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本来中毒也不过这两日之事,原本去除也容易,只是如今大人底子空虚,又伤了肝肾之源,方才如此凶险。”

赵素将太医的话如实转诉。

“朝中众臣反应如何?”苻坚沉思片刻忽然道。

赵素道:“武卫将军与宁州刺兄史等武将则要求严查此案,严惩南朝谋害王大人的南朝使节,而中书令和尚书郎为首的认为此案不似南朝使节所为,定要细查,以免误伤两国邦交,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统一南朝的实力。”

苻坚微微抿了下唇,看向赵素:“那么赵爱卿认为呢?”

“若是那位苏随使不认识王大人,或者臣认为此事确实与她无关,毕竟这般明显的所为,实在招人疑虑,但是苏随使不但认识王大人,而且私怨甚重,这就难说了。”赵素恭敬地道:“是放是杀,一切但凭陛下定夺。”

苻坚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如今是不是她下手,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是余。”赵素眼底蓦地闪过一丝亮芒。

苻坚看向窗外,轻叹一声。

“就算他们知道不是我,于公于私,也不会放过我的。”清河忽然道。

“什么?”司徒麟小心地将怀里的人放进热水,诧异地看着她,随即剑眉一挑:“你是说,你为谢家所用的身份可能有人泄露出去了?”

“嗯。”清河懒懒地靠在桶过,数夜被苻坚那样折腾并不是全无收获,那句“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便明白清楚地告诉她,她的身份分明是泄露了。

司徒麟慢慢地以真气注入手,揉按着她肩颈的穴道:“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

“秘密被第二个人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不成为秘密了。”清河闭着眼,舒服地哼了一声:“何况,也没有必要去查是谁,我只要知道我真正可以相信的是谁就足够了。”

何况她的身份泄露也不见得都是坏处就是了。

“于公,他们知道了我是南朝密探头子,自然对我和朝这些明处的人加以防范,那对他们自己人的防范自然就松了些,而苻坚现在还不能和南朝撕破脸面,否则他后有凉代,前有大晋,腹背受敌,但是他没有理由放过一个掌握北朝和南朝不少秘密的密探头子,至于于私”

清河顿了顿,有些无奈:“我是他的逃奴,追杀了三年,岂有放过这理,不是么?”

“清河。”

清河一反手,指尖像有眼睛一样点上司徒麟的唇,懒洋洋地一笑:“千万别说你要立即带我远走高飞,这时候只怕有千万双眼睛盯着我,但他们现在决计不敢明面上对我动手。”

“你会就这样等待着,束手就擒?”似乎听出了点什么,司徒麟轻笑着咬了一口她的指尖,又舔了一下敏感的指腹。

完全没想到一本正经的他会有这样动作的清河呆了一下,看着他的剑眉星眸里,忽然就记起两年前竹林里,这位翩翩佳公子,偶尔间这样略带邪气的动作,让厚脸皮如她都有点受不了。

轻咳两声,清河试图不动声色的抽回指尖,却被对方握住手。

“不论你要做什么,如果不能对我说,也无所谓,只要你说,我就去做。”司徒麟忽然将她揽在怀里,下巴轻压在她头顶上,低声道:“千万,不要再像原来那样,一声不吭地离开,那会让我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护不了,不管你是前燕公主也好,还是谢家门生苏水青也好,就算你不认,我们的婚约也没有解除,不是么?”

她怎么忘了,这个男人看起来再潇洒温文,竹公子也是藏酒山庄的少主,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便有着上位者的霸道。

清河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抽了抽鼻子,难得的词穷,只是紧紧拽着他的袖子,把脸埋进他的肩里,闷闷地道。

“你不嫌弃我么?”

“嫌弃。”司徒麟刚出声,就感觉肩膀被人一口咬住,他低笑:“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中意的是只暴躁又狡猾的妖精,被妖精毒惑了。”

清河肩膀微微地颤抖,司徒麟拍了拍她,有些无奈:“想笑就笑吧。”

果不其然,抬起一张笑得有点奇怪的脸,清河抹抹眼角,一本正经地道:“竹公子,您说这种肉麻的情话,下次一定要深情一点,不要一副被人捅了一刀子的模样。”

司徒麟无奈苦笑:“是,任凭小姐吩咐。”

一番话下来,郁闷的气氛消散不少,清河想了想,在司徒麟离开前嘱咐了一句:“下次,和子瑾一起过来吧,估计我得在这个烂地方住上一段日子。”

看着他忧虑的目光,清河摆摆手,一副万事勿担心的模样:“北朝皇帝的事,我自然会处理。”

她这几日,除了开始不能抗拒苻坚,剩下时日不过以哀兵之姿在引诱苻坚的口风,只是如今五天过去,能套出来的东西很有限,再下去也套不出什么,她自然不会任他作践卑鄙是自己的,她并不打算让阿麟看到这一点。

“嗯,帮我留意一下皇后娘娘那里最近的动静?”清河最后嘱咐,这女人得到她回来的消息,可不会那么安分。

司徒麟想了想:“皇后那里最近似乎和氏族宗族大臣来往过于频繁。”

“哦?”清河想了想,唇角有些恶劣地上扬,果真是机会,就从这位娘娘那里开始下手吧。

“那我先走了。”司徒麟运气收功,她一直裹着一层薄绸在水里,是得不到很好休息的。

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

这些武林高人,总是高来高去,可惜她这辈子大概也没会机会学习这种功夫了。

清河感叹之际,门忽然又开了,一道纤细的身晾悄悄地潜进来。

看清来人之际,她忍不住挑眉,其实门外这些侍卫都是盲人啊。

君色倾国 第七十一章 与爱无关 上

昏暗月光下,一张清秀的脸若隐若现,熟悉到让清河苦笑。

这年头,果然逃债的不能回老地方,一回来就债主接二连三上门来。

“清河你醒着么?”细柔的、怯怯的声音响起。

清河迟疑了片刻,没有做声。

那人慢慢走近,见她闭着眼,以为她仍在睡,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才伸手去推推她:“清河,你醒醒。”

清河这才睁开眼,一脸惊讶地看向面前一身太监服饰的人:“月儿。”

没错,面前那熟悉的脸正是她这辈子亏欠的另外一个人——韩月。

她曾经抢走她未婚夫,而韩月却为了保护她,身陷淫手,几乎没了命的人。

“清河。”

“。”

相顾无言,两人间出现怪异的沉默。

“你,还好么?”清河开口。

片刻后,韩月别开脸,眸色复杂。近乎嚅嗫地道:“为什么要回来,我恨你。”

清河无言。

许久,天色晦暗不明,窗外纸张泛起淡淡的灰白。

一夜你来我走的折腾完毕,清河倒头就睡,门外的侍卫这一日白天难得耳边清净,却开始担心房内之人是不是畏罪自伐,虽然很是厌烦,但此人目前还是死不得地。

日升月落,又是一夜。

她知道他来了,就如他知道她没睡一样。

黑暗中,每次动手前,他总会在她床边站很久,像在等待,等待着什么,她隐约知道。

一如每夜般,熟悉的大手摸上她衣领的一刻,清河懒洋洋地出声:“喂。”

那只手竟颤了一下,黑暗中清河唇边扬起一个笑,语气轻佻:“你还爱我是不是?”

那手的主人顿了顿,手搁在她的衣领上,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犹豫么?她其实也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叹息似地:“皇帝陛下,会爱江山、爱百姓,爱臣子,也不会爱一个女人,既然如此。”

她顿了顿,语气一变,恶毒又谄媚:“既然不是出于感情,那皇帝陛下睡了别国使节,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呢?”

感觉放在自己颈项上的大手几乎有掐上自己脖子的冲动,清河恰到好处地补充一句:“请千万记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前燕清河公主此刻呆在大秦皇帝陛下的后宫,从未离开一步,如今您面前的是大晋随使,谢宰相特意遣来的门生。”

片刻,那种逼人的杀气退去,低沉莫测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谢安想要什么?”

鄙夷还是厌恶?

清河好笑,何必如此,她不过是顺应他们心意来承认自己有所图,何必做出这种被背叛的模样。

“二十年内,不得南侵,不得向我朝索取任何财物。”她随口掰个要求,顺带狮子大开口。

黑暗中,那人冷笑:“就凭你的这几夜?”

“当然,我人微言轻,您是想睡就睡。”清河半坐起来,好整以暇地道:“不过如果砝码上大司徒——景略大人一条命,您觉得如何?”

逼人的杀气再起,她依旧笑吟吟模样,似毫无所觉。

这一夜,守在门外的羽林卫看见他们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在照旧进入房内没多久,房内不知摔坏什么东西发出刺耳而声音,片刻后便见尊上身影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那股子煞气几乎让人以为他方才从杀伐战阵中离开。

房内一片寂静。

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没人敢去探问一下里面的人是否还活着。

何况,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例外总是有的的。

三更。

月影婆娑,在地面投下诡谲的影子。

一只素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手慢慢地爬上歪在床上的人的肩膀。

“你还没死啊?”

“不,我已经死了,有事请烧纸,得空我会看。”一巴掌拍掉在自己脸上乱爬的手,清河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翻个身背对对方。

“怎么,秦国皇帝得罪你,拿我撒什么气?”来人冷笑两声,说罢转身坐下。

过了好一会见地没反应,那人索性起身就要走,走了两步也不见躺在床上的人有反应,顿对又不甘心地走过来,清河似知道他会回来般,让出半边床位,那人顿了顿,爬上床和她一起并排躺好,刚躺下,身边那人便大喇喇地身子一翻,躺进他怀里,手也搁上他的腰间。

“子瑾最好了。”

子瑾冷嗤:“好?我是好,好得什么也不知道,连你苏大掌拒寄居此处还是他人告知,怎么,你什么时候和平阳太守扯上关系,连我也不知。”

秦国官方探消息的工作一向由他负责,如今却由平阳太守的侍卫来通知他自己主子被关到哪里,而且分明是和他家主子早已相识的模样,这叫他怎么能不气闷。

“我是前燕王室偏支系子弟,如今你不是知道了么,何况这件事,只有谢家人才知道。”她有所保留地道。

“你和泰国皇帝有一腿?怎么,他不舍得你,还是你不舍得他,来会旧情人还这般阵仗?”子瑾低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芒。

“嗯,没办法,情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你轻点。“清河拍了下他抱住自已腰上的手,这人打算抱折她的腰么?

“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查到了,下毒那人已经被我控制住了,解药也在手上,你要交给秦国皇帝么?”子瑾低头,黑暗中准确地啃上她的唇,狠狠地。

清河无奈地略略偏开头,开始怀疑当初任由他亲近,是不是太过纵容了。

“呵,为什么不呢?皇帝陛下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总得找个对象让他泻火,何况这么好的筹码,当然要用,解药嘛,自然是买一送一,也好显出咱们大方。”

“你有这么大方?”子瑾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含在口中撕扯。

黏腻酥痒的感觉,让清河低笑,指尖朝他腰间悄无声息地一弹:“你才知道我大方么,反正解毒不解毒,都无所谓,何必不让北朝上下好好感激一番我呢?”

子瑾麻穴被点,浑身一麻,顿时动弹不得子瑾,也不恼怒,挑眉叹道:“早知道你不怀好意,那毒入体三分,虽不至死,但是却大伤身体,那位王司徒大人就算病愈,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不过说来,既然你早有这样打算,怎么肯在此地任那皇帝老儿弄了好几日?”

“如果我说,因为我怀念曾和他有一段旧情,舍不得,放不下,想重续情缘呢?”

子瑾看了她片刻,翻个白眼:“听你放屁。”

君色倾国 第七十二章 与爱无关 中

“好吧,换个理由,比如因为我想念他床第间温存技巧呢?”清河笑了笑,撩起子瑾的发梢轻佻地在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撩拨,看着子瑾不悦地用双碧绿的大眼睛瞪她,就忍不住低笑着低头在他漂亮的脸蛋上啃一口,留个牙印。

“不想说,又何必编这种借口?”馆里的人都觉得他架子大,给掌柜脸色,却不知这人一向以撩拨他逆鳞为乐,子瑾垂下睫毛,冷淡地道。

“哎,这年头,说实话也没人信。“清河摇头,假作真时真亦假,世人总爱听一些自认为在意料中的答案。

“我是真的想念呢,我想试试看,他心底是不是还有我。”她轻笑,那人用强,不是不可以抗拒,可是这样就不能确定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心底有你如何,没有你又如何,难不成你还真想和他皇帝重续前缘?”子瑾有些闷闷地道。

“你可了解北朝皇帝这个人?”清河没正面回答,顿了顿又道:“他雄才大略,有经世之才,极富野心,唯有一处是他的弱点,便是仁义重情和自负。”

既然他心中有情,除非已经做下明显不可挽回之事,不论她做了什么,他都舍不得对她狠下杀手:而太自负,便是轻视了她如今的能力。

人总有个坏习惯,总将比自己弱小的、卑微的、曾依靠自己庇护的人低看,即使明知也许一切都已经不同,自尊却不愿承认,骄傲的男人尤其如此。

若你真以为一切皆在掌握,她当初又怎会在宫中备受欺凌,若你真以为一切皆在掌握,她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你不再爱他,却让他碰你是为了利用他对你的心意?”子瑾挑眉,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他也只大略知道水青曾和北朝皇帝隐约有过一段过去,虽不知详细,却也知道正是那一段过去,才造就了现在的水青,仿佛什么在其眼中,却什么都不在其中。

“别说的那么难听。”清河指尖抚过子瑾高挺的鼻梁,停在他的唇边,似笑非笑地道:“他本就疑我,不过我顺水推舟罢了,还是你期望我什么也不做,抛下一切回到他身边,做个贤良淑德的好人,何况这与爱无关。”

他对她的情分,如何抵挡得过人心揣测,刻意陷害?如何能让她得偿所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与人分享?若只靠他那帝王赐予宠姬的爱,如今她大约早已是一棒白骨,任由人追思。

子曰,对的起别人之前,还是先对的起自己。

他们之间,从踏入这宫廷开始,就已经与爱无关。

清河看看月色,随后按惯例低头轻触了下他的唇,却发现子瑾没有如往常般启唇啃上来,清河顿了顿,笑笑:“睡吧,今夜不会有人来了,两个时辰后,穴道会解开。”

说罢翻身睡去。

子瑾看着身边人安详清美睡容,眸光复杂。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想试他心中是否仍有你,那么你的心中呢?

还有没有人能踏进你的心中?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子瑾暗叹一声,轻嗅了一口清河身上淡淡的香气,闭上眼。

就算是有了定神香囊,还是在这人身边才能睡得好觉。

八月初六:喜神西北鹤神正南财神正东空亡子亥

帝令,释晋之随使,以为司徒诊脉。

“果真是好日子。”清河伸了个懒腰,大模大样地踏出庭外。

“随使大人请,王大人在房中已经久候您多时。”面前宦官一脸笑意,却掩不住其中的逼迫之色,又或者是未曾打算掩盖。

清河对他的无礼,也不以为意,径自向前走去:“有劳您带路。”

王景略的病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重,至少在她进房的时候,他在看书,坐在床边,薄薄的绿色蚕丝薄被盖在腹部,头发不若以往一丝不芶地地束在头顶,而是散在颈边。

自有一股安详沉静的气度。

若不是他脸色唇色里泛了不正常的青白,大约也不过午后小睡初醒模样。

清河在房内欣赏了一会,见他没有唤自己,而身边宦官不敢出声,脸色却已经显出焦色来,不停地看着自己,想必是怕符坚责问。

她自认为一向是从善如流的人,自然上前去,行了个虚礼,单刀直入:“王大人,别来无恙,听说您刚从昏迷中醒来,果真是幸运,如今感觉如何?”

言下之意,怎么你没死,真是可惜。

片刻,景略才抬起眼,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托您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