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君山附近,双浆车船载着上百地士兵,在湖面上飞驰,般侧的车轮飞转,水花涛涛,杨岳坐在船舱口,笑着指点道:“当初杨幺与宋军交战时,俘虏了一个叫高宣地造船手,正是靠了他制出来的车船,方接二连三打败了宋军,现下过了百年,我们用地不过还是这类车船,可知当日杨幺船队之盛状。”

杨幺到底在汨罗江边住了五六年,自然识得这些东西,点头道: “我听说你寨中,有多浆楼船三十艘,双浆车船五十艘,平底船与鹰船各有八十艘,大、中、小型船舶皆备,倒真是万全,只是这湖面广阔,蒙冲舰共一百六十艘虽也够了,这车船若是仅以拍竿飞锤制敌,遇上大敌,却是难以对持。”

杨岳笑道:“可见那个冯富贵是你的亲信班底,说得竟和你一模一样,好罢,那盏口炮是多少钱一台?长火铳价钱又是如何?”

杨幺大喜,数着手指头,笑道:“盏口炮总要十锭银钞,不过如今无人再用银锭,除了以物易物,都是以金银结算,就算一百二十两一台罢!长火铳原是六十两一具,天完军我是算九折,到底是我家里人,一口价,盏口炮七十二两一台,长火铳三十六两一具罢!一艘车船总要盏口炮四台,长火铳十具方是个样子,我不要零头!便宜你了!”

杨岳目瞪口呆,半晌出不得声,久久方回过神来,一边摸着杨幺的额头一边纳闷道:“没发烫啊,怎么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杨幺瞪他一眼,打开他的手,哼道:“你也去打听一下,官制盏口炮和长火铳暗地里交易是多少钱,盏口炮二百两,长火铳一百两,河 东、江浙那些土豪们抢着要!我是嫌起运麻烦,路径不畅,才不做那边的生意,否则那里还有这样地便宜事?”

杨岳一把抱过杨幺,掐着她地细脖子道:“小丫头片子,你老实交待,你现下手上赚了多少钱?看你这黑心样,当初两家的家财加起来也不过未到四百万,你现下就靠这火器,只怕也赚到一半了!你还好意思来赚我地钱!”

杨幺咯咯笑着,得意道:“早说了,我的钱就是你的,何必这么计较。这才多少,我还未算弹药钱,实话和你说,火炮、火枪不过是个 饵,都是便宜卖地。那炮弹才是真正赚钱的,我这枪炮特地制得和官制的口径不一样。平常的弹药用不上,非要到我这里续买才行!”

又瞅了瞅杨岳的脸色,掩嘴笑道:“好罢,谁叫你是我心上地人。女人心上有人了就容易犯糊涂,你那些车船我都免费替你装上枪炮。

但弹药钱可是一个子儿也不能少的。”

杨岳舒了口气,放开了杨幺。尤是瞪她道:“弹药怎么算钱,你给我说清楚了!”

杨幺扑入他怀里,腻着他道:“眼看着就要到寨子里了,你还和我扯下了船。你还能这样抱着我么?”

杨岳知道她在弄鬼。却也无法,抱着杨幺缩回舱中。扯下船舱地布幔,任小船顺风向君山水寨飘去。

君山岛,位于巴陵县城南面,隔湖相望,不过三十里水路。

君山岛四边高,中间低,呈洼地状,面积极小,不过二里方圆,共一千五百亩,岛上七十二峰,曲径幽深,树高林密,郁郁葱葱,诗人刘禹锡在《望洞庭》诗里赞道:“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其秀丽小巧可见一斑。

此时,杨岳已带着杨幺弃舟登船,杨幺独自站在高高的楼船顶上,只见岛上水寨森云密布,贯连如巷,好似一座湖上州城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设两寨,两寨之间设有栅栏,麻石围墙,箭楼,又用长廊相连,长廊旁盖有数十座竹、木屋,接连如云,鳞次栉比,供士兵驻守歇息。每寨前都修有船坞,船坞前停靠着渔船和蒙冲斗舰,从远处望去,正座君山岛外层况似一座壁垒严森的湖中碉堡

杨幺见得不过四五年,杨岳等人就把水寨建成如此规模,钦佩不 已,不由叹道:“百年前杨幺水寨,不过就是这般景象了罢。”

身后传来大笑声,杨幺回头一看,只见杨天康一边摇头,一边嘲笑道:“我们家的祖宗真是被你小看了,我们如今不过占了七县一州,哪里比得上杨幺当年十九县地盛状?幺妹,你在潭州城里呆久了,眼界怎的反而变小了?”

杨幺见得杨天康,极是喜欢,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天康哥,我们总有三四年没见,你怎地见面就笑我,好罢,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来我说说祖宗当年的威风,我也就不计较了!”

杨天康越发笑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杨幺地肩头,道:“还是这样尖嘴利舌,“又愣了愣,打量了杨幺几眼道:“听小阳和报宁说,你如今也开始习武了,果然有些门道,若是以前,我这一巴掌还不把你砸趴下了?”

杨幺自是有些得意,还好她在报恩奴手下败了一场,也知道谦虚,约着杨天康回寨与她喂招后,又催道:“你快和我说说当年的水寨又是怎么样的?”

杨天康笑道:“你看,君山水寨四面不过八座,便是把内寨十座加起来,也不过是一十八座,当年杨幺在君山可是建了七十余座水寨,是我们的四倍有余。再看人数,现在我们收聚流民、招抚小股流寇,联合岳州各地豪强,不过也就二万人不到,这八座水寨里只有八千,我们两族人和平江县随附的各族,编入军伍地男丁也就是五千人,总计不超过二万五千人,加上家眷最多五万,当初杨幺八万大军,近四十万眷属,何等声势?”

杨幺不免点头受教,此时,楼船从西面水寨入岛,高有十米地包铜绣门随着绞轮刺耳的“吱呀”声慢慢升起,在杨幺地面前现出了君山的真形。

只见岛上处处是登山曲径,要害处尽是关卡,杨幺随着杨天康下了船,杨岳却不知去向,知他有事,便跟着杨天康慢慢登山。

过了二里山路,通过三处关卡,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大片金黄水田延伸到远处,农田尽头远远看着是十座旱寨,老弱妇孺往来其中,孩童欢笑嬉戏,以巨大的旱寨为中心,四周散布着上千竹屋。此时正是晚饭时分,一片白色的炊烟了了,好一派田园风光。

再走了几里地,便来到旱寨近前,那十座旱寨之间以竹廊相连,晴不爆日,雨不湿鞋,似一座城中之城。

“那寨子里驻扎的是我们张、杨两家的两千族兵和族里妇孺,白日里任人进出,里面还设有当铺、酒家、客店、货站、赌场一应俱全。 “杨天康瞟了看得瞠目的杨幺一眼,道:“潭州商联非要插一脚进来,开了这些东西,当初我们还觉着无用,没想到居然被他们赚了个瓢满钵满,你从哪里找来冯富贵这样会做生意的人?”

杨幺听得这些店铺居然是自家名下,顿时眉开眼笑,大笑道:“我原也没想到,他是如此厉害,只是见他办事麻利,做事用心,就让他来巴陵做了管事,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杨天康奇怪道:“你既是老板,难道不知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么?”

杨幺道:“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的事务,既托付了他,只要他按规矩办事,交钱,把帐目理清,其它我不过问,如此看来,倒是应该好好夸奖他一番才是。”

说话间,两人入了寨子,正中居然有三四条长街,铺着麻石,两旁的店铺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杨天康指点着道:“这也是君山自产的麻石,除了外面水寨、关卡处砌墙外,这里也铺了几条路,却是我娘的主意。”

杨幺不禁笑了出来,正走着,忽地看到一个彩楼,甚是热闹,楼前挑出个小彩幌子,杨幺定眼一看,上写“小凤翔”!

杨幺看得“小凤翔”几字。顿时大吃一惊,扯着杨天康向前跑了几 步,要过去细瞧,却被杨天康急急扯住道:“幺妹,那里去不得!”

杨幺转头惊道:“那里真的是青楼?也是潭州商联开的?”

杨天康急忙掩住她的嘴,埋怨道:“青楼这两个字也是女孩子家能说的?为了这个东西,我们家的男子,上至我爹和张忠仁,下至张国意和张国诚,挨了多少白眼,被她们讥讽了多少次,只是外面的兵士、家属多是要到此花钱的,便是小阳、下德、下礼他们看着碍眼,也是无 法,但我们家的男子是绝不敢来此的。我上回只是走近看了一眼,回头就被小阳知道了,冷了我多久!”

杨幺笑得打跌,心里本有一股怒意也悄得无影无踪,摇头叹道: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法无天的,现在才知道,咬人的狗当真是不叫的!”

杨天康没好气给了她后胸勺一巴掌,骂道:“瞎说什么呢?什么狗不狗的,话说回来,要不是杨岳点了头,凤翔楼又没有你这个大老板,凭什么进我们寨子开分店?”

第四十七章士别三日

杨幺听得此事。瞪大双眼,还未来得及问,杨天康又笑,呢,杨岳这事也办得好,八千士兵多是单身流民,守在这孤岛上,平日也就上湖边屯田,若是没有这个去处,只怕这岛上的妇孺也不安生了。”

杨幺听着杨天康的话,慢慢点了点头,脸色和缓了,正在此时,背后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幺姨?”

杨幺回头一看,却是杨下德与杨下礼,张国意和张国诚四个人站在街当中,皆是一脸惊喜,见得杨幺回头,杨下德立时扑了上来,叫道:“幺姨,你终于也来洞庭了!”

杨幺见得如此多的亲族,心里也是暖洋洋一片,还未说话,杨下德靠着她,笑道:“幺姨,我可先说了,你们潭州商联造的短火铳,我和下礼,你一人要送一支!”

杨幺顿时哭笑不得,身后的张国意不免咳嗽一声,轻轻唤道:“下德,下德…”

杨下德回头瞪了他一眼,依旧挽着杨幺胳膊,亲亲热热地说道: “幺姨,我知道你如今生意做得大,在潭州城忙得回不了洞庭,不过,我还是得和你说,小岳叔如今太不像样了,你看——”杨下德转头指着小凤翔,“他居然让这种生意进了寨子!我们说了多少回,他都不肯拆了,小岳叔最疼你了,你去和他说说,一定成的!”

这一下便是杨天康也免不了咳嗽几声,却不敢接口,倒是杨下礼,走过来笑道:“姐姐。幺姨看样子方才上岛呢,咱们正好领着他回孝字寨休息一下,也让她看看自个儿的房间,到了晚上,我们三个住在一 起。还有多少话不能说呢?”

杨幺随着他们入了寨,方才知道。十寨以仁、义、礼、智、信。 忠、孝、廉、耻、勇十字命名。前五寨为仁、义、礼、智、信,后五寨为忠、孝、廉、耻、勇。仁字寨为聚会议事之处,眷属居住之处。

其中。忠字寨为张家人所住,孝字寨为杨家人所住。廉耻两寨为平江各族眷属所居,勇字寨则是眷属聚会之处。

杨天康、张国意、张国诚皆是族兵。住在前五寨,将三女送到后寨口,便转身离去,杨天康道:“幺妹,若是你那短火铳还有多。给堂哥我一个也是好的。”说罢。大笑离去。

孝字寨由十二座竹楼连成,每座楼有三层高。每层有大小房间不等,皆是竹、木结构,上三层皆是木板为地,最下一层则铺了厚厚一阵麻石,防潮防湿。

杨下德、杨下礼自是住在头一座竹楼里,两人带着杨幺奔上三楼,指着向阳的一间小房间笑道:“幺姨,这便是小岳叔特意替你留地房门,你进去一看便知,便是小阳姐也说,没见过这样疼妹子的哥哥!”

杨幺微微一笑,走进去一看,入眼的尽是翠绿的小竹俑,挂满了整个房间的墙头壁间,如同她在潭州城杨家地房间一般。

杨下礼走进房来,在外间的方竹凳上坐下,指着那些小竹俑道: “原都是建寨子、做用具时扔了不要地边角料,我当初看着小岳叔收集的时候还纳闷,后来分了房间,安置下来,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也亏他有这个耐性,下洞庭也有四年多了,隔阵子就让我拴一个上去,我记了数,到今天已是一百三十二个了。”

杨下德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吊在门边的一个小竹俑,原是天真纯然地眉宇间,慢慢笼上了一层哀伤,伸手拨了拨,那小竹俑滴溜溜转了个圈,露出了胖乎乎的小脸和小小地身子,杨下德一愣,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幺姨,你快来看,这看着像是你。”

杨幺整个儿正浮在半空中,半点着不到力,听到杨下德的叫唤,恍恍惚惚走了过去,一看,便啐道:“那里像我,我有这么胖么?”

杨下德大笑道:“你看那对小眼睛,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有阵子-----”

杨下德还未说完。楼外腾地响起了大叫声,“幺妹,幺妹!”

屋子里三人俱是一愣,杨下德和杨下礼对视一眼,皆忍不住笑道:“张家老四来了,真是好快地手脚。”

杨幺听他们如此说,却有些纳闷,只觉门外的这个声音浑圆舒畅,全不是似当初张报辰响亮洪大的嗓门,忍不住跑出房门,站到走廊上,远远看到寨子门外,一个高瘦的男子正拼命向她挥着手。

杨幺眼力自然是极好,仔细把这男子打量了一番,只见他国字脸,浓眉大眼,脸上笑得正欢,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身高八尺,肩宽腰 窄,头戴乌青武巾,身着窄袖长短褂,外套比甲,足蹬皂靴,右手提着一柄带鞘朴刀,远远看去,颇为俊朗英武。

杨幺愣了愣,只觉此人全不似记忆中张报辰,与那个壮得像牛犊 子,虎头虎脑,头束发结,身着汗褂,赤足草鞋地,拙嘴笨舌,只会裂嘴傻笑地男孩全然不同,倒长得颇似张忠仁。

“幺妹!你快下来!”那高瘦的男子挥着左手,遥遥呼道,身后杨下礼笑道:“幺姨,我们待会在勇字寨吃饭,你记得来便是。”边说着边与杨下德向后楼走去,杨下德往杨幺眨了眨眼睛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没想到男子也是如此,幺姨真是好运气。”说罢,笑着去了。

杨幺满心疑惑地走到孝字寨门外,抬头仰视此人,只听他笑道: “幺妹,我们四年多没见了,你又长高了。”声音平缓圆润,隐带沙哑,令人闻之心动,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来摸杨幺地头。

杨幺一惊,微微偏头,将那人的手晾在半空中,那人面上一呆,忽地从脖子起涌上一股红潮,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结巴道:“对…对不住,幺妹,我忘记我们都大了,不能和以前那样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别生气。”

到此时,杨幺方才舒了一口气,没好气道:“张报辰,你是怎么长的?才过了五年不到,你怎么就全没有以前的样子了?若是走在外头,我根本不敢认你。”面上却不禁松了,笑吟吟地看着张报辰。

张报辰见杨幺发笑,也松了口气,听她如此问,不禁摸了摸脸,疑惑道:“他们都说我变了大样,我怎么没觉察出来?”眼睛瞪着杨幺,似要问她个结果。

杨幺见他如此,忍不住“卟哧”一笑,歪着头道:“他们是在夸你呢,如今你也算是英武男儿了,外头的姑娘们有没有送手娟、荷包给你的?”

杨幺不过是开开玩笑,没料到张报辰一愣,老实道:“有,不过,我都不敢拿,能退的都退了,还有些姑娘丢给我就跑了,我平日也不用这些东西,就送给三姐了。”

杨幺笑得全身打战,喘气道:“你三姐居然也要了?”

张报辰苦恼道:“没,她不肯要,还摔到我脸上,说我比小时候更傻了。这里还有两盒子,我全给你拿来。”

杨幺吓了一跳,连连摆着手道:“我也不要,你好好收着罢,多谢你的好意了。”说罢,实在忍不住,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上大笑不止。

张报辰顿时恼了,气道:“他们平日就是这样笑我,我原想着你来了,还能帮我拿个主意,没想到你也一样。”说罢,气呼呼地走开。

杨幺连忙爬了起来,喘着气,追在张报辰之后,辛苦道:“报辰,你别生气,我再也不笑了就是,你别生气。”

张报辰是个好哄的,又是杨幺处惯了的,三言两句便被哄得服帖,转了脸色,一脸欢喜道:“幺妹,你以后要在洞庭长住了吧?以后我们就能常常见面了。”打量了杨幺一番,奇怪道:“幺妹,你是不是练功不用心啊?为什么小宁哥比你还练得晚,却比你强多了?”

第四十八章他日之因

这话正戳到杨幺痛处,跳了起来,揪着张报辰的衣襟道:“这修练方法,怎的就是对他好,你说,你是不是藏私了?”

张报辰被杨幺拽得弯下腰来,急忙道:“我没有,真的没有,我就是这样修练的,我想着你一个人在外面,没有武艺总不安全,所以才把那本册子给你的,我起先又不知道你会和小宁哥一起修炼!”

杨幺怎能不知,不过是心里有气,借个由头发发。

但张报辰在她面前历来说不起话,倒叫她不好太过。

杨幺惦记着回勇字寨吃饭,却被张报辰拉住道:“总要先去拜见了长辈才能吃饭罢?杨阿公,和我们家阿公正在仁字寨呢,你去拜见后,我带你去巴陵城里吃全鱼宴。”

杨幺有气无力摆了摆手道:“今日不成了,我坐了四五天的船,吃了四五天的鱼,你也让我歇歇罢。”

张报辰一笑,就势牵着杨幺的手,向仁字寨走去,杨幺微一犹豫,抬头看着张报辰的刀削般分明的侧脸,借着指点路边的风景,将手收了回去,张报辰却也全没有注意。

不多会到了前五寨,只见仁字寨果然与其它九寨不同,极是雄伟。中间一座极大的青竹堂,高架在四十根巨大毛竹之上,东南西北四面架起十座扶梯,供人行走,青竹堂正门上高悬一木匾,上书“同心堂”。

堂前正是一座校杨,足有三亩方圆,大队兵士在其中来往操练,叱喝声不绝于耳。

四角十丈外。又各立了一座绣楼,人来人往,尽是族兵,见到张报辰纷纷恭敬行礼,口称:“张将军。”

张报辰似是早已习惯。见着人来,或是肃立点头。或是大笑拍 肩,或是上前低声交谈,或是淡然吩附几句,把各色人物管治得妥妥贴贴。直让站在一旁的杨幺眼睛越睁越大!

杨幺待得人少些时,笑道:“到底是定了临湘、华容的定海将军。直让人刮目相看!”又悄声在张报辰耳朵边道:“如今的规矩倒比以前大了,方才向你行礼地不是你隔房的二堂哥。国诚和国意的爹爹么?”

张报辰也低声道:“族里共议,既是占了洞庭,且耕且战,就以军功为上,定下阶级职位。公事论阶级。私事方论辈份。我和杨岳,都因功受了天完军的将军封号。他是镇海将军,我是定海将军,二万四千人的联军,我和他各领一半,二堂哥是杨岳旗下地佐领,所以才向我行礼。”

杨幺一愣,道:“怎的你二堂哥去了杨岳旗下?”嘴里又喃喃道:“这公事、私事哪里又分得清?不过总比一团乱来地好。”

张报辰未听到她自言自语,笑道:“若是张家归张家,杨家归杨 家,还算是什么联军,再说,其它各族未必没有私心,一起打散了,方是长久之计。这寨子里说是族兵三千,有一半倒非是岳州人氏,没见着后五寨守备森严,白日里便是我们族内的男子无事都不回去。”

杨幺慢慢点头,嘴里轻轻道:“难怪要有小凤翔…”

张报辰听得“小凤翔”三字,呆了一呆,嗫嚅道:“幺妹…幺 妹…”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杨幺抬头,见他面色扭昵,奇道:“怎么啦?”

张报辰面上绯红一片,全无方才一点的精明模样,侧着头,不敢看杨幺,嘴里结巴道:“上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杨幺方才记起四年前两人在潭州最后分别的情形,不免暗啐了玄观一口,拍着张报辰地胳膊,安慰道:“不关你的事,你想想,当时是不是被人下药了?”

张报辰听到“下药”两字,起先还疑惑,想了半晌大吃一惊,急急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没有被下药,我们修炼地内息,如练到第三层是百毒不侵的,我那时已经练到第四层了,我…我就是一时糊涂…幺妹——”张报辰小心翼翼看了看杨幺变幻不定地脸色,道:“我们——我们都满十五了,你看…”

杨幺回过神来,死死盯了张报辰一眼,扯着他的衣袖,把他拖到一边,恶狠狠地道:“平日倒是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有一时糊涂的时候!我可告诉你,想成亲了找别人去,你若是在阿公面前开口,我就再不和你说话!”

张报辰正为着当年的事觉着心虚理亏,哪里还敢说个“不”字,连连点头应了,杨幺把他丢在同心堂外,自个儿进去拜见长辈。

同心堂正中台上设两张虎皮交椅,椅后大张一面黑底白字大旗,正中一轮暗银云纹,圈住古籇体“张”、“杨”两字,这正是张、杨联军的旗帜

堂下两边各设十张紫竹交椅,四面旁墙处皆立弓、枪、箭、刀等兵器,自有一股威风凛凛。

正堂两侧各有四门,杨幺正要去看看,就见得张精文与杨均天从左侧头一张门中走了出来,坐到了正堂地虎皮交椅上,身后杨平湖、张忠仁两人自坐到了堂下左右第一把交椅中。

张精文仍是一身补丁衣服,腿上踩着草鞋,杨均天也是家中常服灰袍,杨平湖规规矩矩着一身窄袖长衫,想是因为麻烦,未披上比甲,最让杨幺侧目地,却是张忠仁,只见他披着一袭麻衣,手上捏着一串青木佛珠,意是一副佛家居士的打扮。

杨幺不由愣神,又暗暗点头。她不过想着,再怎么讲军功,父子纲常那里又动得了地?杨岳和张报辰在平辈里自是无人可比,便是长一辈的近支旁系也是服帖,靠的可不仅是军功,张报辰是长房嫡孙自不用 说,西屋钟家在杨族里更是被高看了一眼。但若不是这四位大长辈不太管事,也由不得晚辈们得意。

正琢磨时,张精文一眼看到了站在大门边的杨幺,不免一愣,笑 道:“幺娃,你来得正好,蒙元的恩典,过几日你就要成万户大人 了。”

此话一出,便是平日里不拘言笑的张忠仁也轻笑出声,杨均天大笑着招手让杨幺近前,

杨幺暗里里啐了一口,走了上去,还未见礼,杨均天笑道:“也不知小岳是怎么说的,蒙古人居然把万户封号给了你,倒也省我们这些人的心。过几日湖南道元帅府会有诏令下来,你和小宁一块去接罢。”

杨幺无话可说,在几位长辈的兴灾乐祸中陪笑点了点头,又给他们见了礼,请了安,杨均天问了几句,便让她退了出来。

杨幺临去时,眼睛在几张门打转,却没有看到杨岳的身影,失望去了。

孤身乱世第一章杨氏有女

了几日,张报宁飞骑从潭州赶回洞庭,与杨幺一起接 府官吏,让杨幺惊讶的是,同来的竟然还有黄石道人。

元代的规矩,僧道地位本来就是官吏之上,黄石又是玄观的亲信,那小官极是有眼色,只管照本宣科读了诏令,捧上义后万户的官服、印信,其它一概不管,听任黄石调派。

黄石自是认得杨幺,待得两人接了官服、印信后,又取了两个盒 子,说是威顺王爷赐下,分递了杨幺和张报宁,嘱附他们私下拆看。

杨幺心里有鬼,原本就不敢当众启封,闻言松了口气。张报宁嘴角生风,奉承得那小官满面笑容,一起入了迎宾席。

张、杨两老不过出来敬了杯酒,便推说身体不适,退席了,便是合族上下出席的也不多,杨岳和张报辰更是影子都没见。

那小官倒不管这些,只图自家酒肉痛快,黄石道人寻了个没人时,悄声对杨幺道:“我家师叔正惦记姑娘,要贫道递句话,这潭州万户的名头自有它的好处,请姑娘不可错过了。”

杨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回道:“请上禀大师,潭州路还有二县七州,到时还请大师在王爷面前多多美言。”说罢,捧出一个玉盒便要塞给黄石道人。

没料得这黄石居然不收,双方互不相让,推辞几次后,黄石道人急道:“姑娘,不是我矫情,这玉盒是件宝贝,但师叔的规矩大。该收的自然收,不该收的一毫儿都不能拿,姑娘还是收回吧。”

杨幺大愣,讪讪收了回来,黄石道人告了个罪。走了开去与其它人攀谈。这时张报宁转了过来,笑道:“玄观果然好手段。太一教只怕早成了他地私兵,难怪他手下虽无天完一兵一卒,又未在朝,却能稳坐天完的太师之位。”

杨幺点点头。叹道:“我是早知道他的厉害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还好他与我们两家是友非敌。否则哪里找一个比他还诡谲之人去对付他?”

张报宁轻轻抿了口酒,睨了杨幺一眼,道:“你当初和我怎么说来着?如若非要你选,还是选玄…”杨幺瞪他一眼,不让他再说下去。张报宁却又绕个弯道:“你怎么知道他软硬不吃了。我看他还蛮吃你那一套。”

杨幺沮丧地摇摇头,暗忖自家与他玄观在一个帐子里独处了三天。绞尽了脑汁,手段尽出,不说探底了,就连面上那一层都没抓全,只是这话哪里又能明说?

倒是张报宁极懂杨幺眉眼,哼了一声,道:“劝你无事少去撩他,他虽是吃你那一套,但心里极是明白,一个不好,就要栽在他手上。”

杨幺怒道:“谁去撩他了?我要不是为了…我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一时又警醒,嘴里含糊带过,张报宁定定看了她一眼,忽地 道:“我要订亲了。”

杨幺大吃一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订…订亲?你订亲?”心里却不免欢喜少了个麻烦。

张报宁戏谑一笑,道:“你不肯嫁给我,难不成我还不能娶别人?早告诉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杨幺此时也顾不得他嘴巴上厉害,瞪大眼睛问道:“你和谁订亲?巴陵曾小姐?”

张报宁没好气看她一眼,“那都是什么年头的事了?我是张家人,娶的自然是你们杨家地姑娘。”

杨幺此时已是云里雾里,结巴道:“我们杨家?我们杨家哪有姑 娘?”

张报宁不耐烦,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杨幺的脑袋瓜子,训道:“你这几天在寨子天天睡觉呢?不知道你姑奶从近支旁系里收养了两个女儿 么?一个叫杨天杏,一个叫杨天淑,我要娶地就是杨天淑。”

杨幺连连摇头,道:“我姑姑不在寨子里,去了巴陵城,要明日才回,下礼、下德也没有和我说这事。”

张报宁笑了一笑,道:“要说这两个杨家女儿也是厉害人物,头一天就和下礼吵了一架,从此互不理睬,也难怪她们不和你说。”

杨幺更是吃惊,瞠目道:“和下礼吵架?你有没有弄错,下礼那样的性子哪里会和人吵架?是下德罢?”见得张报宁摇头否认,顿时转了脸色,道:“你还是缓着点,看看姑娘的性子再说罢,能惹得下礼生气的人,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又疑惑道:“姑妈怎么选了这两个女孩做女儿?”

张报宁看了看四面,见那小官已喝得酊酊大醉,低声吩咐亲卫将他扶回房里休息,又派了得力地人陪着黄石,方转头对杨幺道:“这些话不方便在寨子里说,我们出去说。”

两人出了寨子,在山道上慢慢走着,方走了不到一里,弯过一个山坳,一大片竹林便出现在眼前,只见这竹子上紫斑点点,极是特异,正是君山湘妃竹。

张报宁抚着一根细竹上的地泪斑,道:“这事缓不了了,我既接了蒙人的万户之位,面上虽是能与张报辰平起平坐,但家族里却更不喜,已有人说我既有了万户之位,天完副将地职位便要让了出来,万户到底是个空头,副将名下还掌着五千士卒,我必要和杨家结了亲,让他们不能轻易动我,方能保住辛苦得来的副将之位。”

杨幺惊道:“可是这万户之位,是长房里不接,你才接的啊?”

张报宁笑道:“不过是个由头,总之是不能让我越过了长房三个孙子,我可不像你,上有外祖、父兄庇护,中有杨岳扶持,自家名下又有匠户、商铺无数,你便是不去争,也有数不尽的好处送到你面前,我若是不争,只能给别人作嫁衣了。”说罢,叹了口气,道:“便是那杨天淑是个无盐馍母,我也得闭着眼订了才行,若是迟了,张家怕无我立足之地了。”

孤身乱世第二章质孙锦服

杨幺半晌没说话,良久方才笑道:“既是姑妈看中的人 份好处的。你对她爱护有加,她也会对你顺从体贴,女子哪里不想丈夫疼爱的?你只记得对她好些就是,你们若是好,你在族里地位也更牢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