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我的脸哦!”

哀号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嘴角一阵抽搐,怕他再踩下去,群妖**,连忙从妖群中抬起脸,小声道:“我在这里。”

雀眼眶一红,一下扑过来,冲到我面前,仔细打量了我半天,长舒一口气,忽然蹦出一句:“哎呀,燕非哦,你怎么没死呀?”

我一腔热血立刻冷了。

有这么问候的吗?

我只觉面部迅速石化,嘴角连抽搐的力气都没了,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他。

他摇头,抚着我的头,忧愁叹息:“方才看着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的工夫,这姑娘就傻了?,你来看看,她不会变白痴了吧?本来脑子就不好用,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他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只觉脸上的笑容掉落一地。

这叫什么话?

显然看不惯雀四处折腾,当下冷笑:“得,一天到晚没个正行,燕非甭理他。刚才在这儿,你看见有什么异常吗?”

我摇头。

妖怪们捉了一个小仙,算不算异常?

他见我摇头,也没多问,只一脚踢开地上挡事的妖,金灿灿的捆仙绳登时呈现在众妖眼帘。

“戾——”

忽听着一声短促尖锐的鹤唳。雀眸光一闪,登时化作雪白大鸟的模样,他洒落尖锐的鹤唳,二话不说,陡然冲飞上天,零星的羽毛飘落在我肩上,隐约中带着分决然凄清的感觉,我心头忽然浮上一丝极不好的预感。

雀向来顾惜羽毛,如今扑簌着雪翼,连腹上的软毛飘落也不闻不顾,随着扑簌的双羽,天空洒落星星点点的光屑。他一边飞,口中一边怒道:“这群不得劲的东西,什么都敢惹,也不怕遭了天谴!”

第二十六节

我不知道雀为什么会这么忽然化作原形,只是个小仙。大妖诛仙的事儿并不在少数,恐怕雀自个儿都诛过仙,可现在为什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远远,就听着雀气急败坏地低吼:“天谴?哼,真正的天谴还没到呢,这群蠢货也不看惹上的到底是谁?”

雀越飞越远,我不敢搭话。

这天晚上,雀回到我们**的客房,脸色一直灰白不堪,连着雪白羽翼上都沾了零星血迹,他对凄然一笑:“咱们被这群蠢货连累了,那小仙,居然是凉已的儿子。”

“凉已?那不就是,那不就是…”

一声尖叫,羽毛不由自主根根呈现警戒的倒竖,乍一看,尖锐宛如一根根尖锐金针。向来沉着淡定的竟然这么失态,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雀火上浇油,狠狠把翅膀往床上一拍,轰然一声巨响,木屑飞溅,他狰狞道:“没错,他是凉已的儿子!他母亲是蓝小羽,西王母座下的莲花仙侍!他们必来报复!”

劲风猎猎,那些飞溅的木屑有些扎在我的手臂,割出一道道血痕。我捂住伤处,睁大双眼。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羽翼拍打的声音不绝于耳。忽然,雀爪子向前一探,一爪拧起我颈后衣领,扑簌着翅膀破窗而出,小小的沙陵洒落他疾厉的清啼,一声声,尖锐如鹤唳。

见状,立刻追上。

他们向东方疾飞,我在雀爪下摇摇晃晃,俯瞰沙陵,街道整齐地呈现围棋格状,风声从耳边错落呼啸,商铺、民居鳞次栉比,随着雀羽翼有力的鼓动,城池渐渐变成个渺小的黑点。

在云端中穿梭,我一颗心忽上忽下,忍不住“啊”地轻呼一声。

雀道:“小妖怪,忍着点,到了灭蒙,若是能偷偷混了进去,兴许能避过一劫。”

“灭蒙…”一张口,呼啸的狂风汹涌卷入肺叶,我剧烈咳嗽起来。

雀双目如电,目光所及的墨色云层如破水珠劈开的海浪,一层层翻涌着清开浩然大道,他说道:“灭蒙有二八神人为天帝守夜,他虽是凉已与蓝小羽的儿子,也不至在灭蒙撒野。”

“轰隆——”云层中,又一阵闷雷滚过。

如今一听着雷声,我就忍不住想起辟邪立在云端的模样,浑身冷不丁一个寒战。

雀道:“小妖怪,你如果冷了,就抱紧我的羽毛,眼见着,又要打雷了,别淋出病来。”我心头一暖,嘴角咧开一个粲然的笑:“没事儿。”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墨莲汹涌凝聚的乌云缓缓散开。

遥远的云端,忽然传来渺渺仙音,随那仙音——

“唧——唧——”

一阵清锐的凤鸣不知从哪里迸出,鸣如笙箫,音如钟鼓。清锐的鸣音从天空洒落,透过五脏六腑,仿佛连心中的郁结都一扫而空。随凤鸣入耳,恍惚间百花齐放,百鸟齐鸣。

“哗——”雀的翅膀狠狠一鼓,扇动周遭的气流,卷起一阵狂风,他双翼再一扇,我感觉风力稍止,勉强睁眼,千万条瑞气金光齐齐迸入眼帘。

第二十七节

等等,让…让凤凰拉车?

忽然反应到这个关键词,我头脑有些发懵。

不只是我,雀和都有些发懵,大伙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雀用翅膀揉了揉眼,小声道:“,是我眼神不好吧,凤凰在拉车?我在做梦,还是这世道太凶险?呃,其实我还在不周山,等梦醒来以后,还是穷山恶水…”

舔了舔干燥的唇,保持沉默。

雀又道:“你打我一下,这怪梦做得诡异,我宁愿在穷山恶水,天天吃耗子,不不,哪怕是被耗子吃,也不要做这么可怕的梦!”

他说着,爪子不由自主渐渐松开…

“雀。”

一声轻唤,却成功让雀一个冷战,迅速勾起了尖锐的爪子。

我颈上的衣料发出裂帛似的声音,“嚓——擦——”雀太紧张了,居然忘了控制力道,再这么下去,不是他松爪我被迫摔死,就是衣裳破了我自个儿摔死。后者死得有些难看,恐怕衣衫不整。

我嘴角有些抽搐。

凤驾里,一个熟悉的声音温软传入耳中,淡淡道:“本君早知不周山困不住二位,不过一出山,便惹下事端,本君还是低估了二位啊。”

不周,不周。

所谓周,无非是周全之意。

不周山,象征着不完整与灾难。

雀和竟是在不周山困着,我总算有些明白他俩为何对妖界依然稀奇如孩童。

乌玉雕成的马车,墨润盈盈,仿佛天庭瑶池中波光粼粼的碧水,摇曳着动人的光泽,是光华内敛的低调华丽,精致得无与伦比。从凤驾中步出一人,灰袍淡淡,眉眼依旧清润,只是眼神犀利得有些骇人。

是苏慕水!

他站在一朵祥云上,目光看着极西处的某一处,也不知想些什么,那嘴角挑起的笑意,让我颈后寒毛倒竖。

浑身的火焰陡然间蹿起数十丈,他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咆哮,厉声道:“苏慕水,又是你!咱们的那笔破帐,拖了五千年了,如今也该清算一二!”

“何必。”苏慕水怜悯一笑,淡淡道,“雀,将你爪上的小妖交给我,我也不为难你们了。”

“你要这小妖做甚?”

“她惹下弥天大祸,本君如今要带走她。”

弥天大祸?我心头忽然泛上一种不祥的预感。自从第一眼见着苏慕水,我对他就有一种本能的畏惧,蚀月日到如今,再见到他,那种感觉越发强烈。我…可不可以不跟他走?

正想着,雀狠狠鼓了鼓双翼,怒喝一声:“什么弥天大祸?她一个小妖能闯什么祸!”

他羽翼扇出的飓风,还不等催卷上凤驾,就被一股说不出的力道扇了回来,雀的爪上传来大力,我只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

跌到半空,落入一具宽阔的怀抱。

张眼,是苏慕水微抬的下巴,转瞬的工夫,他居然从凤驾一侧瞬移到我身后,稳稳接住我,好厉害!

我惊得瞠目结舌,只听他轻描淡写,轻笑一声:“雀想来还在为当年那事生气?你们与我有什么计较的?把你们关押不周山,是天帝的意思。”

第二十八节

雀被他打得羽毛纷纷落下,凄声厉吼:“我不管当初如何,苏慕水,放开她!堂堂天庭神君,为难一个法力微薄的小妖,你也不怕说出去,贻笑大方。你若要为凉已之子报羞辱之仇,冲我与便是!”

我胸口只觉狠狠被人一击,有一丝疼痛的感觉,迅速袭上心尖。

雀,不要和苏慕水斗!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妖,不值得!他会杀了你,真的会杀了你的!

脑海中乱糟糟地声音响起,可冲到嗓子眼,却干涩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一股飓风从后面疾袭而来。

苏慕水脚步不停,面色明显冷下:“雀,我念你修行不易,不要逼我动手。”

金光灿灿的仙气冲上九霄,千万道瑞气疾扫而去,再次将雀狠狠击中,雪白的大鸟身上顿时落下数不清的羽毛,茫茫一片光屑洒落,他左翼耷拉着,喷出淋漓的鲜血。

一汩汩喷涌的鲜血狠狠灼痛我眼。

一幕幕场景,如走马灯似的闪过…

——你瞧,是个纯青的小石妖,看着还挺讨喜,不如用这块石雕出一个我?

——小妖怪,你怎么活了这么大的?连这个都不懂吗?

——妖界与凡间其实没啥区别,忒长的岁月,再暴戾的性子也会被时间磨平。若是有不修仙的妖,这一生就无趣得很。于是大伙儿寻一方乐土,化作人的模样,好好经营这一生,也算造化。

——,你不要为难她,她是我的徒弟!

——小妖怪,你如果冷了,就抱紧我的羽毛,眼见着,又要下雨了,别淋出病来。

都说大妖凶猛,一言不合则要拼个你死我活。都说大妖绝情寡欲,苦心修行戒了七情六欲,只为飞升成仙。都说大妖坏得很,遇着小妖,一定要采补去。可雀一点也不坏,回想相处一幕幕,他或意气风发,或张牙舞爪,或沧桑感叹,或漫不经心说出关怀的话儿…他就像辟邪宫中,我认识的流碧、彻歌这些可爱小妖,看似凶狠,其实没有一丁点儿的坏心眼!只是因为投生为妖,所以上仙、神君就可以任意欺凌吗?

鼻腔赫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眼泪不知不觉地流淌而下,“雀!”声音终于从喉中破出,尖锐得有些失真。

“莫怕,我会护着你。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护你周全。”雀被打得鲜血喷薄,口中无意识地喃喃。

狂风卷在他羽翼处,左翼应该是骨碎,软绵绵地耷拉。我早见过苏慕水的实力,他轻轻一抚,就可以让彻歌险些魂飞魄散。如今他却用了这样的劲道反弹雀的疾攻,雀没了双翼的支持,身形摇晃起来。

苍茫云海,雪白大鸟化作小小的黑点,摇摇欲坠地飞。

天光忽地收敛下去,雷闪电霍,无数道狰狞的闪电劈下。

倾盆大雨打湿雀的羽毛,他在大雨中显得分外狼狈,接住他,怒声低吼:“不要打了,你打不过神君的!”

第二十九节

雀哭了,眼泪一滴滴地流淌下。

拒绝道:“你脑壳进水了。我凭什么救她?她是煞女!”

雀喃喃道:“,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好!你不救,我救,哪怕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救了她!”

大雨倾盆,美丽高傲的凤凰扑簌着双翼,怜悯地看着他。

他浑身散发出淡淡的青光,眨眼的工夫,又变成个七八岁稚童的模样。与寻常稚童不一样,他浮立半空,白衣沾了新鲜的血迹,长发被雨水淋湿,狼狈地贴在脸上,他原本乌亮的杏眸陡然化作淡淡的银白,妖异得有些骇人。

怒吼:“雀,你不要命了!连原身都无法维持,你居然用金光咒!”天光暗淡,风卷云涌,声音眨眼间被雨声吞噬了。

2

雀闻若未闻。

他闭目,眼角沾着一滴泪,缓缓从袖中掏出一道黄符,略显苍白的唇,一开一合,清晰吐字:“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玉皇光降律令敕!”在风雨中,一双雪白的小手眨眼间流利地换了数十个结印。

随着符纸燃烧,声音迅速化作一个个金光闪闪的万字符。万字符灿灿生辉,雷霆在雀的身后渐渐现出一副张牙舞爪的神龙模样,现首隐尾,倨傲地盘踞在他的身后,蠢蠢欲动。

闪电与雷声越来越大,“霹——轰隆!”

一束束的光电划亮了天际,也映衬着雀的身影单薄得几近透明。

苏慕水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他纤白的指尖微微屈起,漫不经心道:“雀,你要和我斗法吗?我如你愿。”

“不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凄厉扬起,正要推开苏慕水,后者淡漠的声音贴耳响起,带着分隐忍的怒意,“别动,掉下去,我不会救你。”我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声音尖厉:“神君,不要伤他,求你不要伤他!”

苏慕水眼波闪烁,忽然探出一指,沾上我湿漉漉的面颊,诧异问:“你在哭?”

我点头,看见他瞬间沉下的面容,慌忙拼命摇头,颤颤巍巍地回答:“不,不是的!是…雨水,雨水太大了,才沾在脸上…”一边说,眼泪一边不由自主地涌出滑落脸颊。

他如释重负地笑,嘴角抿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我说也是。燕非可从来没为任何人哭过,即便人家为你死去,那也是理所当然,你怎么会哭呢。”

从前的我,就是这样吗?为什么一点儿也回忆不起来了?

只要一想起,头就炸裂似的疼痛,仿佛是灵魂劈成两半,一半是如今的我,一半是曾经的我,分明是一个人,为什么有泾渭分明的感觉?心中如浪潮般翻涌无限悲恸,痛得我终于忍不住仰天一声悲啸。

啸声凄苦,劲透风雨,直奔九霄。

“燕非…”雀猛然睁眼,双手结印登时乱了方寸。

大雨浇得他一身狼狈,小小的身影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雪亮的光芒在他周遭忽明忽暗,大惊,慌忙大吼:“雀!不要分神!澄心定意,抱元守一!”眼见着雀身后蠢蠢欲动的神龙双目乍开,射出如电般的金光,盘旋在雀头顶,即将反噬,犹豫半晌,终于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第三十节

“呼——”陡然间,万丈火海灼灼燃起,热浪滚滚扑来,映衬着整片天光火红一片。

“哗——哗——”倾盆大雨也浇不息燎原火势,雨点落上高窜而起的火焰里,发出“呲呲”的灼烧声,伴随着火苗炸裂的声音。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热,灼得人双眼发涩,待在这里几乎要被融化。

苏慕水在云端中闲庭漫步,他的肌肤冰凉如玉,即便是猎猎燃烧的火种,也无法伤到他分毫,他挑了挑左眉,笑:“,你也要逆天吗?”

分明是属火的大妖,眼底却碾碎寒冰,阴阳怪气地冷笑:“哟,逆天?好大一顶帽子,苏慕水,你还知道自己是天界的上神?和个小辈计较,甭说是逆天,即便是诛仙弑神,老子也干得出!”

说到最后一句,话音如擂鼓一般,狠狠掷下。

催金断玉,隐约中暗含雷霆之势。

我心中狠狠一抽,方才的悲苍刹那间被惊散,傻愣愣看着。

后者浑身裹着火焰,被我看得发恼,冰冷冷剜了我一眼,寒声怒道:“小妖怪,没见过发飙的大妖吧?没见过逆天的大妖吧?没见过,就好好见识见识,今儿个为了你这崽子,老子拼了!”

他因我受累,恐怕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气。《群妖谱》说,出现的地方,都会出现旱灾。我从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的妖力,如今,他在火焰中扑簌双翼,大雨根本浸不入他身。不等雨落,熊熊燃烧的烈焰已经把雨水蒸干,不经意间,他小心护住几将走火入魔的雀。

火焰猎猎的声音不绝于耳。

雀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双手结印成一个凄凉的中止,动弹不得,他苦笑道:“,快走。我错了,不该拉你入局。我使不出金光咒,神龙不受我控制,与他交手,我才知道妖与上神根本无法抗衡…”

狠狠抹一把脸,粗声粗气道:“废话少说,要走,你随我一起!”

“不,不成,我还没有拼尽这条命,怎么能放弃燕非…”

大怒,双翼狠狠鼓起漫天的火焰,厉声喝道:“老子早说她是煞女,你不听,偏要留,如今咱们一起陪她赴黄泉!”

雀悲戚望他:“何苦,你分明能走…”

“咱们三万年的交情,我的性情你不明白吗?啥话都甭说了,即便是黄泉路上,你我兄弟也有个伴儿!”他扇动着火焰,肆行无忌的业火凶猛地蹿上九重云霄,扑卷着灼灼热浪,直冲向苏慕水!

三万年的兄弟,绝非虚度!

一切言辞皆是虚妄,相处时饶是打打闹闹,但你我是兄弟!

是兄弟,就该荣辱与共,生死不弃!

用行动来书写兄弟二字,哪怕对方不可逾越,这一战肝脑涂地,魂飞魄散,即便是来生做不成兄弟,可今朝我不负你!热血忽地从心间焚起,我捂住胸腔,一股说不出的战意,让浑身如燎原烈火,不知不觉,侵掠五感。茫茫云海间,一个雄浑古朴的嗓音忽而远远传来,慷慨激歌——

第三十一节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脩我戈矛。与子同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