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华殿中仙君们见碧水君兴师问罪的架势,走了个七七八八,就剩月老这酒虫上脑的小老儿,还捧着被碧水君鄙视了的竹盈酒,舔了舔唇:“好酒。”边说边走着踉跄的步子,搜刮席间美酒。

燕知害怕地躲在我身后。

碧水君神色鄙夷地扫了苏慕水一眼,语带嘲讽:“苏慕水,百年不见,本君倒不知你越发**起来,这侍妾是一个接一个地纳,真好奇这辟邪宫,得多少虎鞭才够你用。”

不待苏慕水回答,月老不知什么时候晃晃悠悠地冒出了个白花花的脑袋,一脸神秘地怪笑着:“虎鞭?咱们…咱们身为上仙,可不能乱用那些。嗝…不过呀,我这儿倒有些太上老君新炼的丹药,比…比虎鞭还好用!”

第八十三节

“那么,嗝…那么凶做什么?”月老打着酒嗝,喷着酒气,委屈兮兮地扭脸退到一边。

“碧水君百忙之中,还这般关心辟邪宫…”苏慕水淡淡道。

“苏慕水,别和我打那些马虎眼,真不知玉帝看你哪点儿好,仙界不可婚配,偏许了你个特例。你爱**与本君无干,可遇着不平,本君也要踩一踩。”

那边两仙你来我去,只差没有暗器“嗖嗖”飞。碧水君说得都是浑话,我早看出来了,他就为捣乱来的。不等我坐实这个猜想,整个人被一脸骄横的碧水君狠狠拉到前面。

苏慕水眸光一闪,掩下不悦的神色,好言笑道:“燕非有事吗?”

“没…”

话没说完,被碧水狠狠掐了一把:“你叫燕非呀。嗯,你甭怕,本君给你做主。苏慕水想始乱终弃,没门儿!老头儿,给本君过来!”一团红彤彤的影子很听话地,踉踉跄跄地飘了过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嗝…哥,啥事儿?”

月老一脸天真地仰望碧水君,后者拍拍他的肩,神色骄纵,指了指苏慕水,又点点我:“给他俩牵仙缘!”温华殿夜明珠璀璨夺目,熠熠发光,我怎么觉着头顶一片昏暗,额角忍不住抽搐。

“哥…嗝…嗝…”也不知月老从袖子里掏出个什么,瞅瞅苏慕水,又瞅瞅我,笑得一脸古怪,“一个是妖、一个是神,不可用仙缘线,也不可用凡间红线…哥,我酒量好吧,我都…嗝,没醉!”

一个鹤发,一个童颜。

前者管后者唤“哥”,天雷滚过不遑于此。

更无语的是碧水君居然“嗯”了一声,颐指气使:“你说他俩得用什么线来牵?”

月老歪着脑袋犹豫了下,答:“牵不上呀,神君眉目疏朗,气势非凡,若非天下魔主,否则牵谁身上,他克谁。这小妖嘛,神台清明,眉目,眉目…嗝…”

“老头儿,你敢睡着!”

“头晕…”可怜月老委屈兮兮地点了点脑门,碧水君怒不可遏,“我管你用什么线牵,去,反正给他俩牵上!”

月老喝糊涂了,从袖中也不知拽出条什么线,金光一闪,在苏慕水尾指一绕,迅速紧紧勒着我的小指,我惊异抬手,不等反应,那条淡金色的丝线已无影无踪。

苏慕水的脸,倏地沉了下来。

“何碧,你这是何意?”

“帮你牵红线,连谢媒酒都不要你的,月老,我们走。”

碧水君看来心情愉快,月老跟着他后面,一晃三摇地走了。燕知站在我身后,自然没看着苏慕水的手,陡然间握紧成拳。

“也不知月老取的什么线,就缠上了咱们神君与时燕非。”

“啧,月老的胆儿挺大嘛,连咱们神君他也敢惹。”

“还不是碧水君惹出这么一茬。”

“小点声,你当没人听着你说话呀,那么大声,被神君听着‘碧水君’三字,指不定撵你出宫,甭连累了姐妹们。”

第八十四节

我蹲在假山后,丢开翻完的道法仙书,耳边一阵阵传来侍女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虽说她们议论的声音不亚于无数只鸭子在叫唤,但小妖我天性良善,怕忽然冒个脑袋出现,会把人吓死,于是强忍着没爆发,继续忍。

“也不知这线能不能解开,若解不开,可不是苦了咱们神君。”

“月老尽干糊涂事儿,当初牵错了明珠仙子的线儿,如今又牵了神君的线,他也不怕上仙们齐齐参他一本,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自从听说神君小指系了这么条线儿,很不欢喜。如今三界金仙、地仙、散仙都乱了套儿,一个个琢磨着怎么给神君解了那条线儿。”

“…”

“你们知道都有谁来吗?我可知道龙君来了!”

“青岚君来了!”

“凉已上仙也来了!”

一声更比一声高,语气中浓浓的思春气息漫天匝地。她们心照不宣,一个个笑成一团,我简直能想象出她们那花枝乱颤的模样。还没说完吗?我相信我的脸色在青白之间交替,继续忍…

“可惜凉已上仙早有了蓝小羽仙侍陪伴左右,咱们哪,还是别想了。”

“虽然时燕非那小妖看着就惹人厌,不过这次能让咱们辟邪宫热闹起来,也不错。”

多…多谢厚爱。我嘴角抽搐,额上冷汗。

她们又说了会儿,不知是谁,忽然蹿起身来,蹦出一句:“你们有没有觉着这儿有种奇怪的气味?你放屁了?”

“胡扯,咱们又不吃五谷杂粮,放什么屁!”

她们吵得昏天暗地,我听得腹中浊物一阵翻滚。终于,呜…忍不住了。我要嘘嘘!我捂着肚子,佝偻着身子,准备趁着她们吵闹不休时,悄无声息地隐退,脚步还没迈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尖叫声。

“时燕非,你怎么在这儿?”

佩服佩服,能在尖叫后立刻换一口气,然后尖声呵斥的,您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万分敬仰,侍女们僵硬地陆续回头,看见是我。

随后…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2

当日下午,一个流言传遍辟邪宫,她们都说:时燕非那小妖不仅惹人厌,还偷听墙脚。是个侍女都避得我远远的,生恐她们的秘密被我识破。

只有我那一溜儿小妖侍童们兴致勃勃地跑来打听虚实:“燕非燕非,你听着多少事儿呀?”

“也没什么…”

“没什么是多少呢?比如什么呢?燕非,咱们那么好的交情,连我你也要瞒?”小家伙张着乌溜溜、圆润润的眼眸儿,好奇地看着我。

我左右为难,将她们的话原原本本叙述出来。一直到最后一滴口水磨干了,他满脸阴沉地走了。然后,再来一个,于是上面的情景再次重复,这个和上一个一样,也是满脸兴奋地来,一脸阴沉地走。如是,一直打发了七八个小妖侍童,我累得说不出话来了。终于体会到,嚼舌根这项伟大而艰难的活计,非天生神勇不可为之。

第八十五节

几乎辟邪宫中所有人的脸色,都青得可见一般,低迷中透着浓浓怒意的气息,简直是直上九层云霄,非人力可能扭转。其实我觉着也没啥大不了,直白简单概括一下,可以归类成一人一句评价,不多不少,我整理成一个“八卦”小册,人手一册,内容如下——

苏慕水,一天要吃十二根虎鞭。

燕非小注:虎鞭,乃壮阳佳品。

时燕知,狐颜媚主,妖孽。

燕非小注:我妹妹是石妖,石狐不分,没眼光。

时燕非,懒散愚笨,惹人厌恶。

燕非小注:胡扯。

轻辞,冷峻文秀,大约是女扮男装。

燕非小注:有可能。

彻歌:上完厕所不洗手。

燕非小注:值得注意。

流碧:一顿能吃八只鸡、十五颗鸡蛋,一只羊…

燕非小注:他有那么大的肚子吗?

巫师师:成名句是“别害怕,我已经鬼上身了”。

燕非小注:别紧张,我不会告诉你,钟馗死了。

如花:她的鼻孔又大了一圈,而且嘴角的胡子好密哦。

燕非小注:无聊。

萍虢儿:暗恋如花,总是看着如花痴痴傻笑。

燕非小注:惊讶。

如是妙笔生花,字字璀璨,足用了我一沓的生宣。好歹整理完毕,纵观“八卦手册”,序言文采斐然,内容不拘一格,非长篇累牍之无序,非单薄浅显之干涩,加上我的“燕非小注”,字字珠玑,简直是增一字则多、减一字则少。我欣慰叹气,三日后,人手一本“八卦手册”,当看着扉页蝇头小楷上书“时燕非著”四个大字,我越发觉着浑身舒畅。

妙极,妙极。

只是每每见着苏慕水,他淡漠的面色下,总让我有一种心惊的感觉。

都说月老的红线无比神奇,被红线所牵的一对男女,便互生爱意,生死相许。爱意我没看到,相许我也没看到,不过生死我倒看到了。他看向我的目光,或鄙视,或冷酷,绝对是恨不得我立即自然死亡。

呵呵,小妖我身子骨儿好,百八十年死不掉。

辟邪宫越发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些天,几乎所有人都拿着朱笔在我的“八卦手册”上勾勾画画。熟人见面,原先尚且是你来我往,一问一答,彰显文雅气质、仙家气派,如今见面众人先眯着眼,剑拔弩张的气氛先衬了出来。

我依旧懵懂度日。

直到有一天,小妖侍童们大都不在,就巫师师陪在我身边,唉声叹气,说轻辞最近一直神出鬼没,也不知在捣鼓什么,又说流碧、彻歌据说要发愤图强,正在精修道法。

说得义愤填膺时,苏慕水忽然浑身酒气,踉踉跄跄地闯入了我的竹屋。

其实一直到很久以后,我都认为我那晚做的是一场春梦。

当时,巫师师看着苏慕水,一下懵了。

还好我反应快,慌忙起身,躬身笑道:“好久不见,神君别来无恙。”

第八十六节

嗳,这是我的屋子,我出去了,晚上在哪儿休息呀。自从化作人形,我就没试过露宿。我懵了,半躬下去的身子就这么顿着,一时间不知道是起来,还是出去。

他神色一瞬间冷厉,寒声厉道:“出去!”

我和巫师师没见过这样的神君,慌忙不迭地往外跑,跑到一半,我的手臂被苏慕水一把拉住,整个人撞进他的胸膛里,他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些沙哑。

他醉眼惺忪地看着我,道:“我让他出去,你出去做甚?”

我冷汗淋漓:“神君,您喝醉了。”

他轻轻笑着,我抬头,但见他面上染了层粉色,双眸如浸在水银里的两丸黑水晶,清亮得让我忍不住心如鹿撞。谁说轻辞俊秀无双,苏慕水才是真正的祸水,他只肖看着你,便让人面红心跳。他的手从我衣襟里探了进来,薄唇含着我的耳尖,发出好听的轻笑:“醉,我没醉。你当我和月老那个醉鬼一样吗?那厮,一醉就砸事儿!”

“…”

对,一醉就砸事儿,我深有体会。

他大掌游移在我胸口,凤眸儿亮晶晶的:“别害怕,我不是好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对,您的确不是好人。我额角一阵抽搐,一把按着他的手:“神君,您喝了多少酒?”

“不知…”

不知?不知他也敢说自己没醉。

幸亏巫师师出去了,否则见着他这模样,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乱子,他乖乖地任由我扶着,躺在我的腿上,笑得好可爱,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我心下一动,忍不住微笑。

他长发散落在我双膝上,一丝一缕游丝如墨,衬染着他唇红齿白,俊俏不可方物,他闭眼,声音轻轻浅浅。

他一遍遍唤着我名:“时燕非,时燕非,时燕非…”

“神君,我在。”

我柔声答着,他松开我的手,指尖从我的额角一直流连而下,在我的颈侧缓缓抚摸,睡眼惺忪,他道:“这么脆弱的脖子,一捏就断。天帝糊涂了,区区小妖,怎会是我命定煞星?”说着,他手指微微使力,再松开。

一下下,和猫逗老鼠似的。

我惊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的问:“神…神君,您要喝水吗?”

他笑,孩子气地点点头,我慌不择路地跑到桌前,手中颤巍巍地捧着茶盏,真想…开门逃命,从桌上铜镜中,但见身后那人胸前中衣解开了,露出大片大片细瓷似的肌肤,就这,手里还握着锁妖绳。

我冷不丁一个激灵,立刻打消逃跑的念头。

锁妖绳是什么?那玩意的威力非同小可,小妖我法力浅薄,被那么一锁,不说是魂飞魄散,也要毁百年道行。咬碎一口银牙,苏慕水,他果然就是一妖孽,见不得我半分好!

我磨磨蹭蹭走来,扶着他的肩,一点一点喂着他抿了些清水,他无聊地眯着凤眸,头靠在我大腿上,把玩着我腰带挂着的玲珑坠,小坠子被逗弄着摇晃,“零零——”声音清越好听。

第八十七节

3

光影摇曳中,他的脸文秀晕红,手指轻轻一扯,带子松了大半。

我暗暗叫苦,老大,不能扯了,再扯带子就散了。

正是仲夏时分,为图省事,我外面裹着罩衫,用一条挂着玲珑坠的带子系紧了,谁晓得会遇见苏慕水,谁知道他竟然对玲珑坠有兴趣,万一被他扯开带子,我可就糗大了!

苏慕水玩了一会儿带子,懒洋洋地抬眼,朦胧望月,孩子气地皱眉:“还是很渴。”

我起身,谦恭道:“我再去帮您倒盏茶?”

“不用。”他微微一笑,忽然一把勾住我的后颈,贴唇上来,放肆地咬着我的唇,我只觉天雷轰顶,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神君,神君不是一直喜欢妹妹燕知?

如今这样对我,是什么意思?

唇齿间的空气宛如被人狠狠抽空一般,酥麻的感觉在心中一颤。

也不知他吻了多久,终于放开,他笑得如孩子一般,指尖抚摸着我的唇,道:“早先见着轻辞吻了这里,明明…是我的。这里就很甜,用得着什么茶?”说着,他不由我反抗,继续吻上。

颠鸾倒凤,烛影摇曳。

好一场…春梦!

是梦吧?

肯定是梦!

苏慕水怎么可能对我说那样的话?

天光从窗棂外透入,我缩在角落,迷迷糊糊地揉眼想着,一缕缕明透的流光刺着眼睛微微酸涩,忽然,我警觉睁眼,竹床空荡荡的,大门紧闭。

苏慕水不在!

竹节串成的窗帘在晨风中错落扣击,敲击出的声音很特别。我翻身下床,咔嚓,骨头发出清脆的错位声,痛得我慌忙起身,揉着腰,眼泪都快飙出——再次确定苏慕水是祸害,做个梦,都阴魂不散!

从竹屋跑去耳房一路,我揉着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心里琢磨着耳房有什么吃食。正走着,花苑传来苏慕水和一个陌生声音的对话声,似乎在说事儿。

一听这声音,我头皮就发麻,管他说什么,见着他,我稳没好事,我走得飞快,眼见都过去了,还不等我偷乐,身后传来苏慕水清淡有礼的声音,他说:“燕非且住。”

很想当没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却渐渐逼近。

我止步,睁眸快速往花苑掠了一眼,那站着两个面生的小仙童,辟邪宫没见过,应该不是宫里的。听说上界的蟠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掐指算算日子,再看两个小童一身金光灿灿,足踏祥云的小模样,我明了八分。

这俩呀,肯定是王母指派跑路通知诸仙的小童。

我撇嘴,上界的规矩就是多,收回目光,我脸上扯出个笑,没啥诚意地点头搭讪:“又遇着神君了,好巧,神君在赏花吗?如今仲夏,此处花开甚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