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就见付昀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指着自己对顾清池道:「看见没有?我刚刚还说过化干戈为玉帛是天真可笑的孩子话,这就来了一个孩子。」

「你滚,谁是孩子?难道我说的不对?」褚凤鸣怒,平生最恨人家叫他孩子,顾清池就是利用这一点拼命打压他,夺走了沈明珠。

「你觉着自己说得对?」付昀嗤笑:「难道你真的以为北匈和大夏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当然不可能。」褚凤鸣虽然是政治小白痴,但怎么说也是在边疆历练了大半年,这点基本常识还是具备的。

「既然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那你打算怎么对待北匈?」付昀继续问,神情不知不觉就变得认真起来。

「匈奴不灭何以家为,杀光他们,灭了他们,让他们对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威胁。」褚凤鸣豪气干云地叫。

「好志向。」付昀一脸冷漠地拍了几下巴掌:「所以你认为,比起在武力震慑下的和平共处,让他们能够用劳动换取生存的资本,杀光他们才是更仁慈的做法,对吗?」

「唔…」

褚凤鸣说不出话了,吭哧半天才小声道:「狼…反正狼心中一定是这么想的,他们是狼啊。」

「狗屁。」

付昀一口撕下一大块肉:「你说的狼绝对有,但一群狼里,这样坚强的狼不会超过五只。刚才你哥哥说了,兴亡天下事,百姓皆苦之。知道老百姓是怎么想的吗?离乱人不如太平犬。北匈的老百姓也是老百姓,也是这么想的,我实话告诉你,痛恨贵族的匈奴百姓同样很多,就像这个部落里的人,他们宁愿能老老实实和大夏人交换物品,获得温饱,也不愿意通过战争去抢掠,当然,这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善良,而是他们害怕大夏的反扑。」

第二百九十一章:恐惧

这一番话褚凤鸣仍然似懂非懂,顾清池却已经明白了,看着付昀,他惊讶道:「你的意思是:通过保持绝对的武力震慑,然后征服这个民族,让他们变成大夏的附庸?你不怕千百年后中原积弱,惹来他们的反扑?」

「那你觉得能够将他们彻底灭绝吗?」付昀反问,顾清池经过仔细考虑后,不得不叹口气摇摇头。

「这就结了。只要他们不灭绝,他们也随时都会反扑。我们如今只负责给后代们创造一个尽可能强大的盛世,至于后代们能不能守住,咱们管不了那么多。」

「北匈除了草原和牛羊马匹,到底还有什么是你眼热的?」顾清池如今已经明白付昀和龙傲天的打算了,所以他十分好奇,以这两个人对北匈的刻骨仇恨,他们竟然不想将对方赶尽杀绝,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巨大的利益驱使他们。

「你不知道草原下有多少好东西。」付昀舔了舔嘴唇,指着那盏煤油灯:「看见了吗?那里面燃着的不是煤油,而是一种他们叫做黑油的东西,烧起来连水都浇不灭,就在离此处不远的御澜山,随便一挖就可以挖出这种东西,听说北匈很多地方都有这个,但是和他们的铜矿铁矿金矿银矿相比,这黑油根本算不了什么,你说,这么多的矿藏,不指望他们帮咱们挖,难道指望大夏百姓自己过来挖?」

付昀说到这里,顾清池这个贪婪家伙的眼睛也立刻亮了,连忙振奋道:「这是真的?可既然有这么多好东西,为什么北匈每次入中原抢劫,连菜刀都不放过?」

「哈哈哈…」付昀哈哈大笑:「这就是野蛮人的悲哀了。他们虽然有这么多的矿石,可他们自己不会提取炼制,所以只能空守宝山干瞪眼,别说菜刀,他们的所有兵器都是靠劫掠得来,大夏,楼兰,大月氏都是深受他们骚扰的受害者。谢天谢地,他们的长生天没有赐给他们这个技能,不然我们的战斗会艰苦好几倍。」

「确实要感谢他们的长生天。」听了付昀的话,顾清池也由衷感到庆幸。又听付昀正色道:「更何况,从北匈往北,还有一种身材高大,白皮蓝眼红黄头发的如同妖怪的家伙,据北匈百姓说,那些家伙也经常在北匈边境流窜抢劫,所以如果北匈被灭族,这一块地盘就将会被那些红毛番鬼占领,到时候大夏可能会面对比北匈还要凶残狠毒的对手,所以北匈不能灭。」

「白皮蓝眼红黄头发,那不就是和番邦蛮子一样的?」顾清池沉吟着道,如果沈明珠在这里,她就会知道付昀说的是俄罗斯人,不过顾清池虽然知识渊博,对万里之外的俄罗斯人的情况却是一无所知。

「不一样,虽然他们长得差不多,但这些红毛番鬼明显要比那些番邦蛮子高壮得多,北匈人已经是凶狠成性,据说还没办法和他们相比,所以无论如何,可以将北匈打怕打服,但必须留着他们,如此才能在大夏和那些番鬼之间有一个缓冲,所以北匈决不能灭。」

付昀深知这件事情中顾清池能够起到的作用,既然话说开了,索性就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巨细无遗的全部说出来,只听得顾清池不住点头,忽听褚凤鸣不耐烦叫道:「行了行了,不管北匈是留还是灭,咱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救出沈姐姐,你们不要在这里磨磨唧唧了好不好?如果沈姐姐有事,我一定要灭掉北匈,你们说破大天都没用。」

「年轻人,不要这么急躁。我让老榔头给咱们准备东西呢,难道你想凭着两条腿就去追踪你的沈姐姐?」付昀看了褚凤鸣一眼,摇头啧啧有声道:「你真应该跟你哥哥多学学,他要救沈娘子的心只会比你更急切,可你看他表现出来了吗?」

「呸!你凭什么说他救沈姐姐的心比我更急切?」褚凤鸣唾弃:「我可没看出来。」

「当然比你急切,昨天晚上情绪将要崩溃被我打昏的是他,不是你。」付昀老神在在,一针见血。

褚凤鸣:…

顾清池:==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吧?付昀你确定是在帮我说话?

「娘子,我们…我们是被鞑子掳来了吗?」

篝火熊熊燃烧,可被貂裘裹成北极熊般的三个女人还是冻得瑟瑟发抖,无奈之下,只好又向火堆旁挪了挪。

秋屏靠着沈明珠,双眼无神地望着火堆,喃喃问着她已经问了N遍的问题,其实这根本不用问,不远处另两个火堆旁就着火烤羊的那些人一看就是鞑子,秋屏只是要找些话来说,不然恐惧会让她崩溃。

「肯定是吧。」沈明珠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是在大后方,足够安全,没想到竟然也会被鞑子掳来。应该就是那四个汉人做的好事吧?可恶,堂堂汉人,为什么要为鞑子卖命?尤其他们是大夏的兵啊,北匈能给他们什么?竟然让他们连她都会出卖。

沈明珠很生气,她一直觉着自己是全体大夏士兵的女神,结果现实却如此残忍地给了她一个耳光,这怎能不让她愤怒。

她们是才被放出布袋的,之前除了方便,那些鞑子就没将她们放出过,估计是走到这里了,认为不可能再出意外,所以胆子也大了,将三人彻底放出,允许她们聚在一起,还给了一个篝火堆。沈明珠从他们如此「礼貌」的态度暗自猜测:大概可能差不多自己和秋屏婉娘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

「啊!娘子,他们…他们过来了。」

婉娘尖叫一声,却听沈明珠沉着道:「镇定婉娘,不过是过来了两个人而已,估计是给咱们送羊腿的。」之所以会这样猜测,是因为那两人其中一人的手中提着一条羊腿。

两个鞑子很快就来到近前,其中一个将羊腿递给沈明珠,呜哩哇啦说了一番话,见沈明珠一脸茫然后就果断放弃了沟通,指着羊腿做撕咬动作,果然是来给她们送食物的。

但是另一个看起来就不是很友好了,淫邪的目光直在婉娘和秋屏脸上打转,如同挑选货物的买主一般,那目光让婉娘秋屏不自禁的就直打哆嗦,躲在沈明珠身后瑟瑟发着抖。

沈明珠接过羊腿,就在这时,只见另一个鞑子似乎是终于挑选好了,伸手就要去拉婉娘,只吓得婉娘尖叫一声,下一刻,沈明珠的羊腿敲在那鞑子的手腕上,高声怒骂道:「干什么?一条羊腿就想换女人?你想得美。」

第二百九十二章:坚韧

那鞑子被羊腿敲了一记,茫然看向沈明珠,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在他想来,这种情况下,这个女人不是应该躲在一旁,祈祷自己等人不要祸害她吗?至于两个侍女,如果能为她挡去灾难,她应该庆幸才是啊。

两个鞑子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这里沈明珠如同老母鸡护着小鸡崽儿一样,伸出双手将婉娘和秋屏保护在自己身后,大义凛然叫道:「要祸祸她们,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敌人如此冒险掳劫自己赶路,应该大概可能差不多是有求于自己,所以只要态度坚定的话,他们应该会有些投鼠忌器。

沈明珠默默想着,而此时那个鞑子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呜里哇啦一通吼叫,就要上前拉扯沈明珠,却被另一个阻止,接着那鞑子回头叫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汉人过来,只看了沈明珠一眼,目光就挪移开去,低下头小声咕噜了一句。

旁边鞑子又是呜哩哇啦一通吼,这汉人就转向沈明珠,结结巴巴小声道:「沈…沈娘子,他说…他无意伤害你,只是想要…要你身边一个侍女,请你不要阻止他,不然他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明珠冷笑一声,淡淡道:「那你告诉他,要我的侍女,除非我死。」

那个汉人一惊抬头,却见沈明珠目中一片湛然,他的心颤了几颤,羞愧后悔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转身对那鞑子说了几句,果然,就见对方气得暴跳如雷,嗷嗷嗷又是一通大吼。

翻译转回头,面色苍白,好半晌才轻声道:「沈娘子,他们说…他们费劲掳掠了你的侍女,就是要让她们服侍自己的,不然也不会背着她们走这么远的路,如果你要这么说,他们就要当着你的面杀掉这两个侍女,还可以让剩下的路途好走一些。」

「那你告诉他,只要不动我的两个侍女,将来到了王庭,不管他们的可汗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考虑。但如果敢动我的侍女,不要说杀死她们,就是别的暴行,除非杀死我,不然我将来到了他们的可汗面前,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誓死不从,我还要告诉可汗,本来他是有机会得到我的效忠的,但因为他这几个部下的蛮横无礼,所以他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翻译吃惊地看着沈明珠,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两个奴婢如此在意,然而看到对方坚定地神情目光,他就知道此事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只好回过头和那两个鞑子实话实说,只气得两个家伙暴跳如雷,反反复复叽里咕噜的叫着,沈明珠的好奇心发作,见翻译半天也没说话,索性直接问道:「他们在骂什么?」

「他们说娘子太狡猾了,比草原上的母狐狸可恶一万倍。」

「扑哧」一声,沈明珠竟然笑了出来,她对翻译道:「你告诉他们,谢谢他们的夸奖,我就是这样一个狡猾的女人,但请他们千万不要低估我的决心和死志。」

汉人翻译怔怔看着沈明珠,眼泪从他眼里流出来,转眼间就被风吹散了,他向两个鞑子转述了沈明珠的话,两个鞑子死死瞪着沈明珠,却见这个明明柔弱纤细的女人竟勇敢和他们对视着,在他们的杀人目光下半步不肯退让。

最终两个鞑子还是无奈离去了,翻译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沈明珠,也回到了自己队伍中。

「娘子…他们…他们走了,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你以为咱们还有逃走的可能?先坐下烤烤火吧,这羊腿也不知有没有烤成全熟,不行,还得再烤一烤。」

「娘子。」

婉娘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都是因为奴婢,是奴婢连累了您…奴婢明明应该替您挡灾的,可最后竟然是您挡在奴婢面前…呜呜呜,娘子,奴婢无能,奴婢这就去和他们说…」

「说什么?别忘了,咱们是大夏的女人,和鞑子有什么话好说?你给我收了哭声,这会儿掉眼泪,转眼就冻在脸上了,也不嫌难受。真要羞愧的话,你们俩赶紧扶我坐下来,记着,动作要优雅,不慌不忙行云流水一般,咱们得让那些鞑子知道,咱们无所畏惧,他们威胁不了咱们,明白吗?」

「好好好…可是娘子,您自己坐下来的效果不是更好?」秋屏也擦去眼泪,扶着沈明珠慢慢坐下,只听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傲然道:「笨,这种时候就得表现出本娘子那股睥睨四方,优雅高贵的贵族范儿,狠狠震慑一下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野蛮家伙,懂吗?」

「娘子竟然到这个时候还能考虑的如此周全?」

秋屏和婉娘眼中冒着小星星,对沈明珠的崇拜之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却见主子严肃点头道:「当然。其实是我的腿在刚刚和鞑子对峙中吓的软了,你们以为这个真相我会告诉你们吗?」

秋屏:…

婉娘:…

「娘子…」

短暂的无语之后,是两人异口同声的痛哭声,沈明珠连忙拉起两人,替她们擦着眼泪,连声道:「干什么干什么这是?怎么一点儿幽默细胞都没有呢?刚刚我就是和你们开个玩笑,让你们放松放松,怎么一点儿都不理解我的苦心,反而还哭起来了?你们以为我堂堂药香娘子,真会被几个鞑子吓到腿软吗?」

「呜呜呜…」这安慰却让两人却哭得更大声了。

「娘子。万一那几个鞑子不耐烦了,您千万别再和他们硬碰,就让奴婢过去,奴婢发上这根银钗,保住清白还是能够做到的。」

沈明珠认真地烤着半生不熟的羊腿,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秋屏幽幽说了一句。她翻了个白眼,喝斥道:「胡说什么。清白难道会比命更重要?放心,能护住你们一日,我自然就护着你们一日;一旦护不住了,咱们豁出去让他们…反正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呗,记着,任何时候,性命都是第一位,有命在,就还有机会。」

婉娘和秋屏被沈明珠的话震地魂飞魄散,张大了嘴巴看她,也不管寒风直往嘴里灌,还是沈明珠替她们将嘴巴合拢,听她没好气道:「这种时候灌风进肚子,不怕到时候痛得死去活来?真是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就至于震惊成这个模样?」

第二百九十三章:

「娘子的话,的确是惊世骇俗。」婉娘语调幽幽,眼中却有亮光在闪烁:「娘子,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这么想的?宁可…宁可失了清白,也不肯赔上性命?」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就应该这么想。这个世界对女人太残酷,所以你们一定要记住,哪怕没有人爱你,你也一定要爱自己。你可以因为不能忍受十几年不洗澡,猪狗不如的鞑子的侮辱而死,但绝不能为了什么狗屁的清白节烈而死,明白吗?」

一向聪慧的秋屏有些懵,眨巴着眼睛喃喃道:「这…这还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婉娘的语音低沉,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娘子是要告诉我们,我们可以为了自己死,却不能为了那些臭男人给我们定的规矩而死,娘子,您…您就是这个意思吧?」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沈明珠拍着婉娘的肩膀:「好样的,不愧是跟了我一场,这看得够明白。」

婉娘落泪道:「奴婢能明白娘子的意思,是因为奴婢也被男人害过,奴婢对男人和那些三从四德,也是从心中切齿痛恨。」

「哟!是吗?」沈明珠斜睨着婉娘:「真的是切齿痛恨?那对章建呢?也是这么痛恨?」

「娘子…」婉娘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但旋即就被寒风吹散而去,她喃喃道:「娘子说过,他不可靠,奴婢…和他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怎么还和他始终眉来眼去,不说彻底拒绝呢?」沈明珠叹了口气:「别以为我没看见,只不过你们没做出过格事情,我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说到底,这事儿还要你自己做决定,我只会给你建议,却绝不会干涉你做的任何决定。」

「娘子,我和他…真的没什么,只是…我确实…算了,不说了,反正这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本来…他已经十天没来找过我,想必也是放弃了。」

婉娘感觉又有泪要流出,不是为了章建,而是为了沈明珠对她的尊重,这是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从来都是被别人安排人生,从没有人让她自己做过任何一个决定,甚至也没有任何人考虑过她的意愿。

总算经过沈明珠这一场思想教育,秋屏和婉娘的情绪镇定下来,之前的两日两夜,两人都不敢合眼,不知崩溃哭叫了多少次,但是很奇怪,一旦和沈明珠汇合,能够在她的身边,两人便觉着似有了主心骨一般,明明沈明珠也同样是自身难保。

从鞑子恶狼般的目光中,可以感受到他们并没有对婉娘和秋屏死心,然而沈明珠的态度太过坚决,坚决到这些野蛮凶残的家伙压根儿不敢造次。接任务的时候可汗陛下就反复叮嘱过:这个女人是关系到北匈生死存亡的,大夏之所以三面受敌,却到现在都没有退却半步,就是因为背后有这个柔弱女人在用她的药物和医技给予支撑。

很不可思议的事,但这些鞑子不敢不信,因为这是可汗陛下的话。所以他们对着秋屏和婉娘即便垂涎三尺,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为了瓦解沈明珠的死志,还特意把那四个奸细派去照顾她们。

「这里竟然会有帐篷?太奇怪了,明明也是荒郊野地不是吗?」

第七个夜晚,在草原上艰难跋涉了六天的沈明珠等人终于不是在野地里的篝火边睡觉,而是住进了帐篷中,虽然这帐篷很小,但它可以将呼啸寒风挡在外面,这已经让冻成鹌鹑般的三个女人感激不尽了。

「这是北匈人运粮的秘密路线,大概再有三五天的时间,他们的运粮大队就将从这里经过,然后会有更多精锐士兵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护送娘子前往匈奴王庭。」

叫做张山的奸细小声回答,却见沈明珠蹙紧眉头,喃喃道:「秘密路线?前往王庭?奇怪,为什么不直接将我们送去战场上呢?如果北匈需要我的救治技术和药物,把我送到战场上,又省劲儿,又可以解决燃眉之急啊。」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事实上就是这点消息,也是我偷偷听到的。这些鞑子…北匈的老爷并不会和我们主动说这种话。」

「什么北匈老爷?就叫鞑子,难道你不是汉人?竟然做奸细,你们怎么想的?大夏军队不好吗?你们明明都弃暗投明了,就算这是当初鞑子安排的,可一旦入了大夏军队,他们难道还能控制你们?只要向元帅揭露鞑子的阴谋,你们还怕没有赏赐?竟然还真听鞑子的话把娘子给掳来了,做奴才做惯了不会做人了吗?」

看见张山这畏畏缩缩的模样秋屏就来气,忍不住狠狠训斥了一顿,却见他和其他三个奸细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这个窝囊样子更是让她来气,忍不住就一脚踹过去,一面喝斥道:「滚开,既然是软骨头,就滚出去喝风,我和娘子才不要你们这几个奴才伺候,呸!死了都进不了祖坟的狗东西,看你们将来到阴间怎么见列祖列宗…」

对于最重血脉故乡的大夏人来说,这几句话当真是重重地揭了疮疤,就见原本比绵羊还窝囊的四个奸细一起站起身来,红着眼睛瞪住秋屏,胸膛剧烈起伏着,鼻子里呼哧呼哧往外蹿着白气,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如同发疯前刨着蹄子红着眼睛的公牛一般。

「怎…干什么?都…都做得出来,还不许说啊…」

秋屏被几人的样子吓住了,却又觉着满心不忿,所以忍不住结结巴巴的高声喝斥,却旋即就被婉娘拉住了衣袖,听她小声道:「行了,这会儿倒逞起能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北匈,不是国公府。」

沈明珠靠在稻草床上,饶有兴趣看着那四人,纤长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见秋屏和婉娘都不做声了,她便笑吟吟道:「秋屏说的没错啊,你们干什么一副被冤枉了的模样?难道你们不是北匈人的奴才?混在大夏军队的奸细?我和秋屏婉娘不是被你们给掳劫来的?」

秋屏:…

婉娘:…

帐篷里再无声音,气氛似是猛地紧绷了起来,秋屏与婉娘只觉着心都不会跳了,忽见那张山猛地蹲下去,揪着头发嚎哭道:「要不是老子娘媳妇儿女全家人都被鞑子攥在手心里,王八蛋才干这种死了下十八层地狱的事儿呢,要不是…要不是…啊呜呜呜…」

他这一哭,另三人也都跟着蹲在地上嚎哭起来。七尺多的汉子,只哭得肝肠寸断,声音令人不忍卒听,连秋屏和婉娘两人都怔住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隐情

「原来如此。」

沈明珠微微点头,忽见帐篷外有两个鞑子挑起帘子,满脸凶狠地看进来,她就满不在乎笑道:「这会儿有思念家乡的,又何必做出那种事?难道不知大夏对奸细是绝不姑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吗?」

两个鞑子听不懂她的话,连忙叽里咕噜地问张山,张山得了沈明珠提醒,连忙站起身毕恭毕敬用匈奴话答道:「是因为她们说起了家乡风物,所以一时间思念家乡,忍不住哭了。」

两个鞑子面上的紧张凶狠之色褪去,恶狠狠嘲笑了几句,然后离开。这里张山和其他三人也就不再哭了,坐在角落里怔怔出神,秋屏和婉娘看了沈明珠一眼,也老老实实坐回她的身边,再不言语。

倒是沈明珠似乎对这四人很感兴趣,一直在仔细观察他们,过了许久,她忽地开口道:「张山,你在想什么?」

「我们会下地狱,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老天开眼,这事儿和我家人没关系,让她们将来投胎个好人家吧…」

张山本能地就回答了,说到一半方醒悟过来,连忙闭口不言,戒备地看着沈明珠,想了想后沉声说道:「沈娘子,我们知道做下这样事,对不住您,更对不住大夏。但是没办法,我爹娘媳妇儿女都在鞑子那个可汗手里捏着,我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我知道将来我肯定不得好死,可是想要我们帮你们逃出去,这绝不可能,你就死了心吧,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的。」

「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们为难的。」沈明珠安抚了下张山,接着好奇道:「你们都是先前鞑子进关抢掠时被抓走的吗?我记得已经有十几年,鞑子没有在夏境内横行了。」

「我们是二十年前被鞑子抓走的,整个村子里的老少妇孺都被抓走了,我那会儿才八岁,跟着爹娘兄弟一起,这么多年了,兄弟们死了两个,剩下都是奴隶,寻个当初被抓走的汉人奴隶成亲生子…」

张山讲述着在草原的生活,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婉娘和秋屏也听得直落泪,喃喃道:「这些北匈鞑子真不是人,真不是人,你们何苦呢?这样被人如同牛羊一般驱使的日子,岂不是生不如死?为什么还要活着,替那些鞑子出力?让他们用你们的供养来攻打大夏?」

张山惨笑一声,喃喃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姑娘是国公府的贵人,你不会了解我们这些蝼蚁的想法。即便如此,这些年草原连年暴雪大旱,当初和我们一起被抓的大夏人也死了三四成。只怕再过两年,就死绝了。当然,鞑子也不好过,那些贵族老爷对他们的子民,有时候和对待我们也没什么两样。」

帐篷里再度沉默下来,沈明珠叹了口气,喃喃道:「战争也快结束了吧?打了一年了,大夏不好过,北匈又何尝不是强弩之末?那个可汗也当真可笑,不知道听了谁的话,竟然将我掳来,我就算真的是药仙下凡,救活了他们所有的将士,没有粮草吃食,没有盐巴茶砖,他们拿什么生存?救过来的将士还不是要活活饿死?」

「什么将士?他们就是鞑子,也配用将士这两个字?娘子,您别忘了,他们不是人。」秋屏和婉娘异口同声纠正,可见在她们心中,对北匈鞑子着实是深恶痛绝。

「没错没错,就是鞑子。」沈明珠连声点头附和,这是政治正确,身为一名大夏人,必须和同伴们保持一致。

「娘子,咱们是不是真的会被抓去那个什么王庭,从此后再也回不去了?」

夜已深沉,张山等人已经靠着帐篷里那个小火堆睡了过去,沈明珠的神思也有些朦胧,忽听婉娘在耳边轻声呢喃,她一惊而醒,接着挠挠脑袋叹了口气,小声道:「当日我刚苏醒过来,还曾经偷偷将草药扔出布袋,想着给追兵留下点线索,然而现在都过去这么些天了,估计也没什么人会追来了吧。」

婉娘沉默,忽听沈明珠又道:「我是这样想的,到了这个时候,我不希望有人追过来,明摆着是送死来的,这是哪里?这是北匈境内,我们大概已经是深入到腹地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是心里发慌,好像真的有人追过来…」

不等说完便听婉娘惊喜道:「会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大少爷了。」这有气无力的声音不是沈明珠的,而是秋屏的。她叹了口气,喃喃道:「大少爷对娘子一往情深,说不定真的会追过来。只是不知罗林如今在哪里?他知不知道我被鞑子掳劫?之前我和他吵了一架,气得我想着一辈子都不要再理他,可是现在想想,早知道今日,当初不管他怎么无理取闹,我都不该和他吵,谁知道一转眼就生离死别了呢。」

「你和罗林吵架了?什么时候的事?」沈明珠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她印象中的罗林最和气憨厚不过,对待秋屏不说是对仙女一般也差不多,就算是秋屏无理取闹,那个绝世好男人也只会笨拙一笑,怎么可能竟然是他无理取闹,和秋屏吵了起来。

「就是半个月前吧,也不知他抽了什么疯,我好心好意去给他送饭,他却说里面加了芹菜干,说他不吃芹菜,我要害死他。娘子你说,这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他从未和我说过,我哪里知道他不吃芹菜?从前分明好像也吃的,当时把我气得,我那么忙,还想着他,他不念我的好儿,倒来寒我的心…」

秋屏说到这里,想起当日罗林的无情,自己的无措,以至于今日的生离,忍不住就呜呜哭起来,却听婉娘幽幽道:「你个傻子,他分明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也许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所以特意发火,要你恨他,从此后断了对他的念想,你竟然真的就上当了。」

秋屏的哭声猛然就噎住了,好半晌才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哪有这样的人?」

第二百九十五章:希望

「情到深处无怨尤,书里那些有情人可不都是这样的?我因为做了三少爷房里人,他时常也会给我讲一些风月故事,所以我知道的比你多,不信你问娘子,是不是这么回事?」

沈明珠点头道:「没错,依照罗林的性情为人,我觉着婉娘的猜测很有可能成真。唔!这样说的话,婉娘啊,你不是说章建也是好多天不见人影?距今…是不是也有半个月了?别忘了咱们在北匈可也已经走了五六天呢。」

刚刚还为秋屏叹息的婉娘猛然间就白了脸,不过夜色中也没人能看见就是。她胸脯剧烈起伏着,喃喃道:「莫非…莫非章建和罗林都是去了一处地方?都是九死一生?所以罗林故意找茬儿和秋屏吵架…章建他…他却是悄无音信…不,不会,他怎么也该给我个信儿才是,哪怕不告诉我真相,也该如同罗林和秋屏那般,同我大吵…」

不等说完,就听秋屏幽幽道:「你也是个傻子,你和章建,同我与罗林一样么?我们是两情相悦,娘子和大少爷说过回去就给我们做主的。你与章建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吗?即便捅破,你又是什么态度?不是一直不肯答应他?所以他自然是这样悄无声息离开的好,这样你才会彻底灰心,灰心了…就总比…总比心心念念想着他挂着他一辈子的好…」

说到此处,大概是想到罗林和自己,秋屏忍不住又哭起来,却听沈明珠道:「罢罢罢,你要说罗林是抱着这个心思我信,至于章建,怎么让你这一说,也成了痴情种?一个老婆卧病在床就拈花惹草的男人,能好去哪里?我不信这世上统共那么几个好男人,就让咱们主仆三个给遇上了,天上掉馅饼也不是这么个掉法儿。」

大概是先入为主的印象,不管章建做什么,沈明珠总觉得他不好。婉娘有心要替章建分辩几句,可一想到自己等人的处境,这还分辩什么?睡下去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就算让娘子知道章建是好人又有什么用?

在帐篷里住了三天,忽然这一日,有几个鞑子从远处来,和掳劫沈明珠的鞑子们叽哩哇啦说了一阵子,张山翻译给沈明珠听道:「他们说,运粮大军今天傍晚就会从白河床子启程,到酉时末能路过此处,到时候分出三百精锐,和我们一起返回王庭,剩下的人继续往战场送粮。」

沈明珠失望道:「就要在此处分道扬镳吗?不准备带我们走一段?」

张山警觉道:「娘子想干什么?」

「也许能瞅到机会,弄两个火把投到粮车里呢。」

明明是大太阳,可张山就觉着这位药香娘子的笑容咋这么瘆人呢?烧粮队?鞑子大军可就指望着这最后一批粮草过年了,真要是一把火烧了,哪怕图八达本事再大,也免不了溃败下场,鞑子也是人,意志再怎么坚强如铁,也架不住肚子里没有一粒粮啊。

「娘子,实话说,小的对鞑子的痛恨,半点儿不比您少,可…可这事儿真不能冒险,真把粮车烧了,就算您是神仙,可汗也肯定要杀你的。」

沈明珠满不在乎笑道:「杀就杀呗,反正我不给他们做药,估计他也不会留下我浪费粮食。」

嗯?秋屏和婉娘一起惊讶转头,秋屏结结巴巴道:「娘…娘子,你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不管到了什么境地,保命是第一。」

「当然,保命第一,这是至理名言。」沈明珠理所当然的点头,然后怅然道:「不过这个世界上,总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鞑子掳我过来,是为了让我做药,降低鞑子兵的战损数目,可是他们的人多活一个,我们大夏的士兵就要多死一个,这种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所以实在到周旋不过来时,那也只有慷慨赴死了。「

「娘子,无论是生是死,奴婢陪着你。」

这一句话是秋屏和婉娘异口同声说出来的,只感动得沈明珠热烈盈眶,点头道:「好好好,要活大家一起活,要死大家一起死,黄泉路上咱们也不寂寞。」

「对,将来投胎了,我们还做娘子的奴婢。」婉娘眼圈儿也红了,秋屏头点的跟鸡啄米一样附和着。

沈明珠却是一脑袋黑线,手指在秋屏和婉娘额头上点了两下:「我说你们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什么叫投胎后还给我做奴婢?咱们就不能做姐妹?到时候都投生在富贵家中,有父母疼爱,再找个如意郎君…」

「娘子,您认识阎王爷?」

张山在一旁见沈明珠畅想的头头是道,实在忍不住了,在他心里,沈明珠就是仙子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和阎王爷有交情,那是一点儿都不奇怪的。

「我…不认识吧。」沈明珠这话答得有点犹豫,她确定自己唯一有交情的神仙应该是穿越大神,但穿越大神会不会是阎王爷兼职这一点,她就不知道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另一个奸细背上背着一捆柴禾走了进来,这人叫李石,是四人中最沉默寡言的,此时他默默将柴放在地上,忽然开口道:「很奇怪,离这帐篷三里外,我去年还来过,分明记得那里一马平川,可如今不知怎么多了一条大沟。

他一边说着,就看向沈明珠,只看得沈明珠莫名其妙,摊手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挖的。」

「你看错了吧?好好儿的地面怎么可能出来大沟?」张山也帮腔:「这些日子咱们吃不到多少东西,眼睛发花也是有的。」

李石就不说话了,将柴禾堆在一旁,然后捡起几根添进火堆里,帐篷门是打开的,倒也不怕被熏的中毒。

傍晚就会到达的运粮大军像阴云一般压在几人心头,不远处传来其他鞑子的说笑声,忽然张山狠狠将一根木柴砸到火堆里,红着眼睛道:「妈的。如果不是有老子娘牵扯着,真想杀光这群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