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尧唇角浮现些许笑意,“你倒是条汉子,难得还专一。”

“能得你一句夸奖,也算是不容易了。”尹默玄端起茶盏,“来,干了。”

“这是茶,不是酒。”

“以茶代酒,成不成?”

苏惊羽离开了枕霞宫之后,便到了太行宫找贺兰尧。

“玄世子,我们这就回去了,再会。”

朝尹默玄告辞之后,苏惊羽拽着贺兰尧离开了。

回绸缎庄的路上,苏惊羽道:“阿尧,我看你和那玄世子聊得挺起劲?难得啊,你这性格还能有人能与你聊得起来。”

“我这性格怎么了,我这性格多好。”贺兰尧淡淡道。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脸红。

“一般的庸俗之人,我的确是聊不来的,没几句话便会不耐烦。”贺兰尧悠悠道,“不过这尹默玄,算是个人物。”

“八面玲珑,心志坚毅,擅长伪装,但被拆穿之后他也不觉尴尬,反而会很坦诚。”贺兰尧道,“跟聪明人说话,总是不累。”

“难得听到你夸人一回,平时不是骂这个人就是贬低那个人。”

“我真正赞赏尹默玄的,是他对感情的忠诚。”贺兰尧道,“被他放在心里的人,他愿意为其上刀山下火海,置生死与度外,这一点倒是与我很像。不过,他比我更加高尚,他不求回报,而我…”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苏惊羽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阿尧,不是不求回报的人。

他喜欢的人,他会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也要得到,他绝不甘于默默无闻。

他也敢于承认他自己的‘不高尚’。

好在她并没有喜欢旁人,她与他才能如此琴瑟和谐。

若是她当初喜欢别人,不敢想象呐…

那会发生怎样的狗血三角虐恋?

苏惊羽停止想象,问道:“为何有此感慨?”

贺兰尧将自己与尹默玄的对话简洁地复述了一遍。

“想不到,这个看似不着调的玄世子,真实的性格竟是这样的。”苏惊羽诧异过后,也难免感慨,“暖男啊,暖男,殇骨竟然不要,唉。”

“小羽毛,不是你说的近亲不能联姻吗?”

“哦,对,我们家乡是有这样的规矩。”苏惊羽连忙道,“可你们的时代与我们毕竟不同,我总不能不自量力地去扭转你们的思想,在你们这儿,表兄妹联姻实属正常,若是真的情投意合,不在一起那就太虐心了,后代固然重要,但一份真挚的感情更为重要,你就别钻牛角尖了。”

“这怎的就叫钻牛角尖?我分明是在牢记你的话。”

“阿尧有心了。”苏惊羽瞥他一眼,“这话你听了就忘掉吧,说出去人家也未必信我们。”

“殇骨落到今日这番田地,说来也很无辜。”苏惊羽想起尹殇骨的遭遇,轻叹一声,“女帝众多子女,一个比一个没出息,也就只有殇骨与众不同,出类拔萃,更难得的在于她尽了孝道,对女帝可谓敬重爱戴,十几年的感情,竟比不过一个多年未归的邵年,更糟糕的是,女帝为了邵年废黜了殇骨,只是怕她妨碍了邵年,这算什么?”

如果换做她是尹殇骨,她也要黑化,也要暗中找帮手伺机报复,来谱写一出公主复仇记。

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应不算可怕,被轻贱才是可怕。

尤其是亲情,被最敬爱的母亲所放弃,让人该怎么承受?尹殇骨内心想必也千般纠结,而她原本也是个高傲的人,不甘认输,自然会杀回帝都。

“人活着,都很不容易。”耳畔忽然响起贺兰尧的声音,“故而,我们更要珍惜眼前的光景才是。”

苏惊羽闻言,倒头靠在贺兰尧肩上,挽着他的胳膊,“我一直很珍惜。”

紫央宫中,女帝卧在雪白的软榻之上安寝。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她行走在红色锦缎般的山路上,一路上是大片大片的红色杜鹃花盛开,绵延着看不到尽头,宛如十里红尘,天际有几许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那片红色之上,微风掠过之时,那一片大红随风轻颤,宛如万丈红浪翻滚,装饰着这山间路径煞是好看。

她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正疑惑着,忽然听到前头响起不寻常的声音。

她抬头去看,只见一道浅白的身影在杜鹃花海之中闪动,流烁的剑光随着那女子轻盈的身影搅动着周遭的气流。

那白衣女子是——尹殇骨!

女帝望着那道身影带起的银芒星点,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那女子手中之剑光润冰冷,剑光在回旋之间似能千变万化一般,以舞剑者为中心,剑花划过空气的清脆细声伴随着身后的山涧泉水宛如一首自然而悦耳的曲韵。

正看得入神,那女子忽然回过了头,望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目光如箭一般凌厉。

“母皇,好久不见。”

白衣女子冲她一笑,笑容冰冷。

下一刻,那身影便闪到了她的面前,手中的长剑毫不迟疑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殇骨!”

女帝惊呼一声,从榻上坐起了身。

额头上冷汗连连,背后也有些湿润,那是被冷汗浸湿的。

还好,是梦。

女帝松了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胸膛顺气。

耳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榻前,“陛下,您怎么了?”

是她的贴身宫女。

女帝道:“无碍,只是做梦。”

“陛下做噩梦了吗?”

“朕…”女帝顿了顿,道,“朕梦见自己身在杜鹃花海中,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鲜红,有些诡异,之后,朕看见了殇骨在练剑,她冲朕冷笑,一下子闪到了朕的身前,持剑刺进了朕的胸膛…”

“陛下,您必然是最近太焦虑了,才会做这样的怪梦。”宫女连忙安慰道,“三公主那么爱戴您,怎么会杀您?陛下可别自己吓自己。”

“她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她的好,朕都记得。”女帝垂下眼,“她心里应该很怨恨朕,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被朕废了,她有孝心,但她也有野心,若是不废她,只怕她会去算计老九。”

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

她只是希望,她对邵年的弥补,能让杨绝顶回心转意。

“九王爷如今已经是太子了,陛下您那么关注着他,想来不会有人能算计到他的。陛下您若是愁肠百结,也不是办法,不如…将三公主召回来罢,三公主那么听您的话…即使不能恢复了她的身份,陛下您去看望她也成,让她知道您心里还记挂着她。”

“你说的有理,这样,此事你去办,你让人暗中去民间查访,一旦发现三公主,即刻召她进宫,不要太引人注目。”

日头将落,绸缎庄的某处院子里,一片宁静。

身着浅白衣裙的女子站在树下,望着手中的一块青玉。

“殇骨,看什么呢?”耳畔响起熟悉的女子嗓音。

尹殇骨转头一看,是苏惊羽。

“没什么,看玉。”尹殇骨淡淡道,“这一块青玉,是我十六岁及笄礼那天,女帝给我的礼物。”

苏惊羽瞥了一眼她手心里的玉,道:“成色通透莹润,上等玉。”

她的话音落下,尹殇骨已经将双手握上了那块青玉,稍稍一使劲,便用内力将其震裂,掰成了两半。

第417章 我带你飞

苏惊羽见尹殇骨将青玉掰断了,微微惊诧,“殇骨,你…”

方才远远地看见尹殇骨在看这块玉,神色专注,手指轻柔地摩痧着此玉,她心想,尹殇骨应该是很喜欢这块玉的。

但是这一刻,那青玉却裂成了两半。

尹殇骨将女帝送给她的及笄礼物毁了,这是想表达,她与女帝的关系如同这块玉一样,断裂开了,再也无法完整了么。

“我从前以为,母皇是很喜欢我的。”尹殇骨望着手中的断玉,淡淡道,“虽然她外表看似冷情,但我明白她的孤寂,明白她的难处,也明白她的无奈。她初登基的时候根基不稳,而何家是朝中势力最大的,她无法打压何家,便只能忍让着,还封了何家的公子做王夫,何家高兴了自然就不跟她对着干,但总有意见不合的时候,这么多年,母皇忍他们也忍够了。”

“母皇善于隐忍,心思缜密,与何王夫看似琴瑟和谐,其实她心中是存着怨恨的,她喜欢杨绝顶,可杨绝顶出生不好,注定要被何王夫打压,那个时候,在母皇心里,杨绝顶不比江山重要。”

“有一句话叫,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如今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对杨绝顶好一点,于是,她把对杨绝顶的亏欠都弥补给邵年,现在的我,就当当初的杨绝顶,被她忽视,被她放弃,在她眼里心里,我还是比不过邵年。”

苏惊羽听着这些话,心道一句,造化弄人。

“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对待我,这么多年她难道不了解我的性情?”尹殇骨自嘲般地笑了笑,“她废黜我的理由着实可笑了些,竟然是怕我会挡了邵年的路,我对邵年难道还不够仁至义尽?他有害我之心,我承认也看他不顺眼,但看在母皇的面子上,我并不想跟他计较,我甚至想过,能与他和谐相处,若是最后母皇要让他做储君,我也不争就是了。”

“帝王多疑,爱猜忌,放眼任何一国的帝王都是如此,女帝也不能免俗。”苏惊羽沉吟片刻,道,“或许女帝后悔了呢,你可曾想过,她若是有心要接你回去,你是否会心软?”

“你想多了。”尹殇骨面无表情,“她毫不留情地舍弃我,甚至没给我一句解释,一句致歉,可见她是想斩断与我的关系,她这么做,不就是为了让邵年开心么?在邵年眼中我就是一块绊脚石,而母皇愿意帮他将我这块绊脚石踢开,还一踢就踢远了,若是哪一天想捡回来…呵呵,只怕她也找不到这块石头了。”

尹殇骨不是恨女帝的偏心,而是恨女帝的狠心。

偏心尚能原谅,但狠心…并不值得原谅。

女帝是否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呢?

“惊羽,其实很多时候,我挺羡慕你。”尹殇骨忽然道,“在我看来,你似乎无忧无虑。你体会过绝望吗?”

“怎么没有。”苏惊羽冲她淡淡一笑,“不错,在许多人眼里,我苏惊羽活得很快活,很恣意,我有财富、有朋友、有亲人、有伴侣、如今还有孩子,但这些都不是天生掉下来的,你或许不知道,在认识你之前,我都经历过什么。”

尹殇骨转过头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我曾经很丑,丑到被未婚夫退婚的。”苏惊羽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在外人看来我很狼狈,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在认识阿尧之前,我以为自己要孤独一生的,这还不算倒霉,更倒霉的是,我自娘胎出来中了一种奇毒,虽然有人帮我一直压制毒性,但还是连性命都不能确保无忧,之后发生的事,更让我感到悲哀,好不容易我的毒解了,容貌恢复了,阿尧却命不久矣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走到如今,也经历过几回生死劫难了。”

尹殇骨微微怔住,回过神后,道:“原来你经历过这些,你曾经也过得那么不轻松。”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但尹殇骨大概也能猜测到其中的辛酸了。

“殇骨,初见你的时候,你当真洒脱,如今你却变得忧郁了。”苏惊羽说到这儿,稍作停顿,道,“你若是真的那么烦躁,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一个主意,或许能起到排忧解难的作用。”

尹殇骨道:“什么主意?醉生梦死吗?这倒是个办法,可惜,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什么醉生梦死,你到现在还满脑子想着酒,真是酒鬼附身。”苏惊羽唇角几不可见地一抽,随即道,“我是想说,你去找个人谈情说爱吧,有人疼自然烦恼就少了,我从前跟你一样烦,碰上阿尧之后,就变成如今这样无忧无愁了。”

“谈情说爱,我找谁谈情说爱去啊。”尹殇骨稍作思考,而后道,“暂时想不到了,我还未对哪个男子上心过,可能我天生就不适合谈情说爱。”

尹殇骨不喜欢尹默玄,即便撮合也是白费劲。

随她吧。

“或者你可以化悲愤为食欲。”苏惊羽道,“我仅仅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两个,若是都行不通,我也没辙了。”

“多谢你了惊羽。”尹殇骨声线平静,“我会好好想想的。”

苏惊羽又与尹殇骨闲聊了几句后,这才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

还未走近屋子,便听到里头传出的谈话声。

“你当真有法子减少生产的痛苦?”

“我说能,就能替殿下办到。古籍上记载的法子,可以将疼痛程度降低十倍,且时间持续不长,也就是说,不会有半点儿性命之忧。”

“降低十倍?还能再低些吗?”

“殿下,这已经是最低了,再低些,你当生产只是扎个针那么简单的事么?”

“我倒希望只是打个喷嚏那么简单的事。”

苏惊羽在外头听得翻白眼。

打个喷嚏就能生个孩子,当真想得太美。

想到这儿,苏惊羽推门入内,“阿尧,我说你这想象力倒真是非一般地好,要是打个喷嚏就能有个娃,那我能生到让你养不起。”

贺兰尧闻言,道:“一个就够烦人了,要那么多作甚?小羽毛,方才小青的话你可是听到了?”

“听见了。”苏惊羽目光中浮现笑意,“我心甚欢,阿尧,这下你可不用愁了。”

这个公子钰,果然是很守信用。

说忽悠,还真被他忽悠成功了。

“只许要这一个,以后不能再要了。”贺兰尧走到苏惊羽身前,揉了揉她的头发,“听到了么?”

苏惊羽道:“依你。”

贺兰尧冲她莞尔一笑,这一笑如春日雪融,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接下来,不能饮酒、不能动武、不能胡吃海塞…”

“关于这些忌讳我知道得比你还清楚。”苏惊羽打断他,“不用再提醒我了,可惜了我这婀娜的身姿,不让运动,这以后会圆润地像个水桶,到时候阿尧你可不能嫌弃啊。”

苏惊羽随口的一句玩笑话,贺兰尧却回答得认真,“无妨,多多锻炼便好,常常滚床单,一天几趟,很容易瘦下去的。”

他的回答总是如此风趣又犀利。

这话她没法接。

“阿尧,我这么活泼的人不能运动,太闷了。”苏惊羽悠悠道,“我想飞。”

“这还不简单么,我带你飞。”贺兰尧应着,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到了门口,足尖一点跃上了屋檐。

苏惊羽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

不远处,尹殇骨望着这一对璧人,一会儿跳屋檐一会儿跳树下,来去如风,心中不禁生出一些向往。

谈情说爱,有那么好玩?

贺兰尧还真是好耐心,有时看他冷漠成熟得像个七老八十的沧桑老人,有时看他又像是只有三五岁,那么贪玩享乐。

而像他那样又阴险又凉薄的人,竟然也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尹殇骨低头笑了笑。

或许,她也可以试着找一个?

幽静的庭院之内,石桌旁坐着一道浅白色的身影。

桌上,一把古琴,一壶酒。

“铮——”忽然一声琴音打破了夜的宁静,清脆又无比清晰。

不远处,一道修长的人影缓缓走近。

月光近来愈发觉得无聊,总是想来打搅一下贺兰尧的安宁,在他看来,与贺兰尧斗嘴吵架已经成了乐趣之一。

毕竟能找到一个吵得起来的人也不太容易,他平日里所处的环境太安逸,这让他总想做点儿什么来发泄一下,与贺兰尧吵架恰好就是一个不错的发泄方式。

有惊羽在的时候,那厮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而月光没有想到的是,今夜他又来迟了,等他到了贺兰尧所在的庭院里,他屋子的烛火都熄了,可见是睡了。

吵醒贺兰尧自然是没什么,但他不愿去吵苏惊羽,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宫。

他才准备离开的,却听到不远处响起的缥缈音律,循着声音过来,便看见尹殇骨坐在石桌边上弹奏,看她的神情,似乎很是忘我。

那琴音一起便没有消停,柔和绵长而曲调悠然,转音之间又如同流水潺潺,月光原本就擅长音律,深知抚琴者需要的是一种怎样的环境,因此并不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站着听着那人将一整首的曲子弹完。

音律一开始是流畅的,可到了后半段,悠远的琴音变得气势如虹,似有万马奔腾,带着丝丝戾气,金戈声声,杀气腾腾…

“铮!”

一个颤音泄出,琴弦断了。

尹殇骨望着眼前的古琴,收回了手。

手心里出了不少汗。

“远远地看见公主你月下弹奏,还以为你兴致有多好,没想到,只是在发泄怒气罢了。”身后响起悠然的男子声音,“可惜了这一把好琴,你没有用心去弹,前半段倒是认真的,后半段却携带了杀气、怨气、怒气,你的心太乱了,不适合抚琴。”

尹殇骨淡淡道:“是啊,可惜了一把好琴,都被我的怨气弹断了。”

“公主你本不是忧郁的人。”

“没错,是有人把我变得这么忧郁的,我是不是该去报复呢?”

“本座一向劝好的,不劝坏的,也不能多管闲事,这个问题公主还是自己思考罢。”

“呵,我还以为国师您会劝我慈悲为怀,想要普度我呢。”

“我是算命的,但不是和尚,没有得道高僧的慈悲之心,说白了,也就只是个凡夫俗子,只是比凡夫俗子多了一点儿本事罢了。”月光淡淡道,“千万别拿我当僧人看,我也有我自私的一面。”

“国师倒真是坦诚。”尹殇骨悠悠道,“我当真好奇你是怎么卜卦的,国师您不愿意透露我的将来,那这样如何,我拜国师你为师,你教我卜卦术。”

“这个,你不会愿意学的。”月光有些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代价是要孤独一生的,你情愿么?”

尹殇骨闻言,有些疑惑,“此话何解?”

“干我这行的,兴许能看别人的命格,却看不了自己的命格,我将来会怎样,我也不知,但,前辈们有训,我们这一门的人,终身不会有好姻缘,即使有喜爱的人,也最好是憋在心里,不说。”月光悠然道,“这样的代价,你觉得如何?”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尹殇骨目光中似有狐疑之色,“你莫不是在跟我说笑。”

“你觉得,骗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月光挑眉。

“国师如何让我信服?”

“就拿我自身为例。”月光不紧不慢道,“我们天机门的人,虽会卜算,却也有无奈,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我们的死法与旁人不同,我们的性命,掌握在上天手中,我们通常不是死在别人手里,而是自身生命力枯竭而亡,算命不自算,医者不自医,这个道理,你可懂?”

尹殇骨顿时不解,“何为生命力枯竭而亡?国师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明白,你若是不解释清楚,干脆不用说了。”

“就是在没有中任何毒,没有受任何伤的情况下,精神衰竭而亡。”月光给出了具体的解释,“出云国每一任国师,出生自带绝症,即不治之症。我的绝症便是欤寒之症,终其一生只能生在阴凉黑暗处,见不得日光,一旦见日光,浑身肌肤犹如被烈火焚烧,我若在站在日光之下,必定生不如死。日光对我而言几乎成了一种奢求。”

尹殇骨听闻此话,大感震惊,“怎么会有这种病?”

“师门说,知天命之人,自然有天降的劫难。”月光轻描淡写道,“别不信,当个神棍不容易。”

尹殇骨静默片刻,道:“我信。”

难怪,月光每次来,都是挑在深夜,就没见他白天来过。

原来,他是个不能见日光的人。

“你既然不能见日光,那你白天怎么出行?皇帝若是有事找你,你还出不了门了?这么一来,你的地位该如何保住?不会有人质疑你的能力么?”

“有一种人,叫替身。我有替身,是我的同门师妹,挺有能耐,不怕穿帮。”

“此事对你而言,应当是机密。”尹殇骨从惊愕中回过神,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样绝密的事,不怕我说出去?”

“若是怕你说出去,就不会告诉你了。”月光漫不经心道,“那你说出去吧。”

她自然不会说出去。

“性命由上天掌控,什么乱七八糟的。”尹殇骨不愿相信命格,但月光的不治之症在提醒她,月光说的并非假话。

“你就不曾想过做自己想做的事?整日拘束在一个清冷的宫殿里有什么意思?竟然连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都不知道,为何不趁活着的时候享受一切?何必那么老实呢?”尹殇骨沉声道,“我若是你,我必定不甘愿被拘束,那样的日子跟被囚禁有什么两样,我看你这国师当得也不轻松,老皇帝并非好人,你干脆别当这国师,找个世外桃源生活多好,大不了白天不出门,夜里再出去溜达。”

“我自小听师命,要守护出云国。”月光淡然道,“我没有任性的资本。”

第418章 织锦上的麝香

“说白了,你是没有勇气。”尹殇骨悠悠道,“你不敢去追求你想要的东西,你为何不试着任性一下,即使到最后没有好结果,至少你顺了自己的心一回,你那么信命,终日呆在那个寂静的宫殿里,跟和尚有什么区别呢?你摆出一副看破红尘的高深模样,外人觉得你神通广大,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不是你想要的。”

“我是一个白天见不得光的人。”月光不咸不淡道,“我还能去追求什么呢?”

“见不得阳光有什么要紧?夜里同样可以找到乐子。”尹殇骨瞥了他一眼,“夜间有乐趣的地方多的是,比如夜市、比如赌坊、比如酒肆、比如茶楼酒馆、你应该去有人烟的地方走一走,感受一下热闹,否则,你会有遗憾的。”

月光听着她的话,觉得有些好笑,“你是在教我怎么去生活么?”

“你可以这么认为。”尹殇骨道,“国师既然愿意与我分享机密的事,想必还是将我当成朋友的,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些忠告又有何不可呢?”

“多谢你的忠告。”月光冲她淡淡一笑。

尹殇骨望着他的神色,只觉得他虽是在笑,但显然…不为所动。

他的心已经太平静,不是她轻易几句话就能说动的。

尹殇骨不再试图劝告他,只问道:“你这个怪病,不能治么?”

“不能。”月光的语气毫无波澜,“在我们师门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治好自己身上的绝症,何为不治之症?自然是无药可救的病喽。”

“所以,我能理解为…国师是因为这个病才自暴自弃?”

“本座何时自暴自弃?”

“那你为何不爱与人来往?”

“这是师门规矩,同时,也是为了自身考虑,天机门的弟子,不能拥有太多感情,一旦看重感情,吃亏的便是自己,算卦人需要谨记的一点便是:薄情。没事别帮着身边的人去算命格,以免算到了什么悲情事去试图挽救,那是逆天改命,不可为。与其知道一些什么不好的事儿,倒不如别去占卜,顺其自然,不试图改变一个人的命格。”

她不得不承认,月光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她可以理解为,神棍要是有了感情,泄露了天机…那么神棍会遭天罚?

尹殇骨又道:“你认识的人中,有人逆天改命过么?”

月光道:“有。我的前辈中,就有一人做过逆天改命之事,算到了身边人的悲剧,便提前阻止了悲剧发生,最后这位前辈精神衰竭而亡,或者应该说,生命力枯竭而亡,在没有任何外伤内伤的情况下死去。俗称,天罚。”

尹殇骨再次无言。

有人创下了先例,正是给后人的警醒。

“下辈子别再给人算命了。”尹殇骨道,“做个正常人多好,起码能娶妻生子,享一享天伦之乐…对了,这么多年,你可曾喜欢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