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报宁也不看她,哼了一声,道:‘你只叫我对她好,也不问问她是否心上有人了?”

杨幺笑道:“你放心,姑奶收养她们进长房,不就是为了你和报辰么?若是有了心上人,又何必选她们?”又凝神思索,喃喃道:“我平日里只和东屋里的下德、下礼走动,竟不知她们俩是哪一房的亲戚了。”

张报宁一撩衣服后摆,坐在了林边的巨石上,意兴阑珊道:“不用想了,她们都是孤女,父母早亡,杨天淑有一个大哥,这次随我攻打临湘时,受伤而死。我原也是知道有她这个人的。”

杨幺想了想了,见张报宁一脸不快,陪笑道:“方才我说错话了,下礼虽是个好性子,但也是打小娇生惯养的,天淑、天杏自幼失了父母,生活想是困苦,有些厉害也是正理,你看你,张家最厉害的,最出色的不就是你了?”

张报宁转头看了看杨幺,脸上微微泛出些笑意,指着身下的巨石道:“你坐我身边,和我说说话儿吧。”

杨幺微一犹豫,仍是畅快提裙坐了下来,张报宁倚着石边的粗竹,叹道:“以后我也分不出力来照顾你了,你自个儿的糊涂事,自个儿好好料理罢。”说罢。随意扯过一根绣枝,低着头,默默把玩。

杨幺平日多见张报宁意气飞扬,极少见他如此失意,虽是心中对他轻薄于已有些怨气。但念着洪水里的互相扶持、泉州路上地恩怨纠缠,还有对自家与杨岳之事的遮盖。仍是柔声劝解道:“我的事你自放心,只是世事难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你当初在泉州时不是都打算好了,慢慢走着看罢。”

张报宁抬头一笑。瞅着杨幺,“我当初不就为着你和我说过几句软和话。就一头载进去了?到现在还来撩我,见着我要订亲,心里后悔啦?”

杨幺被他堵得白眼直翻,忍气道:“我原就是不该和你出来说话,你现在还有调侃人的精神。我也不用担心你了。”说罢。跳下巨石就要走,却被张报宁一把扯住。埋怨道:“明知我心情不好,也不让我发发脾气?我这些话也只能对你说,便是报月、报阳都不能听,你要是走了,我找谁去?若是觉得我说话难听,你反过来听就对了!”

杨幺转过头来,没好气道:“我才不要受你地气,你仗着功夫比我强,让我受气的地方多了,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还敢得寸进尺?起 来,别在那里歪着,见不得你那幅倒霉样!装什么呢?”

张报宁哈哈大笑,一边扯着杨幺地衣袖,一边站了起来,随意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道:“我哪里又装了,我在你面前还用装么?我那点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打那次倪文俊走后,我足足快二年没有碰你一根指头,便是教你练箭时也是守礼得很,要不是这样,你今天会跟我来这里么?我不就是想和你亲近些,省得你日日对我冷着脸?”

杨幺甩掉他的手,冷声道:“你收着点吧,要订亲的人说些什么话呢?”说罢,向回路走去。

张报宁笑着追在她身后,道:“我是要订亲,可还没要娶亲,你不是叫我慢慢走着看么?我打地就是这个主意。眼看着我们又要领兵出去了,多是我的机会,我不过总觉着孤身一人,有些寥寂罢了,方才找你说说。我现在不敢碰你,你也多少给我些甜头,把好脸色给我看一点不是?”

杨幺头都不回,急步走着,啐道:“我干嘛要给你好脸色看?以往我就是给你好脸色多了,才让你缠了上来!再没有下回了! “

张报宁只当没听到,尤是笑道:“你也就欺负我罢,谁叫我喜欢 你,活该看你地眼色做人,这次不过让我口舌散了一回,看你气得,总得让我喘口气不是,不喂草也要马儿跑,那是那么容易的?”

杨幺牙齿磨得山响,还未回话,那张报宁接着道:“话说回来,方才那道士给了你一个盒子,里面是什么?”

杨幺没好气道:“你不是也有,一起得地,谁有空看了?”

此时寨子已近在眼前,两人推门进了厅堂,张报宁见得里面无人,笑道:“也不知他们陪着那道士去哪里了,正巧没人,我们一起看看 吧,你也不用瞒着我,你和报恩奴那事我还不知道么?”

杨幺听得“报恩奴“三个字,脸色巨变,深深吸了口气,方缓着声音道:“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名字,你又知道什么?”

张报宁见她生气,当即转了口风,指着桌子上两个六尺见方的锦 盒,笑道:“得了,咱们快打开。“说话间便去拆杨幺名下盒子上的封漆。

杨幺也懒得再和他磨矶,由得他开了盒,一起探头,除了一个小盒外,竟是一套胭脂红织锦制就,上缀雪白天鹅绒、宽袍大袖的蒙古女 袍,并一整套的天鹅绒云肩、拧丝金绳束腰、小口裤、红头靴、和一顶白天鹅绒地高冠。

张报宁冷哼一声,伸手取出那顶高冠,睨着杨幺道:“认得这是什么?”

杨幺犹豫着道:“质孙服?”

只见张报宁手上地高冠上圆下方,缀满金珠,顶上一根半尺长的金棍,全长足有三尺,张报宁弹了弹帽子上地金棍,道:“是那蒙古蛮子和你说的?质孙服是蒙元的礼服,极尽靡费,九等十六级,上至天子下至侍从,各有定制。这套礼服可是王子正妃的品级,你前阵子跑了出去,遇上他了?”

杨幺此时只觉得张报宁这般见闻广博、精明厉害,真是极为讨厌。她无话可说,夺了他手上的帽子朝盒子里一丢,便要盖上,却又被张报宁挡下,伸手取了边角上的小盒,打开一看,啧啧道:“居然是浑金首饰,我倒不知王子妃原也有三品?一品到三品贵妇的首饰方能用浑金,他倒舍得下本钱!”

杨幺极是烦躁,狠狠瞪了张报宁一眼,张报宁回瞪于她,恶声恶气道:“叫你不要乱跑,这回吃了亏罢?我说呢,蒙古人怎么就同意把义兵万户的官职放到你名下了。

看来没让他得手,否则他也不会下这许多心思!”

杨幺听得此话,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张报宁盯着她,半晌方才叹了口气,“你这样子怎么叫人放心,杨岳虽是厉害,到底不是三头六臂,这当口哪里又顾得上你,只怕我也要领兵出去,小姑奶奶,你就在寨子里安分呆着罢,别再出去惹祸了。”

杨幺怒道:“我什么时候乱惹祸了?不都是为了家里的事么?”张报宁却只如没听见,盖上盒子,唤了个叫裴风的亲卫首领进来,低低吩咐了几句,换头问道:“我叫人去唤你在潭州的总管事过来,等你的人过来了,把事情交待后,以后就老实呆着,别出这水寨一步。”

杨幺掉头走开,坐到一旁,眼角都不扫张报宁一眼,张报宁叹口气,挥手让裴风退出堂屋,走过去,站在杨幺身边,柔声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潭州商联的生意你自是丢不下,但哪里又需要事事亲为,你这几年在潭州里又打又杀,受了多少罪,洞庭可不是潭州,叔伯兄弟这么多,何必你一个女子出头?你也享点福,像当初在平江,平日里只和下德、下礼她们玩耍便好了。”

杨幺撇了撇嘴,仍是扭头不理他,张报宁轻轻一笑,伸手便去抚她的脸,顿时把杨幺吓了一跳,当即打开他的手,蹦了起来,怒道:“你要怎的?”

张报宁低头看向杨幺,笑道:“谁叫你不理我,你越不理我,我越是想亲近你,你若是反过来,一天到晚腻着我,我说不定就厌烦了。”说罢,在她身边的长背竹椅上坐了下来,曲着手肘靠在扶手上,捱着脸,笑着看她。

杨幺呸了一口,转了转眼珠,方迈了一步,张报宁懒洋洋地道: “别打开溜的主意,这里是洞庭水寨可不是潭州城,现下这屋子周围都是我的人,便是我做了什么,你也没处喊,倪文俊现在江那边呢。”

杨幺气得全身发抖,却不敢再向外走,张报宁方笑道:“早这般听话不好么?你好好和我说话,我只有被你牵着走的份,何必挑起我的性子?我忍了两年也不容易。”

孤身乱世第三章人情世故

杨幺忍气转过身去,三次深呼吸,扯了个笑脸,回头道:“我手下哪里有个总管事?莆布里虽是强助,到底姓莆,为着这人,你不也给了我几个白眼?王叔人虽善,却是和大爷的老人;朱明远和李飞云自有家族;便是朱同、李勇不过看着我大哥,哪里又真心服我?你教我去哪里找这样一个人?”

张报宁笑道:“你原也明白,你跑了这半月,我替你挡了多少事?倒也知道你平日有多累,我听说巴陵管事冯富贵挺能耐的?你也不能信他?”

杨幺犹豫一下,思索道:“他是新附军一个佐领的远亲,做过几十年的生意,上年纪了却破家,老婆、孩子都叫剿反贼的蒙古人杀了拿去邀功,孤身一人投了亲戚,也算是感恩,逢年过节都要亲自去拜谢…”

张报宁站起来,哈哈一笑:“那佐领不是叫你给调到了身边?我临来时,你大哥正打算给你选几百新附军,送到洞庭来,知道你横行霸道惯了,少不了几个帮衬的人,若是如此,你大可放心用那冯富贵。”

杨幺慢慢点了点头,道:“试试看也是好的,我毕竟长在洞庭了,潭州城那边没个人确也不行。”

张报宁见她柔顺乖巧,走近几步,站在她身侧,柔声道:“你且看看就是,既是有了他,再多提拨一些和潭州商联、朱、李两家没关系的管事,自个儿轻轻松松在水寨里做大小姐,谁还能说你?”

杨幺不免退开了几步。却被张报宁扯住衣袖盯住,杨幺在肚子里暗骂,只得又退了回去。叹道:“大小姐哪里是容易做的?小阳心里不是想着杨岳,转眼就和天康哥订了亲,下德、下礼是过得轻松,也算运气好,国诚、国意倒也配得上。我可不敢指望有她们俩那样地好运气。”

张报宁松开杨幺的衣袖。笑道:“原是担心这个,怕什么,有我和杨岳在,谁又能强着你不成?”

杨幺摇摇头,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路远兵危,你们未必赶得上,我知道你要去占潭州路地地盘,杨岳也想着洞庭西南的鼎州、澧州,我又何必拖累你们?也只有我自家在族里能说上话了。方才长久之计。”

张报宁微微一笑,道:“你在潭州风光,难免族里没有眼红的人,杨岳在寨子里时,没人动你,他领兵在外,倒也不得不防。你那回在洪水里报信。感你恩的大有人在,再下点心。破点财接交一二,还怕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杨幺猛然抬头,看了看张报宁,点头道:“你说得是,我倒忘了这回事。赚了钱原就该让亲朋戚友们分享一二。才是正理。”

张报宁见她受教,也放了心。又走近了些,低头看着她微笑,杨幺见他近前,口鼻间地呼吸清晰可觉,却又不敢太躲,怕惹他用强,突想起一事,勉强笑道:“你退开些,我有件正经事和你说,予你也是大大有益。”

张报宁见她胆怯,哈哈一笑,退开半步,道:“我退开了,你说罢。”

杨幺暗咒一声,若无其事抚了抚鬓角,轻笑道:“我知道你急着在族里立功,又要笼络人,处处要用钱。商联各处的生意我占了五成五的利,拆分成了十股,给了我大哥、二哥、杨岳各一股,莆布里半股,我再拿一股给你。”

张报宁眼睛一亮,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笑咛咛道:“如何又对我这般好了?说罢,什么条件?”

杨幺不说话,只是看着张报宁,张报宁无奈摇头,又退开了一步,杨幺笑道:“你手下五千兵卒,挑出几百人组成火枪队,火铳的钱你自掏腰包,一年内的弹药我免费给,以后的都要照价

张报宁笑道:“我听着怎么都是对我有利的?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杨幺拍手笑道:“我不管你占了多大的地盘,所到之处,所有匠户全要算到我名下,各处的铜、铁、盐矿及茶、酒专营都要让我抽分才行。”

张报宁听她如此狮子大开口,不免咋舌,苦笑道:“这哪里是我能完全做主的,还不是要族里决定?”

杨幺撇撇嘴,瞟着张报宁道:“你地手段我还不清楚,说到算帐,杨家是我二哥,张家还不是靠你?其它人还不是你们教出来的?我看着两位大族长,都是颐养天年的打算了,不到大事是不会开口的。平湖大伯有自知之明,平泊叔心在不在此,张忠仁----我看若不是有你们阿公在,他早出家了当和尚去了!你又怕什么?”

张报宁瞪了杨幺一眼,低声笑道:“什么和尚不和尚的,你也别太损,这事,我还要想一想----”

杨幺顿时恼了,也不怕他,叉着腰道:“你别哄我,你当这是我一个人赚呢?你不也是占着股么?再说了,这两年你看着我何时乱花钱了,不都是用在制造兵器上了,都不说火炮、火铳了,平日少不了的弓、箭、枪、刀、盾、比甲我都是想着法子做最好,最用得上的,还不是为了族里么?你若是不干,趁早拉倒!“说罢,转身就走。

张报宁被她突来地脾气吓住,见她要走,急忙伸手抱她,却又被她狠狠一瞪,松了开来,陪笑道:“没见过性子这么急的,我何时又说不行了?你若是能说得杨岳也如此,我二话不说干了,还有报辰,到底他才是主将。”

杨幺哼了哼,知他有顾忌,张报宁笑道:“报辰怕你,虽是自家断不做这样地事,被你一哄,说不定就成了。杨岳可不一样,再说不是还有杨天康么?”

杨幺咬了咬唇,盘算着道:“天康哥打小不管帐目,只会听杨岳的,报辰如今历练出来了,也不是那么好哄的。怕是打着和你一样的主意,都看着杨岳行事。这样的话…”

张报宁面色微沉,不乐道:“也就是这句话了,杨岳说成,就是成。你是他心尖上地人,就看你地本事了。”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杨幺反倒急了,扯住他道:“小宁哥,杨岳办公事时哪里又管我是谁?你倒也帮我想想法子才行!”

张报宁不过以退为进,正等着她这句话,转身笑道:“你知道我的规矩,但凡你要我做地事,我没有干不成的,只是---”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挽住杨幺的纤腰,低头便要吻她。

杨幺不提防他如此,一时没法闪开,只好低头埋首,双手用手抵住他胸口,恼道:“我自家想法子,不用劳你张大爷费神,放开!”张报宁轻轻一笑,倒也不逼她,只是仍把她圈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道:“你晾了我两年了,好歹也松一松,别冷了我这颗心。”说罢,连连在她的秀发上轻吻。

杨幺顿时大怒,强压着一脚踢向他下身要害的冲动,只在他怀中躲避,忍气吞声道:“小宁哥,小宁哥,你想想,这可不是我一个人得利,我也不要你想法子了,我是为着族里好,杨岳是个明白人,他自会同意的。我----我不愿意,你放开我罢。”

张报宁冷哼一声,一抬手,将杨幺的脸抬起,眼光在她脸上逡巡半晌,道:“如今倒学乖了,不和我硬来,倒也罢,但凡你柔顺些,我怎么会用强?”低头在杨幺唇上轻轻吻了吻,慢慢放开了她。

杨幺低着头,一步一步退了开来,方要转身出门,张报宁叫了一声:“桌子上的东西,难不成要丢在这儿,让别人也知道你是将来的王子妃?“

杨幺面无表情,转身取了盒子,再不说话,转身推门而去。

张报宁看着她的背影,废然坐下,抚着额头喃喃自语道:“却是个亏本生意,这回气极了,怕是不只被晾个两三年了。”

孤身乱世第四章知冷知热

杨幺一大清早便站在水寨北面的渡头上,眺望北岸巴陵城,不多会,一艘楼船便从那边向水寨驶了过来。

待得楼船靠岸,杨幺急急上了船板,杨平泉方出了舱门,便看见杨幺,惊喜道:“幺儿,你也来洞庭了?“

杨幺笑着上前搀住杨平泉,扶着她下了船,说道:“姑妈,我这不是想你了么,外祖、爹爹、哥哥们虽好,但到底不是亲娘,我也只有靠姑妈疼了。”

杨平泉听了这话,微微叹了口气,摸着杨幺的头道:“也是个可怜孩子,姑妈也没有生女儿,平日都是把你当亲生孩子看待,既来了,就安心在水寨里住下,身边都是族人,和原来一个样。“

杨幺自是陪笑,杨平泉又道:“你父亲和大哥可好?我也已经有十年没见过他们了。”

此时,有早已等在一边的杨平泉的随从,送上马来,杨平泉和杨幺各自上马,并骑向忠义寨慢慢走去,身后近百名杨平泉的近卫相随。

杨幺道:“爹爹和大哥都好着呢,如今大哥已改姓了朱,继承了外祖的家业。”

杨平泉似是不知此事,微微一愣,沉默下来,面上似有回忆之色,喃喃道:“雄儿那孩子也不容易,还好是去当家,哪里像岳儿…”

杨幺耳朵尖,听她似在说杨岳,问道:“姑妈,你说什么呢?”

杨平泉一惊,勉强笑道:“没说什么。幺儿,你见过你三哥了?”

杨幺虽是有些疑惑,也不在意。笑答道:“是三哥把我接回来的呢。”

杨平泉微微一笑,点头道:“你们俩的感情倒是一直如此好,你一父三兄,只有他一个人在洞庭,他没有娶亲。你平日也多关心他一下,平日虽是随军,不用料理其它,但他地衣物鞋袜之类,也只有你替他操持才行。”

杨幺呆了呆,点头称是,心中却暗暗后悔,往日全没有在意此事。

杨幺见得杨平泉心情颇好,笑问道:“姑奶,听说你在族里收养了两个女儿?叫天杏、天淑的?这两位姐姐怎的不见?”

杨平泉笑道:“你也知道了?这两个孩子正在巴陵呢。我平日忙,也没时间管教他们,便送到曾府里和曾家小姐国鸾作作伴,也学点东西,待曾小姐出嫁了,再接回来。”

杨幺一听“曾家小姐”四个字,不免打听到:“姑妈。曾家小姐可是订亲了?”

杨平泉点头道:“订了,是刘家地长净。”

杨幺大吃一惊。转念一想,又替刘长净欢喜,笑道:“听说这位曾小姐才貌双全,倒也配得上长净。”

杨平泉也笑道:“倒没想到长净这孩子,开始还不愿意。被他爹爹骂了一顿。方才点了头,我想着。这孩子是不是心上有人了呢。”

杨幺呆了呆,摇头笑道:“长净是个明理的,若是心上真有人了,必会和长辈们求个情,他爹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合适,哪里又会不顺他的意?”

杨平泉觉得此话甚是在理,点头笑道:“幺儿果然是长进了。听说你在潭州城跟着你的哥哥们也经了一些事?”

杨幺忙陪笑道:“不过是因着那事极是凶险,也只有血亲才能相信,方才替哥哥们打打下手,现下回来了,也丢开了。”

杨平泉点点头,却又笑道:“你也不用怕我说你,我知道你和下礼、下德不同,是个有胆略的,你若是能做一番事业,难不成姑妈还会不高兴?张家地晓阳虽是心大,却有勇无谋,我倒担心天康拿她这个媳妇没法。”

杨幺想想杨平泉当年也个心气高的,微微安了心,又想起张报阳,“卟哧“笑了出来,道:“姑奶不用担心,天康哥也是个爽快的,两人一个性子,处起来自然好,性子合了,别的又有什么不好说的?”说罢,嘻嘻笑道:“天康哥性子像平湖叔,倒和姑妈半点不像。”

杨平泉一愣,却笑道:“他也未必随了你平湖叔…”两人正说话间,忽听得不远处马蹄杂踏,一队骑兵正向大寨急驰而来,领头的正是杨岳!

杨幺来到水寨已是六七日,方是第一次看到杨岳,顿时惊喜交集,嘴里啊”的一声轻叫,惹得杨平泉回头,微笑看她。

杨幺忙敛容垂头,杨岳已奔到两人马前,急急勒马,下马走到两人马前,仰首道:“姑妈,你回来了?”眼睛看向杨幺,微微一笑,“幺妹。”

杨平泉下得马来,走近杨岳,替他整了整被风吹乱的披风,温言道:“这是打哪里来?”

杨岳恭敬道:“回了一趟平江,天完军正攻打江西龙兴路等处,平江毗领龙兴路,倪文俊的部属陈文谅送信过来,想请我们发兵助攻,我去与他的使者面谈。”

杨平泉点点头,也不多问,仔细端详杨岳,道:“倒是没瘦,只是黑了点,”又看了看杨岳比甲里地窄袖衫,叹道:“又挂坏了,今晚换下,姑妈替你缝缝,”说到此处,突地转头道:“幺妹,晚饭后你去催着你三哥把衣裳换来。”

杨幺急忙点头,心中极是欢喜,因着杨平泉在此,两人也不敢多言,杨岳身怀军务,催马去了,杨幺跟着杨平泉慢慢回寨不提。

到了晚饭后,杨幺梳洗干净,想换件新衣,却没有入眼的,转身到了隔邻杨下礼的房中,却见她正在缝衣。杨幺轻轻走近,杨下礼也没有查觉,仍是低头做活,只见她手上用白色松江棉布正在缝一件窄袖男衫,针脚极是细密,杨幺愣了愣,开口道:“下礼。”

杨下礼一惊抬头,见是杨幺,放下针线笑道:“幺姨好轻的脚步,我全然没有查觉,幺姨有事找我?”

杨幺平日在朱府里学女红,不过是枕套、绣屏之类观赏之物,却没有学过如何做男子衣裳,想了想,开口问道:“这样的衣服,外头没有卖么?还巴巴地做?是给国意的吧?”

杨下礼面上一红,却也大方笑道:“幺姨不知道,这类贴身的衣物还是自家做地合身,再说,咱们家虽是比以前强了,到底还是没个安稳,省着些,何必去买?”眨了眨眼,笑道:“终于也想起来了,小岳哥单在这里,除了泉姑奶奶,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你这个妹子总要等嫂子进了门以后才能放开不管呢。”

杨幺点头一笑,道:“我明日便去买布,跟着你学做衣衫,只是,你现下手上可有多余地男衫,杨岳他今天挂坏了一件,我正要去拿,总要给他寻件替换的罢。”

杨下礼叹道:“果然平日全不操心,他那里也未必没有替换的,再说了,如若只是挂破,就在身上缝了也是极便宜,你如今看来是会针线了,这点活自难不倒你。”杨幺点点头,仍是央着杨下礼寻一件不急用的,杨下礼笑道:“小岳叔个子比国意高半寸,怕是要国诚的才能用,我知道下德新做了两件,我去替你拿一件过来。”

杨幺感谢不尽,包了衣服,又取了针线,下楼向前寨走去,走到半路才记起,本是打算向下礼借件新衣好去见杨岳。

杨幺原以为杨岳住在竹楼上,一问方知住在竹楼旁地营帐里,前五寨名为驻兵,其实都是议事之用,将士兵卒都是住在营帐中,便是在后五寨有家眷地,也只能按规矩请了假方能回家居住。

杨幺站在军营门前,等了一会,杨岳便匆匆而出,笑着将她带入自家营帐。

孤身乱世第五章公事公办

杨岳的营帐极是简朴,前帐中央一桌一椅,桌头点着油灯,发着幽光,照着桌上的地形图,及一大摞各式文书。交椅后横挂一袭布幔,上挂张、杨联军旗帜,将营帐隔成两段。

杨岳揭开分隔前后帐前的布幔,牵着杨幺的手走进后帐,后帐不过一床一被,并一个小滕箱。

杨岳拥着杨幺坐在床头,笑道:“这几日都做些什么了?我不在寨子里,可有人陪着你?”

杨幺搂着杨岳的腰,点头道:“有人陪着,和张报宁一起接了万户的官职,我听那传令官的口风,怕是要招我们随军的。”

杨岳皱了皱眉,杨幺忙笑到:“还早着呢,听说元军攻陷江州,是靠了当地一个大豪的襄助,封了做万户,怕是攻打武昌时也多是借他的力,倒少了我们的事。”

杨岳点点头,道:“陶梦桢江北豪绅,对武昌路、汉阳府都是极熟,又下死力立了大功,蒙元必定更依重他些。”

杨幺见杨岳仍是一身比甲,笑道:“累了几天,也不让自家松快点,“又打开包裹,取出新衣,道:“把破了的换下来罢,也不用劳动姑妈,我在朱府学了几年女红,替你缝衣是够了。”

杨岳看着杨幺,目光柔和,只是拥着她不放。两人静静依偎了半晌,杨岳方才被杨幺催着,脱了皮衣比甲,露出贴身的窄袖长衫。

杨幺细看他左肋上的长裂口,自忖没本事在他身上缝好。讪讪道:“我不如下礼她们能干,你还是换下来,我替你缝好。带回去洗干净了再送回来。”又转头看了看床脚地小滕箱,道:“你就只有这点衣物?我在船上看你带着这箱子,以为你还有一些呢。”

杨岳笑道:“到底和原先家里不一样,当初姑妈给天康做衣裳时都备一份给我,如今姑妈事也多。天康又有了晓阳,我身上这件也是姑妈做的,但日日在外面跑,那里接得上。”

杨幺咬了咬唇,起身打开滕箱,里面尽是杨岳这几日换下的衣物,一并取了包在包裹里,身后杨岳一边脱衣,一边道:“我也有亲卫,但还是不惯让他们做这些。自家又忙,时不时就积下来了。”

杨幺一边将衣服包好,一边道:“我知道营帐里女子出入不便,我隔三日晚饭后到军营辕门前等着,你叫亲卫把破了地、要洗的衣物送到那里便是,我回去再给你多做几件,也尽够了。”

杨岳赤着上身。坐在床边,看着杨幺忙活。笑道:“当初在平江,你满了十一岁,不和我置气了,就开始给我洗衣做饭,我那时便想着。我下田做活。你在家操持,兄妹俩一辈子这样相亲相爱。也不用再去娶亲了。”

杨幺“卟哧”一笑,将包裹放在床角,坐在杨岳身边笑道:“你那时候可疼我了,任我做什么,都只有顺着,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让我听,不像现在…”

杨岳一瞪眼,一把抱住杨幺,紧紧扼着她的腰道:“小没良心的,现在怎么了?现在我对你不好么?”

杨幺咭咭笑着,瞟了杨岳一眼,死活不开口,杨岳拿她没法,又被她的媚样儿引着,不免求些手眼温存,后帐里顿时一派旖旎。

两人缠绵了半晌,方才分开,杨幺慢慢抚着杨岳地赤胸,伏在他身上轻喘,杨岳吐了口气,压住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道:“心里有事?”

杨幺轻轻“嗯”了一声,抬起头来道:“杨岳,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杨岳将头埋在她肩上,笑道:“你说,我听着呢。”

杨幺慢慢把心里的打算说了,然后道:“我虽也是想着这些匠户和矿物、茶盐的经营权,但还是为族里打算,世上有几人没有私心,若是入了公中,大家不过都是替族里操持,自然懈怠,若是在你、天康哥、报辰、小宁哥的名下,我来全盘打算,直如合伙做生意一般,赋税照旧交,又额外补贴军中的费用,你们几个平日都是要花钱的,也算是自掏腰包,反倒是比支公中的钱便宜,又知道节省,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

杨岳沉吟半晌,慢慢松开杨幺,站起在床边来回踱步,杨幺又道:“若是怕族人多言,便每人出一份子,由我在四季和年节下办些物什,张、杨全族家家有份,便是平江过来亲近的几族,不紧要的生意也可让他们做做,到底也要给他们些好处。”看了看杨岳地脸色,杨幺咬了咬唇,继续道:“这些铁盐之物大多是色目人专营,我们既是驱元,也不怕得罪他们,只保了他们的性命和家财。这般的巨利是不能再给他们了,不也是为着境内平安么?”

杨岳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笑道:“好一张利嘴,如今知道你在潭州城是怎么八面玲珑了。好罢,算你说得有理,我回头和天康、报辰、报宁商量一下,只是潭州路除了如今占下的三县一州,其它如醴陵、益阳、济阳、湘潭等六州并善化、衡山两县,潭州商联再不能占四成五,至多给他们两成,余下八成,你独占三成,其余我们自去分派。岳州路更是如此。”

杨幺听得有些瞠目,忍不住叫道:“杨岳,你好精的算盘!你们这些领军的主将、副将居然独吞了五成?难怪都说,越是乱世越发财。”

杨岳坐下来,将杨幺抱在腿上,一边轻轻吻她面颊,一边道:“把命都豁出去了,还不能让他们多捞点?我这阵子时时忧心两件事,其一是军纪不严,军规不整,不说是作战时,便是平日里都有私下劫掠百姓、商户的,不过是因为缺衣少食,二来,凡一战后,无论大小,皆有死伤,死者有眷属要抚恤,伤者则要将养,愈后或是另行安置,或是回军中效力,皆是要钱地。这两件事若是办不好,不说洞庭沿岸十九县,便是如今的地盘都未必安稳。”说罢,笑着拧了拧杨幺地脸,道:“小财迷,你以为我们四个人能分这些,不过还是上下都散些罢了。”

杨幺一听,顿时来了劲,腻着杨岳,道:“如是为了这个,五成也是太多了,你若是信我的手段,拿出两成,和我的三成合在一起,自立个商号,或是仍打着潭州商联的名号,仍是投在这些生意里,一则更多赚些,二则便是那些眷属、伤兵也有个安置的所在,替他们寻个谋生之路,白白养着哪里又是长久之计。我名下地管事,多是新附军地家属,为的不就是安他们地心,到得用时能豁命去拼?”

杨岳慢慢点头道:“有出有进,方是正理,余下三成,我们四个一人半成,其它校尉、佐领尽皆有份,赋税里虽有军费拨下,但总不够用,这些钱用来配置火器、抚恤眷属、将养伤员,张、杨联军二万四千兵卒也就能安心出战,保境安民了。”

杨幺急道:“给族里上下打点的钱也是这里面出的,可不能我自家掏腰包。”

杨岳哈哈大笑,撩起杨幺脖颈边的秀发,埋首到她衣领中啃咬,不顾杨幺连连呼疼,肆虐了半刻,方被杨幺用力推开,一边笑着一边满足道:“自是你拿主意。”

杨幺嘴里丝丝抽着冷气,小心分开衣领,侧头看了看颈边肩上的大片淤紫的咬印,不禁伸手狠狠掐了杨幺前胸一把,埋怨道:“你看看,还说你如今对我好,以前你何时如此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