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一惊。条件反射地试图抽离,却在这同时,整个大脑里突然沉淀般地一阵晕眩。

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跌坐到了地上,而那只手依旧被俄塞利斯牢牢握在掌心。这个外表看上去纤细而病弱的男子,不知道为什么,手里似乎有着种执掌乾坤的力气,那是种不类似于后天经过锻炼而出的那种体能的力量。

像是黑洞里一块磁石,无形中,拖着人朝它深得望不见底的中心里坠。体能的力量人可能抗拒,而对这样一种力量,即使本身再强,人却根本无法反抗。

苏苏觉得一阵麻痹的森冷从头顶直灌了下来,在坐在地上,从下往上看着那张俊美容颜的时候。

她忽然想起梦里时那种无所适从,听之任之的感觉…而此刻那一切感觉突然间便真实了起来:“你…”

想要开口,眼前却猛然一片漆黑。

“开放端口1.”

“0121测试。”

“血压正常。”

“心率正常。”

“开放端口2.”

“进入假死状态。”

“检查速控系统,开放2、3、4…”

模糊而凌乱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隐隐约约,在周围一片黑暗中悄然渗进了苏苏的耳膜。可是感觉不到那个男人的任何一点声息,甚至包括他的存在感。

头顶突然一亮,晕黄色的光芒,不强,却因着骤然间明和暗的交替而让她一时适应不过来。依稀又一些声音,冷冷的,在那片明亮的光线里传了出来:“SALANG?颜。”

“性别,女。”

“被控罪名,谋杀组织内部成员、窃取组织重要情报、背叛组织…”

“最终判决,一级实验档案处所有,内部处理。”

透过光,苏苏看到很多人,坐在一些透明屏障的背后面无表情注视着她的方向,那是副奇特的画面。他们奇特的服装,周遭隐约而奇特的环境,还有…辛伽…

远远隔着那些人站在一堵墙的前面,他抱着肩,用着和那些人同样安静而冷漠的目光朝她方向注视着,暗红色的眸子里微光闪烁。

他身上穿着和那些人一种类型的奇怪衣裳,黑色,皮肤似的贴身包裹着身体,隐约可见肌理起伏的线条。这衣裳让她感到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而这感觉让她肩膀微微颤抖。

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

“辛伽…”不自禁轻轻叫了一声,在意识到他目光朝自己视线凝聚过来的一瞬。

而随即呼吸一窒。

他消失了,连同那些人,还有那些淡淡平板的声音,只有头顶那几束晕黄色光线还亮着,在周遭寂静的空气里发出一些细微的嘶嘶声响。

突然一些忽闪的画面电光般划破那线原本柔软的光线,在苏苏眼前蓦地拉开。

很乱的画面,摇曳不定,像是风里一支摇坠的火把,忽明忽暗,隐约夹杂着一些凌杂的话音:“这就是那场战争。”

“也是一切的起源。”

“阻止他,以你能想到和用到的任何方式。”

“不需要争辩,因为存在即是可能。”

“改变历史?我们只是在作着一些修正,为二千五百八十九万亡魂。”

“这是你的时间。”

“从现在开始,到结束,而它会随着时间的缩短提醒你掌握你该具有的节奏。”

“你是那地方最出色的。”

“不要让我们失望,也不要让你自己失望,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逐渐变快,那些交替变换的画面。

随着那些话音在耳边因为凌乱而越显模糊,由最初的闪现又消失,到片刻后突然间狂风骤雨般地错综叠显…眼睛几乎承受不过来了,一种让人窒息的速度。

苏苏突然间感到头很疼。

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急切地透过自己的大脑试图朝着记忆某个望不见的深处一涌而入,可是太多太急,这令那原本狭小的入口不堪负荷。而那些东西依旧不管不顾地朝内强行灌入着,像是企图以自身强大的流量,来冲跨这道摇摇欲坠,狭窄而脆弱的洞门。

“啊——!!”

不由自主从嘴里发出一声尖叫,因着这随之而来脑中心撕扯般的巨痛,却在这同时整个人被一股力量一撞,朝地上直跌了下去。

肩膀同地面重重撞击到的瞬间,突然而来外界的疼痛干扰了那些东西疯狂的侵入,也在这同时,撕裂了苏苏眼前一片混沌的暗。

骤然间那些混乱模糊的景象消失了,那些穿着白色衣服的身影,那些旋转着的晕黄色的光环,那些奇怪而尖锐的蜂鸣声,那些嘈杂凌乱的低语。

“够了俄塞利斯够了!”随即听见一道愠怒隐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扑鼻而来一股浓烈的熏香味,夹杂着一些淡淡的,仿佛某种东西正在腐烂般暧昧的气息。

然后听见那个被称作俄塞利斯的男子安静而悠然的声音:“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雅塔丽雅。”

“想要见我,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俄塞利斯。”目送苏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雅塔丽娅在俄塞利斯身边坐了下来。

“我已经等得太久。”

“所以算算差不多,我第一时间就回来了,知道我最近去哪里了么。”侧头看着他,她的话音似笑非笑。

纹丝不动地坐着,俄塞利斯没有任何表示。

“我去了次凯姆?特。”

他点头。

“看到了些挺有趣的东西,或许你会感兴趣。”

他不语。

而她不以为意:“孟菲斯那场瘟疫爆发得真壮观呢俄塞利斯,没能亲眼目睹,是不是觉得有点可惜。”

“或许我该庆幸我是个瞎子。”脸上一瞬间的苍白,俄塞利斯开口。

“你似乎对我的话并不感到惊讶,这么说早有所备了?”

“我所有的愚蠢在于我对底比斯投注了太多的关注,而没意识到灾难会从孟菲斯开始。”

微微一笑:“一个接近于神的人,一旦任性起来,他所带来的毁灭性原来是这样的强大,你让我真切明白到这一点,俄塞利斯。”

“过奖。”

“为了一个人的命运而毁灭了半个国家人的命运,当你看着这一切发生在你眼前的时候,告诉我,它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是我的罪孽,”沉默半晌,他道:“我知道自己无法挽回,正如这次无可抗拒地被你们带来这里。而雅塔丽娅,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兔死狐悲,”抬头,脸朝她的方向微微一侧:“你现在所做的,同我所做过的实在没有太多区别。”

她将身子朝后靠了靠。没有理会俄塞利斯的话语,自顾着又道:“猜我在底比斯看到了谁。”

俄塞利斯依旧不语,只是将头沉了沉。

雅塔丽娅瞥了他一眼:“原来这么些日子,你一直试图阻止我见到的,不是她,而是他。”

“你想说什么。”静静地问,就像这会儿静静吹在两人脸上的风。

雅塔丽娅一动不动望着他:“琳,你的奥拉西斯、以及你的凯姆?特的破命之人,”

看着他睫毛随之微微颤了颤,她继续道:“我曾以为你是为了阻止我预测到她的到来,而显然不是,原来你在迎接着一位更为重要的人物,是不是。俄塞利斯,不得不承认,在一些地方,我确实是无法超越你,这么久以来,即使你因为身体状况而离开底比斯,我都始终无法透过你布下的结界看透我想看的一切,当然,那些金字塔的存在也功不可没。”

“金字塔…你是怎么知道的。”轻声开口,手指抚着扶手光滑的表面。

“因为正是那些金字塔救了你们的阿努比斯。”

眉梢轻挑:“你的话越来越让我迷惑了,雅塔丽娅。阿努比斯,你在底比斯见到了阿努比斯?”

说这话的时候,俄塞利斯平静的脸庞上找不出一丝异样的痕迹,雅塔丽娅注视着他,半晌,一字一句:“你很会演戏,俄塞利斯。”

他忽尔轻轻一笑:“你以为我会和你一样么雅塔丽娅,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敢去做,即使是召唤神。”

脸色一沉:“打开三界之门扭转历史,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已经付出代价了,雅塔丽娅,你看到了,并为此快乐着。那么你呢,打算和我一样么?”

“我不会让你的奥拉西斯取代我的辛伽。”

“辛伽是注定要死的,我只是阻止了他在死之前杀死我的弟弟而已。”

“他不该死于那场战争!”

低吼,而俄塞利斯淡淡一笑:“那他同样也会死于他的疾病。”

“闭嘴!”

沉默。

一阵阵粗重的喘息透过雅塔丽娅的面纱急促传出,她身子微微前倾,脸上的面纱几乎碰触到俄塞利斯的鼻尖。

而他依旧一动不动,雕像般静默和安详:“神是无法操纵的,”他说:“你在引火烧身。”

她看着他。

片刻,突然一阵轻笑:“他们说你是神,俄塞利斯,有时候你真的很像。悲天悯人地对我说着这样的话,我几乎要以为你是为了我好了,我敬爱的大神官。”伸指掠过他的发丝,又在突然间一把将它们扯住,强迫他的脸对准自己的视线:“可是在使用了天狼之眼后才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你有足以同神抗衡的天狼之眼,而我只有被封印得已经快忘了自己是个神的阿舒尔,俄塞利斯,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苏苏是谁。”

轻轻一句话,突兀间令雅塔丽娅激动的情绪蓦地静了下来。松开手,她朝后靠了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本该在另一个世界生存着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迟疑了一瞬:“…我不知道。”

“不同时间相同的一个人处在了同一段时间里,会发生些什么,”

雅塔丽娅不语。下意识扣住自己的手指,感觉着一些肿胀的刺痒透过衣服在自己皮肤表面隐隐蠕动,像是数万条啃噬着自己身体的虫。

“我说过你在引火烧身,雅塔丽娅。”拂了拂被她扯乱的发丝,一张脸依旧是一尘不变的平静:“她和你同时站在这个地方,以你现在的体质,你将是被排斥掉的那一…”

“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挑眉:“那你打算怎样。”

“这与你无关。”

“辛伽爱着她是么。”话题蓦地一转。

指甲刺进掌心的肌肉,她沉默。

“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讽刺。”

“我每天都生活在对自己的讽刺里。”她笑。

俄塞利斯轻轻一声叹息:“你所倾尽一切去爱的男人,爱上了几千年后才会转世出生的你,而这样一个你,却偏偏即将在这个地方、这个属于你的世界里将你从这世界彻底抹去。”顿了顿,侧过头似乎是倾听着她呼吸里的情绪,片刻,笑了笑:“而一旦你消失,显然,你的辛伽也将不久于人世。因为苏苏,或者说转世后的你,根本没有你的能力去苟延他这本该在很久之前就已结束的生命…”

霍地起身:“闭嘴!”

俄塞利斯不以为意:“而这样一来,你这些年所牺牲一切换来的东西,都将在瞬间土崩瓦解,你和他的缘分,终将止于这个混乱的时间交汇点。所以我说过,你无法同神相抗衡,无论你做出些什么,他终究难逃一死,因为私用神的力量抗衡命运,同使用天狼之眼变更命运,其后果是完全不同的。”

身子微微发抖,她低头看着那些淡淡的话语从他线条优雅的嘴唇间逐一有序地吐出,再如钢针般准确凌厉地扎进她的心脏。

而她竟无法出言反驳,甚至是阻止。

而他继续说着,无视她的沉默和颤抖,因为他本就什么都看不见:“当然,除非你可以在她彻底毁灭你之前把她毁灭,如果你做得到,不过那也仅仅只能再延续不多的一段时间而已,你清楚你现在的状况,我的王后。”

一瞬间感觉不到雅塔丽娅任何动静,包括她的呼吸。俄塞利斯将头转向她的方向:“怎么了。”

“有些东西并不能靠推测来决断。”沉默半晌后开口,声音似乎有点异样的漠然。

俄塞利斯微微一怔。

“有很多东西你并没有看到不是么俄塞利斯,被神所宠爱着的孩子。”俯下身,手搭在他肩膀上,透过面纱看着他:“比如我。”

脸色一变:“谁!”

“感觉到了吗。谁,你说我是谁?”

手用力一拨,轮椅迅速朝后退开:“阿舒尔…”

“真敏锐。”

“你在她身体里?!”

直起身拉下脸上的面纱,目光不动声色追随着他移动的身影:“目前看来,的确是这样。”

俄塞利斯五指不由自主在扶手上扣紧。

而他这一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淡淡一笑,再开口,原本干净的女声错觉一种男子般的低沉和沙哑:“你终于开始紧张了么,我的孩子,我以为你的心比那块石头还要坚硬。”

“她把你唤醒到这个地步…疯了…”

“这个女人,她早就疯了。”

手一抬,在雅塔丽娅话音刚落的当口。

窗外卷入的那阵风突然在俄塞利斯手前一个停滞,又在转瞬间轰然爆发出一声咆哮,吹得他一头长发倏地四下张开,随着他手一个挥扬,朝雅塔丽娅所站的位置笔直呼啸而去!

却在即将席卷到她身上的刹那,那道凌厉的风仿佛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飒地散开,尖啸着在空荡荡大殿内一个回荡,片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而之前所聚集的一切力量,仅仅只是让她一头海藻似的发悠悠然一波轻漾。

“你以为自己还是万年前的那个你吗?”双手抱肩,她看着他,眼里一丝淡淡的嘲弄:“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俄塞利斯,这就是你侍奉你那些神的代价。”

一阵咳嗽因着他刚才那个举动而从喉咙里爆发出来,抓着胸口急促喘息着,低着头,俄塞利斯一言不发。

“而你明白的,既然阿努比斯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有些事我就必然得尽快做完,虽然本意上,我只是想要得到完全的释放而已。你能想象被封印上万年的感觉吗,也许天狼之眼可以告诉你这样的感觉,可惜它在我找到它之前就被你封印了,否则,它必然是属于我的。”

“天狼之眼不会属于任何人或神。”

“你一厢情愿而已,俄塞利斯,强者永远只顺从于强者,那时候的你是强大的,所以它折服于你,为你甘愿定下那种辱没自己的契约。那也只是因为它没来得及遇到我,唯有我才能让它真正的傲视诸神,它生来就该是属于我的。”

“你只会加速她的毁灭!”抬起头,一张脸因愤怒而苍白得近乎透明:“正如现在的雅塔丽娅!”

“你错了俄塞利斯,毁灭它的是你不是我,正如现在的凯姆?特。是谁让那个国家因为逆反命运之轮而遭到神的处罚?是你,不是我,而这一切对我而言仅仅只是个契机而已。”话音落,一口鲜血从俄塞利斯口中直喷而出,溅在地上,而她只是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仅有的一只眼内浑浊中带着一丝笑:“我真可怜你,俄塞利斯,万年前怎样风光耀眼的一个你,被神所宠爱着的你,现在弄成了这个样子,双子双子,呵呵,莫非你甘愿做着他的影子…”

“你知道什么!”低吼,身子却因为手剧烈的动作而从轮椅上摔了下去。

“哦,这么激动,我的孩子。刚才的优雅和冷静去哪里了呢,看你把可怜的雅塔丽娅逼成那样一种样子,原来你也有痛处的么,我还以为你和那些高高在上满口箴言的神一样,没有任何弱点的呢。”

“当初面对阿努比斯和他的父亲时,你的优雅和冷静又在哪里。”一手支着地,俄塞利斯撑起半个身体,抬头对着雅塔丽娅的方向,刚才瞬息而发的愠怒在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雅塔丽娅的目光一凌,张开口想说些什么,闪念间,一丝笑又从眼底绽了出来:“我会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这就是我把苏苏从那地方带来的原因,这点,你大概没有想到吧。”

愕然:“什么…”

“吃惊么孩子,苏苏就是我带来的,否则,你以为这地方除了你,还有谁可以做到。”

“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