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童扶着发须斑白的老者正微颤地往楼下走去,小童忽然止步抽了抽鼻子:“爷爷,好浓的腥气。”老者摇头敲敲他脑瓜:“嗯,听这咳声便知道病入肺腑,没几年日子了,快走,快走,别沾了晦气。”“爷爷,你是大夫啊,还怕沾晦气”小童一边嘟哝一边搀着老者走下楼。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禁制随着血液的流逝和咳嗽的细微震动解开,他忽然抬手扣住那只空落落的白玉盒子,月光下,血液顺着他的修长的指沁染了那精美的纹路,其中奇异的浮现出半块八卦的形态。

“几年么,够长久了。”长久到他能完成自己要做的事,他轻轻勾画着那八卦的形态,用力一按,盒子上便落下一块晶莹剔透的八卦勾玉,月光下仿佛一滴晶莹的泪珠。

他缓缓闭上清冷灰淡的凤眸,力竭地让黑暗吞噬掉所有的意识。

“粮道、私兵、勾玉、蜀相?”阮东潜告诉她的这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青宝支着下巴发呆,思索着这其中的关联,能不能这么估计,鄱阳、海昏二县如果不能泄洪,那么下游产粮地就会被淹没,今年是荒年,那么江西的粮米必然很重要,囤积粮米不是为了贩卖获利那么单纯,否则也不需要死那么多人,私兵,莫非是血梅党畜养的私兵?

这么大批量的粮食想必人数不会少,并且还能不被听风部抓住线索,血梅党的势力究竟大到什么样的地步?可为何不能用买粮的方式呢?青宝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青宝的猜测几乎完全接近了事实,全国商道渐渐都处于听风部的监视下,因此血梅党虽然经济来源逐渐吃紧,为了避免出纰漏,仍旧主要在江西这个血梅党最大的粮仓来源取粮,保住地方势力畜养的私兵。

但是洪水势头之凶猛出乎意料,鄱阳、海昏二县作为血梅党在江西的重要据点又有不少极为重要资料与财富,只能临时撤离,为了避免大规模异动引起百姓恐慌和朝廷的怀疑,只能秘密行事,而为了保住下游产粮地,阮东潜便设计将阮东思调离,私自命人毁堤淹城。

此刻青宝最困扰的则是勾玉和蜀相究竟有什么联系,疑惑的目光四处游移,最后落在玄莲安静睡着的面容上,深眠中的人,面容安详澄静,舒广的气息仿佛莲座上安然的玉观音。

让人看着便觉得一颗心沉静下来,青宝用指尖轻轻描绘着他的轮廓,记起离宫前不久,玄莲曾经写下的《蜀相》,这是巧合还是……

忽然面前闪过一双妖美而茫然的眼眸,她触电般缩回手,暗恼,他大爷的,自己到底在愧疚个什么劲,用力甩甩脑瓜,晃掉脑中涌起不不安。

正要转身离去,忽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青宝高兴地转过脸,看向床上的人:“师傅,你醒了,我去拿水给你……。”忽然身子一个侧倾,她整个人失去平衡落在他怀里。

“师傅?!”她有些错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天际昏暗的光芒在他脸上落下半明半暗的影子,看起来有些模糊而诡异,原本教人心沉温润的五官,此刻看起来竟然有魔魅。

“小青?”那淡定清雅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仿佛带着一丝教人心惊的陌生。

“师傅,你怎么了?“她疑惑地看着他指尖一点点划过她的五官,然后落在颈项间,继而缓缓施力。仿佛打算扭断她的脖子般,他目光飘乎诡异,随即无意间落在她领口露出的白皙肌肤上,琉璃般的眸子忽然染上异色,指尖又继续下滑,迷恋地在那里轻轻摩挲,正要探进去,忽然他身子一阵僵直,眼光迷乱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他用力地闭上眼,压下翻腾不已的气血。

再睁开眼,那双琉璃瞳又恢复了之前的清明澄广,快得青宝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她听话地离开房间依然不太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紧紧扣着掌心这时才感觉到痛苦,玄莲颤抖着手拿过檀木念珠,开始念诵《金刚经》,眉头不适地皱起,不行,这是第二十八个满月,病发得出乎意料的厉害,在这样下去,也许他会伤害到小青。

暗显不稳的诵经声低低飘扬开来,坐在昏暗庭院里半合着眼的谛听缓缓睁开眼,伸手拨开一直半遮的长发被风吹开,露出另外一只眼睛,那眼睛竟然是诡异如兽的紫色,他温柔逗弄着怀里罕见的暹罗猫,轻笑出声:“我期待的东西就要到手了呢,多么有趣。”

暹罗猫娇懒地呜咽,仿佛能听得懂他的话般了他的手,同样紫罗兰色的猫眼在黑暗中发出奇异的幽光。

阴阳策 第十七章 妖夜行之――离魂 下2

莲花又开了一瓣,淡淡的粉色映在乳白的肌肤上,有一种淡雅的美丽。青宝轻轻抚摸着那朵渐渐盛开的莲花,不知为何月光下那双忧伤深邃的凤眸又浮现在眼前。

“小青,感觉怎么样?”玄莲清雅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她蓦地一震,赶忙穿上衣裳往外走:“很好。”服下舍利后,她明显感觉一股清凉之气渐渐蔓延开,整个人清爽许多。

玄莲仔细为她把脉,又嘱咐了许多细微要注意之处,青宝看着面前温声轻语的人,心里暖暖的感觉泛开,师傅永远都是这么温柔呢,即使在最危险的时候,都会温柔地对着自己微笑,她只是想要一直看见和拥有那样的温柔而已,所以,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玄莲察觉她的心不在焉,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发:“差点忘了你这小猴子,那里听得进这些罗嗦,你不是请了阮大人来喝茶么,人已经到了。”

青宝点了点头:“师傅,我先下去了,谛听那里你自己小心。”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除了最后拿到舍利那段大致和师傅说了一下,本以为师傅知道勾玉和蜀相究竟有何关联,哪知玄莲沉默了片刻,才告诉她,这《蜀相》是谛听给他飞鸽传书的内容,他亦一直百思不得解的内容。

“放心。”玄莲轻扣了下她脑门,漾开个浅笑目送她下楼。青宝一边走,一边嘟哝:“就是谛听那个家伙,才让人不放心啊。”那个家伙古古怪怪的,怎么看怎么奇怪。

微笑地看着青宝消失在楼下,玄莲唇边淡雅的笑渐渐隐去。神色里浮现出少见的冷意,他缓缓走下搂,看向左厅厚重的门帘。朱红色地帘子仿佛隔开另外一个天地,黑洞洞的房间神秘而诱惑。

如同一朵罕见绝美的食人花。等着无知地、贪婪的人去采香,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对方吞食殆尽。

“客人,请走好。”门帘一动,一对青衣仆侍礼貌地送着锦衣华服地客人离开,玄莲看着那满脸兴奋的人抱着一个笼子远去。不禁轻叹,人永远不会满足自己所有的,所以在拼命拥有财富与权力后,便以为这些东西能得到一切。

罕见的美人、珍贵的玩物、感情、友谊、忠诚、更高地权力、甚至长生……

不惜与妖魔做交易……

“啊,玄莲大师,谛听大人已经在等候您了。”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青衣侍从摆出恭敬的姿势。

玄莲淡淡点头,向那幽暗走去。漫长深邃的走道,散发着优雅却诡异的香,有些陈腐的味道。教人眩晕和燥热,他垂下眼。轻轻拨动着老檀木念珠。心念便如止水。

“莲,我等你很久了。”撩开华丽厚重的织锦幔帐。还是那个奢华而满是异域风情的房间,七彩地灯笼挂了一室,散发着美丽的光,窗外桃红柳绿,阳光明媚,却没有一丝能照进屋内。

珠翠满室,美人环绕,谛听躺在一名绿眼美人的腿上,微笑着像他伸出手,漂亮而妖异地脸,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展露,紫色的右眼如同他耳边地宝石般迷人。

与妖魔做交易,需要付出地代价是常人永远想不到东西,端看它的喜好。

安静地后院别间,阮东思和青宝安静地坐着,他微微颤抖的衣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静默良久,他忽然低笑了起来,那种由腹部震动发出的低沉嘶哑的笑声,有种锦裂的感觉,让她记起那夜戴着面具的阮东潜的声音。

第一次,她才觉得他们真的是兄弟。

袖子一挥,阮东思挥掉桌面上的水迹,一遍又一遍,仿佛在擦掉什么肮脏的痕迹,而那上面不过是青宝以指蘸水,写下三个字,阮东潜。

“我知道,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什么都会大白于天下,所有的一切……这些龌龊而肮脏的一切……。”阮东思似哭又似笑,喃喃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说,是为了你。”青宝淡淡地道,引他的话,阮东潜才是知道得最多的那一个,现在的她,手上没有和月华一样的筹码,她要知道得更多,才能步步为营。

“叫他去死!去死!!”愤怒到极点的嘶吼,仿佛割喉的动物在最后悲鸣,阮东思俊气爽朗的书生面目,这一刻扭曲成鬼,手指生生扣入桌面,鲜血淋漓,让她心里激灵一个寒颤。

“他没有说假话。”临去前,阮东潜的那句话不是作假,她很清楚,虽然不想逼他,但是有些东西她必须知道,

阮东思是直性子的人,这一次,却隐隐有脱力的样子,颓然一笑:“小青,不,钦差大人,别再问了,你知道的,已经够定我们的凌迟之罪,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如何知道这一切,但是听我一句劝,早日离开这里。

回京禀报圣上,秘密派人前来处决我们后,再随便安个罪名,我绝对不会逃的,只是海昏、鄱阳的事,传出去不但牵连太广,也会寒了百姓的心,

青宝静静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可以那么坦然地说出舍弃自己性命的话,他的眼睛干净而疲惫,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别这么看我,不过是血债血偿,阮氏一族,从来都不会敢做不敢当。”他凛然一笑,眉宇间虽然有些颓然,却不掩其下那种浩然清气。

“阮氏,陈留尉氏一族,由汉时便是士族中有名的清流。”青宝微愕,随即恍然所悟,天极与唐朝一样。虽然开恩科,但是依然保留着士族举荐世家子弟的并行人才政策。

她借着喝茶端杯的时机,悄然弹出一道浅浅的白色粉末。

“阮家。到了我们这一代,大概也再无脸面去见先人了。”阮东思挥袖作了个遮脸地姿势。随即又觉好笑,双手撑在脸上,盖住了眼,神思忽然恍惚起来,喃喃自语:“我宁愿就在兵祸那年死去……。”

这样就只记得那双清澈而温暖的眼睛。

阮家到了这一辈。宗家子嗣不盛,仅得一对双胞胎,彼时双胞胎被认为不详,族中请巫卜算后,将哥哥送到乡下,弟弟留在宗家,二房大媳出身大家,在长房主事就是阮东思的父亲死后掌权,母亲又是出身一般地填房。性子懦弱,只得任她欺负,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虐打侄儿。便用了各种明的法子去折磨那孩子,只求早日死了好让自己地孩子继承族长之位。

年幼的阮东思时长天不亮便被拉到书房里学习功课。日日只得睡三个时辰。稍有不对,便被提到宗祠里罚跪几个时辰。不准吃喝,寒冬腊月只给一件华丽单薄的锦衣,冻得比下人的孩子都不如,没人敢接近他。

当时他只记得父亲临去时,拉着自己的手,指着庭院里那块碑,微颤颤地说不出话,碑上只刻了两个字“国士”

时常昏沉沉地发高烧,年幼地孩子易夭折,一次半昏迷里听了自己婶婶毫无顾忌说着恶毒的语言,心中一片凉透,但也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哥哥,日日便盼着能去见一见,好容易长到十二岁,便偷偷带了许多书籍,自己跑去找哥哥。

半路上辛苦不说,世家公子被骗的戏码上演正常,最终顶着一头杂草一样的发,跟个小乞丐一样,一身都是伤,却抱着书倒在乡间小路边。

再睁开眼,印入眼的,却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略显大些,眼里有被风霜磨砺的桀骜,更多是清澈温暖。

“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再不叫你受欺负。”

一句话,如三月轻暖的风,软了阮东思一颗冰冷地心,有亲人守护的感觉让他从此再无法放开那双手。平安和乐的乡间生活过了两年,阮东思读书,阮东潜日日出去劳作,家里有老嬷嬷炖了母鸡汤,下了学堂,阮东思便提着书包去田边帮忙,再伴着炊烟与乡间地夕阳回家。

平安和乐的日子过了两年,煊赫十三年,北萧赤夏兵祸蔓延过来,煊帝身死,镇国将军领了人马边战边退到了黄河边,大批流民逃难,老嬷嬷在逃难中去了,两个少年含泪往宗家而去,阮东思发誓要学一身本事,完成父亲遗言,成为镇国将军那样地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直到被卖身为奴,阮东思才发现自己地学习书本上的东西再多,也不如人心那般险恶多变,婶婶温言笑语将他们送入伶倌院里,看着他们喝下断子绝孙地汤药,才冷笑着离开。

所有的仁义礼信在这个龌龊的地方只会成为笑柄,他无计可施,却一身硬骨,被软鞭子打的寸寸筋骨几乎要断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那日换了一身绿色伶倌装的阮东潜为他端来汤药。

骨子里那股魏晋遗留下来的傲然风骨,让他羞愤欲死,怎么不肯相信与自己有一模一样面容的哥哥竟然屈服了。张口欲骂,却在见到哥哥以袖掩面,形消骨锁的模样时,换做寸寸热泪。

阮东潜愿意替他做一切他不愿意做的事,故意让他不洗脸,成了火房里的粗工,他不知道那个和自己有着一样面孔的人经历过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日日如同火蚀。

直到那日,他运煤时遇上了的贵人,那个微服私访的林州知府,看到了他的才华,将他救出火坑,也救出了软东潜。

那个风骨飘逸,刚正不阿的中年男子成了他的老师,不曾嫌弃他的过去,带他在身边断案走访,谆谆教诲,引荐他去参加科考,就在他考上恩科兴奋地回到知府府邸时,却看到他的哥哥亲手将剑送进他视如父亲的人的胸膛。

血梅党需要除去绊脚石,吸纳新血液,而阮东潜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憨厚少年,烟花之地的屈辱生涯明确地告诉他,没有权力就没有一切。他要复仇,就要拥有权力。

“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阻止他的,我悄悄替他受了血梅之毒,他满口答应我,可是自己却悄悄地去血梅党处,自愿接受血梅入体,自甘堕落,他自甘堕落……。”

愤怒到了最后,语不成调,有水迹悄悄渗出指间,悲凉如斯。

“他是你的哥哥……也许由不得已的苦衷。”青宝默然,亦无力安慰,许多话语在非当事人那里说出来,只会显得苍白无力,人生便是如此,有些东西一步错,便步步错,再回不得头。

“那个贱人不是我哥哥,他是我的杀父仇人,玷污家风,荼毒百姓无数,我总要看着他下了十八层地狱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他的苦衷?不就是为了他的主子寻到那八卦勾玉里的东西,好邀功请赏。”阮东思恨恨地一笑,向来清明的眼里闪出怨毒。

青宝眸中闪过浅芒,忙轻声问道:“八卦勾玉里的什么东西?”

阮东思一怔,神态有些迟钝起来,似在犹疑,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一名黑衣的公人急匆匆跑了进来,连门都忘了敲,对着阮东思大声道:“大人,不好了,现在外面都在传言……。”

“传言什么?”阮东思甩甩头,神思又清明起来,没留意到青宝一闪而逝的失望神色。

“都在传言海昏、鄱阳二县县民都被淹死了,是大人下令毁堤放洪,为了向朝廷邀功请赏,又掩盖事实,私吞了米粮。”公人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

两人皆是一怔,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这样的传言如果不能制止,只会酿成民变,到时的局面就不是一州一道的官兵能控制的了。

究竟是谁将此事泄露出去?

阮东思脸色一沉,匆匆地往门外停轿处走去,而青宝怔了一会,将手中的白色粉末轻拍干净,不留一点痕迹,也急忙往前面的左厅而去。

“对不起,小请师父,现在您不能进去。”青衣侍从笑吟吟地拦住她。

“为什么?”青宝挑眉看向这对长的一模一样,连说话也同声同气的侍从。

“玄莲大师正在和我们老板谈事。”闻言,青宝皱起眉,总觉得自方才起心里有股莫名的不安,越靠近左厅,那种感觉越强烈,她冷笑着看向那对侍从:“如果我非要进去呢?”

阴阳策 第十八章 妖夜行之――神隐 上

细细密密的喘息一点点蔓延开,就如同蔓开的花枝,藤萝交缠,妖异的浅紫暗红一点点盛放在那人白皙清雅的身躯上,缠裹修腰、卷上白皙胸膛,脖颈,一路蜿蜒,最后在他嫣红的唇边绽放出一朵层层叠叠、花瓣近乎透明的黑色莲花,散发着淡淡银芒。

玄莲初绽。

谛听让他卧在自己怀中,他长长的乌发散落开来,如同一幅上好的乌云绸,谛听的温柔地抱着他,弹着一只奇异的玉琴。十指纤长,指甲上涂着暗蔷薇色的蔻丹,细腻缠绵的乐声是黑暗湖面行舟时的悠悠水气,漫过前世今生,幽冷月光下,辽阔幽暗湖面上开满红色的花。

他的声音清透而蒙昧诡异,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无比悦耳动人。

凉露夜抚琴,九州遗众芳

银河安无舟,彼岸已定香,

端看这韶光旧风流,百岁光阴如梦蝶,

渡不过,是这一江春水。

数名美人安静地或蹲或卧在他身边,可谁都无法盖过他怀中那朵玄色莲华的光华。他在谛听怀中安静地望着她,依旧是那样的澄澈容广的琉璃瞳子,仿佛这天地的一切在那琉璃瞳里都做了虚无,只有她能看出那瞳子里的疲惫,似有一把业火在那澄静的水下燃烧,他正在那火里挣扎。

即使他在痛苦的挣扎,却依然在看着她。

那些暗色妖娆的莲花和藤蔓竟是从他肌肤血脉里长出来的,诡异到极点,也妖娆到极点,端的诱人热血。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谛听修长地手在他身上迷恋的轻抚着,这幅画面阴暗诡异,却无比地畸美诱惑。奇异的香气在空气中流转。

她神思有些恍惚,血液不安地窜动。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如净莲般美丽地脸已经近在咫尺,她正跪在他们的软榻前,双手捧着玄莲地脸,谛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边带着妖魅的浅笑。

顺从自己内心,她俯下脸吻上他嫣红的薄唇,冰凉柔软带着淡香,滋味好得让她沉迷,有些生涩的一点点勾开他的唇,渐渐加深这个吻,却没有看到他眸里染上异色后愈加挣扎地神色,仿佛有什么要挣脱束缚而出。

谛听看着那朵璀璨黑莲渐渐吐芯,唇边的笑愈发惑人。带了渗人的寒意。

“去吧,顺从自己的心意。”谛听如同吟唱的声音勾出她心底的欲望,搂住了玄莲的身子。谛听眸里闪过复杂的光,下一刻却变成了微讶。

森冷的刀锋正咬住他地脖子。青宝冷冷的的声音响起:“放了我师傅。”

谛听看向她。只见她满面嫣红里带着不正常地苍白,冷汗一滴滴地从额头上滑落。他优雅一笑:“你觉得你这把小刀能做什么呢?”那刀锋甚利,已经见细细的红痕缓缓淌出。

而青宝身后,则是鬼影憧憧,似有无数异物亮出了尖牙利爪,她看着那双妖异地瞳子片刻,忽然露齿一笑,扔了刀子,然后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恭谨而卑微地道:“请您放过我师傅。”那三下扣得又重又狠,竟直接叩出了鲜血。

不但谛听和周围地美人们呆了一下,连她身后的地鬼影也在瞬间停了。

玄莲原本渐渐染了异色的眸子瞬间恢复了清明,死死地看着伏在地上的人,想要伸出手去,身上那些蔓藤梭地收紧,他白皙的皮肤下瞬间泛起蛛网般的红丝,疼得他脸色惨白,却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额姿势。

谛听僵了片刻,终于一把将玄莲按回自己怀里,又一摆手,没好气地道:“算了。”瞬间,所有诡异恐怖的影子都消失了,空气里只余下,仿佛某种动物没有吃饱发出不甘地嘶嘶声。

青宝抬起脸来,血顺着额角流下,她擦都没擦,只看着谛听笑:“谢谢您大发慈悲。”

看着那张脸,谛听忽然就觉得有些牙酸,他冷嗤:“不如你把他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她看着他抱住玄莲手,迟疑地问:“什么都……”

“你想要什么,比莲更俊美的男子、更有财富、更有权势、还是更爱你,又或者这个天下?”谛听漾开一贯的妖魅笑颜,动听地诱惑着,仿佛从九天之上俯视人间的神。

“天下……。”她有些迷茫。

“万众拥戴、苍生诚服,所有人都遵从你的旨意……。”他的指甲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异色的双瞳说不尽的迷离璀璨。

“那我能不能要你?”青宝突然冒出惊人之语,众人皆呆怔。她忽然贴近他的脸,近的几乎要碰到他的唇,一字一顿地道:“如果你不能把你自己给我,那么就把师傅还给我。”

制服无赖的方法,就是比他更无赖。

片刻后,谛听往后仰头无奈地揉揉眉心:“莲,你倒是养了个好徒弟。”随即又道:“你不想知道莲用了什么来交换舍利么?”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微挣扎,他只当作没看见。

青宝默然地看着缠绕在玄莲身上的枝蔓。

“没错,就是这些从他血脉里长出的莲,世人皆爱香,而生来带香的人千万人中未必得一,而莲身上的莲香更是绝无仅有的,那是佛心圣徒特有的圣香,每每念诵经文,那香便隐隐弥散,镇魂度恶。”谛听微笑着说着一些似乎匪夷所思的事。

“而佛心圣徒……。”,是千百年来都难得出现的资质绝佳的灵者,甚至比密宗转世活佛更难得,天生拥有的干净纯粹的灵质跨越佛道两界,佛道本同源。

身为佛心圣徒,玄莲从出生地那一刻起。便被寄于厚望,他是最有可能成为入世佛的灵者,即使寄养在凡家。依然不能磨灭他的光华,而成佛必要经历劫难积功德。而其中最难过地便是情劫。

“莲若愿意呆在我身边,他这一生无大悲大喜,天劫自渡后,便是入世佛,可是他若选了你。这一生凶险莫测。”说到这里,谛听冷哼一声。

“那些莲花便是他选我的后果之一么?”青宝低低地问,不知在想什么。

谛听媚眼一眯,笑得残酷:“是,他用他身上的圣香来换那佛灵舍利和八卦玉的秘密,而我则需要他的香来唤醒这世界仅剩的上古睡莲,你知道要怎么采集香气么?”他嘴角,又道:“将莲子埋入胸前大脉,莲蔓便在温血寻香中生长。一点点在他地血脉中蔓延,然后穿破皮肤,结出花朵。”

“不会流血。血都做了养分,也不会留下痕迹。却会很痛。但是四肢却无法动弹,无法喊叫。只能一点点感觉藤蔓穿越自己的血脉,肌肤……。”

青宝怔怔地看着玄莲,他依然在看着她,琉璃眸里那么安静,她很想问他,疼么?她那么怕疼,可是却丝毫看不见他眸中的痛楚,他微微一笑,笑得无力苍凉然而温暖至极。

她知道他在说:“永不相负。”他在担心她么?即使这个时候。

她抬起眼来,血流下来模糊了眼,她听见自己坚定而颤抖的声音:“那么,花已经开了,请把他还给我,未来的路,我们会自己走,不劳您费心。”面前的男人拥有她所不知道的力量,她无意招惹,却也不会退却,她只想听从自己心底的声音。

因为他们永不相负。

“即使他未必能伴你永久?”谛听冷笑,人果然是自私的,一晌贪欢便不顾对方死活。

“永久是什么呢?”她不以为意地撇嘴,双手叉腰睨着谛听:“是白首不相离么,还是在你身边无欲无求地做个冷漠地佛,入世佛,入世佛,便是为了体验人间百态而入世,情劫不过又如何,哪天他要真的回西天去了,老娘我提了金箍棒,一抹脖子追过去,也去闹一番西天极乐地。”便是压在五指山下,她也会把他拖来做伴。

“你……。”谛听哑然,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女人,感觉自己牙酸得更厉害了。半晌,忽然伸手掐住那黑色地晶莹莲花一扯,那朵莲花顿时断了,枝蔓瞬间枯萎脱落,玄莲眸中闪过瞬间的尖锐疼痛,随即无声无息昏迷。

她迅速俯身接住他滑落地身躯,随手扯过旁边美人地披巾遮住他的身子,抱在怀里,小心地探了鼻息,确定他呼吸平稳后才松了口气,然后定定地看着谛听。

他双手摊开,冷道:“你确定自己要地是他,而不是其他人么?”她无语,还是瞪着他,谛听弹了个响指,一盏红色的灯忽然摇晃起来,一道白色的身影浮现在黑暗的角落,绝美苍白的面容,眉眼隐含霸气,曳地的雪白长发,冰冷幽邃的凤眸下却是绵延无尽的哀伤。

青宝心神一震,忽然间呐呐说不出话来,只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人。

“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么这个人的下场想必你也不会再关心了。”他又弹指,只见那白衣的人儿忽然如遭重创般,咳出血来,那点点滴滴的血一点点从他嘴角蔓延,溅满了白色的衣裳,他捂住嘴,却无法挡住那些温热的血液离开身体,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很想叫他不要再咳,却浑身发冷地动不了,只能看着那袭白衣变成妖艳的血衣,他想走过来,却在移动一步后,失力软倒,一把尖锐的剑蓦地穿胸而过,拿剑的人隐在黑暗中,看不见脸。

她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可那声尖叫却是由身体里发出,喉间只是传出无意义的轻吟,只能看着他闭上眼,缓缓倒地,伸向她的手无力落下,迅速化为一堆白骨,然后消散成烟

明知不过是药物下的幻象,却感觉如此真实,她意识瞬间中空,仿佛有另外一个自己在撕裂哭,头无比的疼痛,然后一切归于寂灭。

黑暗中只听见谛听带着笑意的冰冷声音在低喃:“一个人的身体能装下两个人的灵魂么?入了世的佛,也是人,当你所爱的那一面消失殆尽,那么你所爱的是那个人的一面还是……那个人,没了圣香的莲,你会爱他多久呢?真是个有趣的游戏啊。”

阴阳策 第十九章 妖夜行之——神隐 中

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