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知不语,只是走到她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玉卿意不去看他眼里的失望哀殇,而是像说一件平常事那样,道出她最不愿提及的秘事。

“你总说你是真心爱我,你总怨我对你薄情…你可知道,其实一直真心的是我,而你,不过是被幻觉所惑。”

“沉香楼内天宫巧,染尽风流色无他。天宫巧之说并非虚传,它确实有让人迷恋的本事。因为胭脂里面,半数以上都是禁制迷药。”

“天宫巧消失,并不是因为失传,而是因为玉家祖先的禁令,严禁后人再制此种胭脂。家训代代相传,只传给沉香楼继承人,所以此事,我爹不知,三哥不知,只有我知。”

“花圃那晚,我去三哥房中看见一盒胭脂,为看成色取了些用在手上,然后我的手被烧伤,流了不少血…我去找你,我引诱你,你很快就沉迷其中…自此我才发现天宫巧的奥秘。”

“天宫巧本身只有催情效用,但若染了人血,就会是世间最厉害的迷药,让人不禁沉沦、依赖、迷恋…”

“知不知道为何家传的几盒天宫巧最后都没了?因为从那以后,我和你日日相见,夜夜同眠,都…用了此物。”

“你自以为的深情,不过我精心所设的迷局。你爱上的不是我,只是天宫巧香味给你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哦耶…巨型包袱抖出!后面还有还有…哈哈,我这个文就是抖包袱的过程啊!嗯,卿卿一直以来的心结其实就在这里,因为她分不清,晏知对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第六十四章 自欺

燕子依依,晓来总为谁归去。半阙残梦,已觉韶华度。

玉卿意通体冰寒,抑着喉间苦痛,声泪俱下:“你道我不信你,试问我如何信?!一旦用上这等见不得光的手段,你我之间,再无信任二字。”

“以往我并不知晓玉氏先祖为何有此禁令,我也不知配方里写了些什么。偶然发现天宫巧秘密的时候,我只是一味狂喜,我想有了此物,便再也不怕你会离开我…”

“我就是这般自欺欺人。你我夫妻三年,千余个昼夜,我都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境之中。不仅对你如此,对含笑也是如此,就算我知道他并非表面上那么单纯,我也愿意相信他是念着我的好的。同样,就算我用了天宫巧,我依旧以为,你对我是有情的。所以到后来,我已不再用它,渐渐将之遗忘。”

玉卿意说起残酷的事实,觉得五脏六腑皆被撕裂一般,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完好。她抬手抹泪,道:“我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哪知你才是深藏不露。当我知晓你接近我的目的,当我失去那个孩子…我突然发现,你心里根本无我。天宫巧只能让你迷恋一时,一旦离了它,我便被打回原形,而你还是你,那个野心勃勃、心怀抱负的晏明怀。你总恼我逢场作戏,殊不知,你才是彻头彻尾的虚情假意。”

“三郎,”玉卿意抬头仰望着他,满眶热泪。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这数年来我用情之深,远远深过了你。对君之爱,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晏知依然静默原地,如老僧入定般沉着一张脸,无惊无喜,无悲无怒。

其实他不是无动于衷,他是被震撼得不知如何是好。

错了,他们都错了。

“呵呵…”

晏知忽而笑了,凤眸盈泪,濯濯似月华。他捏紧袖下拳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如今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压抑多年的心事终于倾诉而出,玉卿意再无愧憾。她轻舒一口气,坐着蜷起双膝,俯首把脸靠在膝头上,幽幽道:“我累了,你走吧。”

“为何不敢回答?你是怕我讥你笑你,还是当真心灰意冷,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晏知不肯离去,连番质问咄咄逼人。

三千青丝遮住玉卿意的脸庞,隐去那晦暗不明的眼神,她道:“若说没有定是骗你,可若说有…此情早已不复当年。况且,这个答案对你而言无关紧要,你应该问你自己喜欢的是什么,爱的是何人…转身萧郎便成故人,相逢陌路。我与你,再不相干。”

晏知听了冷笑两声,讽道:“你说得没错,你不仅自欺欺人,你还自以为是!就凭一盒胭脂,你就断定我不是真心?你我朝夕相对三年,你到底都在干些什么?!你真是连个瞎子也不如!看不到便罢了,连感觉也没有么!”

他勃然大怒,指着玉卿意一通数落狂吼。

世上怎么就有这样的女人?固执得像一块顽石,火烧不化,水浇不软,脾气坏心肠硬…可他就是心甘情愿被她折磨!

“你以为我是受了那胭脂的迷惑?笑话!你大错特错!玉卿意我告诉你,其实我…”

晏知声音猝然高提,满脸通红,激动不已地正要说话。这时却见牢头匆匆跑来。

“来人了来人了!公子快随小的走!被他们看见就糟了!”

牢头赶紧把晏知拽出牢房,三两下快手锁上牢门,连推带搡地催他离开。

晏知极不情愿地出去,咽下方才的话,咬牙对玉卿意说道:“你给我等着!出来以后我们再好好算这笔账!”

晏知前脚刚走,玉卿意还兀自沉浸在恍惚之中,牢外已走近四五人,清一色的圆领紫衣,纱冠皂靴,腰间挂着禁宫令牌。

为首者脸净无须,他说话时眼睛只看地面,声音平平:“胭脂夫人?”

玉卿意眼梢微抬瞥他一眼,答:“正是。”

此人扬指示意随从打开牢门,随即他摊掌一迎:“我家主人传召,夫人请。”

玉卿意被这身份神秘的几人带出大牢,还未出府衙就进了一顶毫不起眼的软轿。之后轿子抬着她出了衙门,一路平快,低调地进到一处宅子里。

途中,玉卿意只听得到轿身摇晃的细微咯吱声,其余脚步声说话声嘲杂声一概消失。她这时才发现这顶轿子没有轿窗,轿门也被关得死死,轿中四壁还蒙上了厚实的青布,伸手探摸,发觉下边软软的,垫了棉絮。

看不到听不到,她被囚禁在这方小小密室,不知前往何方。

玉卿意心中有数,遂抽出花夔给的那张配方,一点点把纸撕碎,揉烂,捏在掌心。

该来的,终是要来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轿子停了,外面的人打开轿门,把玉卿意请了出来。玉卿意不问不闹,只是在此人带领下规规矩矩地走,视线低放,毫不乱看。

幽暗陈旧的古宅,朴素中又透出几分精致。亭路弯曲,芳草掩径。玉卿意默默走着,路经一处池塘时,略微停滞一瞬。

带路之人察觉,回首问:“怎么了?”

玉卿意摇摇头:“无事。一粒石子硌了脚。”

这人不觉有他,道:“那便快走罢。”

终于来到一处厅前,只见厅门窗户紧闭,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可又听见自内传出低低的争执声。

“你来干什么?!”

男子略带怒气的不满责问声传进耳朵,玉卿意听出这是沈灏的声音。

须臾,一女子不急不缓地道:“奔丧。”

“少给我猫哭耗子!你奔什么丧?那老毒妇死了你笑都来不及!”沈灏有些气急败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我说了这里不用你插手,趁还没有人发现,你快给我回去!”

这女子声音依旧淡淡的:“景然,你莫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害你家破人亡的老贱人已经死了,而我想要的东西还未得手。难道我就来不得催不得?”

沈灏沉默片刻,口气软了下来:“我自会守信兑现承诺。人我已经弄来了,过段日子肯定能从她口中套出话来,你有点耐性,等一等。阿姐,你回京去罢。”

“呵呵,这么多年你只叫过我三次阿姐。”女子干笑两声,欷歔道:“第一次是你想去看那疯子,来央求我;第二次是我入京前和你达成协议的时候;第三次,就是方才。景然,你为何那么怕我在此?嗯?”

“我不是怕。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突然过来,会打乱我的全盘计划。”

“你错了。我来不是为了打搅你,我来,是促你早日成事。”

这女子说完,突然对着外面问:“人带来了么?”

带着玉卿意来此的人恭敬回道:“禀主人,带来了。”

“让她进来。”

玉卿意进到屋内,身后的门立马被人从外带上。她抬眼望去,只见梨木官帽太师椅上坐了个女子,穿着身浅黄衣衫,二十五六的年纪,华贵天成。沈灏则站立在她身边,双眼直看玉卿意,目光复杂。

此女浑身一种久居高位的气势,昂着下巴傲然说道:“胭脂夫人名满天下,今日一见,果真有几分姿色。”

玉卿意看着她一对琥珀色的瞳子,道:“能得贵妃娘娘金口称赞,是民女的荣幸。”

“嗯。长得不赖,又有几分聪慧,难怪我这清心寡欲的弟弟也要为你神魂颠倒了。”

沈妃掩嘴一笑,扔了个戏谑的眼神给沈灏,刻意打趣道:“景然,长姐如母,不如今日我就在这里做个见证,看着你们成亲好不好?”

沈灏警告地瞥她一眼:“少管闲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明知故问。”沈妃站起来,莲步轻移走向玉卿意,站到她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勾唇道:“胭脂夫人在此,自然是要讨些胭脂来用了。”

长长的指甲在玉卿意脸上轻轻划过,已经留下道道红痕。玉卿意抬眼望进沈妃的眸子,察觉到了丝丝莫名的怨恨,抑或是,妒忌。

玉卿意冷声道:“娘娘若想为母报仇,大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报仇?我报哪门子仇?”沈妃寒笑,道:“本宫生母早逝,这死掉的贱人,不过是个填房的而已。”

是了,玉卿意忽然想起来,沈灏说过沈夫人无法生育,所以才会抢了别人的孩子来养,那么沈妃也不可能是她所生。况且根据刚才无意中听到的对话,看得出来沈妃对这位继母也是极恨的。

既然不是家仇,那这些厌恶憎恨从何而来?

玉卿意不明所以,又问:“那你想要什么?”

“女人呵,想要的不过是青春貌美,情郎爱意。世间女子,谁不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本宫是女人,所以也不例外。”

玉卿意装作不知话里深意:“娘娘所愿应当祈望陛下,请恕民女无能为力。”

“他?帝王之爱,后宫三千,分到本宫这里,又有多少?”

沈妃嗤笑一声,终于挑明来意:“本宫听闻,沉香楼内有种名为天宫巧的胭脂,女子用了不仅能让容颜更美,而且还能牢牢抓住男人的心,让他们都死心塌地,天宫巧,是所有女人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本宫也要——天宫巧。”

作者有话要说:嗯哼,伏笔多章的沈妃终于露脸了,矮油乃们会不会猜她是三哥啊?哈哈哈哈哈…PS:有童鞋觉得俺写得玄幻了,比如五石散阿芙蓉神马滴。其实不是啊,魏晋风流名士很爱果奔,就是因为五石散在当时很风靡,它确是一味中药散剂。还有阿芙蓉,是中国古代对罂粟的别称,不是我乱编,其实这东西就是鸦片啊,吸了有幻觉也会上瘾滴!

第六十五章 香消

晏知出了牢房,转身又往府衙里边走去。

衙门后院厢房之中,杜大人褪下官服只着便衣,正在翻看卷宗。听闻晏知来访遂命令随从:“让他进来,你去沏壶好茶。”

闲人退下,晏知走到杜大人面前,“咚”一声便重重跪了下去。

杜大人大惊,伸手拉他:“明怀你这是作甚?快起来!”

晏知岿然不动,只是说:“求大人救她。”

“你先起来,起来再说。”杜大人不置可否,只是一味去拉扯晏知。

晏知抬眸,恳求道:“求大人网开一面,留她一条性命。只要她能活,晚辈自当全力报答大人恩德!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唉…”

杜大人长叹一声,收回手负在背后,站着说道:“明怀你知我素来器重欣赏于你,我们年岁虽相差不小,却也算作忘年之交。早在以前我便说过,你若肯留在京畿潜心经营,不出三年,必成大业。你可晓得当年我为何有此一言?”

“承蒙大人高看,晚辈愧不敢当。”

“我并非妄下论断。”杜大人摇摇头,“你之才干是其一,其二,我乃受人所托,旨在寻一实力雄厚的世家,共谋大业。一旦你们二者结成同盟,不仅你一飞冲天,就连你们晏氏也会成为皇亲贵戚不可比拟的显贵世家。”

晏知苦笑道:“荣华富贵…算什么?这么多年我方才悟得,但凡钱权得来的一切,都是不长久的,也都不如心爱之人的一颦一笑…”

“可惜你被情羁绊,执意要回蒲州,终是拒绝了我的挽留。无奈之下,我们只有另寻下家。你可知我是受何人所托行事?”

不等他答,杜大人突然语出惊人:“托我之人,便是当今帝君。”

晏知愕然:“帝君?!”

杜大人捋着胡子道:“不错。帝君彼时只是储君,根基未稳,朝中老臣倨傲难化,顽固守旧,加之叛势残余,登基之后,帝君行事如履薄冰,步步艰难。为维持大局,帝君只得强加隐忍,同时暗中培养亲信己势,只待羽翼丰成的那一日。自古商家有钱无权,而帝君却是恰恰相反,空有主宰天下的权力,却难从一群老顽固的手中抠出钱来一展宏图。所以,如若皇、商结合,便是强强联手,扫除障碍成就霸业指日可待。”

“是故后宫中沈妃得宠,沈家如日中天…明怀你是聪明人,今日我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说得太多,到此为止。”

杜大人扶起晏知,徐徐说道:“我一接到你的信,便想法去揽过这件审案的差事。只是此案涉及沈家,又得沈妃亲自开口,帝君当然会卖她面子人情,一切结局关键,皆在沈家态度。所以,能做到这一步我已尽了全力,至少能保她玉氏一族安然无恙。否则落入其他人手里,一纸出族书恐怕难以作数。明怀,帮你是为朋友之义,可有些事,实非我力所能及,望你明白。”

晏知心头如被雷拳重击。他未料到当初义无反顾的选择,却是毁了救玉卿意的唯一机会。如果他答应杜大人的要求,如果他留在京城,如果是他晏家和帝君联手…他便有能力挽救今日的一切!

可是倒过来想,如果他当日没有执意要回蒲州找玉卿意,他们便不会再次纠缠在一起,如今种种也不会发生,反之,他们应当会老死不复相见,枉有满腔深情,未有契机实现。

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场棋局,走是死,不走也是死。

“真的无路可走?”

晏知眸光凛冽,喘息声重重,狠咬银牙说道:“沈家又如何?谁也别想动她分毫!我定会救她,不惜一切!”

“明怀,切莫冲动,看开些。”杜大人语重心长地拍着他肩头,道:“实不相瞒,此番我并非孤身而来,沈妃也秘密回府吊丧,我探其口风,她好似对玉氏有些兴趣…一个时辰前沈妃差人来告,要同玉氏说几句话,我允了,此刻人多半已经去了沈宅…”

古旧沈宅之中,玉卿意看着目露贪婪的沈妃,道:“天宫巧之说只是误传,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胭脂。”

“少来蒙我。本宫可不是那些美色当前就被迷了心窍的男人。”

沈妃忽然捏住玉卿意的下颔,阴测测道:“本宫幼时在沈家,认得一名小仆,唤作阿杉,性情忠厚,从不撒谎。虽然后来近十载不见,但本宫相信他绝不敢骗我。他说有天宫巧,就一定有。”

很多人表面强硬,无坚不摧,可一旦忆及往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便被勾起,连带着眼神表情都不同起来。

“呵呵,真是个傻瓜,以前不敢和我讲话,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不敢…”沈妃低低笑着,面露小女儿般的娇羞,“女大十八变,郎大也十八变,高个俊脸、宽肩长腿,倒把那些翩翩公子哥比下去了…”

原本晴天朗日,转瞬沈妃突然变脸,嘴角一扯冷笑道:“哈,男人自然都是喜新厌旧的,再老实本分的男人还不是一样。既然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要男人作甚?不如求富贵要权势来得实在!”

沈妃眼角上挑很是不屑,出言贬损玉卿意:“你知道么?你的兄长只是我家一个贱奴,你以为他当真就心甘情愿在你家做牛做马?呵,其实他只是为了天宫巧,而且,是为本宫寻得天宫巧。妃嫔争宠犹如战场厮杀,没有一两样利器又如何取胜!”

“你…”

玉卿意听到沈妃的挖苦讽刺倒没多大反应,反而是沈灏满眼震惊,指着沈妃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和大哥有联系?你们说了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沈妃轻蔑扫他一眼,“自然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他助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答应他事成之后放那疯子出府。只是…”

沈妃嘴角轻勾,笑得有些凄凉:“他竟然背弃了我们的协定,消失人间。好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为了美人,娘亲弟弟都不要了。真是好样的…”

“景然,相信我,很快,很快我就能来接你和娘亲出去。”

蓦地想起当年玉琅信誓旦旦的承诺,沈灏不禁潸然。他明明承诺过的,可他为何迟迟不来?久久不归?

“不回来就不回来,本宫照样有法得到想要的。”沈妃似是轻描淡写地如是说道,继而冲着门外喊:“来人,赐酒。”

很快,紫衣近侍便手持方木,端来一方翡翠杯,里面盛了满满酒液。

沈妃噙笑,指着杯子,抬眉对看玉卿意:“交出天宫巧,或者喝下它。”

玉卿意看着那杯中液体,只见甘露映着翡翠莹色,发出幽幽绿光。

是鸩酒。

“人人慕名天宫巧,以为是世间至美之宝,殊不知,此物堪比恶鬼,蒙蔽人心、欺上瞒下…总是借着光鲜外表行龌龊之事。”

玉卿意抬手伸向酒杯,无所谓道:“如此害人之物,确实不该留存世上,害人之人,也应一道消失。”

就在她端起杯子的一瞬,沈灏突然出手拦住她。

“你疯了你!”他一手紧紧钳住玉卿意手腕,另一手端开酒杯,喝道:“快拿出天宫巧!你别妄想求死解脱,等大哥回来,你要偿还欠他的一切。你作的孽,一辈子都还不清!”

“沈公子,”玉卿意垂眸,眉目恬淡,轻轻说道:“三哥不会回来了。”

言毕,她从颈间扯出玉扣使劲拽下,递到沈灏眼前。

“物证在此。三哥他…早已去了。”

掌心躺着两截断玉,拼在一起,便是当年那个完整的濯濯青莲。

牢狱之中,花夔坦白。

“夫人,当日你问我为何知晓换脸之术,我说只是耳闻,未曾亲眼见过。实则…我骗了你。我不仅亲眼见过换脸之术,我还亲自参与其中。”

“那人全身被烧伤,奄奄一息,躺在路边无人问津。家师捡他回去,先是帮他清除脓疮,然后续命养伤…他不仅脸上全烂了,嗓子也被浓烟呛坏,说不出话。他好似有些痴傻,除了盯着掌心看,就再也没有其他反应。师傅和我当时沉迷医道禁制之术,特别是换脸一说,更是令我等心神向往。所以,我们拿他试验了换脸,反正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傻汉丑人,若是能顶着张好脸,兴许以后的日子还好过些…可是,最后我们失败了。”

“唉…我和师傅懊悔不已,表面上我们口口声声称换脸是为他好,实际上是我们私心作祟。我们贪那扁鹊华佗的杏林虚名,亦想名垂医史…师傅一生高德,却未料古稀之年作下这等冤孽,不久便郁郁而终。经此一劫,我也明白了医者之道不在挑战高难,踏踏实实看病医人,便是功德无量了。”

“夫人,这个秘密我是第一次告诉别人,以前压在心里,都快逼疯我了。哦,对了,那人死后我亲自葬他,竟然在他掌心发现了一截断玉。现在想来,他应是不傻的,他对外界充耳不闻,可能只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枚玉,是他身上带着的唯一物件儿,后来我便一直收着,时时看到,时时提醒自己莫再犯错…”

“我想,世间应该根本没有换脸之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