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云,云栖…公子…可不可以请你留下来一起用顿饭~”颤颤巍巍的声音弱弱的问着。

单云栖了然的一挑眉,唇角微动,忽然有些明白步青衫的“乐趣”所在了。

静侯大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就像是马上要被宰掉…狗仔…似乎他要是有一点拒绝的意思,就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还真是…有趣…

“既然如此,那么在下恭敬不如从命。”静侯一口气还没有松完,单云栖紧接着又补了一句,“行舟,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干脆就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江行舟眼前一亮。

静侯乌云照顶。

………………果然天不容她……

第五章

江行舟——后来静侯才从单云栖那里得知,那个奇特到和师兄不相上下的男人全名叫做江行舟——这男人似乎是被好好的叮嘱过了,所以最近她的日子过的风平浪静,简直让她热泪盈眶。

但是,平静下来之后,没时间考虑的问题就都涌了上来。

除了在山上共同生活过的日子,和平日里交谈中知道的那些不太打紧的零七八碎,静侯对师门这几个人的了解相当于无。

师兄在山下的这些时间都在做什么,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坐在窗台上,把窗子推开,夜晚的风吹进来,整片的星光银屑一般的洒落。

眼前是一片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山水。

要很仔细的想,才能想的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她见过的景色。

她的记忆开始的很早,幼年的很多片断至今都还记得清楚,甚至清楚到有些不可思议。片断中的人,光影,声音,颜色,甚至气味,只要闭上眼睛,都仿佛就在眼前。

但是,即使是这样早的记忆里,也从没有出现过双亲的影子。

从最初,她就和祖父两个人相依为命的走遍山河大川。从一个地方,跋涉到另一个地方。有时是有目的的,有时,就单纯的,只是为了离开。

小的时候她不能明白这样的漂泊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的世界里单纯的除了祖父,就只剩下了广阔而寂寥的山河天地,没有朋友,也没有别的亲人。

后来,知道了自己身体里所继承的血脉和这血脉中深藏着的秘密,她终于明白了,祖父为什么要远远的避开过深的牵扯,却又不停的伸手帮助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人。

离群索居,却又不得不在红尘里打滚。祖父这样的小心,小心的在这个人世中谋求着颤颤巍巍的平静,为了自己,更为了她。祖父把能想到能做到的事情都做了,但是,终于还是算不过天命。

摸过身边的酒壶,喝了一口。

久违的辛辣滋味顺着喉咙流下去,热热的,让紧绷的身体,微微的放松下来。

这是她特别向单云栖要来的。

可能是见到她被江行舟整的毫无还手之力,觉得她也不过尔尔,单云栖很轻易的就满足了她的要求。

呵呵~

不能还手吗?

那可很难说。

江行舟下毒用药的功夫确实非同一般,若是放在平时,她的确很难发觉,所以开始几天才会一直中招。但是这男人后来就变得太过明目张胆了,只要长了脑仁和眼仁就知道,他明摆着就是动了手脚,这样还中招,哈,她当然是故意的。

没错,她在赌,赌那个名叫单云栖的男人会不会因为对她不了解而被迷惑,从而露出一丝疏忽的缝隙,让她钻过去。

手里没有半点“武器”,想要还手也是个问题,但是,只要给她哪怕一丁半点儿可以利用的东西,她就可以制造“惊喜”了。

当然,这种把戏唬过那个行径诡异的比大师兄有过之而无不及,心眼儿却明显没长全的江行舟是绰绰有余,但是,能不能同样麻痹掉那个单云栖,她就不敢肯定了,毕竟,能和师兄打交道的人,也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人,不小心是不行的。

老酒鬼师傅,爱臭美的师姐,事事追求完美的师兄。

她很想相信他们,也愿意相信他们。这些人,可以说是她和这个人世最后的一点牵连。她宁愿固守着那片世外桃源一样的山林,安安静静的等他们从天南海北飞回来,一起嬉笑怒骂的过一段短短的时日,然后再送他们离开。

她唯愿如此,单纯的守着一片山水,几个人,一间茅屋一壶酒的安安生生。这样,她还可以把这场幻梦一样的人生,当成一场梦,好好的过完它。

她还是恐惧的,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她一直恐惧着。这种信仰被撕碎的裂痕,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究竟这世上,有谁是可以真正相信的?

又有谁,能永远都不背叛她,遗弃她,可以永远都守护着她,接受她?

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度,只见微笑,却不见笑意。

即使是这样温暖的夏夜,静侯的手依然冰凉。白皙纤细的手掌轻轻的覆盖在柔软的小腹上,感受着,那虚空里的脉动。

曾经在她身体里孕育着的血肉,如今,以另一种形式回归到了她的身体里…

这样,似乎也不错。

即使是这样的血缘,也终有瓜熟蒂落的一天。就算是世上最紧密的联系,也会被就此割断。分离开来了,就是两个人。就算再怎么血脉相通,也已经是毫无相干的两个个体,总会有分离的时候。

这样很好,永远,永远的,和自己同呼吸共命运,永远都不会离开自己。

闭上眼睛,听着血液流淌的声音,唇边的弧度渐渐下弯,酸涩的湿意在闭合的眼皮下被禁锢,直到干涸。

她得离开这个地方。

大师兄这个人在想什么,她从来都看不透。

他明明知道她就算是在这个世间多停留片刻都有着潜伏的危机,更不要提,她根本不可能在人群中安然无恙的度过冬天。

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关在一个完全莫名其妙的地方,甚至找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来“照看”她。

她不知道大师兄到底想要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人有本事挖出来。她一早就已经死心了。但是,这一次,她没办法由着大师兄的性子来。因为这个风险,她担不起。

师姐据说被丢回山上,但是发生过的事情却不会就这样了结。以师姐的性子,吃了那么大的亏,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虽然,出手的那些人也差不多都被她灭的干净了,但这只能是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就算师姐能屈能伸,肯忍一时风平浪静,那些人也不见得会放过师姐。势单力孤的师姐和那些人对上,绝对没办法全身而退。

还有,她自问记人的本事还不错,也确定从来都没见过也没听过那个单云栖,但是却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身上隐隐的有种熟悉的味道。想不起来,又放不下心,只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

能御使江行舟这样的高手,那男人定然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

树大招风,坑大招堵,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个道理放到哪儿都行得通。她可没有兴趣做一条被殃及的池鱼。

林林总总的担心挂在嗓子眼儿,让她在这个地方乖乖的等着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领取”,抱歉,她没办法。

端起酒壶,又灌了一口,晃了晃,大概壶里还剩下八分满。

风掠起的头发被唇边的酒液粘住,贴在了脸上。偏过头,往肩上蹭了蹭,把头发蹭到一边去,斜眼看了看窗外。

涓涓的细水近乎无声的流淌着,反射着星空的光辉。大丛大从的竹子在暗夜里微微摇晃,光滑的躯干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露水。

这光景,久远的几乎被忘记,却没料到还能重现在眼前。

她曾经在这片竹林里,度过了人生最初的岁月呢。

连这种应该被藏在犄角旮旯的记忆都能被翻出来,师兄的这个阵法,果然了得。

看了这些天,就算是再不济事,对于这个阵法,静侯的心里多少也有了个谱。

论起五行遁甲,奇门八卦,她确实是连师兄鞋底的高度都够不上,但是,好歹也是老酒鬼的徒弟,狗急跳墙的招数,她可半样都没少学。

【第七卷 雨中草色绿堪染】

第一章

宽广无际的银河横过夜空,细碎而璀璨的星子散布满天。

静侯放下手中的酒壶,看看外面虚幻的景致,微微的笑了。

对于一个“监视者”的君子操守,她能相信多少呢?

清秀的面孔上浮现出酒醉后独有的嫣红,身子歪斜的探出了窗外,似乎是酣热了,她拉开了领子,带着些暖意的风拂动了她的头发,乌黑柔软的发丝缠绕在雪白颀长的颈项上,蜿蜒到被衣料掩盖的深处。

明明灭灭的烛火给静侯的身上覆上了跳动的光影。

清瘦的身体柔韧的攀附在窗栏上,酒后的一点娇懒让静侯原本干净而清爽的气息平添了几分雌雄莫辨的妩媚。

低低的一声轻笑,纤细的腰身忽的向后弯曲,带动着衣袂和长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低吟着不知名的调子,摇晃的在屋里转着圈子,旋动间,本来就松垮的衣领堪堪滑落到肩头,露出一抹光洁如玉的肌肤。

衣衫带起的风将烛火打灭,细碎的星光雪一般的落下来。

静侯看起来是醉了,醉的有些迷离。

轻薄的外衫随着她蹒跚的脚步逶迤落地。

跌进床里,醉到忘记了放下帐子,悉悉簌簌的宽衣声隐隐的响动着,交错的阴影中,虽然看不清楚她的动作,但是这样的若隐若现,反而更加的动人心魄。

江行舟猛地后退了两步。

低低的喘息了一声,皱着眉头,疑惑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心跳的有些异常的快,身上热热的。

这是为什么?

他并没有中毒,静侯也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他下药,那么这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来,今天晚上他不需要亲自来监视静侯的。但是这两天因为楼主的命令,他都不能对静侯下药了,所以晚上自然也没有什么记录好整理,忽然空了下来,倒让他有些不明所以的茫然。于是今夜他替了守夜的人,亲自来看着静侯。

这个女子让他非常好奇。

那天那么重的极品迷药迷她不倒,后来却又和普通人一样,对任何药物都有一般无二的反应。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偶然的事情。仔细的察看过园子里的花草甚至土石,他确信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静侯抵御住迷药的药性,问题一定出在静侯本身。

有些人天生就对某些或者大部分的药物有着一定的抵抗能力,但是这样时而有时而无的人,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不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看了这么久,单纯的眼光和看着那些他用来试药的动物没有差别,却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因为酒醉的静侯,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于从来就没有什么七情六欲的江行舟来说,极为陌生,陌生到他根本没办法和脑中所知的东西联系起来。

单纯的家伙还不明白,这种反应,就是每个人都有的,最基本的——欲望。

因为不明白,所以恐惧,眼睛不由自主地避开了琉璃镜。但是很快,江行舟就克服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旺盛的求知欲。定了定心神,他又重新面对着那面灿若星子的八卦琉璃镜,决心把这种感觉弄个明白。

不过,他视线离开的这短短的片刻,对于静侯来说,已经足够。

人的所知所识,某些时候,是一种阻碍。

身为人的时候,五感被脑中的所知麻痹束缚,通识极为有限。

但是身为妖就不一样,抛弃了一切的道德和规矩,超越一切“已知”带来的限制,放开五感,灵通天地,她能感知得非常遥远。

那双一直窥视着她的眼睛离开了,静侯弯起了嘴角,睁开了眼睛,青色如翡翠的双瞳在暗夜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她是该感谢那个人的君子呢,还是悲伤自己的魅力不够呢?

不过无论如何,她得说,多谢了——

咬破舌尖,混合着含在舌底的酒液疾射而出。

眼中青芒大盛,箭一般的血酒被镀上一层青色的光彩,一闪而过,向着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子疾驰而去。

本来应该遥遥的挂在天际的星子,竟然真的被酒箭击中,蒙上一层淡淡的血色,然后暗淡碎裂成无数流萤。流萤的光点散落,窗外葱郁的竹林流水恍然消失,现出园子原本的样子。

命中!

她赌对了。

无声的从床上滑落下来,轻巧的潜入园中,静侯笑得很得意。

看似简单的一击,天知道耗了她多大的力气。

无论是什么样的阵法,无非都是借着五行八卦的道理,加上人为的操纵,于是生出万千变化。

她仔细的看过这阵法中的无数种变化,然后发现大师兄果然天纵奇才。

五行顺则相生,逆则相克。这个阵法步步机巧,她找了足足三天才找到阵眼的所在。

诸般景致皆由心生,甚至连日月星辰也和记忆中一般无两,唯独这颗星子,白日隐藏在日光之下,夜晚璀璨无比。这样明亮的星星,却不在她的记忆中,而且始终如一的闪烁在天际。要不是有着常人不可及的记忆,她恐怕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点的异常。

生门高悬于天,就算是在地上走到死,也走不出这个阵法。

星子高挂南天居离位,大师兄定是以火性的法器镇住了阵眼,方能从阵外收发自如的控制整个阵势的静动。

这间厢房坐北朝南,最北的位置恰恰是那张床,若要退坎位,以水克火攻破此阵,就要在床的位置上一击而破生门,这种鬼破法,大概也只有她才做得到了,寻常人请勿效仿。

第一,若不是神射手,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射中那么远的一点目标。

第二,就算是射得到,镇守生门的法器也会将攻势全数奉还,除非,有足以克住法器的水性法宝。

关于这一点,她想,没有什么比她的血更好用了吧。

毕竟,她可是实实在在如假包换的…水妖呢…

收敛了气息,半妖化的身体与自然融合的浑然一体,半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无声而迅速的穿越院落,就在接近园门的时候,异变突起,静侯敏锐的发觉了人的气息。不只是园门的方向,连四周的围墙外也有不少的人在接近。

他奶奶个熊的,早知道就不费那么多事,干脆也不要制造什么机会,直接炸了他算了!

静侯在心中暗骂!

本来,静侯的算盘是,小小的牺牲一下色相,既然师兄说这里是他朋友的地方,那么监视的人多半会君子的避开,她就可以借机破阵之后不惊动任何人的离开这个地方。

她本不愿伤人,若是破阵之时有人守在阵眼的另一端,那么阵法反噬的力量就会以瞬间炸裂的姿态全部回击到那个人的身上,这样一来,那个人便会非死即伤,绝对无法全身而退,而她也就势必要费上一番手脚才能离开。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如她计划一般进行着,没想到那个人竟会去而复返,并且反应迅速的发觉了异常,害得她白花了那么多的心思!

想到这里,静侯忍不住咬牙切齿。

去他的!

要看就干干脆脆的看,顺便让她一下子炸死了也省事。要么就干干脆脆的走,让她赶紧出去了就完了。想看还不敢看,不看还想看,耍什么贱!

眼看着外面的人就要进来,静侯脑中疾转。若是硬闯,没有人真的拦得住她。但是,以她现在的状况,一旦动起手来难免会让她一直克制着的妖力爆发,那么后果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别说这里据说是师兄朋友的地方,就算只是毫不相干的人,她也不愿意徒造杀孽。

怎么办?

一旦失去了这次机会,再想离开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