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纤碧此时就如同是一个分裂了的人。一方面,她心中完全没办法对沈千山的危急做出任何反应,只余下恐惧和逃避,只想着这是一个噩梦,只要多挣扎挣扎。还会有人来叫醒她。

然而另一方面,她却是恢复了一个医者的冷静甚至是冷酷,她面色紧绷,不带一丝表情,即使是探查到沈千山没有了呼吸和脉搏,竟然也没有崩溃掉。而是迅速就做好了现代急救方法的准备。

“爷是什么时候没了脉息的?”沈千山的身体还是软的,甚至还有一丝热气,这让宁纤碧在绝望中忍不住就升起一丝希望。她抑制住自己胸中所有的慌乱,咬着牙,自觉冷静地问着黑名,以至于她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颤抖破碎。

“就是…在到了帐篷外。”

黑名的头垂得更低,手指紧紧抠进地毯里。他仿佛是一个千古罪人般向宁纤碧诉说着:“一路上属下等人都替元帅看着脉息,谁知…刚到了帐篷外。便…便感觉不到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这向来坚如精铁的汉子已是泪如雨下,不停往地上碰着头,一边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道:“属下无能,是属下无能”

也正因为探到沈千山没了脉息,他们才会在帐篷外乱了手脚,被一直等在门外,担心着宁纤碧情况的蒋经发觉。

“帐篷外?说不定还来得及。”宁纤碧自言自语着说,然后她抹了一把脸,拼尽全力将颤抖的身子和手慢慢镇定下来,一面吩咐道:“山茶,把爷胸口的衣服打开。”

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山茶虽然也在极度的震惊恐惧中,然而一听主子发话,她就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任由本能帮自己解开了沈千山胸口衣服,裸露出浅麦色的健壮胸膛。

“镇定,要镇定。千山不会死,你在幽冥河畔叫住了他。”宁纤碧一面自语着,便将双手交叠着覆上沈千山的胸膛,这是心肺复苏术的标准姿势,也是现代急救最基本的常识。

三十多年没有用过这一套心肺复苏的基本急救动作,然而此时宁纤碧用出来,却是分毫不错,熟悉的仿若她从未穿越重生,依然是在现代医院实习和做地震抢救时的义工一般。

一下,两下,三下…随着双手有力迅速的按压节奏,宁纤碧心里默默数着数儿,此时她脑海中一片清明,只余下这套急救步骤和方法。

事情已经不可能再坏,冷静下来,如果心肺复苏成功,沈千山还有活下来的几率,不然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正是这残酷的事实,才能让宁纤碧在此刻奇迹般的屏弃了所有杂念,而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此时的心肺复苏术上。

按压满三十次,她放开沈千山,迅速捏开对方嘴巴向里面渡了两口气。接着再次按压。

“芍药啊”

宁德荣看着孙女儿拼命按压,渡气,以至于鼻尖上都出了汗珠,老头儿只以为这是孙女儿不能接受事实,所以魔怔了。因忍不住便想上前劝一劝,不料刚迈开脚步,就被蒋经拦住,听他认真道:“老爷子,表妹这应该是一套咱们不知道的救人办法,她不是失心疯,我数过了,每按压三十次就要渡两口气,这哪是失心疯乱来的行为?”

让蒋经一说,宁德荣也犹豫了,只不过老爷子还是有些不相信,就这样便能让人死而复生?那也太神乎其神了吧?除非芍药是七仙女下凡,或许还有这个可能。

然而此刻,除了眼睁睁看着宁纤碧做这套动作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老头儿心里叹了口气,却见蒋经上前一步,沉声道:“妹妹专心按压吧,渡气我来。”

宁纤碧点点头,蒋经这里便跪下身去,伸手刚要掰开沈千山的嘴巴,便觉着似乎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从手背上掠过,他愣了一下,接着便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颤抖着将手指放在沈千山鼻端下。

“有…有气了…妹妹,元帅有气息了。”

待到肯定那缕气息确实出自沈千山的鼻子时,蒋经差点儿没发疯,他一把拉住宁纤碧的袖子,大叫道:“妹妹,你…你来试试,元帅真的有气息了,没有错,我亲自感觉到的。”

宁纤碧只顾着做心肺复苏术,其实大脑中仍是一片空白,以至于她都忘记检查下这急救的效果。

此时听蒋经大叫出声,方回过神来,只在颈动脉上探了一探,三奶奶便猛然瘫倒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她呜咽着哭道:“成了,快…快把爷抬到床上,我…我去找药。”说完便跌跌撞撞爬起来,向东北角的柜子奔去。

黑名等人都惊呆了,这些人在帐篷外发现元帅断了气息,那种绝望和悲痛以及自责真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十六个人已经做好了自尽殉主的准备,却不料就这么会儿功夫,三奶奶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便说成了。这…这谁会相信啊?死而复生,那是神仙手段吧?三奶奶明明又不是仙女儿。

十六个侍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黑名大着胆子上前探了探沈千山的鼻息,发现果然有了微弱的一点气儿,虽然不仔细感觉都察觉不到,但真的是有了气息。

高大侍卫陷在震惊中,完全成了木头人。忽的就觉身子踉跄了一下,回过神一看,原来是宁纤碧取了药,竟不管不顾的撞开他,坐到了沈千山床头,接着海棠也奔过来,手里是一个装了水的白瓷碗。

“快快快,黑名,你不是会功夫吗?想办法让你们元帅把药吞了。”宁纤碧大叫,她从小说里得来的知识,武林高手灌药时,都习惯在被灌的人脖子上一抹,然后药就进肚子里了。如今分秒必争,她连化开药片的时间都不想浪费,只能祈祷这种本事不是小说里随便写出来蒙人的了。

事实证明,小说里也不全是蒙人的。黑名上前一步,眼看着蒋经把沈千山的脑袋向后仰在他胳膊上,于是这侍卫就把手掌贴在元帅的颈间,宁纤碧这里把药片放进沈千山嘴里,然后小心渡了一口水进去,这会儿却顾不上什么羞不羞耻,一切以救回沈千山的性命为重,若不将水渡进去,只用手喂水的话,怕对方吞咽力减弱的情况下,掌握不好力道,再把那水洒出来,万一药也跟着洒出来就糟糕了。

这里水刚渡进去,黑名掌心催吐内力,帮着沈千山的喉咙肌肉轻轻一动,果然就将药片和水一起吞了下去,之后宁纤碧检查了一番,见药没在嘴里,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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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驱毒

“夫人,元帅是在战场上中了箭,箭上有毒,当时咱们虽然尽力将毒血吸出来,然而这毒剧烈无比,元帅只是运功压制了一会儿,便昏迷过去,接着江老元帅便命属下等人立刻带元帅回来找夫人救治,却没想到一路奔波,却在帐篷外,探得元帅没了气息,幸亏夫人手段高明,不然的话,只怕”

黑名等于是将沈千山受伤的过程说了一遍,之后便住了口,反正再然后的情形宁纤碧也都知道了。

当下听说是中毒,宁纤碧立刻看向沈千山肩头那处箭伤,咬牙道:“鞑子卑鄙,不是说他们作战时从不用毒吗?怎么这会儿却”说到此处,不由眼眶都红了,余下的话也哽在喉中。

“回夫人的话,鞑子作战,的确从不用毒。这一次之所以例外,恐怕是他们当中有人专门针对元帅。”

黑名又说了一句,宁纤碧略略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敌人虽是光明磊落,但在面对沈千山这个大庆军队的支柱时,为了夺他性命,便不顾向来的磊落名声,而无所不用其极了,这当中,用毒当然是最便宜的。”

这时温煦也已经被蒋经派人叫了来,此时挤上前去翻了翻沈千山的眼皮,又闻了闻他伤口处散发的香味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向宁德荣道:“师父,这…这是一种奇毒,师父素日里只给寻常人看病,恐怕不知道,本来嘛,这种毒多是走江湖的人才用,而且十分难得,不是生死之仇,轻易舍不得用的。”

“别说这些了。你只说还能不能救。”宁纤碧这会儿最关心的便是这个,却见温煦又认真给沈千山把了把脉,方面色严肃道:“难,太难了,虽然元帅当机立断,封住了心脉没有让毒素入侵,然而要逼出血液中的毒,这个…这个太难了”

“怎么会难?”宁纤碧皱着眉头:“三爷爷和师弟不是都会飞燕三十六针吗?不是说这个针法可解百毒吗?如今不过是把毒逼出来,怎么会难?”

“把毒逼出来不难。”温煦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摇头道:“难就难在不能一次性将毒逼出来。而每一次逼出毒素后,不知为什么,中毒之人总会有短暂的死亡。运气好,过一会儿可以挺过来,运气不好的,便死了,再也救不过来。”

说到这里。温润的青年摊摊手,难过道:“所以这毒的名字便叫做‘五更天’,意思是说阎王叫你三更死,即便你挣扎着解了毒,终于也熬不过五更天去。我们帮里的火长老,便是因为中了这毒。我替他驱毒,第一次倒还是挺了过来,但到第二次。便没了气息,最后也没再醒过来。”

宁纤碧一愣,这架空古代还真有这样奇怪的毒药?但旋即她便醒悟过来,如果放在现代来说明原理:大概就是每次驱除一部分毒素,身体都会产生相对的应激反应。而这个反应就是休克。在现代,只是单纯休克的话。有各种医疗手段协助,所以很容易纠正休克状态,脱离生命危险。但是在古代,要靠人的意志力来坚持住,那真的是千难万难。

一念及此,不由得有些感叹,暗道只是心肺复苏的话,不知道是否可以帮千山全部挺过来,如果有肾上腺素就好了,即便不能百分百把握,最起码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可惜啊可惜,我竟没做出这样药来,或许以后也该试着做出来以备不时之需,唉!不能随便用金手指真是太可恨了,要不然,干脆就不管了吧,反正金手指用到现在,基本上也有点逆天。

脑海中闪电般转过这些想法,那边黑名等人早已经又陷入风中凌乱般的绝望之中了:扯蛋吗?要人死去活来好几次才能解毒?他们主子是人啊,不是猫,没有九条命,连一个武功高强的长老都没有坚持过两次,沈千山能撑过几次谁知道?万一连一次都撑不过去呢?万一撑到最后一次失败呢?那可是死啊,真真正正的死亡,有谁能听说过这世上真有死而复生的?

正在心里狂乱的大吼大叫,忽然就见宁纤碧站起身道:“我明白师弟的意思了,没关系,就请你和三爷爷为千山施用飞燕三十六针,死而复生的事情交给我。”

“奶奶”

黑名等人一齐大叫,然后看着宁纤碧,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呐呐道:“奶奶,慎重啊。”

“难道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难道我不想慎重?可是元帅等得及吗?”

宁纤碧看着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心头也是一片苦涩。慎重的道理她何尝不知?就算是她会心肺复苏术,也不敢拍胸脯保证说每次都可以把沈千山救过来,若是有更稳妥的解毒办法,她难道不想用?但问题就是,现在已经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冒险施针。

黑名等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听见宁纤碧如此说,十几颗脑袋一起垂了下去。忽听宁纤碧又道:“好了师弟,你用针吧,我…准备好了。”

“师姐,你预备好什么了?招魂幡吗?不要和师弟开玩笑好不好?这种死而复生真的很难啊,你预备好有什么用?这是要靠元帅自己挺过这一关啊,这…真的很难的。”别说黑名等人了,就连温煦都有些抓狂,他是后来的,还不知道之前宁纤碧已经用心肺复苏术将沈千山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了一趟。

“那要怎么办?师弟可是还有别的办法?是不是乔帮主他们回来了,就可以有另外的路子救下千山?又或是这种毒有解药,说不定乔帮主他们便会得到,不必冒险?”

宁纤碧盯着温煦,一字一字的问,立刻就把迷糊青年问懵了,挠着头呐呐道:“怎么…怎么可能?乔大哥内力虽然深厚,可也对付不了这五更天啊。何况,这个毒没有解药的,本就是为了杀人,谁还肯带着解药在身上,等着被仇家搜去吗?更何况,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毒还有解药”

“那就别废话了,煦儿,施针吧。”温煦不等说完,就听宁德荣下了命令。这不开窍的青年于是也醒悟过来:的确,反正都是没路可走了,也就剩下飞燕三十六针,这会儿不尽快驱毒,难道是要沈千山在毒发的过程中慢慢等死吗?

想到此处,温煦也无奈了,黑名等人更是紧张的个个身子都如打摆子似的颤抖,眼睁睁看着宁纤碧和蒋经分别站在沈千山的身侧和头侧,而温煦则脱鞋上了床铺,跪在沈千山身旁,出手如风,转眼间就把飞燕三十六针施用了一遍。

拔出最后一根针,温煦瘫坐在床上,呐呐道:“毒素逼出来了一部分,剩下的,就要看他造化了。”话音落,只见从沈千山的鼻子里淌出两道浓浓黑血,转眼间这黑血便流到了下巴上。

这家伙把毒血逼到哪儿了?宁纤碧心里这个气啊,温煦呆头呆脑的,竟然把毒血逼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这科学吗?不知道容易窒息吗?三奶奶在心里疯狂吐槽,却也无可奈何,幸好身旁山茶海棠早有准备,一块块棉布递过来,血涌出来便擦掉,如此直擦了约莫七八块棉布,鼻子里的血才慢慢止住。

“就是这个时候儿,气息没了。”却见温煦在沈千山鼻下探了探,摇头叹气道:“毒血流尽,气息就消失了,若是元帅自己撑不过来,那就”

说到这里,他不忍心再说下去,不过宁纤碧已经明白过来,二话不说,再次将双手叠压到丈夫的胸口,一边按下去一边对蒋经道:“表哥,还像刚才那般,我按三十下,你渡两口气。”

蒋经正目不转睛数着数儿,听见宁纤碧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转眼间三十下按完,他立刻捏住沈千山的鼻子,另一只手捏开他的嘴巴,向嘴里渡了两口长气。

温煦在旁边看着这一套古怪的动作,不由张大了嘴巴,好半晌,才眨了眨眼,看向宁德荣结结巴巴道:“师…师父,师姐和蒋家兄弟这是…这是干什么啊?”

宁德荣正聚精会神看着宁纤碧和蒋经动作,哪有空儿搭理他?温煦也不敢移动,生怕万一自己动了,到时候沈千山醒不过来,这个脾气看上去不太好的师姐会把所有过错给按到自己头上,本来嘛,今天刚来军营,这师姐不就莫名其妙叫嚷着要找小羽算账吗?可怜的比窦娥还冤枉的小羽啊。

温煦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宁纤碧已经长长出了口气,她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闭着眼睛喃喃道:“总算这第一关闯过来了。”

“咦?真的…活过来了?”温煦不敢相信的探了探沈千山鼻息,心中却还是疑窦丛生。

他不信那一套古古怪怪的做法就能让人起而复生,所以宁可相信沈千山的求生欲望比当初的火长老更加旺盛。直到他下了地,听到黑名等人的小声议论,才知道这套动作之前就把忽然没了气息的沈千山救回来一次,不由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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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守护

“师弟,再来一次吧。”宁纤碧握紧了拳头,实施了两次胸外按压,她的胳膊也有些发抖,不是累的,主要还是那种太过强大的精神压力和恐惧,导致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抖,然而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还是想拼尽全力,一下子就帮沈千山把毒素全部排出去。

“师姐,那不行,不能一下子就把毒素全部排出来。”温煦却皱紧了眉头:“虽然元帅身体强壮,然而这样死去活来的,再强壮的身体也受不了啊,反正毒素没有入侵到心脉,师姐就多等等吧,五天之内,我保证把这些毒素清除干净。”

宁纤碧一想,也是啊,再怎么健康的身体,一天里经历好几次休克也受不了。她看向温煦:“你有把握吗?这几天元帅都会没事儿?”

“放心吧。”温煦到底是贵公子,没什么“医者不说满话”的概念,闻言拍着胸脯道:“虽然我医术不行,不过论用毒解毒这方面,我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五天里元帅肯定没事儿,就是可能会一直昏迷,不过等到毒素清除干净之后,就能醒过来了,而且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儿。”

听温煦说不会留下后遗症,宁纤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点点头,她郑重谢过温煦,却见这师弟摇头笑道:“师姐如果真的谢我,等把那一套动作教给我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的。如今想来,若是给火长老解毒时,我也会这一套功夫,他肯定就不会死了,素日在帮里,他是最疼我的”

温煦说到这里,大眼睛中便蓄满了泪水。他用袖子擦了一下,满脸遗憾的走了出去。这里宁德荣和蒋经虽然也对这套起死复生的动作无比好奇,然而看到宁纤碧的眼睛只盯在沈千山身上,他们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细问端详,于是便也告辞出去。

这里宁纤碧又摸了摸沈千山的额头和脉搏,额头上的热度已经起来了,可见今天就要发烧。脉搏倒不似之前那般细弱,宁纤碧不知道这是不是之前吃的那粒具有升压作用的药片的效果。没错,她之所以那么着急的把那片药给沈千山服下,就是因为害怕他失血过多。没了血压之后,渐渐所有生命体征都消失掉。不然的话,消炎药哪用得着那么急三火四的服用啊。

“奶奶。”海棠上前来。正要劝宁纤碧休息一会儿,便听主子轻声道:“我不累,千山这会儿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不能离开他。你和山茶安排黑名他们下去休息吧。”

说到这里,又转身看向黑名道:“素日里千山很少和我提起你们。但我却知道,你们必是他身旁最心腹和得用的侍卫,你们的忠心也是毋庸置疑的。我一点儿都不怀疑,若是千山今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人大概没有一个肯独活下来。这很不好,若是千山醒着。他必然不会赞成你们这种自尽殉主的愚忠。罢了,你们只听他的话,哪里会听我这妇人之言。还是等他醒后再和你们说吧。如今他这条命应该是保下来了,你们也就不必动什么以死谢罪之类的心思,倒是在千山昏迷不醒这段期间,负起保护他的责任才是。他早就说过,战场上风云瞬变。生死由天,你们本就不必自责。行了,下去好好歇着,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风雪和路途,你们能把他送回来,便已经十分不易了。”

一番话只说的黑名等人眼眶发热心里发酸,齐齐跪下道:“属下们谨遵夫人吩咐,誓死护卫元帅和夫人安全。”之前黑名都称呼宁纤碧为奶奶,显见得是沈千山的私人护卫,而此时之所以称呼夫人,则是比较正式的称呼了,在这一刻,他们对宁纤碧的尊敬和忠心丝毫不逊色于对沈千山的,不仅仅是因为对方这几句暖人肺腑的话,更因为他们崇敬爱戴的主子是面前这个柔弱女子救过来的。

宁纤碧听了他们的话,便点点头,忽听黑名又道:“奶奶,属下们带元帅退下来时,江老元帅曾经吩咐过,不能让将士们知道元帅重伤濒死的事,不过元帅如今既然保住了性命,奶奶看”

宁纤碧沉吟了一下道:“这里的事情已经惊动了三爷爷和表哥温煦他们,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发现。不过江老元帅如此说,显然也是害怕动摇军心。既如此,那就尽量先瞒着吧,实在瞒不住再说。想必老元帅也快回来了吧?是了,你们和爷一起在战场上,爷既然中了箭,说明大战已经开始,情况如何?”

黑名道:“属下们退下来时,大战正酣,虽然是爷和江老元帅设下了埋伏圈,却没料到鞑子投入的兵力竟然是我们数倍之多,所以究竟大战情形如何,实在难以预料。”说到这里,见宁纤碧面有忧色,他连忙又道:“但是属下之前听元帅说,天涯帮帮主会派人接应,若真是如此,想来我军也不会吃亏,毕竟江湖人功夫在身,以一敌三甚至是以一敌五也不成问题。”

宁纤碧沉默点头,好半晌才道:“好,我知道了,你们下去歇着吧。海棠,命后边给他们预备饭菜,一路赶回来,只怕已经是饥肠辘辘了。”说完海棠答应着出去,她这里才又对山茶道:“你去弄点米,在咱们炉子上熬点米汤,爷这会儿也吃不下去别的,倒是弄点温米汤给他溜下去的好。”

山茶也立刻去忙碌了,这里宁纤碧再探了探沈千山的额头,见热度有些高了,于是拿出了之前做的消炎药物预备着,又起身来到帐篷外,只见天色已经蒙蒙亮,军营中远远传来人声和马嘶声,风已经停了,然而却是冷的惊人。她往手上呵了口热气,心道长福和长琴也不知在哪里,沈千山都重伤垂危了,他们怎么也不跟着回来伺候呢?这会儿倒是连个使唤人都没有。

“奶奶这是要做什么呢?”

忽见岳磊穿着大皮袄走过来,宁纤碧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正好儿,岳大哥帮我找几个冰块吧,最好要四四方方或者长方的,元帅发烧了,我估摸着他这种中毒发热,仅凭药物还降不下来,倒是冰袋好用些。”

岳磊听了,连忙答应一声,转身去寻冰块了,这里宁纤碧抽身回来,见山茶已经熬好了一碗米汤,正放在桌上凉着,她便走过去,双手捧起来吹了吹,却听山茶道:“奶奶不用急,这样儿冷天气,那米汤一会儿工夫就温凉了。”

宁纤碧点点头,果然,不一会儿工夫,米汤温度适合了,她便坐过去,用勺子一勺一勺舀了喂沈千山,看着从来都是霸道善战的男人此时虚弱躺在这里昏迷不醒,只能依靠人喂,宁纤碧只觉着一颗心似是被揪起来般的疼,一低头,两串眼泪便落进米汤里。

她连忙深吸了口气,用帕子擦擦眼泪,眼看着米汤都喂完了,听见岳磊在门外说冰块已经找好,于是就让山茶用盆出去接了回来,这里再一探沈千山额头,只这么会儿功夫,却是又热了几分,虽然没有体温计,然而宁纤碧对比着自己身上温度,估摸着这会儿是到了三十八度以上,于是便用温水替沈千山擦了擦身子。

然而体温不降反升,最后终于还是要用到冰袋,这么一来二去的,一上午便过去了。下午时分,长琴长福两个人连滚带爬的回来,一进了大帐,看见昏迷不醒的沈千山,哥俩那眼泪就成串掉下来,一边大声哭道:“爷,都是奴才们没用,呜呜呜”

“行了,你们两个小点儿声,如今这军营里除了有数的几个人,还没人知道爷重伤的消息呢。”宁纤碧连忙提醒长福和长琴,立刻让这俩奴才噤声,待听说沈千山虽是中了毒,却不会死,只会昏迷几天后,这两个奴才才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原来他们两人本是随着沈千山伺候的,谁知江老元帅犯了腿疾,沈千山担心老元帅,便派了哥儿俩去给老元帅搓药酒,搓了还不到半个时辰,鞑子来了,于是老元帅立刻披挂上阵作战,就把长福长琴哥儿俩留在大后方。之后沈千山中毒受伤的事情因为只有黑名这些护卫和老元帅知道,所以长福长琴根本不知,只和军医们一起忙活着为伤兵们清洗包扎喂药,直到今天战斗结束,老元帅看见他们,才沉痛告诉他们沈千山中毒濒死的事儿。

这哥俩儿跟在沈千山身旁已经有差不多十年了,一听见这消息,当时就觉着天旋地转,也顾不上哭,抢了两匹好马便没命的往回赶,路上越想越觉着回去后恐怕连主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这悲从中来,只哭了一路,眼泪化成冰,只把一张脸都冻住了,终于赶回了军营,两人唯恐看到灵堂灵幡之类的东西,及至没看到,方觉松了口气,然而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元帅已经死了,只是害怕动摇军心,所以隐瞒了死讯呢?于是连滚带爬赶过来,一颗心说是在油锅里煎着也不为过,直到进了帅帐,听了宁纤碧的话,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倾诉

沈千山一直在发烧,用了冰袋后虽然降下来一些,然而冰袋也不可能一直用,不然也怕冻伤皮肤,结果冰袋撤去后,温度过一会儿就会升起来,用上后再降下去,如此反复着一直到晚上,只把长福长琴担心不已,然而看到奶奶一脸镇定,两人心中便像是有了主心骨也似,也慢慢安定下来了。

到晚间,温煦又过来驱毒,摸了摸沈千山的额头,他便点头赞叹道:“果然是吉人天相,如今这正发烧,驱毒倒还顺利些。”说完便让宁纤碧和蒋经做好准备。宁纤碧知道发烧时人体内血流速度加快,也许这便是驱毒会更顺利的条件,只是却也不说出来,和蒋经找好位置站了,温煦一针下去,运指如飞,不大一会儿工夫,飞燕三十六站施用完毕,再次从鼻孔里流出黑血。

宁纤碧和蒋经等早有准备,长福长琴却是看的满头黑线,暗道把毒从鼻孔里逼出来,这位温公子也太剑走偏锋了吧?一边想着,正要上前,便被黑名拉住,听他紧张道:“不许过去,往下才是最关键的时候,若奶奶不能让爷起死回生,就完了。”

什么意思?长琴和长福还不知道这事儿呢,正要详细打听,便听温煦大咧咧道:“好了,没气儿了。”

一句话差点儿没把哥俩吓瘫掉,尖叫一声正要上前,却被黑名死死拉住,接着就见宁纤碧和蒋经动作起来,哥俩这心里紧张害怕就别提了,一个劲儿问黑名,只黑名这会儿也正紧张的拳头都泛了白,哪里顾得上他们两个,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宁纤碧伸手抹去汗水。黑名这口提着的气才总算松懈下来。

“没事儿了。”宁纤碧在沈千山身旁站着,此时去摸了摸那恢复跳动的动脉,放松之下,只觉身子晃了晃,她却浑然不觉,泪水落在沈千山枕畔,轻声在他耳旁道:“千山,快醒过来吧,我…我真害怕我熬不住,我更害怕你熬不住。赶紧醒来,让我放心吧。”

“奶奶,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好好休息了。这会儿快去歇歇,爷这边有奴婢们,还有长福和长琴。”海棠可是知道这一天一夜宁纤碧有多煎熬,连忙就要扶她下去歇息,却被她一把甩开。海棠不由得急了,跺脚道:“奶奶就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爷想想,您这样不眠不休的,万一没了体力,等到明儿晚上给爷驱毒的时候。让谁做这件事呢?即便奶奶教给别人,别人又有谁敢做?没十拿九稳的把握,那不是拿爷的性命玩笑吗?正经只能奶奶来做这事儿。您不好好歇息着,哪里有体力啊。”

长福长琴这会儿还不知道事情经过,只是听海棠都要哭出来了,那话也十分有道理,于是也连忙上来帮着劝。宁纤碧此时也确实觉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抖个不停。心想大概的确是熬得狠了,以至于血糖有些低。因无奈之下,只好点点头,任海棠和山茶将她扶到帅帐旁边的药室里歇息。

这会儿长琴和长福方有时间跟黑名打听整件事情的经过,等到听了这事儿的过程,哥俩都呆住了。好半晌,长福才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喃喃道:“娘咧,我不是做梦吧?还有这种事儿?气儿都没了,竟然还能活过来?还…还不止一次?我的个老天,三奶奶莫非…莫非是仙女下凡吗?”

黑名沉声道:“起死回生这种事,偶尔也是有的。不单单是那些传奇脚本上的故事,我这些年跟着爷,也听人说过这样的真事儿,只是这种事情毕竟是凤毛麟角,最离奇的一次,说是咱们太医院的温大人,回乡祭祖时曾经因下雨在一户农家落脚,结果遇到那家孕妇临产忽然假死,若不是温大人,那户人家怕是真就要给媳妇办后事了。最后产下双胞胎,万幸的是孕妇性命也保住了。然而这不过是一次而已,似奶奶那一套做法,就能让爷好几次没气儿之后又活过来,着实是神乎其技了。”

长福长琴都不住点头,长琴便拍着胸口道:“我现在只是后怕,当日爷要出征,三奶奶要跟着来,爷说什么也不肯,甚至把奶奶软禁起来了。如今想一想,若不是奶奶厉害,自己进宫请命,到底跟了爷过来,爷这一次就”

不等说完,一旁的长福也抖了身子,喃喃道:“兄弟你别说了,你这一说,我也觉着后脊背发凉。这…这要不是奶奶在此处,后果还真不堪设想,我的老天,太…太吓人了这。”

黑名也感叹道:“可见因果循环自有天定,这就是爷命不该绝。我本来也想着,这一次爷是活不过来了,我们哥几个也只能自尽殉主,只是即便如此,怕九泉之下也没脸见爷,谁知竟还有这样转机。”

几个人正说着,便见山茶又进来了,长福连忙问着宁纤碧是不是休息了,山茶点点头,又把冰袋降温的法子和他们说了一遍,长福长琴连连点头,直说包在两人身上,恰在此时,就听帐外脚步声响,接着江泽大步走进来,满脸的悲痛沉重,一看见长福长琴,老爷子便伸袖子抹了把眼睛,颤声道:“元…元帅如何了?”

长福长琴此时心下放松,本来想打趣老爷子来的,然而见老头此时神情,这要真开个玩笑,说不定老爷子当场就背过气去了,更何况对自家爷也不吉利,于是连忙实话实说。

江泽在一旁听着,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眼珠子都差点儿瞪出眼眶来了,他还不信长福长琴的话,及至亲自到了沈千山床旁,探了探气息和脉搏,觉着虽然有些弱,却还算稳定,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好小子,果然是吉人天相福大命大,我就说似他这样天命所归的富贵人物,老天爷轻易不肯收的。”江老元帅放心之后,也立刻捋着胡子大笑起来,只看得长福长琴不住撇嘴,心想您老人家就别马后炮了,刚进大帐时,不知道是谁眼泪都出来了,以为伸袖子抹去我们就没看到吗?

江泽随即又问起了宁纤碧在何处,黑名见老元帅似乎有些不高兴,显然以为沈千山重伤,他媳妇儿却不在身边,这很说不过去。黑名哪肯让自己敬重爱戴的女主人背这个黑锅,当下将事情详细经过讲述了一遍,江泽这才明白,不由得叹气道:“好样儿的,千山是好样儿的,他媳妇也不比他差,不枉当日千山不顾自身安危去救她,如今却也幸亏她,千山才能捡回一条命,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沈千山受了重伤,担子便一下全都压在了江泽身上。这一次埋伏战虽然大获成功,然而大庆将士也是元气大伤。原因就在于鞑子投入了比从前多四倍的兵力,可见敌人因为摸不清他们的真正意图,索性便多投入兵力,一旦是中了圈套,也可以凭借兵力优势将这个圈套变成己方陷阱。

这就像钓鱼一般,任你鱼饵多香甜,然而只要鱼够大,吃了鱼饵全身而退的事也不是没有的。江泽和沈千山猝不及防之下,正是着了对方的道儿,幸亏在大战胶着时,乔明和乔羽带着他们的手下绕到鞑子后方,如此里外夹攻,方给了敌人致命一击,才能让这场战斗圆满结束。

然而乔明和乔羽却不习惯和军队在一起,所以他们和手下都在几里外扎营。宁纤碧原本要找乔羽好生问一问,可人家不到她面前来,她也没奈何,何况这会儿沈千山还昏迷不醒呢,她也不敢离开半步。

睡了一天,精神恢复了些,到晚上温煦驱完毒,宁纤碧就将长福长琴黑名等赶出去休息,因为付明清也受了伤,所以山茶和海棠这会儿都在照顾那个家伙,小丫头们宁纤碧也不用,一时间,大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其中一个还是昏迷着的。

沈千山身上的盔甲鞋袜已经褪了下去,他的双手和双脚以及脚踝处全是大片大片的冻疮,只把宁纤碧看的心疼无比,将新调好的药膏一边轻轻抹在冻疮处,一边摇头和昏迷的沈千山说着话。

“温煦说毒已经驱散了大半,论理你也该醒了,你可是沈千山,又不是那些普通人,必然要毒全部驱尽才能醒过来。还是说,你就是盼着我给你喂饭喂药喂水,所以故意不醒过来?好吧,我答应你,只要你醒了,日后我好好儿对你,成不成?若是你不肯醒,这话你也肯定听不到,就别想着我日后小意服侍你了,如何?还不醒吗?”

沈千山一动也不动,显然是还在昏迷中。宁纤碧叹了口气,将药膏抹在最后一处冻疮上,喃喃道:“这么些冻疮,难道你不痒么?千山啊,你醒醒好不好?告诉我哪里痒得慌,我替你挠着捂着。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虽然温煦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只要有心肺复苏术,你肯定就没事儿。但是我怕啊,我害怕下一回我就会失手。你知不知道我给你做心肺复苏的时候,虽然表面上镇定,但我心里有多紧张?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紧张的乱了节奏,就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沈千山,你醒醒吧,别这样折磨我了,只有你醒过来,我才能安心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醒来

她一边说着,替沈千山盖好被子,便坐在他身边,将头轻轻放在对方胸口,喃喃道:“知道吗?快过年了,去年的新年你还记得吗?我那时候还不怎么搭理你呢,即便一起吃的团圆饭,却也是没什么滋味儿。但是今年不一样了,今年我放下了心结,千山你也是捷报频传,我们又是在战场上,我还想着,咱们就在这战地上过一个不一样的新年,以后或许可以作为一辈子的回忆呢。还记得吗?你亲口答应过我的,要和我白头偕老,可我还没原谅你,你难道不想醒过来继续努力?好吧,其实我心里早就原谅你了,我也很后悔之前一直执着于上一世,可是我有什么办法?那时候我只要想到上一世,就根本没办法理智看事情啊,我说过,你不知道上一世的我有多苦。如今我重活一世,千山,你不打算好好补偿我吗?我不会给你逃避的机会,你知道我很小气,这一世不补偿我,你怎么可以去死?嗯,不过如果你现在能醒过来,之前那些旧账我们便一笔勾销了,如何?来,我和你拉钩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呶,你答应我了,可要尽快醒过来啊。”

这些话翻来覆去的说着,连宁纤碧自己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甚至到最后,她完全就是语无伦次了。就连她自己都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害怕呢?这种絮絮叨叨,不是只有在现代电视里男主变成植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时,女主才会在他床前说这些激励的情话吗?沈千山又不是那种情况,他甚至连“三天后如果不醒过来,就预备后事吧”这样的情况都没有,温煦可是拍着胸脯保证他毒素散尽后就会醒过来的,连后遗症都不会有。既如此,自己为什么还是这样害怕?难道…是因为那天晚上的噩梦?她害怕自己只要不说话,不呼唤沈千山的名字,对方就会头也不回的渡过幽冥河吗?还是说,自己如今也是标准的关心则乱了?

再幽幽叹口气,宁纤碧专注看着沈千山昏迷中皱着的眉头,伸手轻轻抚着,她这几天只要一陪在对方身边,便会替沈千山抚这眉头,然而却终是怎么都抚不平。仿佛这人即使是在深度昏迷中,也有无尽的心事和牵挂,而宁纤碧知道。在他的牵挂中,有皇帝,有百姓,有父母亲人,还有自己。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宁纤碧脱了鞋子,和衣躺在沈千山身旁,一面吹熄了烛火,一面就不禁想起这句自己十分喜欢的唐诗,旋即她懊恼的垂下头,一边帮沈千山翻身一边嘟囔道:“可恶。这首诗是元稹写给他妻子的啊,是应该你们男人对女人做的啊,怎么到了咱们这里。竟颠倒过来了?喂!听没听见啊,我要你早点醒,然后用终夜长开眼,报答我这平生未展眉…唔,算了。这一世应该没有什么平生未展眉了,我也不要你终夜长开眼。我们两个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宁纤碧借着烛火查看了一下沈千山的后背各部位,总算这厮常年锻炼,营养又好,卧床时间也很短,白日里长福长琴也经常帮忙翻身,所以皮肤平滑,并没有发红褥疮的征兆。

扭头吹熄烛火,宁纤碧就那么和衣躺在沈千山身后,帐篷里陷入黑暗,只有角落里几个火盆散发出幽幽的炭芒。

许是太过疲累,又或者是躺在沈千山的身边,莫名就能感到心安,这一觉宁纤碧竟睡熟过去了。她能感觉到帐篷里时有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想来是海棠山茶进来填炭,查看两人情况,她有心说别忙了,好好儿睡,炭火够用呢。可是这眼皮子怎么也睁不开。

一觉睡醒,已经是大天亮了,宁纤碧翻身坐起,山茶正在炭盆中翻动,见她醒了,这丫头便站起身笑道:“奶奶醒了?这几天你都没睡这么香甜过,可见是真累得不轻,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不用了,这已经是把骨头都躺酸了。”宁纤碧起身活动了活动手脚,又问山茶道:“什么时辰了?”

“该是辰时中了。”山茶站起身来,把帐篷角落里炭火上的大铜壶提起来,往盆里倒水,一边回答着,听宁纤碧喃喃说“我竟睡到了这个时候儿”,她便笑道:“依照奴婢和海棠的心思,巴不得奶奶再多睡会儿。来,奶奶过来梳洗吧。”

宁纤碧苦笑道:“再睡,我怕是就要成笑话了。”一边说着,过来梳洗完毕,长福和长琴早就候在外面,听说奶奶收拾完了,方进来伺候早饭,之后海棠又做了鱼汤,沈千山如今醒不过来,好在吞咽反应没消失,每天三顿米汤或者鱼汤肉汤倒是喝得下去,若不是这样,众人只怕要更担心的。

“这是什么鱼?”

宁纤碧接过鱼汤,因为不是在帅帐里做的,怕有油烟气,所以这鱼汤端进来后就不热了,她试了试温度,恰恰好,于是一边用勺子舀着喂沈千山,一边扭头问海棠。

“是江老元帅派人送来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鱼,没有鳞片,黑不溜秋的,却又不是黑鱼。”海棠笑着答,话音未落,忽然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是畦鱼,这是北关这边独有的鱼类,要几十里外的花儿河里才有。”

“长福不愧是跟着”宁纤碧本想说长福不愧是跟着你们爷在边疆呆了些日子,这都知道。然而说到一半,才猛然醒悟过来,这话根本不是长福说的,一时间,她忍不住诧异抬头,却见沈千山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