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姚金金,突然觉得崔主管真是悲剧,他也勤快,也不能说他对公司没感情。可是,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要他走他就只好走。

替老板做,早晚有一天要离开。

崔主管说。

有的人,是光荣退休,然后闲聊时回忆当年,“那会的我…”

还有人,…

反正,水泥的公司流水的员工。

第20章 第二十章

崔主管在拘留所呆了几天,他在公司的东西,由保安在人事部同事监督下装了只小纸箱。带警示条的风雨衣、应急灯、安全鞋都是公司财产,能拿出大门的也就毛巾水杯之类的。箱子放在门卫那,不过崔主管从那天被警察带走后,再也没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渐渐有同事兔死狐悲,10年以上的老员工,说走也就走了,没见到经济赔偿的钱影子。

姚金金最清楚。

郭家栋让她替他给崔主管汇8万元,是私人名义给的。

姚金金拿着装了八叠人民币的文件袋,出来就跑了趟银行。

崔主管在电话里千谢万谢,让姚金金听得有点心酸。程正喜不以为然,“你去同情他?我这种无辜受害的岂不是要情何以堪。”姚金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同情你,当时你叫我辞职,我是辞过职。”程正喜觉得以她偶发性发傻,确实做得出这种事。他虽然感动,嘴上说,“我怎么知道真假。我只晓得你越做越大,比文娅婷还厉害,身为秘书,有两个秘书的秘书。”

匿名信事件过后,不知董事长怎么想的,把原销售秘书小陆调上楼做了姚金金的下属,销售部又招了个男秘书。这样一来,新闻迅速盖住了旧闻,大家津津乐道,运道好的姚金金的大名,每天都出现在公司八卦榜上。

一个和尚挑水吃,三个秘书抢活干。无论哪个老板叫姚金金,另两个的头也同时抬起,有时她应得慢了点,那两个马上小声提醒,“老板在叫你。”

姚金金心想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一个人时,手头的活像货车超载20%,虽然有压力,但以发动机的能耐,按正常速度向前奔没有问题。现在增加到三部货车,像她是跑惯的,活仍能达到90%,但空闲比从前多了就有点不舒服。另两部时常空车状态,在她俩的虎视眈眈下,那点不舒服又掺了不自在。

汪勤和小陆暗暗叫苦。现在背后坐的是老板,别说聊天开玩笑,连看非工作邮件都要提一百个小心。此地正常编制是两人,董事长调小陆上来,是想淘汰汪勤,还是寻理由开销小陆?两人都觉得自己比对方有理由留下来,但又怕好的不灵坏的灵,万一,老板针对的是自己呢?

只要这样一想,空中那根无形的鞭子就开始挥动。

苦的是在老板眼皮底下,连装忙都需要演技。汪勤和小陆,差点把秘书部存档的文件都翻烂了,天天抢着接电话。相比之下,姚金金今天出门开会,明天在家写报告,手头的活又新鲜又丰盛。

汪勤仗着从前帮过姚金金的情份,私下开口,金金,忙不过来时分点活给我吧。

姚金金处于未饱和状态,没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汪勤又说,我来了也有一阵子,再没表现,肯定要被打回原地。听说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事部至今仍空着个用人的名额。万一哪天顾小芸想捉弄我,只要开口借人,我还不得乖乖回去。

姚金金觉得是。

小陆愁容满面。从前姚金金在田总监手下水深火热,小陆没落井下石,现在姚金金不能不考虑她的难处。小陆说,“我这颗心吊在半空中,金金我怕。”

姚金金思来想去,要不自己申请调部门?不离开公司,仍为老板效力,不算忘恩负义吧?

按同事看来,姚金金的位置妙不可言。可她自己却觉得做秘书挺烦的,天天要修饰到整整齐齐;说话得小心,有些中层特别注意风向;还有,刚上手那会活又多又杂,不知如何应付,时间一长,却发现来去那点事。最重要的,她只是二传手,不能按个人意思处理。

姚金金要是没主意的人,那也罢了,收入不低、工作不忙,多好。可偏偏她主意特别正,要不,中学毕业就留家里种地嫁人了,哪还是今天的日子。

转去哪里好?姚金金日思夜想,想来想去全不行。人往高处走,别人的礼貌全是给老板跟前的人,她要退到起点重新开始,之前的辛苦白费了。可像文娅婷般从秘书的位置跃为业务部门的要人,姚金金缺的东西多了,见识、资历、人脉、…

姚金金暂时歇了转岗的心,决定给自己两年时间,一来弄清兴趣与志向,二来把秘书工作做到更好,别跟猴子似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一认真,她跟程正喜猛的多了许多共同语言,吃饭时恨不得把西方经济学的理论一套套搬到现实来。

文娅婷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弯指在餐桌上敲了几下,“有聊得很哪。”

姚金金被噎了,这才想起,文娅婷对程正喜有意思,拉她来帮忙。没帮上忙,还尽把她冷落在旁边,难怪有意见。

姚金金赶紧低头吃饭。

她不说话,文娅婷也没什么想说的,随便扯扯就扯到徐历的女朋友身上去了。姚金金才知道,原来程正喜去证券公司跟徐历有关系,是他建议程正喜尝试新的职业,还给写了推荐信。

现在的姚金金不再认为徐历是最苛刻的老板,但听到他这么有人情味的一面,仍然有些吃惊。文娅婷看在眼里,后悔说起徐历的好处,赶紧把话题拉远,说起过了元旦就是春节了,年怎么过的事。

提起回家,程正喜和姚金金顿时成了闷嘴葫芦。程正喜最怕回家探亲,他父母舍不得过年时的生意,小饭馆每次都做到年三十下午才歇,年初二又开。那时节一般的小饭馆都休息了,客人也顾不得嫌好嫌坏,见开着的就进,所以他到了家还得做临时跑堂。姚金金怕的是相亲,从她大一开始,她妈就开始操心她的婚事,生怕闺女误了最重要的一节课,好小伙被人挑光了。

文娅婷催着说话,程正喜不提家里的事,姚金金扭扭捏捏说了。

文娅婷灵光一闪,“我有主意。过年时程正喜你别急着回家,去姚金金家帮个忙得了。”

这怎么行?

不过,程正喜想想,也行,反正娇客上门,最多被围观。从前他为了逃避回家的劳动,也在春节时去过同学家玩。再说,上回听姚金金说了家里的池塘菜地,他还挺想去瞧瞧的。

姚金金急了,文娅婷你傻啦,哪有放喜欢的人跟别人走的道理。

等饭局散了,她借口逛街拉上文娅婷,撇掉程正喜后,终于问出口了,“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能怂恿他到别人家去,我…也是个女的啊。”

文娅婷装样的本领,在公司排不上第一第二,起码也在前五。虽然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对姚金金的估计全错了,满心满腹滚动着杂七杂八的念头,嘴里却很平常地说,“别多心,你还不清楚我一直把他当能说话的同事看。春节你把他带回家让父母帮帮眼,说不定就成了。”

姚金金段位没人高,顿时傻了眼,是这样吗?

文娅婷叹了口气,“别学我,一年比一年往老姑娘走。”

姚金金闭上嘴,对方那点心思她又不是不明白,总不能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文娅婷又笑了笑,“我知道你和他的事全是我们在瞎起哄,不过大家也是觉得他还行,才拿他说事。你要对他有那么点意思,不如借这机会摆明。”

姚金金没想到表面很高级白领的文娅婷,也有够八的一面,跟超市里初中、高中毕业的大妈没啥区别,除了无语外她竟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偏偏文娅婷补了句,“不是我说,我觉得你对他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当然,他对你也是。”

姚金金回去忍不住郑重思考,她对程正喜到底怎么个想法。

无果。

只能怪她看过的几部偶像剧提供信息有误,全是天雷勾地火,朝爱暮恨。

姚金金努力把自己和程正喜套进角色想了想,可惜初见面她已经看穿他小市民的本质,假如他嘴里冒出那些深情的台词…不不不,不能想象。他只会不耐烦地瞄过来,说不出的“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人,看在快笨死的情况下,我大发慈悲拉你一把”。

姚金金没想到,为了报答她的善良,文娅婷决定努力推动他俩的恋情,让故事尽快达到高潮,发了条短信试探程正喜,“有没有想到去姚家弄假成真的后果?”

过了很久,久到文娅婷以为程正喜没收到短信,或者已经睡了,或者压根不愿意提的时候,回复来了,“那又怎样”。

有戏。

文娅婷赶紧回道,“那你得主动点。”

这次没回音了。

姚金金白天上班的时候,没空想私事。她愁哪,怎么和两位资历比自己深的下属打交道,尤其这两位时时刻刻愿意帮她分担工作。姚金金最怕没事做,把工作分光了,她做什么?

程正喜说,“复印、传真分出去,该派跑腿就照派,聪明人无论做啥都会出头,熬不下去只好怪自身不够坚持。”

郭家栋没动别人,只把姚金金找去谈了次话,问她工作量够不够。

姚金金不明白董事长的想法,凡类似不明白的时候,她选择实话实说,不够。

于是老板给她加了件事,参与负责食堂。

姚金金又是一阵忙乱,忙起来连饭也没时间吃,等稍有眉目时脸小了圈,跟从前的照片比简直像去过韩国做了削骨。可惜食堂众口难调,她累死累活地整顿,吃饭人仅仅觉得食堂比从前干净了点、菜色多了少许品种,还有,在食堂看到董事长和总经理的次数比从前多。

姚金金累得是吃饭也缺力气,坐在餐桌前发呆。

程正喜端菜盛饭,很从容地说,不用订车票,他借了部车,准备过年时开去她家。

姚金金说用不着。她家不远,就三四小时的公交车路,再倒两班车,从市到镇、从镇到村,方便得很,一天能到家。

程正喜问,“没大包小件的行李?”他还以为她难得回次家,彩电冰箱的太大件不可能,衣服糖果的少不了。每年春运的新闻里,民工不都满身是包。

姚金金想捶他脑袋让他清醒,啥年代了,现在流行折现。

“借都借了,留着用吧。”程正喜想,万一形势惊人,姚家过于热情,有车在手想溜也方便点。

不过他没想到,对这消息反应敏捷的是自己父母。程家两老听说儿子春节去女友家,生意也愿意放下了,特意歇两天工出门探儿子和未来儿媳。

程正喜再不情愿,人已经来了,只好喊姚金金到家里吃晚饭。

姚金金跟董事长打交道多了,谨记对上年纪人必守的两个要点:多听话、多说好。

程妈妈以为儿子年纪大了找不到合适的,只好寻村姑,结果来了个城市白领,乳白色衬衫、浅灰羊绒开衫,西裤、中跟鞋,半长大衣。要模样有模样,要礼貌有礼貌,尤其勤快得很,袖管一卷到厨房帮忙。还听说是董事长秘书,说出话来比一般的中层要响,程妈妈心上的乌云飞走一半,跟姚金金面对面坐着剥风干栗子,准备烧肉吃。

一头剥一头聊。

有姐有弟,父母健康,家族人丁旺盛,-不用担心赡养问题,程妈妈心上另一半阴霾又飘得差不多了,抢下姚金金手里未剥完的栗子,赶她出去看电视。

程家两老舍不得店里生意,既然放心,第二天一早急着赶回去,留下一堆嘱咐:一只火腿,关照亲家去肉铺处理,免得不会弄浪费了;一只咸腿,给亲家春节添菜;两盒黑木耳两盒香菇,全是东北来的,请亲家放冰箱,放外头受了潮要影响质量;一蒸糕,是他们自己蒸的,祝亲家年里甜甜蜜蜜。

程正喜暗暗好笑,自家的娘不见鹞子不撒鹰,这些东西不知他们昨天藏在哪,连他都没看见,要是姚金金不合意,恐怕就原封不动拎回去了。

最后程妈妈摸出只红包和儿子说,要是姚家给他见面礼,他也把这给金金,就说父母给了,他忘记了。否则,就算了。

程正喜开玩笑,“对。万一她和我分手,损失也小点。”

程妈妈气得骂人,“讲不出好话。”想到儿子的年纪,程妈妈真是愁,30岁的人了啊。她再三叮嘱,“女人经不住骗,你多骗骗她,她肯定离不开你。”

不一定。程正喜想,在姚金金面前,一切花招无用。好在,她也不耍花招。

节前郭家栋口头定了三个秘书的位次,姚金金是头,另两个听她指挥,由她安排工作。

他私下给姚金金三千元,让她做好人请汪勤和小陆吃饭。

姚金金拿着钱,犹豫了大半天,下班前决定有福同享,把钱数告诉她俩,问她俩如何花掉这笔钱。

汪勤脱口而出,“饭也别吃了,大家平分?”

小陆不吭声,眼神里也是那意思。

这事,转头徐历就知道了。他想,姚金金毕竟不老练,对别人好要有区别。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年底是各种招待会的高峰,今天市政府,明天局委办,郭家栋出席该种场合时带上了姚金金。有段时间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至今姚金金有心理阴影,跟他相处时战战兢兢的,生怕踩中地雷。郭家栋说要把她的毛病纠过来,越是心里怕,越得多面对,处到不怕为止。

姚金金说噢。

她觉得自己也不是怕,就是谁喜欢白挨骂,见脾气不好的躲远点而已。

郭家栋的习惯,晚宴前先找地方喝半碗粥。姚金金和司机魏全贵陪在旁边,老板让他们也点餐。两人看郭家栋只叫份粥,哪敢越过他,魏全贵点份炒饭,姚金金要汤面。等上菜的时候,郭家栋像个长辈,问问他们家里的情况,这天说到程正喜。老板说,“你不是他对手。”

姚金金没料到老板说到她头上,脸腾地热了,也不知道回啥好。

魏全贵看着乐,嘿嘿笑了。

郭家栋说,“女孩子要小心,遇到不恰当的男人起码伤几年。”

姚金金想,这怎么说,解释是越描越描,不说呢又像承认事实,老板对程正喜的反感够大,人走了还拉下一堆批评。不过她更清楚,跟董事长辩论是无用功。被误会就误会吧,咱人小气量大,姚金金不吭声,替老头加茶。

郭家栋就喜欢她这点,又说,“他呢不是坏,就是想法太多,太急,扛不住压力。”

姚金金耷拉着头,恨不得把老头嘴封上。

还好有正事,等点的东西上了,各自吃了赶紧走。

被他这么一说,姚金金带着程正喜往家奔时,话难免少了。加上车里还有丁卫东,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政治经济天文地理地聊,她乐得做听众。

丁卫东的车送厂检修,来约姚金金一起坐大巴,听说有车就搭顺风车回家。

路迢迢。

好不容易到镇上放下丁卫东,程正喜听说姚金金家还得再开大半个小时,顿时灰了半截,当她面没露出来,硬撑着继续开。勉强的事没好结果,等姚金金回过神,连她都不知道在哪了。

没路牌,没标志性建筑物,两米宽的路,没住宅,没行人。

姚金金歉疚得不行,程正喜安慰她,“没事,我记得来时的路,退回去再走。”

黑灯瞎火的,向左看,阡陌交错;向右看,阡陌纵横,他哪里真记得路。

路窄调不了头,得踩着刹车慢慢退,程正喜怕车轮陷到田里去,背上的汗滋滋往外冒,还得举重若轻装没事让姚金金安心。

姚金金看了会,突然明白过来。程正喜好面子,她说穿了怕他脸上过不去,只好仍旧端着放心的样子,暗暗替他加油。

程正喜平常不开车,这车又是手动档,随着车子一阵震动,歇火了。

陷进黑暗,两人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表情,反而松口气。可惜在寂静里透气声大了些,彼此都听见了,尴尬之后先是干笑,然后好笑,最后笑成一团。

程正喜咬着牙打火启动,姚金金按住他的手,“我有个表妹家有车,我找她来接我们。”

她的手心特别温暖,程正喜手掌一翻握住了。

姚金金想抽出来,没成功,心怦怦乱跳。

远远的有车经过,程正喜松开手。

姚金金说,“咱们跟上那车。”

程正喜说好。

姚金金说,“人家多半也要上大路。”

程正喜说嗯。

姚金金说,“他怎么停下了?”

程正喜说,“啊?他到家了。”

姚金金下车去问路,她跑得跟兔子似的,程正喜看着,定了?定了。

姚金金回来,程正喜问,“怎么走?”

她答,“他说,不知道。”

两人傻乐了会,姚金金打电话给亲戚,让来接,“路边有个牌,XX大白菜基地,…”

程正喜估计姚金金表妹跟她开了个玩笑,还跟他有关,因为她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他,声音低了八度,跟蚊子咬似的哼了几声,“乱念...”音量才又变大,“快来,快快快,我们又累又饿!”

过了二十几分钟,救星来了,一辆小奥拓带着他俩走出了菜地。

到了姚家,姚金金给程正喜介绍,屋前那幢楼是大舅舅家,旁边是二舅舅家,后面是三舅舅家。进门见过姚金金父母,姚金金又给程正喜介绍,大舅妈、二舅妈、三舅妈,大舅舅家的大表姐,二舅舅家二表姐,三舅舅家四表妹就是开车去接他们的。她亲姐嫁得远,亲弟在外面打工,还没回来。

表姐表妹们基本一娃在地,一娃在怀。

姚金金淹没在人堆里,程正喜感觉到她们的视线全停留在他身上,交头接耳估计说的都是他。到此地步他只能笑,表示欢迎观赏。结果他俩吃饭,坐着站着旁观吃相的人有一桌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