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知道他就是这里的主人，也是邓荣和邓方的父亲——邓浩方。他非常客气地抱拳道：“邓大人…”“我早已不是什么大人了！”邓浩方像是对这个称号不太感冒，他神色平静地说道：“你可以叫我邓寨主，或者叫我邓老爷子，要不然叫我糟老爷子也行。”
沈牧笑道：“老爷子可不糟。”
确实，邓浩方虽然年届六旬，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却仍然虎虎生威。他身上那种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狠厉之气从来没有消减。
“还好罢了！”邓浩方此时才露出一丝笑容，他手往旁边一摆，说道：“坐！”
沈牧坐下后，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邓浩方才缓声道：“你就是恭晋王爷的那个儿子？”
沈牧先是点头，继而摇头道：“我是恭晋王的养子…”
“养子亦是儿子…”邓浩方说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你还未出生。想不到三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了…”沈牧苦笑道：“晚辈出生得晚，自是无法得以瞻仰老爷子的风范…”
“也没什么风范好瞻仰…”邓浩方淡然道：“不过杀鸡屠狗罢了。”
沈牧笑道：“以前辈的奖历，那时应该是在凤麟军中吧？”
凤麟军是三十年前北陈王朝的主力军队，无论是在境内扫平叛乱，还是在外抵御外敌，都是最强大的力量和屏障。
邓浩方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属于凤麟军管制…我的来历你不用多去猜想，时日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沈牧心下好奇至极，可偏偏邓浩方又没有开口的意思，他自然不好意思强人所难。
“我找你来是为了邓荣和邓北两兄弟的事…”邓浩方说道：“我是行将入土之人，在这深山老林中倒也没什么。只是我那两个儿子，我不想让他们也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要是你觉得他们还有用的话，起事之前便带上他们吧。”
“你…”沈牧早已是越听越是心惊，起事一事，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不必惊慌！”邓浩方笑道：“我要报官的话，早就报了，何须等到今日？”
沈牧心想也是，自己来东凤山已有好几日了，木珍大概早就把自己的消息告诉了邓浩方。如若他真有什么歹意的话，自己早已没了性命。
“那你是怎么…”沈牧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你和莫非、章寒消失了两年多，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更何况，你如此关键令妹的病情，想必是为了把她安置妥当后，另有大的图谋。而能让你出山的事，还能有什么？”邓浩方一字一句地说来：“况且，以我听到的消息，你虽不能说是谦谦君子，至少还是肯为国为民之人。如今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你又怎么会撒手不管？”
沈牧默默地听着，半晌后，才说道：“邓老爷子，如果我…我真的那么做的话，你愿不愿意出山助我一臂之力？”
邓浩方像是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笑着说道：“我已经老了，这把老骨头就扔在这山里面好了，用不着去外面凑那个热闹…”
“可是以老爷子的智慧和能力，在如此需要人能站出来的时候，你难道就不想为了百姓出点力吗？”沈牧像是放开了一样，把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全部倒了出来。
“就算你不为其它人着想，也要为寨子里的人着想吧？”沈牧见邓浩方沉吟不语，继续说道：“我来碧去寨不过几日，早已听见现如今的官差已把税回到三年前的十倍。十倍啊！老爷子…”
“你不用再多费唇舌了！”邓浩方一挥手，冷声道：“我的主意已定，要是你不愿意带去荣儿和北儿的话，那也由得你…”
“老爷子！”沈牧站起身，深深一揖，说道：“我会将两位邓大哥带走的，只是我希望到时也能看见老爷子的身影。”
说完，沈牧知道谈话结束了，他转身离开，苦笑着对门外的木珍说：“珍嫂，带我下山吧。”
木珍默然点了点头，显而易见，在屋子里的话她也听到了，她是打心眼里反对邓浩方的决定。自父亲被杀之后，木珍早已对官场仕途凉了心，对于她而言，什么都不比和丈夫在平平安安地在寨子里生活来得重要。
只是邓浩方的心意她也是理解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有出息呢？但是…
“当时邓大哥救下的只有你一个人吗？”沈牧一手扶着树，一手按着地面问道。
“还有我母亲…”木珍身子一顿，平静地说道：“在去年，她患病去世了。”
“对不起！”沈牧用脚点着一块突出来的岩石说道。
第160回 预谋大事（下）
“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木珍的声音里透露着一种淡然。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路来得难行得多，这对于像摩云顶这样陡峭的山峰而言更是。连沈牧都不得不一边用脚试探着，一边往下行。
至于木珍，走的速度就更慢了。两人好不容易走下山时，天已经完全地黑了。两人赶快跑回家中。
邓北和叶芳早已把饭菜准备好，邓荣为了照看芷柔，也留在了两人家里，一见到木珍，他便迎了上去，又招呼沈牧坐下。
沈牧先进去看了一眼芷柔，见她还在睡梦里，便蹑着手把门合上了。
五天后，沈牧随邓荣进山将安置好的捕兽夹里的獐子取下，才又来到安阳县那间药铺。
一进门，掌柜的远远就看见了沈牧和邓荣，二话不说，从下面拿出包好的药材，说道：“邓大哥，吴公子，在这里！”
沈牧打开纸包，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点头道：“有劳了！”
“不敢当，不敢当！”掌柜很怕邓荣，他只敢看着沈牧，连偷眼看邓荣都不敢。
邓荣见他这副缩头乌龟模样，不由得好笑：“掌柜的，我又不会吃了你，怎么连看也不敢看我？”
掌柜被他吓了一跳，又不敢说什么，只好抬头看了邓荣一眼，又急忙把目光转到了沈牧的身上。
“吴公子，开封那间药铺还进了一些名贵药材，你看…”掌柜的试探地问着沈牧，他已看出，沈牧要比邓荣好对付得多。
“多什么嘴？”邓荣骂道：“有用得着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上你！”
掌柜脑袋一缩，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从药铺里出来后，沈牧心急如焚，想要赶快回到东凤山，把药煎制好，喂芷柔服下，以观后效。
邓荣只得匆忙地把獐子肉以低价处理掉，带着沈牧回了家。
“地灵根一钱！”听到沈牧的话，邓北把准备好的药材、药引递上去。
“田七花粉三毫、地龙子两根！”沈牧一边念着，一边把药材扔进罐子里。而叶芳则在一边的炉子处生火，旁边还丢了一捆清早上邓北从山里砍下来的柴禾。
“好了！”沈牧一拍手：“三碗水煮成一碗！”
“好咧！”邓北把罐子盖上，端了一张木椅，坐在一旁。
自从沈牧去过摩云峰后，邓荣和邓北两兄弟对沈牧的态度变得截然不同。当然也不是以前对他就怎么不好，只是现在更是把他看成了自己人一样。
连壮人姑娘叶芳都开始对沈牧另眼相待：“吴大哥，老爷子和你说了什么？”
好几回叶芳想要打探沈牧的口风，都无法可想，这回借着煎药的空闲，她又问了起来。
和邓浩方说的话，自然是不适合和她说的，沈牧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没说什么，就是一些家常里短的东西。：
叶芳可不高兴了：“我来碧云寨都一年多了，除了我嫁过来的时候见过老爷子，他什么时候搭理过我了？“
邓北听到这话，把头扭了过去，朝沈牧做了出个鬼脸。
“好了！”沈牧一把抓起药罐子，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里屋还在熟睡中的芷柔身上。
深褐色的汤药顺着芷柔的樱唇滑进了口中，只见她轻蹙眉头，药味不太好闻，有一股骚味。
沈牧紧张地看着芷柔的表情，叶芳和木珍也在一旁陪同着，邓荣和邓北在外头收拾剩下的饭菜，毕竟是闺房，两人不太方便入内。
要不是之前，叶芳和木珍两人精力不够，邓荣和邓北也不会踏进房间里一步的。事急从权而已，此时倒没有必要了。
芷柔眉头缓缓地舒展开，但没有说什么，眼睛也一直半闭着，直到过了大约一柱香时间，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牧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道：“叶大小姐，珍嫂，我留下了陪芷柔就可以了，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叶芳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木珍使了一个眼色，硬生生的拉了出去。邓北怕自己的老婆，可木珍倒不会怕她的。
“你拉做什么！”叶芳顿脚道。
“不要打扰吴大哥了！”木珍心里知晓沈牧的真实身份后，再叫吴大哥，总觉得有点别扭，可她在没有邓浩方和沈牧的许可下，她是万万不敢暴露的。
“我是担心…”叶芳朝里面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摇头道：“还是算了！”
她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过多的烦扰沈牧，便笑着推了木珍一把：“嫂子，你还是先回家去吧，我也要睡了。”
木珍见叶芳一番调笑的意思，脸蛋一红，像是想起了什么，啐了一口，转身朝在门口等着的邓荣走了过去。
叶芳也拉上已把饭桌收拾干净的邓北，进了房间。
沈牧静静地看着芷柔，过了许久，目光也不曾离开过片刻，直到实在支持不住了，才双手撑在床沿处，睡了过去。
“哥…”
恍惚中沈牧像是听见了一声熟悉至极的呼唤，他不禁心里一震，睁开了眼，只见芷柔正含笑看着他，嘴里还在说些什么。
沈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怔了片刻，才突然一把抱住芷柔：“你醒了？”
“哥，你太用力了！”芷柔直觉得头还晕呼呼的，推了推沈牧。
“啊，是！啊…”沈牧有点语无伦次地把芷柔松开，仔细地打量着她。
芷柔的脸上原来的那种暴戾之色已荡然无存，在那柔美的线条下露出了很久以前才会有的柔和的笑容。而眉间里的痴傻之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动的神色。
“你…你没事了？”沈牧又惊又喜地问道。
第161回难解前尘（上）
“嗯！”芷柔安静地看着哥哥。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虽说她一直都在患病，可神智却也有一丁点清醒的时候。
她总能感觉到身边有一个熟悉的人，很亲近的人在一直地保护着她，对她不离不弃的，为她好。更是想尽一切办法想让她变成原来的模样，而那个人在她睁开眼后就看到了。
那是自己的哥哥，曾经的世子爷，和硕亲王，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翩翩儒雅的沈牧。
她知道所有的感激的话，都不用多说。只因为他是自己的哥哥，也是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更是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我…”沈牧只觉得有些哽咽，眼泪也像是快要落下来了一样。
但他还是强硬地压抑着内心里的冲动，他还要保持着一个哥哥的自尊，至少不要在自己的妹妹面前流泪。
芷柔像是看穿了哥哥的心思，她微笑道：“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沈牧低下了头，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哥…”芷柔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去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等沈牧感觉到奇怪的时候，一抬头，发现芷柔的表情又变回到那一种痴呆的模样。他不由得惊道：“芷柔，你…”
“我是何仙姑…”芷柔突然咯咯地笑起来：“你是铁拐李！哈哈，你是瘸子铁拐李…”
沈牧心里一沉，双手搂住芷柔的肩膀，沉声道：“芷柔，是我，我是牧，我是你哥哥，你看看，你还认识我吗？”
芷柔指着沈牧哈哈大笑：“我认识你，我当然认识你…”
沈牧喜道：“那块说，我是谁？”
“你是铁拐李，你是瘸子铁拐李…”芷柔一个劲地大笑，身子更在用力地想要甩脱沈牧的手掌。
可就算沈牧再怎么，手腕上的力度又如何是芷柔能够甩脱的。她挣扎了好一会儿后，见没有办法，突然大哭起来：“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沈牧错愕地把手缩了一下，芷柔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朝门口冲去。正当沈牧想要追上去，门一下被打开，站在门口的叶芳避之不及被芷柔撞到在了地上，而芷柔也同时摔倒在地。
“芷柔怎么了？”叶芳揉了揉腰子，询问将芷柔扶起来的沈牧。
“她好了一下，就又…”沈牧黯然地摇了摇头，把芷柔送回了床上。
“要不要再去找神医看看？”叶芳扶着腰，刚才那一撞让她的小蛮腰直接撞在了门框上。
“等天亮了再去吧。”沈牧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天海黑沉沉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那我明早过来叫你…”叶芳从外头把头合上后，低声喃喃了一句：“我的腰哟！”
沈牧把芷柔按到在床上，又把被子盖上后，她像是也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回沈牧再不敢掉以轻心，用一根细线将两人的手缠住了，中间挂了一颗铃铛，只要芷柔有动静的话，他能够马上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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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睡了多久，等叶芳再过来叫他的时候，天已然大亮了。外面的阳光直射到房间里，印着砖墙上反射出了一道绚丽的光芒，再折射到芷柔的脸上，让她安宁的面容显得是那么的静谥。
“等等我！”沈牧取下手里的细线，把芷柔抱到大井处，结果邓北递上来的凉水洗漱干净后，又为芷柔整理了一下。
“走吧！”沈牧将芷柔背在背上，对叶芳道。
芷柔虽然醒转了过来，嘴里也在胡乱地说着一些慕名奇妙的话，但是叶芳和沈牧都是习以为常。
叶芳倒不知道芷柔昨天夜里好转后又犯病的事，只是以为她病害没好。想到这里，她都有些埋怨起神医来。
“都说她药到病除，怎么芷柔妹妹的病就治不了呢？”叶芳即使和神医的关系不错，却心里也不禁有些不快。
“还是有一些效果…”沈牧说了一句后，便收了声，因为他看见了女神医正意外地站在木门外，像是在等待着他和芷柔。
“神医！”叶芳挥了挥手，压下了心中的不满，跟在沈牧的后头赶了过来。
“应该还有一两味药不对…”女神医沉吟道。
走进屋子里后，光线又暗了下来，女神医更是隐在了黑暗中。只是与往次不同的是，此番叶芳也待在了屋子里。
“要是不对的话，你怎么还给芷柔开呢？”叶芳性子很直率，心里有什么也搁不住，刚才好不容易压抑住的不快还是涌了上来。
“这样的病，我也是第一回遇见，必须要不断的尝试…”女神医平淡的解释着。
“尝试？”叶芳嚷道：“要是试出人命的话，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女神医屏住了呼吸，抬起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沈牧虽然看不见女神医的表情，也能感觉到那一股从黑暗里投射过来的冰寒。
和往常一样，女神医递过来了一张方子，沈牧也静静地接了过去，既没有道谢，也没有支付诊金，再背上芷柔，拉开门走了出去。
叶芳见沈牧走了，自己再待下去也无趣，便也跟在后头走出了门外。
回到邓北家，沈牧才仔细看清方子上的药，确实只有两味药有变动，增强的分别是“六味子”和“丹明珠”。六味子倒不难寻，在安阳县城里的药铺就应该有，可丹明珠却是难寻之物，一般药铺里绝对不会备有，即使是大城开封，也不见得会有。
所谓丹明珠，也就是七角灵蛇的眼珠。号称万蛇之王，奇毒无比的七角灵蛇，平常是很难得一见的。
第162章 难解前尘（中）
就算是在深山中，也很少有人见过。能见到它的人，大部分都把性命留在了那里，绝对不会活着回家。
沈牧虽然有点为难，可毕竟昨夜里芷柔那片刻的清醒给他又带来了一些希望，他也不愿意轻易放弃，可是这丹明珠要去哪儿找呢？
今天邓荣和邓北两兄弟都入山去打猎了，木珍早早就来到了叶芳这里，帮着打理着家务，她见沈牧沉思的模样，知道是遇上了为难之事，便问道：“吴大哥，可是有什么难事？”
沈牧指着方子上：“神医新开的方子上有一味药，是极难寻得的，我正在为这件事发愁。”
“是什么药？难道安阳县城里没有吗？就算安阳县里没有，开封城难道也没有吗？”叶芳凑过头看一眼。
她习字不多，只认得明珠二字，误会道：“是明珠吗？我父亲给我的嫁妆里可有不少呢，要不要我现在去拿过来？”
“叶大小姐…”沈牧苦笑道：“这是丹明珠，与明珠不同，乃是一种灵蛇的眼珠，寻常难以见到。”
“丹明珠？”木珍毕竟是书香门第，在古书上曾经见到过：“可是七角灵蛇的眼珠？”
沈牧点头道：“正是！七角灵蛇乃至灵之物，通常只存活于深山老林之间，而且不易见到，想要从它身上夺下眼珠，也是十分难的事…”
“等等！”叶芳像是想起了什么：“吴大哥，你说的七角灵蛇，可是头上长有七只犄角，身长两米以上的长蛇？”
“正是！”沈牧愕然道：“莫非叶大小姐曾经见过？”
叶芳先是点头，继而摇头道：“我没见过，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见到过。”
“是谁？”沈牧急问道。
“是我的父亲！”叶芳苦笑道：“我父亲是壮寨的酋长，他在两年前曾经在山里见到过一条吴大哥说的七角灵蛇，并且与之搏斗后，才得逃脱回来。”
说到这里，叶芳想起那时父亲惊魂未定的表情，那是她从小到大第一回看见父亲露出胆怯的模样，在她的心里，这印象实在太深了。
“叶大小姐，可否带我去见令尊？”沈牧仿佛在黑夜里摸到了一盏灯火，他急忙问道。
“我…”叶芳摇了摇头：“按照壮人的习俗，出嫁后的女子是不能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