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一顿,手中劈向羽林郎的剑竟陡然一顿,肩上顿时被面前的少年送上狠狠一刀。

“陛下!”杨定惊呼,立即冲上来将面前一脸仇恨佞气的少年一枪挑开,苻坚唇动了动,竟有了隐约的痛色。

手中的剑,却不再犹豫,狠狠地斩向围攻而来的羽林郎,年轻的凭借着勇气而拼杀的羽林郎怎么是一代大帝的对手,几乎触之即死。

只是有人看到,那白衣胜雪的燕王容颜上露出的笑意却渐深,而泰帝的脸上却渐渐显出不可忍耐暴怒与痛苦。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是第一场两代帝王的交锋之战,以慕容冲的溃败而完结。

许多年之后,曾有人问那垂垂老矣的慕容垂那一幕诡异的景象,慕容垂沉默了许久,才道:“或许是在问苻坚,刀剑沾染了自己氏族最精华的子弟们的鲜血是怎样的滋味?”

闻者悚然。

是的,喜欢么?

我对陛下的回礼,以您的刀剑吞噬者自己子弟骨肉同胞的鲜血与生命

他轻轻微笑,眉目生动若黄泉彼岸花缓缓盛开。

“下雪了。”

青衣人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清澈无双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怅然。

“掌柜的,羽林卫大营就在前面,一会就到了,您还是上车来吧。”赶车的老仆人朝手中喝了口气。

“嗯。”她惊叹:“紫衣最是喜欢赏雪煮酒。”

“掌柜的,放心,紫衣楼主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如今烽烟四起,说不定她正在某处等您接她,只是暂时连接不上。”

“嗯。”清河笑笑:“有谁舍得对那样的美人下手,紫衣聪慧,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过来了,必定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她相信紫衣的能力只是乱世而失去联系罢了。

如果,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紫衣或许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她相信一定能回来。

清河轻巧地跃上车,把手里面的一抹紫色方帕放心怀里,拉下斗笠:“走吧,刘伯!”

现在她最重要的事,是她想了很久,必须下定决心去做的。

凤皇,她必须把他带到自己的身边,如果曾经发生的事,她曾不愿插手,也无力插手,那么从今往后,她绝不能让后面的那些事情发生。

只愿,她还来得及阻止。

因为,从她再度在世间睁开眼的瞬间,她就已经没有选择权了,虽然迟了一点明白。

但是如果不能握住时代的脉搏,如果不能扭转乾坤,那她又何必再度投生这个世间。

既然老天给了她这条命,那么逆天又如何?

“殿下,羽林郎兵力损失了三分之一。”巫月恭敬地对着座上的人报告。

幽暗的暖炉光芒跳跃在大帐上首闭着眼拨动着手里老菩提子念珠的人身上,漾开诡魅的影子。

许久,他顿了顿,轻念:“阿弥陀佛,且往极乐。”

“凤主,接下里,我们要做什么?”一名羽林郎首领上前请示。

座上的人慢慢拨动着念珠:“鬼宿,二十八宿可有折损?”

“回殿下,无一人折损,旗下子弟也折损甚少。”

“嗯。”凤皇抬起融金丹凤眸,看向窗外纷飞的雪,静静地不再说话,似乎透过雪能看向极其遥远的虚空。

帐内亦是一片安静,无人出声动作,他们已经习惯凤主深不可测的沉静,这种沉静像一片安静的海域,不懂声色,却澜起澜落,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许多事。

“殿下,郎花主大人会带来怎样的契机呢,天意不及之处,人力有时候常常会有些奇异的助力呢。”

修罗魔道香 第108章 奴隶之爱(4)

“阿姐,什么时候到的。”

温柔的声音,熟悉的淡淡莲香怀抱,再冷的天地和风霜都像瞬间消融。

“怎么,不欢迎?”清河转过身,抬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下他的鼻子,这小孩怎么有越来越高的趋势。

“你让我怎么欢迎兵荒马乱中只带了一个车夫的你?”凤皇轻叹,略一弯腰,将怀里的人儿拦腰抱起,走到内帐的床边坐下。

清河抿嘴一笑,不说话,看着他拣了柔软雪白的狐裘裹住她,看他习惯性地揉揉她双手指尖后,然后将一双青葱纤手包住放进自己温热的怀里。

“不冷么?”风雪夜归人,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手和冰块有的比,只隔了一层单衣便是他温暖肌肤。

凤皇拨开她脸颊边的发丝,丹凤眸中似蕴了一潭澄净温水:“很暖。”

清河打开柔软的毯子,将凤皇也一起裹进来,轻笑着亲了亲他的眼睛,懒洋洋地偎入他的怀里:“油嘴滑舌,不过我喜欢。”

她喜欢这种感觉,寒冬暖暖地和自己的小鸟儿偎依在一起。

享受这刻宁静,抛却身前身后事,只得她和他,便是一片安宁小天地。

帐外大雪纷飞,滴水成冰,天色漆黑,炭炉子里明黄的火焰跳跃着,炉子上小小的火炉吐出暖暖地水烟,肉粥的香气飘散开来。

不知偎依在一起多久,像是模模糊糊地小眠了一会,她动了动依旧插在他怀里的手:“凤皇儿,你家姐姐饿了。”

“等一等,”凤皇起身,掖了下被角,确定不会有冷风漏进去,才下床,去取粥。

清河望着他温文尔雅的背影,心头多了一丝复杂。

世上有些人,若是他愿意,事无巨细都能不动声色做得妥帖熨烫到你心底,让你无法抗拒永生依赖,只是世间从无完美之事,等你幡然回首,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成寄生爱宠,提线木偶。

他千般柔情细心让你迷恋,却也看不清,那柔光下又险流暗滩?她可有能力将那些滩涂填平,换一个白首不相离?

“凤皇儿,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两个人了,有很多事,我们可以一起承担。”清河轻声道。

凤皇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又端着粥,略略吹凉,递过去:“当然。”

含下那温热恰到好处的暖粥,清河看着他,似笑非笑:“但愿你真的记得。”

凤皇笑笑,再将勺子递到她唇边:“阿姐,是为了苻坚而来的么?”

说话中,他神色安静恬然,并无一丝怒色,却让清河微惊,她想了想:“确切的说,我是为你而来。”

“为我?”凤皇抬起狭长的丹凤眸,看着她。

“凤皇,什么事人心?”

清河接过他手上的碗放下,让他坐下,取了梳子,散下他如水长发,慢慢地为他梳头。

凤皇淡淡道:“卑微而愚昧若墙头草,只会随风摇摆的东西,风来风往,便会毫无自己的立场的随风飘散的东西,便是所谓的人心,佛语有曰人心即地狱,千般爱恨嗔痴由此来。”

清河一顿,望着镜中略显模糊地人影微笑:“是的,因为力量薄弱,而如草籽般会随风飘散的东西,就是人心,毫无自己的意志,甚至有侵占同伴生存之地的卑鄙习性如野草籽的的东西就是人心。

可是若给予雨露和土壤,再贫瘠的土地也能发芽,再坚硬的城墙也会被草芥附身的东西,若是不能加以引导,便会滥生的东西,就是凤凰涅槃之火也烧不尽的东西也是人心。”

她相信,他比自己更明白,人心是多么淡薄却也可怕的东西,灭得了长安,杀尽泰川八百里无人烟,难道屠得尽天下人,堵得住悠悠众口?

凤皇垂下睫羽,淡淡道:“阿姐不愧是谢公旗下最得意的门生之一,消息与口才都是一等一,你是认为我打算断了长安粮物之策不妥么?”

他如果没记错,这是他和二十八宿商定未久,尚未实施之策。

清河轻叹,葱白的指尖撩起他柔软乌黑如缎般的发丝:“凤皇儿,你会担心兵荒马乱中我的安危,长安城里有多少和我们一样的夫妻,艰辛度日,一份薄粮,只求得生。”

“正是阿姐口中那些凡夫俗子,以其之恶念助苻坚剿灭他国,掳掠他人,让多少人流离失所,他们却为之欢呼,称颂:“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禁宫”阿姐不记得了么,有罪当赎,不过天道循环。”凤皇打断她,慢慢拨动着手中的念珠。

清河哑然,说实话,彼时她是完全没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清河公主,又早早离开,那是除却曾经对苻坚的怨愤和伤心外,对于这些没什么感觉。

“我同意便是。”凤皇抬起脸,精致的丹凤眸里一片淡然:“因为,这是你所求。”

清河心里一疼,咬了咬唇,她不想看见他这个样子。

“凤皇儿,对不起,我知道的。”她知道那样骄傲美丽的小王子一夕之间沦为玩物是怎样的屈辱,她知道他听到长安城里人人将他当成笑柄般传颂时,微笑的面容下的灵魂受到的鞭笞。

只是,就算知道又如何,旁人轻飘飘的一句知道,怎么抵得受刑者身上刀子的凌迟?

不是不恨那些人将别人的痛苦当成娱乐,但是,那便是人之本性,但她不想见他万劫不复,立地成佛——修罗杀生佛。

她半蹲下来,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平视他幽邃的眸:“凤皇儿,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英明帝王,你只需要成为我一个人的帝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只要你记得,不论你做任何事前,都要记得我们还有一生一世,长长久久。”

她没那么伟大和无聊去培养一个盛世君王,只是,她既然已经开赌,就绝不会像曾经那样随波逐流,这些话,她不知道有多少作用,只赌他心中还有她。

凤皇眸光深处微微一闪,似有柔雪消融:“不论我做什么,阿姐都不会离开我么?”

“我从不许诺这种东西。”因为那太容易让人得寸进尺,见他神色微沉,清河一笑,到底见他完美面具裂开。

她仰起头凑近他的唇边,猫儿似的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一下他的唇:“嗯,不过你是个例外,我说过不会再离开你。”从她决定握住他的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绝不会再让曾经的离别再重演,只是

清河欣赏着他被她撩拨得温文消失,眸光里锐光不稳的模样,双臂环上他的肩头,在他的唇角慢吞吞轻咬,一路让濡湿的痕迹落到他颈边:“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让我太伤心,凤皇儿,你不会喜欢我要做的事的。”

她不喜欢欠债,更不喜欢别人欠她的债,特别是情债。

与他温柔的吻不同的是他眸里涌起迷离波澜,“没关系,只要你记得今日的承诺。”

并——永不违背。

情欲的火焰,燃烧得异常的缓慢,却撩得人所有的感官都敏感到疼痛。

只是太慢了

她轻喘着,手指紧紧地攀附着他的肩,目光朦胧间见他紧闭着眼,额上薄汗如春雨,眉宇间有隐忍的痕迹。

指尖抚上去,想要抚平,却指尖无力。

无力抚平那——寂寥的,深远的,忧伤的痕迹。

大帐内,灯火通明,羽林郎中郎校尉以上的统领们聚集其中。

“郎花主大人,若是放弃断绝长安粮食的计划,我们下一步又改如何去做,苻坚在长安的军队虽然人数不多,却都是精锐,上次之战就已经让我们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马!”听完清河的话后,羽林郎将们间一阵骚动,有年轻的郎将毫不避讳地上前一步道。

清河略一迟疑,这一点,她还没有决定好。

凤皇淡淡地宣布:“我想,召见大家的理由,郎花主已经与大家说的很清楚了,羽林卫血谏泰帝为的亦是天道,断绝长安粮食的计策,虽为上策,却伤及天道,我们自当另辟他径。”

在座的年轻将领们只略有迟疑,便同时低头称是。

凤主是他们的统领,郎花主亦是郎卫们的导师,既然两位大人都已经达成一致的意见,他们自然服从。

看着散去的羽林卫郎将们的身影,清河松了一口气,摘下面纱,有些抱歉地看向凤皇:“谢谢。”若不是他方才帮她解围,她一下子还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

“没关系,办法总会有的。”凤皇温然一笑,握住她的手。

办法么?

她眸光有些飘忽,是的,办法总会有的,但是她真的尚未能做出决断。

踏出帐外,雪很大,薄如绒花的雪片落在掌间,慢慢融化。

像许多过去的人与事,慢慢消融,再无踪迹。

她轻叹,握住掌心的雪,慢慢地穿行在营地间,身后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唤住她:“郎花主大人。”

清河一顿,回过头,挑眉:“巫月?”是凤皇身边那个神秘的侍从,她很少与此人打交道,忽然发现,似乎她对凤皇身边的人都了解得很少。

“郎花主大人,巫月所言所言若有冒犯,还请您恕罪。”巫月声音有些僵冷。

“说罢。”

巫月抬起眼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郎花主大人,巫月不知道您是怎么说服陛下改变围杀长安的主意,但您应该知道自己是对殿下影响最大的人,所以巫月希望每一个您做出的决定都三思而后行。”

“殿下?”清河微微眯起眼:“你是慕容皇族的人?”

只有慕容皇族的人,或者说甚至只有足浑皇后的人才会这么称呼凤皇儿。

“是。”巫月并不避讳。

“你觉得屠尽一城老幼除了给你家殿下留下嗜杀恶名,激起民愤,会比较好么?”

巫月一顿:“巫月想知道大人爱不爱殿下?”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清河有点不悦,这男人怎么娘们唧唧的。

“我想郎花主大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提了怎样残忍的要求,也不知道殿下做出了怎样的让步。”巫月冷冷地道。

“。”

“大人如果是爱着殿下的,那么巫月想问,大人知不知道在那座城里殿下如何成为今天的模样,大人知不知道殿下背上的伏翅凤皇是怎么来的,大人知不知道那座城里豪宅朱门的一品大员中,有多少人是亲自鉴赏过那只凤皇,又传唱出怎样污秽的歌谣。”

“你说什么!”清河蓦地抬眼。

巫月不理会她,只轻道:“大人怎么能容忍曾经伤害过殿下的人好好地活着,怎能容忍长安城的人用肮脏的目光看着殿下,大人根本不知道,长安城里每一个人的目光之于殿下而言都有什么意义。”

他的眸光看向天地间飞舞的雪,仿佛像是第一次在大牢里看到那个少年的模样,浑身鲜血,像一团跳动的美丽火焰,却奄奄一息。

那些目光,就像一把把小刀,一点点地磨砺撕裂着那个少年的灵魂,血肉模糊,消融殆尽。

“大人大概也不知道,您身体里的万蛊之王血蛇蛊,是皇后娘娘驯服的,娘娘将血蛊饲养在自己的身体里,以血肉喂养,临终前才将它们炼成交托给殿下,娘娘临死前唯一的遗命便是——复国。”

巫月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殿下背负了什么,从未告诉大人,是么?”

清河缓缓闭上眼,惨然一笑。

是的,他从未说过。

从未让她知道他曾背负了这样深重的忧伤,痛苦与隐忍

只得一个温柔,细心地他,却从未说过,涅槃凤凰之火是怎样的噬心之痛,刻骨铭心的伤。

彼时,他将她送出自由天地,却将自己留在了修罗狱。

喉间仿佛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困难。

她颤抖的指尖紧紧揪住衣袖,闷痛得无法忍受

“大人知道,什么事奴隶之爱么?”

巫月的声音若远若近,嘲弄里带着一丝伤怀。

奴隶之爱——因为是奴隶,所以不能光明正大拥有爱人的权力;因为是奴隶,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所以能够得到的东西,就会不择手段地想要去握住,紧紧地把心爱之物握在手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修罗魔道香 第109章 梦回雪落

“同盟军在奔袭的途中,却非一日可及,如今天下大乱,羽林郎如今只得四千之众,若是不能迅速地占据长安,无以为根据地,一旦秦军的援军先至,恐怕危矣。”

年轻的羽林郎将们,并未沾染多少官场习气,就算是二十八宿偶尔也有低声议论。

心宿忍不住道:“凤主大人,断粮之策,虽然也会拖延一些时间,但若不与秦帝正面对上,仍是稳妥之策,可否再与郎花主大人再议?”

二十八星宿都是凤主一手暗中挑选培养的死士并不怕死,但是他们同时也有兼具谋士的身份,不怕死却不代表愿意看着主子好不容易生聚之力量,如此白白地消耗。

这支羽林郎,是凤主筹谋许久,悄无声息地替换掉里面对苻坚忠心的贵族子弟,挑拨了剩下的可用氏族子弟对苻坚的看法方才一步步掌握了的力量,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