可正因为是恶鬼,才能驱邪避凶,击退前来骚扰的恶灵,是保身护体的好东西。反正小的今儿个就把话撂在这儿了,就这个价,您爱要不要吧。”

上官露气呀,一张鬼面具竟还比诸葛亮贵了,有天理没有!

谁知李永邦把银子一丢,道:“算了,你喜欢就好。没得再与他争论了。”说完,拉着她的手就跑。

上官露扁嘴道:“败家!凭什么一个面具就这么贵呀,我喜欢?我还喜欢月亮呢,你怎么不替我把月亮摘下来呀!”

李永邦原来一直记着这话,酒后糊涂,愈加当真了,吵吵嚷嚷着要宫人们带他到水井跟前去,把月亮给捞上来,送给皇后赏玩。

然而寒冬腊月的,水井都冻住了,哪儿来的水中捞月?更何况就算捞上来了,也是镜花水月,这么虚幻的东西,转眼就没了,上官露要它做什么?又岂会在意!坦白说,李永邦今夜作的那么厉害,她快有点失去耐心了。

但是李永邦坚持不懈,他记得宫中还有一处是热汤,是他特地命人给她建了四面环饶的水池,上官露没办法,只得陪着他,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摆驾灵釉宫。

水池子里果然蓄着热水,腾腾冒着热气,月亮投影到潭中,映的水面一片银白色。

李永邦着人拿来了一个大盆,亲自下了水捞了一把,随后对她欣喜道:“露儿,你过来看,你过来看,真的是月亮。”

“幼稚不幼稚。”上官露嘀咕道。

李永邦不住的唤着‘你来’,上官露拗不过她,干脆也除了鞋袜,踏进水池里,水温热有余,还带着淡淡的香气,据说是加了药粉,上官露灵机一动,走到他身边道:“其实,在这里泡泡脚也挺好的。”

“……”李永邦木了半晌,醒过神来道,“好像是。”

于是帝后二人坐在了台阶上泡脚。

宫女和太监们虽然都暗自感叹奇葩,但再奇葩也是主子,遂忙不迭的抱来了迎枕,靠背等等,供他们垫着,他们则舒舒服服的坐在那里泡脚,身旁还放了一盆水,水里一轮小月亮。

李永邦又把银盆递给她:“朕的月亮,你收到了吗?”

上官露笑道:“收到了,收到了!”

李永邦这才罢休,眨眼的功夫,下颚抵着上官露的肩头,竟然的睡着了,浅浅的鼻息,往她的脖子里吹。

上官露替他拢了拢狐裘,低声道:“没心没肺的,就这样睡在外头,不怕生病嚒。今天丢这么大的脸,明天起来看你后悔不后悔。”

李永邦却一无所知,上官露仰头看了眼月亮,自言自语道:“我像你?”她‘嘁’的一笑,“我哪有那么高高在上啊,我只不过一只笼中雀罢了。世人抬举我,将披着一身金羽衣的我错认成了凤凰。”说完,她轻轻的哼起一首小调,曲不成曲,词不成词,只隐隐听到‘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玉宇琼楼凤凰栖,半点不由人’。唱罢,长长的叹息百转千回,在寂静的深宫之中,趁着夜风,延绵开很远,很远。

没多久,李永邦幽幽转醒,发现靠着他的上官露也睡着了,他的酒霎时醒了一半,怕吵醒她,只得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往怀里一带,今夜风大,至此,已开始下起了细雪,他赶忙替她穿上鞋袜,上官露困得很,嘤咛了一声,转眼便醒了。

两人相顾无言,一时有些尴尬。

李永邦轻咳一声道:“走吧,起风了,早些回宫。”说着伸出手来,上官露紧紧一握,两人手牵着手,弃轿撵而步行,一路迎着风雪往永乐宫回。

雪珠子纷飞而下,打在琉璃瓦上发出簌簌的轻响,满城的银装素裹,别有一番韵味,他们一步一个脚印,走的缓慢,期间有一次上官露险些摔倒,还好李永邦扶着。上官露低声道:“我收到了。”

“啊?”李永邦呐呐的,须臾明白过来,‘嗯’了一声,回头瞥了一眼紧跟在后头捧着银盆的宫女,走的十分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怠慢。

上官露道:“横竖回去以后,四面红墙,满室砖瓦,也是不能从这盆水里看出月亮了,又何必要这小丫头受罪呢,这一路捧回去,转头她该生冻疮了。总之,你送的我,我收到了。”

李永邦心头一跳,道了一声‘也是’,那这些虚的就由得它去吧,关键是他的心意她能明白。遂立即吩咐下去这盆水随意处置了吧。

跟在后面的小宫女们却是比他们两个当事人还可惜,其中一个甚至还悄声道:“过年都图个吉利,这一盆水倒了,可不是覆水难收?”

“嘘。你也知道过年得图吉利,你这话万万不能叫皇后听见了。”

她们压低了声音说话,却不妨走在前头的上官露背脊僵了一下。

她似冰雕一般,任由着皇帝携她回宫,风雪肆虐,吹得她们满头。李永邦用手替她轻轻拂了拂,她抿唇一笑,突然想起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六个年头,也是她进宫以来的第六年,仅仅六年而已,却像是过了六十年。她侧头瞥见他额头上的雪,黑发上也是密密匝匝的,如同一夜间白了头。她有些恍惚,依稀见听见谁在唱:只被前缘误……半点不由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几章算和睦,不过也没少糖可吃了,大家珍惜着吧。。。

第123章大劈棺

年节里,皇帝和皇后在灵釉宫幕天席地的瞌睡了那么一会儿,虽身上套着厚厚的狐裘,裹着毯子,到底抵不住寒气的入侵,一连几天鼻子都塞住了,所幸饮了几贴汤药,发一身汗就没事了。

元宵节过后,皇帝很快就解印了,再度上朝理政,谁知新的一年刚开年就发生了一件大事——皇陵居然出事故了,严重漏水。

大覃的每个皇帝登基后都会着手修建自己的陵墓,运气好的,能顺利的活到看见完工的那一天。有的则未必。好像先帝宣武帝就是后者,全仰仗着他儿子给他的陵墓封顶。

据当地官员快马加鞭的来报,陵墓渗水的情况十分厉害,先帝主要墓室的两间放陪葬品的耳房都淹了,照这个趋势下去,只怕不出两日,主墓室也要受到影响。

不用说,这事儿和工部绝对脱不了干系。一时间言官御史全朝着工部尚书陆耀群起而攻之,他们中不是没收过陆耀好处的,但是事关皇陵,那可是大事,弄不好要掉脑袋,诛九族的,因此各个对陆耀口诛笔伐,毫不留情。

李永邦自然也是雷霆震怒,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让他的父母身后泡在一堆水里呢!他要是无能到这种地步,直接禅位得了。是以当即革除陆耀工部尚书的一职,并下令几方人马彻查。同一时间,亲自启程去皇陵,检查皇陵漏水的具体情况。

上官露本应镇守中宫,但是大覃皇室的陵墓是建造在平州天翼关的入口处的,按着风水秘术所建,老祖宗口谕,天翼关狭长的甬道是易守难攻的兵家必争之地不错,但更是龙脉中的龙脊,皇陵不但压在龙脉的身体上,还是最重要的龙首位置。钦天监和神官长都认为龙脉的安好关乎大覃百年基业得以传承的根本,大覃不像之前的朝代那样更迭频繁,一切都归因于龙脉。如今皇陵渗水,不单是人祸,更关系到江山社稷,此事不可儿戏。皇后身负凤格,龙头有伤,皇后娘娘若是能同行,凤气或许可以压制。皇后二话没说,立刻一道同行。

等李永邦到了皇陵,发现情况已经有所好转,起码陵墓里的积水都被排的七七八八了,只是走进去,大约还有到脚踝处的水,当地官员回禀说是下雨漏的。

李永邦琢磨着天翼关地处平州,被白瓷湖环抱,水量丰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陵墓有很好的隔绝、防护和排水系统,雨怎么大也不该下到陵墓里来。

为了搞清楚心中的疑惑,他默默的提了一盏油灯进了墓室里头,后面跟随的人不多,只有几个亲信。

帝王下葬一般都会有一堆金银玉器做陪葬品,但是死人墓就是死人墓,一点儿活气都没有,走进去就能感到四周围阴气森森的,墙砖上还有一些霉斑。李永邦用手轻轻一碰,一块砖掉了一小块碎片下来。李永邦见状,立刻明白怎么回事,当下气的是将陆耀活埋的心思都有了,这个挂名‘舅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爵位被父皇削了,他看这厮好歹是个皇亲,顾虑到他的体面,让他做了内务大臣,结果他贪污受贿,卖爵鬻官,被革职实在是罪有应得,然而最终也留了一个工部尚书的头衔给他,就是给他留了一条活路,他居然自己把最后的生路都给堵死了。真是给脸不要脸,不知当说是聪明还是蠢。要说蠢,他敛财的手段花样百出,伎俩层出不穷,钻营的无孔不入。可要说是聪明,正常人都知道打哪处的主意都不能打皇陵的主意!李永邦心里懊恼,当时进贡给太后的那个榴开百戏就是从她母亲的陵墓里顺出来的,他为此发过一通火,以为陆耀会就此收手,目下看来,陆耀非但没有,还变本加厉。试想一下,若没有他给下面的人庇护,谁敢偷皇陵的陪葬品?那件古董其实只是初期的一个信号。他当时应该要及时察觉的,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祸患了。

而今陆耀他以次充好,把上等的砖石都用次等的代替,当中赚取一个差价,整个工程下来,利润十分可观。他中饱私囊,鼓了自己的荷包,却直接导致了陵墓的渗水,要是有一个闪失,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得。李永邦恼的双手握拳,指节崩的咯咯作响。几个侍卫忙道:“陛下息怒。”李永邦吸了口气,道:“你们几个先出去,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侍卫们面面相觑,道了声‘喏’,一起躬身退到了外间。

李永邦在墓室内四处张望,陵墓没有建成之前,他来这里巡视过,怎么设计格局,如何布置,当中都有他的一番心血和安排,但是父皇和母亲相继死后,他就再没有来过了,因为他心里清楚的知道,按照大覃的祖制,只有皇后才能与皇帝合葬,后妃们一律葬入妃陵,哪怕生前风光、受宠如皇贵妃,也无一例外,必须遵循规矩。所以他父皇和母亲死后得被隔的远远地,而这一切,都拜他这个儿子所赐,他打从心底里愧对身生母亲。

不由自主的,心底溢出一阵浓郁的悲凉,为她的母亲不值,忙活了一辈子,几次死里逃生,最后没能当上皇后。

思及此,他对孝慎皇后也就没有多少感情了。这些年他见惯了后宫中的恶斗,知道孝慎皇后当年对自己是存了利用的心,要拿他对付他母亲,有意骗他,引他误入歧途,致使他们母子失和。母亲最后没能登上后位,的确是坏在了他的手里,正称了孝慎皇后的心。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想来,孝慎皇后到临死前还在算计着他母亲,这是多歹毒的心肠啊!

他出于尊敬,不得不在孝慎皇后的棺椁前上了一株香,随后便再也不多看一眼。只把灯放在一角照明,一个人围着父亲的棺椁,缓缓绕了一圈,手掌压在棺椁的边缘轻轻抚过,带着沉痛的懊恼。

他瓮瓮的自言自语道:“父皇,六年了!您走了有六年了。”

“儿臣自登极以来,没为社稷江山做出什么有利的贡献,反倒屡次被奸臣蒙蔽,儿臣无能。”说罢,头抵在棺材盖上,重重一磕,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儿臣今日要开馆验看父皇您是否安好,扰了父皇英灵,儿臣有罪。”

李永邦拿出只有历代帝王才有的一柄钥匙,对准了棺椁前方一只龙首插了进去,果不其然,‘咔嗒’之后,棺材徐徐的打开。

他的手按住棺材的边缘,一点一点将棺材盖往后移,棺中的情景也渐渐地暴露在他眼前。他起初是诧异,而后是狐疑,再后来是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棺材是空的!棺材里竟然什么都没有,是空的!!!

他心头一阵狂跳,父皇?他父皇去了哪里?

六神无主间,瞥见棺中有一双孩童的老虎鞋,他的眼睛一直,表情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双眼隐隐泛起点点泪光,那是他母亲在他小的时候亲手给他做的老虎鞋,他一直穿到很大,说是老虎最厉害最凶猛,没人能欺负它。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间仰天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背盖住眼角,哀恸道:“父皇,母亲……你们……你们骗的儿臣好苦啊。”

人人都以为大覃的宣武皇帝躺在里面,而他父皇却玩了一把偷天换日,金蝉脱壳,生生从众人眼皮子底下逃跑了,眼下应当是和他母亲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游山玩水,快活呢吧…….

他这样想不是没有理据的,先不说他不用去看皇贵妃的棺椁,就算真的去看了,里面也一定是空空如也。要不然永定和瑰阳怎么一过了元宵,得知他要到皇陵办事就立刻一个接一个的撒丫子跑了?皇陵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特别是当年送宣武帝的棺椁到皇陵的还是李永定呢,他会不跟来一块儿看看,关心一下父皇?

李永邦咬牙,这事铁定和永定脱不了干系,他气极反笑,这个小兔崽子,现在一定是快马加鞭的赶回去给父皇和母亲通风报信了!

他一时间悲喜交加,说不出什么样的情绪,刚才还难过的要死,现在得知父母还活着,是打从心眼里高兴。

他双手紧握住那双虎头鞋,想要带出去的,可想了又想,还是不舍的放回了棺中,那是象征他父母的合葬,母亲生前没能当上皇后,就让他们以这种方式永永远远的在一起吧。

他完成上述的一系列动作,又走到孝慎皇后的棺椁前,定定的望着,好像那里站了一个人,他正对那个人说话,用一种近乎嘲讽的口吻:“母后,真不好意思,父皇他是不能下去陪您了,父皇活着的时候就和母亲双宿双栖,死后,他们也是分不开的。您费尽心机,到头来……嗬!也不算白费,就一个人好好的享受这偌大的墓室吧。其实也挺华丽的,就是有点湿。但是谁让舅舅他贪财的时候没跟您打声招呼呢,您可知道自己死后会泡在水里吗?唉!”他一声长叹,袖子一拂,转身大踏步离去,头也不回。同时对外头的侍卫道,传令下去,天涯海角的捉拿李永定那个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  因果循环。。。陆耀贪钱结果搞到了自家妹妹的头上。。。。怪谁。。。

第124章仁孝贤

永定必然知道父母的下落,这些年总是吵吵嚷嚷着要回封地不算,回回还带着瑰阳一起,第一次用的理由是他看不惯侧妃赵氏大闹灵堂,之后又因为皇后失子一事与他生了嫌隙,接着又说历来亲王不得传召不得入京,他没事老往宫里跑,怕有些人在他背后打歪主意。他来去匆匆,过年回来,年后就走,在外面厮混一段时间,到了太皇太后寿辰就回来请个安,跟应卯似的,完事了继续脚底抹油。现在一想,全部都是疑点。

李永邦气的七窍生烟。这个臭小子,让他抓到,非扒掉一层皮不可!

亲卫们领命,立即展开行动。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皇帝脸色非常的不好看,他们自当用尽全力,大规模的调查李永定的去向,当然,是私下里的;要是放到台面上,外人指不定以为他们兄弟阋墙,引起朝堂争端也不一定。

经过一番周密的调查,亲卫们回禀皇帝搜集到的关于这六年来李永定的行踪,第一年游山玩水,第二年游山玩水,第三年还是游山玩水,但不再是毫无目的的了,而是集中在江南一带,第四年干脆就赖在那里不走了,之后更是一离开京城就直奔扬州。

李永邦的嘴角溢出一丝笑容,那就对了!父母一定在扬州。

他记得上官明楼刚好被他外放到江南做官来了,便对上官露道:“咱们先不着急回京,陪我去一趟江南。”

“江南?”上官露不解,“江南出事了吗?”说着,掀开帘子往外一瞧,马车的确不是往京城的方向去。

李永邦道:“江南好的很,才不会出事。只不过就是有两只野兔逃窜到那里,我要去抓回来。”

“哦?野兔?”上官露挑眉,“陛下这般兴师动众的去江南就为了抓野兔?那这两只野兔想必很不一般,敢问抓回来以后,陛下要怎么处置?”

皇帝摸着下巴:“碳烤还是白煮,暂时还没想好。”顿了一顿,“哦,对了,意柳兄也在江南任上,你们好久不见了,正好可以借机叙叙旧。”

皇帝似乎在试探她,上官露失笑道:“这还没到江南呢,怎么我已经闻见镇江老陈醋的味道了?”

“终归是数年不见了,你不想他吗?”李永邦调侃道,“青梅竹马的情谊可不是轻易可以取代的啊。”

“是啊。”上官露附和,“要看青梅竹马的典型,看太后对陛下有多眷恋就知道了!”

李永邦嘴角抽了一抽,上官露忍不住勾起唇角。

马车轱辘着前行,时不时颠簸,李永邦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下道:“嘴巴坏的不得了,心眼儿也很小。”

“谁说我心眼小。”上官露不服,“我若是心眼儿小,你后宫那些个花花草草我早就给你拔干净了!哪里还留到今朝,任由她们生的那么茂盛!还含辛茹苦的替你带孩子,谁都能说我心眼小,就你不能。”她撅着嘴,气哼哼抽出手道:“嫌弃我的话,休了我呀。”

这种话是没有妃嫔敢和皇帝说的,即便是皇后也不能。

但假如是夫妻,就并没有什么不可以。

李永邦知道她撒娇,有心拿捏他,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出奇的受用,他记得朝中百官,罕有畏妻的,大多都是三妻四妾,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就会沦为京中笑柄,但当事人似乎并不以为意,估计其中乐趣只有本人能体会。李永邦以前是不懂,现在却突然觉得做夫妻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旁人指手画脚的,关他们何事?再一深想,那两个有畏妻之名的官员,的确官阶是不高,但一直过得很平和,安乐,也没听说闹出什么家宅不宁的纠纷。

坐车坐的时间久了,身体容易不舒服,他将她按倒自己腿上,替她轻轻揉了几下腰道:“谁敢休你啊!你那么厉害,你不休我就是给面子的了。好了,是我心眼小,我嘴巴坏,我给你赔不是。行了吧?别老拿太后挤兑我了,太后又不是我什么人,至于嘛。”

“至于啊。”上官露侧过脸来仰视他,“就是喜欢看她对你发、情的样子。”她捂嘴偷笑,“还有你尴尬的要命,不知道要怎么办,如坐针毡的样子。笑死人了。比看话本子还带劲。真的,你要是同意,我让彤史专门为你俩写一则故事,保准感人肺腑,可歌可泣。”

李永邦无语,这个皇后,拿他打趣最开心,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捉弄他的机会。看她笑的促狭,他却笑不出来,上官露很敏感的察觉到了,问他:“怎么了?”

李永邦觉得此行去江南还是很有必要和她交待清楚的,当即道:“我想,我……父皇和母亲可能还在世。”

上官露本来漫不经心的,听了这话:“啊?”

“你说什么?”

这种事都有?老皇帝和孝睿皇后竟然假死跑路?!!!

她是很聪明的人,眨眼的功夫,立刻想通很多关节。比如说六年前永定和瑰阳还小,瑰阳甚至不比如今的明宣大,夫妻俩若是假死的话,一定会带上孩子们一起上路,也就是说,先帝假死的时候,永定奉旨送棺木入皇陵其实是他们一家团聚的时候,之前,孝睿皇后肯定在宫外的某个地方等着皇帝,等时机成熟。

这样一想,李永邦由头至尾被瞒在鼓里其实……还挺可怜的。

没错,先帝貌似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了他,一张龙椅。

这在很多人眼里意味着先帝应该是很偏爱这个长子的。可‘他的死’对李永邦的打击也很大,他活着的消息却只让永定和瑰阳知道,这六年来,他陪伴的也是永定和瑰阳。大儿子就替他背锅,所以很难说,他不偏爱永定。起码相比起来,永定和父母共处的时间更长。试想一下,老皇帝就算对永定再严格,也不会像对永邦那样到严苛的地步。而也许正是这种严苛造成了李永邦性格上的反弹,父皇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是要做。而永定生长在比较公平的环境里,跟父母撒娇不会被说没规矩,到处去玩也不会被指责玩物丧志,永定开心的时候,永邦则很孤独。这种感觉,别的人也许不懂,上官露却很清楚,李永邦心底未必乐意老皇帝的安排,按照他的性格,他可能更喜欢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也好过被绑在龙椅上接受朝臣叩拜。他对权力并不热衷。相反,永定倒是可造之材,有勇有谋,但老皇帝金蝉脱壳之日,他年纪尚小,也难怪老皇帝要大儿子背锅。上官露有点郁闷,老皇帝把她也给诓了,这黑心的老皇帝!亏得她当初还纳闷,怎么老皇帝死了,永定和瑰阳对于父皇的死好像没有那么悲恸?难道是平时的关系淡漠?现在才回味过来,哦!!!这俩蔫坏的熊孩子根本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详情的,瑰阳还挺会做戏,灵堂前哭的跟真的一样,转过头去就把永邦给卖了,她觑了一眼身边神色落寞的李永邦,唉,当皇帝果然是孤家寡人啊!

她不由的伸出手来摸了摸皇帝的头,感慨道:“看来你和我一样,都是家里不受疼爱的那个孩子。”

皇帝蹙眉,正想开口问什么意思,外面大臣便来请旨,此次涉案相关人等具体要如何处置?

坦白说,犯下此等滔天大罪的,全杀了都可以,问题是其中有一个陆耀,陆家要是抄家灭族,实施起来那是有一定的困难的,因为又没有宫变,总不能冲进宫里绑了太后也一道杀了吧?为此,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不得不来探皇帝的口风。

皇帝人虽然没有回京,在去扬州的路上,但是立即拟了一道旨,工部尚书陆耀罪大恶极,玩忽职守致使皇陵漏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念在其年事已高,便改杀头为流放,陆家在朝中为官的男丁一律革职,不得再启用。另外涉事的工部官员二十六名,吏部两名的和户部的五名,也全部抄家斩首,无一幸免,只是祸不涉及高堂妻儿罢了。

御史台认为事关先帝,皇帝的处罚的似乎有些轻描淡写了,毕竟他们中饱私囊的那些钱,难道他们的家人就没有份一起享受吗?

皇帝当然知道处罚的有些轻,可问题是,要不是皇陵漏水,他就不会前去查看,不去查看,就不会知道棺中的秘密,不会发现父母还在世,他原先是怒火冲天,想将陆氏一门抄家灭族的心都有了,但事情峰回路转,坏事一下变成了好事,对皇帝来说,贪赃枉法理法上是不容,但他的情感上已经没有很大的愤怒了,便不想连坐那些涉事官员的家人。

御史台见上了几次折子都不奏效,特别是皇帝还不在京中,便只有作罢了。反正皇帝惩治了贪官,博了贤名,又亲赴皇陵,身负孝名,如今手下留情,再博得了一个‘仁’名,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为什么不喜欢痴情的上官明楼,跳楼也不要嫁给他,是有原因滴。。。这章过渡,下张妈妈们应该要出来了。。。

第125章金凤簪

皇帝当然是没什么不好,太后却是非常的不好。

她住在永寿宫本就是消息闭塞,等她知道事情始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父亲被投入大牢,家中的男丁悉数革职,再加上受到上次事情的牵累,银楼关张,陆碧君这个空有其名的安溪公主又生死未卜,可以说,现在的陆家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顿。没有生计,没有财路,没有权势。要不是很久以前,陆家还颇有先见之明的安排了几个暗桩在宫中,估计她连这点微末的消息都收不到了。

陆家连番受挫,不但太后受到打击,陆家人也倍感煎熬,陆燕的哥哥陆宗庆本就是个病秧子,如今眼看着陆家的主心骨陆耀垮台,陆宗庆登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下子就病倒了,镇日里缠绵病榻,延医问药。陆燕知悉的时候,只觉得四面楚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求太皇太后,可她没有皇帝和皇后的允许,压根不能随意出入永寿宫,她不由的悲从中来,正要让侍女去慈宁宫请太皇太后的旨意,就听绯月匆匆的奔进来说:“太后,大事不好了,太后,陆大人他……陆大人故去了。”

“你说什么?”太后跌坐在身后的罗汉榻上,紧张的问,“哪个陆大人,你说清楚?”

绯月为难道:“是……是安溪公主的父亲,陆宗庆陆大人。”

“哥哥……”太后的目色怔忡,眼神空洞,半晌,喉中泛起一股腥甜,霎那间,一口鲜血‘噗’的喷出来,绯月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淑兰嘴边挂着冷笑,但还是赶紧上前,搀扶住太后,面露关切道:“太后,您怎么了,您保重身体啊!”继而回头叱责绯月,“怎么不打听清楚了再来回话,这些不尽不实的消息休要在太后跟前胡说。”

绯月喏喏道‘是’,垂头退了出去。

太后捉牢了淑兰的手,紧紧捉着,疼的淑兰倒抽一口冷气,片刻后,太后仰天大笑起来:“好,很好!上官露,你手段高明,是我技不如人。但你等着,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会跟你斗到底。这笔账,我一定要你悉数奉还!”

淑兰赶忙端来了参茶,好言相劝道:“太后,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眼下,身子是顶重要的,要是连您都垮了,太后的家人可就连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用帕子抹去嘴角的点点猩红,抿了一口参茶,道:“是,如今陆家群龙无首,哀家是他们唯一的依仗了,哀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陆家就是一盘散沙,再无翻身的机会。”她意味深长的望了淑兰一眼,“没想到,今时今日,肯留在哀家身边为我尽忠的人竟只有你一个了。往日,我只当你资历最深,最难收服,轻易不肯交心,而今看来是我错了,那些个小的,一个比一个的不济事。”

淑兰知道,太后这是被逼得穷途末路了,择到篮子里的都是菜,不过,她等的就是这一天,她忙跪下道:“奴婢听凭太后差遣,太后有什么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太后摆摆手道:“哀家没什么吩咐,只需要你替我办一件事即可。”

淑兰狐疑的凑上前去,太后道:“去华妃那里搞点小动作,务必令她与哀家连成一线。”

淑兰点头道‘是’:“奴婢会安排妥当的,太后就请放心。”

随后仔细叮嘱身边的下人,太后气急呕血的消息便被封锁的严严实实,外人眼里瞧见的无非是这个节骨眼上,太后居然还有闲心听戏。

绯月如今早已是华妃的人了,她不会往外说,但还是小心的往重华宫递了消息。

华妃知悉后,拨弄着手里的珍珠道:“气的呕血还强挺着身子看戏,嗬!太后折戟沉沙,看来是有更大的图谋,只是不管什么图谋,都要好好‘韬光养晦’一阵子了。”

“什么韬光养晦。”绿珠笑道:“依奴婢看,太后根本就是醉生梦死,谁不知道太后宫里的奴才和下人个个生的貌美。她这是要效仿敦敬太后?”

华妃道:“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她醉生梦死,这样她的对手才不会提防她,以为她被重重一击,再也爬不起来了。也是让太皇太后安心,因为她若是为娘家的事痛心疾首,便表示她对陛下的处置不满,太皇太后会觉得她心生怨怼。”

绿珠长长‘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那娘娘,咱们——就不去探望一下?”绿珠小心翼翼的问,“皇后主子不在,由您代掌六宫事务,就算咱们要与太后划清界限,也不能任由她自生自灭啊……毕竟陛下明面上是处置了陆家,可太后只要一天还当着太后,咱们就得供着她老人家,要不然等陛下和皇后回来了,知道她是在娘娘您的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反倒怪起娘娘来。”

“是啊。”华妃喟叹道,“太后就是个烫手山芋。皇后真是好算计,坐享其成的好事从来就轮不到本宫,但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活儿,从来都是由本宫出头。说的好听赞一句‘能者多劳’,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若是与太后走到太近,让陛下知晓了,回头又要疑心我与太后勾结。我若是对太后不闻不问,礼法孝义上又过不去,真是一步好棋。什么代为执掌六宫!”华妃气的咬牙,“根本就是任由她上官露摆弄的傀儡。”

“不过本宫也不是傻得。”华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这不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吗,绿珠,你替本宫去慈宁宫走一趟,去请了老祖宗的意思,看太后那头要怎么办。”

绿珠应声道‘是’,微一福身,便干活去了。

待她人走的远了,如眉才一个闪身进了如意堂,对华妃道:“娘娘,瑞秋带到了。”

华妃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如眉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瑞秋于是紧着身子,目不斜视的进了大殿,跪下朝华妃磕头道:“奴婢瑞秋,见过娘娘。奴婢知道自己笨嘴拙舌,娘娘不喜奴婢在娘娘跟前侍奉,这些时日,奴婢一直在后头洒扫后院,不敢在娘娘跟前碍眼,只是有几句话,奴婢实在是不得不对娘娘说。是真,是假,奴婢也不敢判断,但这事儿透着古怪,奴婢只得来禀告娘娘,请娘娘您定夺。”

“说吧。”华妃无所谓道,“能说出什么大不了的。”

瑞秋小心翼翼的问:“娘娘,您可还记得紫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