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说完,沈灏已觉身体里游窜出一股软麻,逐渐向四肢蔓延,不多时他掐着玉卿意的手都自然松开,浑身使不上力。

沈灏瘫倒在床,惊诧怒然:“酒里有药?你也喝了,为何无事…你什么时候下的手?”

“酒里没药。“玉卿意推开他,从床上站起来,撕掉碍眼的红色嫁衣,徐徐说道:“药在杏露里。”

沈灏不信:“不可能,杏露是我差人端来,你如何预知。”

玉卿意把嫁衣扔在地上,看着艳红的指尖,道:“我说了,我是有备而来。药粉混在丹蔻之中,杏露端来我伸指点进去,而你饮了一口我一滴未沾…自然只有你中招。”

她拆掉头上的首饰,又道:“沈公子不必忧虑,这只是迷药,让你睡上一觉而已,对身体无甚害处。况且我也不想加害于你,我今日来此,只为探知真相,既然你是三哥的胞弟,那我更不会追究什么,我们就此了断,日后切莫再见。”

言毕她要走,沈灏却吼道:“了断?如何了断!你欠我大哥的一切怎么偿还?时至今日他依然生死未卜不知所踪,你就能如此坦然地一走了之?!”

玉卿意回首:“沈公子你记住,我欠的人是三哥不是你。你们不是同一人,所以我无需补偿你什么。待日后寻到三哥,要杀要剐我都由他!我欠他的自会还,不劳你费心浅#草#微#露。”

沈灏身软力竭,强撑着精神说:“说得冠冕堂皇!若是大哥一直不回来,你岂不就一直守着这个空口无凭的承诺安然度日?!玉卿意,我不会让你安生的,你别忘了,今日我是明媒正娶于你,你已入了沈家的门,我若不休,你一辈子都是沈家人,死了也是沈家鬼!”

玉卿意闻言不语,只是从陪嫁箱子里抽出一纸婚书,扔到沈灏脚下。

“你看清楚,上面可是玉卿意三个字?”

官媒红印方正,文书上落了沈灏和玉卿意二人的签名和印鉴。乍见如常,可是细细一看,才惊觉玉卿意的“卿”字竟然笔画略有错误,再加辨认,方认得此字是“聊”。

沈灏愕然之余又觉痛心,道:“文书是一早就送去盖印的…原来,你由始至终都不是真心要嫁我,即便你认为我是他,你也不愿嫁…哈哈哈哈,大哥你看到没?这便是你毕生挚爱之人!”

他癫狂的笑声刺得玉卿意耳痛心悸,她敛起对玉琅的歉疚,故意冷冷说道:“这张婚书已成废纸,就算告上官府,我有铁证在手,你也毫无胜算。沈公子,前事种种就此作罢,后会无期。”

她打开了房门,只见外院寂静清冷一片,冷风嗖嗖灌入,她一头墨发随风而扬,衬着红莲素衣,就如羽化欲仙的妖精。

正在她迈脚之际,沉默下来的沈灏突然开口说话。

“玉卿意,我只问你一次,你当真要走?”

玉卿意头也不回地坚定答道:“要走。”

“好、好…”沈灏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只有嘴巴还能勉强动动,流出的声音也带着几分衰弱,听起来就像弥留之人的绝望遗言。

“今日只要你跨出这里,我便不再手下留情。日后相见只是仇敌,不死、不休。你…不要后悔。”

玉卿意仿佛早料到他会撂下这样的狠话,居然微微一笑。

“绝不后悔。”

她决然走出这个陷阱,潇洒而去,没有回头。

轻快的脚步声消失,沈灏阖上眼眸,静躺在那里。大门未关,凛冽寒风吹得他心灰意冷,眼角都滑下透明液体。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你们等着,等着…”

玉卿意走出无人看守的宅子,看到外面一片荒芜,回首一望,只见这里并非沈家,只是一座古旧老宅,透着阴森。

早就料到如此,沈家人怎么可能同意沈灏娶一个失婚妇人?沈灏也仅是为了报复,才机关算计地把她弄到这里来。她不真心,他亦假意,这场婚姻,确确实实是一场骗局。

不知此地是何处,除了刚才的旧宅,方圆十里没有人烟,杂草丛生的山路两旁只有高树在随风呜咽,就像树精在哀鸣哭泣。

玉卿意默然行走,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想去哪里,该去哪里。

幽冥长夜逝去,对面山头露出第一缕日光,玉卿意终于走得筋疲力尽,就地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蜷着身体抱紧双膝,把头深深埋进去。

她的双肩剧烈颤抖着,可却没有一丝哭声从她嘴里冒出来,只有石头上不断晕染着的大滴水渍揭示了她心底的恐惧无助。

沙沙声传来,好似有人靠近,玉卿意没有抬头去看,只是肆意宣泄着长久憋在胸中的悲凉。

“卿卿…”

始料未及的声音传进耳朵,玉卿意猛然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眼前之人。

沧桑俊容,哀情凤目。他嘴皮都干得裂开,下巴上胡茬如草,胸口处还有团暗红的污渍。

玉卿意看着他,眼泪止不住唰唰流下,很快就模糊了视线,已经看不清人。

晏知带着满腔怒火找了她一夜,他一路上无数次设想两人相逢的场景该有多么惨烈,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杀了她。可是当他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路边嘤嘤啜泣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只需这一瞬,那些恨意便烟消云散。

他心软了。

晏知蹲下,双手搭上玉卿意的肩头:“卿卿,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

他拉玉卿意,玉卿意不动,只是一味哭着 ,而且越哭越大声,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一样。

晏知把她抱进怀里,安抚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不会追究的,别怕。跟我回家,我们回去…”

“我不要回去。”

玉卿意也伸臂紧紧搂住他,哽咽道:“三郎,带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包袱又抖了两三个,哈哈哈,卿卿终于显露王霸之气了\(≧▽≦)/

这本文确实不会太长,我在收尾了。矮油肿么办,我很想把全文最重要最巨型的伏笔马上揭露出来,迫不及待了!\(^o^)/~

第六十一章 出手

云中路杳杳,江畔草萋萋。

马儿轻蹄悠悠,一匹棕色瘦马驮着玉卿意和晏知两人,一路往山上走,仿佛就要走到云上去。

玉卿意坐在前面身子后倾,懒洋洋靠在晏知身上,道:“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晏知手臂往前环住她的腰,俯首在她肩头,问:“为何不会?”

“我那般对你,你不杀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来寻我…这不像你,你真的变了。”

“我并未改变,只是你从来都不肯用心看我。”

晏知语带三分心寒,又道:“我听闻你另嫁他人的时候,真的想过同归于尽,抱着你跳下万丈深渊…反正我是做鬼也要缠着你的…只是我策马出了城门,却不知晓你去了哪里。茫茫人海,如何寻你?一路兜兜转转,我问了不下百余人,只一樵夫说看见顶喜轿被抬上山,往林子里走去。”

“你可知晓,当我听到此消息,首先想到的竟是你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深山老林又无人烟,嫁人怎会嫁去那种地方?我担心你,一路快马加鞭,初时的那些怨怒早已不在,只求你平平安安毫发无损…你说我可笑不可笑?本该恨你,最后却变作满腔挂怀…”

“我始终还是放不下、舍不得。”晏知叹息,抱紧玉卿意,道:“只那一件事,你便再不信我。是不是要我把心掏出来,你才肯施舍些情给我?若是如此,我立马开膛破肚,让你验个清楚,总好过受这等苦罪,煎熬得人心都要烂了…”

玉卿意幽幽一叹,反手抚上他的脸,道:“不是不信你,其实我不信的是自己。我…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好,好到值得你这般对我。”

五年前花圃那晚,她一个无心之举,成就了她的心愿。可最后也给他们之间带来一道高不可越的隔阂。

玉卿意想,她是真的沉浸在了这段情当中,而晏知,却是被一场幻觉所惑。

“钟情一人并非因为她十全十美,喜欢便是喜欢,无需理由。”

晏知拉过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问:“卿卿,如今我们去哪里?”

玉卿意道:“哪里都好,只是我不愿再回去。三郎,你可是舍不得?”

“这世间我唯一不舍的,只有你。”

晏知双腿一夹马腹,吆喝着马儿走快些,继续沿山道往上走去。

玉卿意垂首浅浅一笑,轻声低语:“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松风入画景,东辉照树荫。

二人行走两个时辰,马乏人疲,口渴难耐,这时意外地看见一处土屋房子,隐藏在蔼蔼山林中,露出一角灰瓦。

“没人住。”

晏知敲门不见有人应,又瞧屋檐下蛛网群结,门上铜锁锈迹斑斑,遂翻过矮墙进院查探,之后砸开锁让玉卿意进去。

陈旧门窗厚灰堆积,屋里除了些破烂家什便没无甚东西,屋顶瓦片还缺了好几块,阳光透过破洞照在地上,明晃晃的。

晏知巡视一番,弯腰从旁边木头搭的矮屋子出来,头顶都蒙上一层灰。

他道:“这宅子应该是别人废弃不要的,兴许原先的主人家嫌山上太远,搬到山下去了。除了不值钱的大件儿东西还在,其他地方都空了。卿卿,我们在这里歇下脚,待会儿继续走?”

玉卿意掏出手绢给他揩去额角黑灰,摇头道:“今儿个就在这里歇吧,我瞧马上包袱里有干粮。我俩把这里收拾收拾,将就住一晚。”

打定主意,二人便动作起来。晏知整理房舍,玉卿意扯下炕上旧布床单到屋后的小溪清洗,扫院、抹桌、刷锅、洗灶…

两三年没人住的房子清扫起来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只见院子里两株桃树之间牵起麻绳,晾晒了陈黯发旧的蓝白土布,还有好几件男女衣裳,衣角水滴哒哒,落在地上都汇成一汪清流。

而此刻衣裳的两位主人忙里偷闲,趁着午阳水暖,浸在屋后浅溪汇聚而成的小水潭中,清洗身上尘埃。

水边芦苇三四尺高,加上一旁浓密树枝翠叶的遮掩,人在潭中被隐藏得极好,外界难窥。

潭底布满鹅卵石,玉卿意站于其上,并不觉得割脚,反而有一种踏实的平和感。她发髻高挽露出莹洁粉颈,潺潺水流滑过背脊,如清露拂玉。

“冷不冷?”

一双臂膀从后揽住她,晏知贴近,火热的胸膛瞬时带热了一泓泉水。玉卿意顺势往他身上一靠,道:“挨着你就不冷了。”

“呵呵…”晏知低低发笑,伸手拿过她手中汗巾,主动请缨道:“我给你洗吧。”

他轻轻给她擦拭着背脊,仔细洗过一寸寸肌肤,然后道:“好了,转过来。”

玉卿意不肯回头,只是抬手往后一伸,示意他递回汗巾:“我自己洗。”

“羞个什么,难道我看得还少了不成?听话。”

晏知硬是扳过她的双肩,玉卿意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低低垂首,双手环前紧紧捂住前颈及胸口,一副娇羞模样。

晏知愈发觉得好笑:“坦诚相对这么多年,现在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当年你可不是这样的。来,放手放手…”

他去拉玉卿意的手,玉卿意躲躲闪闪:“不用,真的不用…”

拉拉扯扯一阵,玉卿意终是不敌晏知大力,手腕落下,露出颈下青紫的掐痕。

果不其然,晏知见状大怒,声音高昂质问道:“怎么回事?!那人打你了?我宰了他!”

说话间他便愤然起身,玉卿意一把拽住他,苦笑道:“不让你看就是怕你这样,要打要杀的。其实也没什么,我临场悔婚自然惹怒了他,受这一下算是轻的了,还好他也未再对我不利…都算了罢,何苦去寻些烦恼?我不想再和他牵扯不清,我想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去。”

听了她的解释劝慰,晏知粗重愤怒的喘息渐渐轻缓下来。须臾,他敛起怒火,一边检查玉卿意身上,一边问:“还有没有哪里痛?受了伤就说,千万别忍着。”

玉卿意笑道:“我像会忍的人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气横,别人若打我一掌,我定会还十掌回去。我可不会委曲求全,就算打不赢,也要斗个两败俱伤,这才是我的本性。就像你说的,我是只野猫儿。”

晏知被她一逗,也戏道:“说你野猫都说轻了,你这性子比我还凶,活像山里的母老虎!”

“我是母老虎的话,那你就是咩咩叫的小羊羔儿,羊入虎口,被我吞掉。”

“好哇,那我倒要看看,是你吃我还是我吃你。”

“晏知你个色鬼!快起来!”

“反正这儿也没人,只有两只老虎在亲热…”

芦苇丛摇曳生风,在长密芦草的遮掩下,春水伴着细细轻吟,给这方天地都染上旖情。

说是只住一日便走,可两人贪恋山间幽静,拖了又拖,直到干粮用尽方才依依不舍地下山。

隐居的这几天,白日他们结伴去屋后山坡踏青,依偎靠在松树下看花赏水。晚间星月升起,他们睡在硬邦邦的土炕上,身上搭着薄衫,从屋顶的小洞看满天繁星辰光洒落。

“卿卿,你喜欢这里么?”临走之际,晏知如是一问。

玉卿意回首眷恋一望,点头:“喜欢。”

“那我们以后还回这里好不好?找工匠把房子修葺一下,多盖两间屋子,一间给我娘,一间给我们的孩儿,院子后面开块地种花,再给你养两只猫儿…也不知这家人到哪里去了,还是先买下宅子稳妥些,省得日后麻烦…”

他说着她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微笑应道:“好啊。如果能回来,我们就住这里。”

晃晃悠悠又是大半日,两人翻过山头来到山脚小镇,仿佛顿时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境回到了喧嚣的尘世中。

小镇靠着官道,是南北往来的重要枢纽,地方不大却异常热闹。晏知扶着玉卿意下马,走进茶棚坐下,要了些茶水面点填腹。

玉卿意端起茶刚喝了一口,就看见不远处一列官兵向着这边走来,个个腰佩大刀,手上还拿着画像,好似在寻人。

为首之人官靴踏得飞快,转眼就来到茶棚,解下佩刀往桌上一搁,喊道:“掌柜快上些解渴的来!”

掌柜急忙哈腰迎道:“几位官爷请坐!小的这就上茶!”

凉茶奉上,几个官兵端起猛灌,如牛饮水。为首之人喝完后扔下碗,抬袖抹着嘴,颇为不满地说道:“咱哥儿几个运气忒差了!别的兄弟都是在城里,唯有咱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山上找人,按我说一女流之辈,再慌不择路也断不可能躲上山,否则还不被野兽叼了去?!”

另一人也道:“话虽如此,但这回的案子非同小可,牵扯到了官家。大老爷又下了死令,咱们就算再苦也得先找着人,不然当心掉脑袋!”

为首官差唾道:“呸!天杀的贼婆娘!害死老子了!走走走,前边儿问去,再不然天黑了就要宿山上了…掌柜的过来!”

掌柜听喊赶紧跑来,一脸谄媚:“官爷有何吩咐?”

官差指着画像,道:“此女名叫玉卿意,蒲州人氏,二十岁,右手上纹绣有花样。她犯下了人命官司在逃,现在我等奉知府大老爷之令拿她归案。你见过没有?”

掌柜乍见画像觉得有些眼熟,犹豫着:“小的似乎有些印象…”

晏知背对官差,闻言却是背脊一僵,他不着痕迹地伸手去覆住玉卿意的手背,掏出几枚铜板放桌上,作势便要拉着她走。

此刻掌柜眼角瞟过二人所在的方向,骤然出声道:“喏!那不就是!”

“快走!”晏知即刻便要奔逃。

“出手好快。”

玉卿意却是站在原地低慨一声,透出几分无奈。她用力拂开晏知的手,随即转过身来面对官兵,冷声道:“你们要寻的人在这里。”

几位官差顿时跑来把她围在中间,为首之人走近问:“你是玉卿意?”

玉卿意扬手露出手背红莲:“正是。”

那官差未料到她竟主动承认,略微一怔,再次打量一番,见她容貌清艳神情冰冷,一派落落无畏,丝毫不似十恶不赦的通缉犯,倒有些寒月仙子的高雅风范。

官差口气软了几分:“是你便好。速速随我回衙门,大老爷有话问你。”

“走罢。”

玉卿意欣然配合,晏知一把拉住她衣角:“卿卿。”他满眸惘然伤悲,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主动承认?为什么不和他走?为什么…又让他空欢喜一场?

玉卿意眼角微垂,无情道:“晏公子,梦做得再久也有醒来的一刻。这几日多谢你的照拂,就此别过,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罢。”

言毕她去掰开晏知的手,晏知不肯撒手,最后衣角被硬生生扯掉一截。

玉卿意见状,道:“割袍断义…看见没?这便是天意。晏公子,我们恩怨已了,情缘已尽。”

最后,玉卿意随着一众官兵下了山,始终不曾回头去看身后的那人。

半路,她问:“敢问官爷,小女子所犯何罪?”

官差先是觉得她可恨,见了真人又觉可怜,这会儿听此一问更觉疑惑,遂道:“你连自己犯的事也不记得了?你以毒药混入香粉,赠予沈家主母,前日沈氏已毒发身亡。贵妃娘娘听闻母亲丧讯悲怒不已,遂下旨严办此案,现如今你玉氏族人皆已入狱,就差你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JJ评论小菊花又开始转了,评论暂不能回复,但是分分都送了滴!~(@^_^@)~沈灏这盘棋下得很大…

第六十二章 交锋

沈家命案涉及皇亲,且牵扯到华州蒲州两府。两州知府深谙此案乃是一个烫手山芋,便共同上书至京城,把案子推了出去。

不多时,京城便有了回信,帝君授京畿提点刑狱司长官为钦差,命其清查此案,并允其可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