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屏似乎是被她「狂暴」的样子吓到,呆呆点着头,接着嘴一扁,眼泪就在脸上无声地汇聚成了数条小溪,她喃喃道:「奴婢真的很能干,奴婢想和娘子一起去乡下,奴婢…奴婢害怕,听说前天二少爷去太太面前讨要奴婢做房里人,太太让他再等等,呜呜呜…娘子带我走吧,我真的害怕…」

泥马这还没成为英国公府的人,就要被迫参与后院的宅斗了吗?陆清言在这个时候向狄夫人讨要秋屏,应该不只是单纯的见色起意吧?

沈明珠皱眉,不管怎样,她是不想插手这件事的,可看秋屏哭得声堵气噎,于是善良的老毛病就又犯了,便拉起这丫头道:「那个…我帮你想想办法,大不了你回顾清池身边,我托他保护你就是。现在我先去见老太君和狄夫人,顺便打探打探口风,放心,你这样德容兼备的好女孩儿,凭什么给陆清言那个只会附庸风雅的家伙做通房丫头啊,你值得更好的人,别哭了。」

秋屏点点头,不过脸上满是凄然,她以为沈明珠是在敷衍自己。在她看来,只有对方答应带自己到乡下,才是真正关心自己,要帮她脱离苦海的。让她回顾清池身边,不过是应付之词,就算大少爷比二少爷三少爷好一万倍,通房就是通房,了不起将来当个姨娘,还是要给人家做小,她虽是奴婢,却也有自己的志气,宁愿嫁贩夫走卒做堂堂正正的夫妻,也不愿给任何人做小,哪怕那个人再优秀。

已经是下午时分,老太君和狄夫人等午睡刚起,没什么精神,只是说了沈明珠几句,责怪她不该在青山县呆那么长时间,那语气神态,让沈明珠颇有一种「自己成了香饽饽」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又或者,老太君和狄夫人认为「得明珠者才能得清池?」若真是如此,顾清池这家伙就太可恨了,根本就是把本该属于他的为难给强加到自己头上,这混账。

第二百零四章:剖白

顾清池极力挽留,却见沈明珠坚定摇头,他心里叹了口气,也知爱人是不会留在京城的,不然她就不是坚定拒绝自己,而是欲擒故纵了,因咕哝道:「就算现在不在京城定居,将来也难免要过来开厂子,好好地事情,非要弄这么复杂。」

「你只说秋屏怎么安排吧。」沈明珠不理他,接着又试探道:「要不然,你看看和狄夫人说一声,看能不能替她赎身?我带她回小河沟村,这丫头伶俐能干,难得又稳重聪慧,跟在我身边,肯定会是个好帮手。」

「不行。」

却不料顾清池一口回绝,沈明珠不由愣住,呐呐道:「莫非你是要她回来服侍?那也不是不行…」

不等说完,却见顾清池又摇头道:「我身边这两个老实的都不想要,还要那种花妖似得丫头过来?万一她生了什么心思,我再让她算计了,冤不冤呐。」

「你说什么呢?」沈明珠不高兴了:「秋屏可不是那种痴心妄想的丫头,你也太看轻她了。」

「呵呵!那是你,被人说几句好话就心软了。我和你说,这丫头的心计才深沉着呢,你看看她到了你身边后,围前围后那个亲热劲儿,每次我过去说一会儿话,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用男女大防做借口使劲儿往外撵我,呵呵!不是因为伺候你伺候的好,你以为我会容她在你身边?如今你既要离府,我就把她送回太太那里,禀告太太趁早儿将她打发了还好,绝不会让她去祸祸你。」

「你…你什么意思啊?」沈明珠瞪大眼睛恼怒叫道:不会吧?不会是如她所想的那般狗血吧?顾清池难道怀疑她和秋屏搞百合?这厮脑子进水了吗?

「还用我把话说得更明白吗?」顾清池终于露出了羡慕嫉妒恨的真面目,咬牙道:「这大宅门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路魑魅魍魉,也只有你这笨女人傻傻的什么都分不清楚,那秋屏分明是对你抱着妄想。跟你回小河沟村?好嘛,我如今在翰林院,轻易不能出京,都不知道张扬和褚凤鸣会不会再搞什么么蛾子,和男人争你也就算了,还要和女人争…」

「顾清池!」

沈明珠一下子站起来,勃然怒道:「你不要太过分,我看你脑子简直是被驴踢了,天知道你怎么会生出这么荒唐的想法。秋屏不过是因为向往乡下自由的生活,还被你那纨绔弟弟骚扰,生怕狄夫人真将她给你弟弟做房里人,所以才来求我。这丫头身份虽是奴婢,却是洁身自爱品性高洁,别人不理解她,难道你也不理解?你才从乡下出来几天,就学会尊卑有别了?既如此,罢了,你以后趁早儿离我这卑贱的村妇远远儿的,免得玷污了你高贵的身份。」

说完就要拂袖而去,却被顾清池一把拉住,听他恳切道:「你怎么就不了解我的心呢?便给我乱扣帽子,我是瞧不起秋屏吗?我只是怀疑她对你有异样心思,所以不肯给她机会。」说到后来,大概顾二少自己也知道这想法有点龌龊,语气里已经带了哀求。

「给她什么机会啊?别说我很确定秋屏没有这份心思,就算有,难道我就会答应?你怎么想的?」见顾清池态度放的这么低,沈明珠也不自禁把口气放软。

「我不就是担心吗?你被张扬伤透心,连我这样还算不错的男人都不看在眼里。秋屏聪慧沉稳懂事,在你身边温柔款款服侍了这么些日子,日后再刻意笼络,难保你不被她降服了去。」

「呸!我问你,现在要是有个男人在你身边体贴温柔,曲意结交,被你引为知己,然后他要和你来一段断袖之恋,你就能同意?」

「怎么可能?想一想都起鸡皮疙瘩。」顾清池大叫,却见沈明珠没好气道:「彼此彼此,所以你也别把我想成这种人,独身一世是一回事,不代表我不喜欢男人就必然会爱女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取向这种东西,比本性还要顽固好不好?你没事儿不要胡思乱想,简直不可理喻。」

「是这样吗?」

顾清池摸着下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点头道:「也罢,你去将秋屏叫过来,我要当面试探一下,若真是我小人之心度了她君子之腹,自然会妥善安排她。」

这倒也顺理成章,只要顾清池不再对秋屏有成见,沈明珠相信他会好好安排那个丫头。于是转身回了暗香阁,让秋屏去云墨斋寻顾清池。

秋屏是个聪慧丫头,素日里从顾清轩的眼神动作中,她能感受到这大少爷对自己的厌恶,此时听沈明珠说自己的后路都掌握在对方手里,不由十分忐忑,来到云墨斋后,垂头战战兢兢站在那里,等着听大少爷对她的宣判。

顾清池手里转着一只毛笔,认真打量秋屏的神态,见她身子微微抖了起来,这才似是漫不经心道:「抬起头看着我,好好儿回答我的话,若回的好,少爷我就让你和明珠一起回小河沟村,否则的话,你就莫怪我无情,二少爷虽然不成器,那也是我的弟弟,给他一个通房丫头,不算什么事儿,你明白吗?」

秋屏抖得更厉害了,但很快她便镇定下来,轻声道:「是,奴婢明白。」

「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明珠?」

顾清池沉声问了一句,接着一摆手道:「不要以为向往自由洁身自爱的理由能在我面前糊弄过去,这借口你也就糊弄糊弄明珠罢了,我要你说实话。」

「大少爷,我没有糊弄沈娘子,我虽是奴婢,但确实向往这大宅门外的世界,素日里和沈娘子说话,听她提起那些乡野趣事,奴婢就十分向往。不愿意做通房丫头,也是奴婢心里真正所想。所以奴婢并没有骗沈娘子,今天就是大少爷拿我的后路来迫我说实话,我也只能说,这就是奴婢真正的想法。」

秋屏勇敢地看着顾清池,许是从前也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关系,这一番话竟是掷地有声,倒让顾清池也不由高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些?」顾清池紧盯着秋屏的眼睛,试图从那里再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果然,就见秋屏垂了眼,但面上并不显慌乱,沉静道:「奴婢不敢欺瞒少爷,除此之外,奴婢心里还有些想头。少爷对娘子一片真心,奴婢想着,将来娘子是要进这府里的。娘子是个刚强善良聪慧的女子,若能跟着这样主子,是奴婢的福气,靠着她,奴婢不必受人欺辱,或许…将来求娘子开恩,还能配个好人,堂堂正正做一世夫妻。大少爷,奴婢承认确实有私心,除此之外,再无别念,请大少爷明鉴。」

第二百零五章:如愿

顾清池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玩味地看着秋屏,秋屏勇敢和他对视着,没有半丝闪躲,只是在一会儿后再度垂下眼睛,然后她就听顾清池轻声道:「罢了,姑且相信你,这一次你跟着沈娘子回小河沟村,我有两个任务要交给你,务必替我办到,回来我好好儿赏你。」

「求少爷莫要难为奴婢,奴婢…敬佩沈娘子,不能帮着您祸害她…」

秋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语未完,差点儿把顾清池鼻子给气歪了,拍桌子叫道:「什么叫不能帮着我祸害她?我要想祸害她早祸祸了,用得着你帮忙?我喜欢她,尊重她,爱护她,这怎么能叫祸害?你休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秋屏连连点头,心中大松了一口气,接着听顾清池没好气道:「两个任务,一个是:若有个叫张扬的去你们那里,你放狗也好放牛也好自己操大扫帚也好,直接打出门去。他是明珠的前夫,最不是东西的一个,估摸着这次药林大会后又要厚颜无耻上门,总之你别让他见到明珠,省得看见那个渣子她心里添堵。」

张扬和沈明珠的事秋屏知道一些,暗道这主意不错,那种混蛋男人就不能给他任何舌灿莲花的机会,放狗咬出去最好。因小心翼翼问道:「那…第二个任务呢?」

顾清池叹了口气道:「我本想着若是有别的男人上门,你一律依此法行事,不过料着凤鸣那混账不是你一个小小婢女能招惹的,所以算了,你只帮我看着他们的动静就行,一旦明珠和谁说的投机,立刻禀报于我。」

秋屏额头冷汗都下来了,结结巴巴问:「少爷口中的凤鸣,可是…可是成国公府少爷?」

「不是他还会有谁?」「顾清池冷哼一声,旋即又沉吟道:」不过他这种毛头小子不是明珠的菜,我倒不怎么担心,最怕有那乘虚而入的,以请教之类为借口,接近明珠图谋不轨,别看你那主子宽厚,其实就是个傻女人。「

秋屏心想这大概只是少爷您觉着的,您害怕沈娘子被人趁机抢走,所以恨不能她屋子里连公苍蝇也不放进去一只,这才叫聪明对吧?

心中想着,嘴上却不敢实话实说,想了想又小心道:「少爷这是让奴婢做内应?可是…奴婢对沈娘子…」

顾清池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行了,知道你对明珠忠心耿耿,我允许你回去向她如实禀报,反正她了解我的作风,也不会意外。」

秋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忙答应一声,接着行礼告退,走到门口,就听顾清池在后面笑着道:「你要是做的好,将来你那愿望不必明珠帮你实现,少爷我给你个好前程,到时给你脱了奴籍,在外面管铺子的管事中为你挑门好亲事。」

秋屏喜出望外,忙又回身谢恩,想想又轻声道:「少爷恕奴婢放肆,将来…若是…若是有一天…若是…」她红着脸,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顾清池那是什么人?最善于揣摩人心的,见秋屏这个模样,略一想便明白了,微笑道:「行,若是有一天,你有了两情相悦的人,少爷我做主,玉成你们的好事。」

「奴婢多谢少爷。」

秋屏最大的心事放下,再不用担心要给人做小,只激动地眼泪都流了出来,跪下恭恭敬敬向顾清池磕了个头,这才高兴离去。

「夫人和两位妹妹且在这里宽座,这会儿人就渐渐多了,好在这二楼位置好,在这里倒能看清楚场地。」

沈明珠和狄夫人以及陆芙陆蓉在揽月楼的二楼临窗位置坐下,刚说了一句话,就见楼下顾清池送钟氏和顾清轩陶乐芳走过来,狄夫人连忙起身,带着陆芙陆蓉来到门口迎接钟氏。之所以如此热情,是因为她确实从心里感激这个救了自家孩儿,并且把对方养育的如此聪明懂事的妇人,哪怕对方只是个寻常农妇。

两家人相见,没有预想中的尴尬,倒像是阔别多年的朋友重逢。顾清池和沈明珠见钟氏和狄夫人已经聊起了家常,心中都是松了口气,眼看时辰将近,两人便辞别狄夫人,出了酒楼。

一出门沈明珠便冷哼道:「你真是好样儿的,安插间谍也安插的那么光明正大,我就奇怪了,你这脸皮到底有多厚?怎么不但不消减,反而还与日俱增呢?」

顾清池先是一愣,接着便笑道:「你说过的,没有最厚,只有更厚嘛。呵呵!秋屏对你倒是忠心的很,回去就和你禀报了。那就看你怎样做,若是不想让她帮我做内应,就不要带她去小河沟村啊。」

「你都无耻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甘拜下风了。」沈明珠摇摇头,话音刚落,就见成国公夫人和褚凤鸣在一群婆子丫头簇拥下走了过来。

「沈姐姐。」

褚凤鸣看见沈明珠,脸上便流露出激动兴奋之色,正要上前,就见顾清池不动声色挡在了沈明珠面前,含笑道:「表弟和姨母也过来看热闹?」

褚凤鸣翻了个白眼,冷哼道:「我是来给沈姐姐加油助威的。」

成国公夫人却笑道:「难得的一次盛事,我也想知道知道这天下间还有什么好药,所以过来看看,本来也要包一家酒楼的,恰好之前和姐姐说话间知道你们已经包下了揽月楼,索性大家凑在一处,还热闹些。」

顾清池笑道:「既如此,姨母和表弟请上楼吧,我娘正和太太在一起说话,怕是还不知道您来了,不然这会儿该接出来了。」

「都是自家人,什么接不接的。」成国公夫人说完,便要进门,却见儿子在原地不动,于是回过头来,只见褚凤鸣看着顾清池道:「你不在这里陪着姨母,却要去哪里?」

「明珠也参加了这次盛会,而且还是主角,我不陪着她怎么能行呢?」顾清池笑眯眯地看着褚凤鸣,这副胜利者的显摆模样差点儿没把小霸王气吐血,索性咬牙道:「你一个人够吗?我看还是我和你一起保护沈姐姐吧,人这么多…」

「没事儿,看见广场边的凉棚了吗?参加大会的都有座位,挤不着。」

「那我也要去,你都能去我凭什么不能去?」褚凤鸣气呼呼说着,却听母亲在他身后威严地叫了一声,可这家伙向来狂妄惯了,此时只假装没听见,看着沈明珠执拗问道:「沈姐姐你说,我能不能去?」

第二百零六章:宣召

「不能。」这可不是心软的时候,所以沈明珠扭头不看少年可怜巴巴的模样,硬下心肠干脆利落地拒绝。

「那他为什么都能去,我就不行?」褚凤鸣脸上是大写的一个不服,却见顾清池呵呵笑道:「表弟你忘了?我是明珠的未婚夫啊,这种时候,自然是要由我陪她去的。」

这混蛋不是我哥,是仇人,绝对的仇人。

褚恶少心头狂喷鲜血,只能眼含热泪看着那两人施施然离开,只恨此时手中没有弓箭,不能射那混蛋表哥一个透明窟窿:呜呜呜,心爱的沈姐姐就这样被他抢走了,简直太混账了。

眼看那一队人进了酒楼,沈明珠才抚了抚胸口,忽听身旁顾清池笑道:「如何?若是被那小子缠上,是不是还不如嫁给我更省心遂意?别忘了,他是京城第一恶少,若到极不耐烦的时候,就把你抢进府里也不是不可能,可现在有我这面挡箭牌,他就不敢这么做了,你说,该不该谢我?」

「该谢。」沈明珠微微点头:「不过我不会用以身相许这种方式谢你的。」

「你记着我对你的好就行了,原本我要的也不是以身相许,而是两情相悦。」顾清池满足地笑笑,两人一面说话一面来到明瑞宫外的广场边,正要进属于他们的凉棚,就见场地外拥挤的人群中,有一队盔甲鲜明的御林军走过来,最前面一人面白无须,带着纱帽,据目测应该是个太监。

「不会是皇上御驾亲临了吧?」

见有热闹可瞧,沈明珠和顾清池便不急着进帐篷,两人往后退让了两步,凑在一处议论起来,一句话说完,沈明珠的脸已经兴奋地放光了:御驾亲临啊,这大会不是和殿试差不多了?

「不像。」却见顾清池摇摇头道:「这好像是宣旨的,也许是宫中哪位贵人病了,所以太监奉旨来宣某位太医进宫。」今天在场评委有好几位老太医,甚至有两位院判都赶过来了。

一盆冷水泼下来,沈明珠立刻兴味索然了,不过眼睛仍然紧紧盯着那支队伍,想看看是哪位太医竟被皇帝如此信任。

谁知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儿:这队伍怎么直直地向着自己这边走过来了?难道是宣顾清池进宫面圣?他一个翰林院编书的,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在这当口宣他进宫?

正疑惑间,就见这队人马果然在两人面前停住了脚步,那太监看着顾清池笑容满面叫了一声:「顾大人。」

「常公公。」

这太监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顾清池身为翰林,也被皇帝召见过几次,故而识得,他也疑惑皇上是有什么紧急事情要宣自己入宫,却见那常公公转脸看向沈明珠,笑容可掬道:「这位就是沈娘子吧?」

「是,民妇正是。」沈明珠越发奇怪,心想我这名声已经在皇宫大内打响了吗?这公公怎么敢和我打招呼?我爹可是因为后宫倾轧赔了一条性命啊。

正想着,就听常公公笑道:「幸亏英国公说了今日顾大人定是和沈娘子在一起的,不然杂家要找你还真要费番功夫。」说完不待沈明珠顾清池发问,便正色道:「奉皇上口谕,宣沈氏女明珠进宫面圣。」

「啊?我?」

沈明珠不敢置信的看着常公公,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鼻子,第一个念头就是: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

却见常公公笑眯眯道:「没错,皇上宣的就是沈娘子,请跟着杂家来吧。」

「常公公。」忽见顾清池来到面前,似是十分紧张地抓住他袖子问道:「明珠不懂宫廷礼仪,如今皇上突然宣她,一旦君前失仪,这个…」

常公公只觉着袖子微微一沉,他是做惯了这种事的,估计顾清池趁机放进去的银子分量不会少于五两,于是面上便堆了亲切笑容道:「顾大人不必担心,皇上这会儿很高兴呢。」

「可是药林大会马上就要出结果了。」沈明珠也回过神来,连忙小声说了一句,她还没看到顾清池特意安排的狗咬狗戏码呢。再说她不在这里,最后怎么能够证明藿香正气液和偏瘫复原丸是她做的?

「娘子莫要胡涂,一个药林大会怎比得上太后皇上的召见?」常公公仍是笑眯眯的,旁边顾清池却越发奇怪,暗道合着这里还有太后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皇命不可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沈明珠只得奉命入宫,直到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看着空荡荡的车厢,想到车旁再不会有人忽然间把头探过来和她说话,想到要去独自面对这个帝国站在权力巅峰的那个人,她才忽然发觉,这个时候她是真的很希望顾清池在自己身边。

一直以来,沈明珠都坚持认为自己是姐姐,顾清池只是一个弟弟,可直到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认:那个原本被她当做弟弟对待的少年,早已成长为大树,不知不觉中,他就成了自己的依靠。

耳边仿佛有若隐若现的欢呼声掠过,沈明珠掀开马车帘子向后望,却发现人山人海的广场早已看不见了。大概药林大会已经开始公布结果,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样重要的时刻,自己竟然不能参与其中。好在还有顾清池,他会代表自己把一切都弄妥当的。唯一可虑的是:从此之后,两人是未婚夫妻的传言怕是就要被坐实了,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嫁他?嫁进那个大宅门?苍天可鉴,她真的不想啊。

直到马车进了宫门,沈明珠再不敢随便向外望,只知道转了好几个弯儿,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才听见外面有人请她下车。

下了马车,沈明珠只是略略往四周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不过身处方寸之地,却仿佛能够真切感受到这大夏皇宫的威严气派,连不远处那两棵银杏树似乎都格外高大巍峨。

跟着两个嬷嬷来到一处宏伟的宫苑,沈明珠趁着没人看自己时偷偷抬头,就见匾额上三个大字:慈宁宫。

第二百零七章:狗咬狗

且说顾清池,他不知沈明珠忽然被皇帝和太后召见究竟是为什么,虽然常公公表示是好事儿,可心里没底之下,自然心浮气躁,不停思索着所有可能性,就在这神游天外中,时间慢慢度过,药林大会的结果一个个被公布,直到最后那个公布结果的声音忽然停下,顾清池才猛地回过神来。

「在公布前三甲之前,有一件怪事要向供药人求证,请青山县妙方药铺的张扬和浙江天湖县有为药铺的何清祥上前。」

一直因为各种药物被公布而兴奋议论的百姓们陡然就都停下话头,四下里转着身子想要寻找何清祥和张扬,看到两人从各自凉棚中起身上台,下面人群便爆发了一波潮水般的议论,但很快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重头戏来了,可惜明珠竟然不能看到。也罢,我就替你好好看这一场,等你回来,再讲给你听。

顾清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张扬和那个何清祥因何被叫上台去,这好戏的大部分可都是他导演的。

被叫上台的张扬和何清祥自然是做贼心虚,尤其是张扬,然而公布人没有提及沈明珠,这又让他心里抱了一丝侥幸,暗道可能明珠因为成药被偷,为了不惹麻烦,所以又做了别的药参加药林大会,以她的手段,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吧?但是叫我和这个胖子上来做什么?

「你们两家的药,除了药物名称不同之外,无论是药性,药效,乃至药物的样子,都是完完全全的相同,所以,评委们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盗取了谁家的新药,跑到这药林大会来冒充了?」

公布人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然而听在张扬的耳朵里,却不啻晴天霹雳,在他愣神的功夫,就见对面何清祥的手指已经稳稳指向了他,大叫道:「是他偷了我们家的药,我说呢,前些日子盘点成药,总觉得数目不对,原来竟是被他指使人给偷去了。」

何清祥是后来被鼓动去偷药的,暗自访查过程中,他也怀疑沈明珠的成药是被张家偷去,而张家没什么强大后台,既然对方的药也是偷的,那这个空子自己未必不能钻一下,因此他的心理准备自然要比张扬更充足,公布人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反应过来。

「你…你胡说什么?」

张扬只觉全身如坠冰窖,一时间整个人都胡涂了,完全是下意识喊出了一嗓子,然后他就情不自禁向顾清池所在的凉棚看去,刚刚沈明珠被召进宫他自然也知道,只此时大脑完全豆腐渣一样,这一看自然也看不到那张熟悉的秀丽面孔,只能看到顾清池脸上惬意地笑容。

上当了吗?可为什么不是明珠出来揭穿我?浙江天湖的有为药铺?听都没听说过,他们凭什么弄来的药?莫非也是偷的?可明珠的药已经被我偷过来了啊。

张扬脑子里纷乱得很,却见那胖子何清祥愤怒道:「你凭什么说我是胡说?我可是有凭证的。当日携药进京后,我前往瑞安侯府拜会,恰逢侯府世子腹泻,用了我们的消夏止泻液,不到晚上便恢复如常。你说这药不是你偷的,那你如何证明?」

何清祥此时心里十分得意,当日他就是被酒楼隔壁小声交谈两人说的话所打动,据那两人所说,沈娘子的制药本事出神入化,如今成药被偷,惹得她大怒之下,已经决定制作更好的药物参加药林大会,一定要压住那个偷药贼。

何清祥好歹也是个大药商,自然知道沈明珠的名声,从沈明珠目前产药的速度来看,一个月内再制作两样参赛的药物的确不难,既然对方不想和偷药贼纠缠,他乐得捡个便宜,不求夺冠,只要能进前三甲也行啊。即便将来被英国公府怪罪,有瑞安侯府说和,多赔些银钱,这事儿也就了了,而得到的利益名声,却绝不是区区几千两银钱能买到的。至于张家,呵呵,不过一个鼠目寸光的玩意儿罢了,仗着自家几味独门药物,便自以为是,却不想想若没有那个沈明珠,他们算个屁啊。

所以这短短两句话,就是告诉张扬:我的后台是瑞安侯府,而且瑞安侯府愿意为我作证。你一个小小药商,能惹得起瑞安侯府吗?再说,谁不知道你的药是偷的?少在这里装大尾巴狼,趁早儿给我乖乖承认,夹着尾巴下去,爷爷我高兴了,给你一条生路。这就是红果果的威胁了。

张扬却也有些城府,闻言不但没有慌张,反而迅速冷静下来,淡淡道:「阁下说我的药是偷的,又能如何证明?我们妙方药铺有好几味独门成药,天下皆知,再造两味成药,又有何难?请问你们有为药铺可有什么独门成药?你们的药师有几个?都是谁?有实力一下子创出两味成药的人才,张某倒还真想见识见识。」

「你…你那几味成药,谁不知道是沈娘子的药方?你当日娶了人家,结果得了几张方子,就以为人家手里再没有药方,便原形毕露,始乱终弃。没有沈娘子,你们妙方药铺算个什么东西?开了几十年,也不过是青山县半死不活的一家小药铺罢了,没有这几味成药,它凭什么有今天规模?哈哈哈,这下好,遭报应了吧?看见沈娘子变成了药香娘子,后悔了吧?自己造不出新药来,就去偷人家的药…哦不,偷我们的药,呸!不要脸的东西。」

何清祥显然是有些得意忘形了,竟差点儿说漏嘴,幸亏及时改正过来,然而人群中已经起了一阵骚动,不过骚动很快就又平息下来,所有人脑袋转向张扬,都想听听他怎么说。

休了沈明珠是张扬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没有之一,你要这会儿把他肚子剖开,那肠子一准儿是黑的,咋了?后悔地呗。

所以何清祥这话无疑是在他心口上狠狠戳了一刀,若刚才还对对方提的瑞安候府有些顾忌,此时这顾忌也没了:你有瑞安候,我还有昌平候的千金在背后撑腰呢。

一念及此,胆气立壮,他看着何清祥冷冷道:「虽然之前的药方有些是沈娘子出的力,可我们妙方药铺也因此而有了一大批制药的人手,再制出消暑平腹液等成药有什么稀奇?倒是你们,一个小小药铺,我听都没听说过,怎么忽然间就能制出两味成药了?」

「啊呸!没见识的,我们…我们这是厚积薄发。」何清祥读过几天书,这会儿竟然还能用上一个挺恰当的成语。

第二百零八章:小人

正争论着,忽听公布人沉声道:「既然双方争持不下,就请写出各自药物的制作方法,由各位评委评判。」

「什么?」

这一回轮到何清祥冒汗了,他原本以为亮出后台,张扬这个没有背景的人就只能含恨让步,所以准备的一点儿也不充分,此时一听说要写出制作方法,如何能不慌神?天知道这药是怎么做出来的。

张扬却是胸有成竹。不得不说,沈明珠之前在他家时提供的药方,的确为妙方药铺带来了许多真正的人才。藿香正气液被偷,这本就是江秋静心有不甘之下指使他做的,为的就是在药林大会上和沈明珠纠缠不清,最好能将对方诬蔑成偷药贼,反正老百姓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制作者,先前沈娘子成药被偷的流言,完全可以说成是对方偷了药后的倒打一耙。

所以张扬派人偷了药后,就命令药铺的制药团队立刻研究配方和制作方法,可以说,他为今天做了十分充分的准备,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准备没有用在和沈明珠的周旋上,反而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程咬金给插了一杠子。

两人开始写制作方法,张扬下笔如飞,那边何清祥却是抓耳挠腮,半天也不见落笔。

如此一来,结果似乎很清楚了,百姓们又纷纷议论起来,却不料何清祥忽然将笔向桌上一摔,起身大叫道:「这不公平,我不过是个药铺的东家,下面人制作出药来,我看能不能治病赚钱就行了,谁他娘的管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不过因为他用词不雅,所以被公布人训斥了两句,接着公布人沉声道:「既然你说你记不住,那就请贵方能记住制作方法的人上前来书写,不得大声喧哗。」

「那个…」

何清祥不由自主就往台下的人看去,但旋即就醒悟过来,大声道:「我们制药的人都远在浙江,哪可能…哪可能过来啊?我只是带药进京参加大会,现在叫我找制作药物的人,那…那不是强人所难吗?」

「啪」的一声,却是公布人一拍桌上惊堂木,何清祥吓得一个哆嗦,低头不敢再看公布人,只不停拿手抹头上的汗,却听对方冷冷道:「何清祥,你要明白,药林大会到此时,所有结果还可以扭转,你投机取巧也好,偷盗抢劫也好,虽然揪出来也要依法治罪,但总不用丢了性命身家。可一旦结果全部出来,那是要送给圣上御览的,到那时,你这药若不是自己制作而是偷盗抢劫得来,那就是欺君之罪,不但性命难保,还要抄家灭族。」

何清祥的腿一下子就软了,却见公布人丝毫不肯放松,盯着他眼睛沉声一字一字道:「你若坚持说制药人都在浙江,无妨,本官这就派官差前往,你只要能说出人名,官差就能带人进京。只是届时,一切不可更改,你可愿承担所有后果?」

「不不不…」

就算是有瑞安侯府撑腰,何清祥也不敢继续嚣张下去了,说到底,他只是个药商,瑞安侯府也不过是利欲熏心,谁也没想到此事最后竟然有可能闹到欺君的地步,一旦涉及到这样大罪,别说区区一个侯府,就是郡王府和亲王府,也断断不敢牵涉其中。

看见何清祥一下子就趴跪在了地上,张扬心中暗暗松口气,也伸手抹去头上汗水,一面想着回去后得加紧命人开始制作这消暑平腹液,哪怕开始和藿香正气差一点儿也无妨,有制药团队孜孜不倦的研究,一定能够做出正宗的药来,明珠的制药方法和套路他们还是了解的,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起疑心。

一念及此,他便将那张写了一大半的纸拈起,对公布人微笑道:「大人,在下的制作方法已经写了绝大部分,还需要继续往下写吗?」一边说着,他还有意无意的瞥了何清祥一眼,目光中全是鄙视轻蔑之意。

万万没料到,就是这一眼,可算是惹了天大祸事。

那何清祥正跪在地上,一个肥胖身子吓得乱颤,冷汗出了好几层,忽然看见这一眼,才猛然想到对方的药也是偷来的,凭什么自己偷药就差点儿惹上抄家灭族的罪名,一个小小药商偷药就能名利双收?还敢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自己?

想到这里,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因不管不顾爬起来,指着张扬大叫道:「大人,草民偷药草民认错,可那厮的药也是偷的,这又怎么说?」

「哦?」

公布人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何清祥一眼,而剧情的反转让诺大场地瞬间被潮水般的嘈杂声淹没,于是就有维护秩序的衙役拼命敲响铜锣,好半晌,大家才终于安静下来,而台上张扬早已变了脸色,指着何清祥大叫道:「你…你血口喷人。」

善良君子倒霉的时候,盼望的是别人千万别像自己一样;可恶毒小人倒霉的时候,他巴不能别人比自己更倒霉。何清祥此时就是这种心理,满脑子全是:「我栽了,你也别想得好」的念头。

他指着张扬,索性大声坦白道:「大人明鉴,这两味药的确是我偷的,我愿意认罚。它们的本名原本是叫藿香正气液和偏瘫复原丸,乃是药香娘子沈氏所制。众所周知,沈娘子素来只与青山县的回春药铺合作。之前我虽进京,可对自己手里的药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忽然听说她的药被盗取,我就想着,既如此,我为什么不能也把药偷来?沈娘子是药香娘子,为了摆脱麻烦,肯定要重新做药。那我和另一个小偷就算交了同样的药,又焉知我没有机会抓住把柄把他踢出局去?可沈娘子的药已经被偷光,我在京城偷不到。于是我就去了青山县,一番试探之后,果然发现回春药铺应该有这两味药,只是还没有开始售卖,所以我就派人去偷了来,并且留下字条威胁那掌柜不许漏出口风,也不许在药林大会之前售卖此药,谁知…到最后,大人慧眼如炬,却仍是识破了草民的伎俩…」

从何清祥承认他的药是偷了沈明珠的开始,张扬就觉着眼前一阵阵发黑,也幸亏当日听了江秋静指示,所以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同沈明珠对质的准备,这才不至于跪倒在地,还强撑着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第二百零九章:闪亮登场

果然,公布人听完何清祥的话,便似笑非笑看向张扬,淡淡道:「何清祥已经承认他的药是从青山县沈氏那里偷的,对此,你有何话说?」

「大人,他完全是一派胡言血口喷人,就算他的药是从回春药铺偷取,那也是偷我们妙方药铺的。」

张扬竭力分辩,可不等说完,就听何清祥啐了一口道:「呸!你好意思说这话?你整个妙方药铺的药还不知有没有回春药铺的多呢,我当日派去偷药的人回来可说了,那里的药足有几百瓶,你妙方药铺有这么些吗?」

张扬心往下沉,万万没想到沈明珠准备了这么多药在回春药铺,一时心中又气又恨。事到如今,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处境不妙,然而对利益的渴望和对沈明珠的嫉妒愤恨让他不肯轻易放弃,一咬牙便叫道:「我妙方药铺是没有这么些药,然而当日我的药铺库房失窃,做好的一大批药都不翼而飞,其中就包括了这些药,焉知不是回春药铺盗取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