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植吃惊,“你这一年不过了?”

李乐桐满意的拉上车门,“不过了。真要结婚,你就养着我了。”

程植歪着脖子,“要辞职啊?”

“行吗?”

程植满不在乎地说:“我说不行,有用吗?好在我看你吃的也不多的样子。只是回头零花钱少,你可别嫌我虐待你。”

李乐桐让他逗得乐了。程植又接着说:“哎,对了,要不先去我家写请帖?”

“请帖?”李乐桐好奇,“你买的?”

程植哼了一声,“谁买的?我吃饱了撑的。郭远腾买的。也不知道这小子犯什么邪,居然买了整整一千张。我都快哭了,我哪儿有那么多人请啊。客厅里都跟山一样。”

李乐桐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你干吗让他送来啊?”

“他要来,我能不让他来吗?谁承想啊,后面跟着一支浩浩荡行的队伍——搬请帖的。”

想一想就气,那天郭远腾说要来他家,常来常往的,他也没说什么。郭远腾来时,他正在打游戏,给他开了门自个儿又进了屋。听见客厅里有人说话,他喊了一嗓子,在伸头看,扛着箱子的工人已经进屋了。

“我当时还以为他送给我什么结婚礼物呢!”程植想到这里,气呼呼地说。

李乐桐看着程植的表情,笑得更响了。程植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这请帖怎么分啊?一人五百?”

“我一张都不和你抢。”李乐桐笑着说,“都给你吧。”

“靠。”程植毫不犹豫地说,“这就是他妈的折翼的天使!”

李乐桐乐不可支。

两个人说说笑笑,开车回家,全然不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

归程很快。前几天刚下过雪,靠阴的路面还没有化开,晚上一冻,更有点滑。李乐桐才一下车,就摔了一下。程植推车门下来,半弯着腰问:“怎么样?要不要紧?”一面伸出了手。

李乐桐膝盖着地,“没事儿。”她没有去拉程植的手,而是一个人慢慢地爬了起来,“没事儿。”她说,“现在还年轻,等以后老了,你再扶吧。”

她摔得还真是有点疼,左腿不敢着地。程植低头看着她,“要不要紧啊?”

“没事儿。”李乐桐站在那儿,“站一会儿就好,你走吧。你今天穿得太少,感冒刚好,别再冻着了。”

“真不要紧?”

“不要紧。”她是这活动了一下,“没事儿。”

程植看看她往前走了两步,“行啊,你有事叫我。”然后上车走了。

李乐桐吐了口气,很多年没摔过跤了,摔这一下还真疼。她扶着墙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一双手把她揽了过来,她刚要惊呼,嘴却已经让人堵上了。

在她的生命中,那种热,那种狂,那种野,那种爆发时不顾一切的感情,只有一个人有。他左手扶着她的肩,右手揽着她的腰,似乎还顾忌着她的腿伤,紧紧地抱着她,让她能稍离地面而离自己更近。但他的力气有点大,李乐桐渐渐觉得自己肺里的空气被挤了出去,有点头晕眼花,她忍不住去推他,他却像受了提醒,反倒把她勒的更紧。

“远径…”她轻声地叫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稍稍远离,吻她的唇也温柔了许多。冷风透了进来,李乐桐清醒了,她推开了他。

韩远径的领带已经皱了,斜在西装的领口。他面容有点苍白,眼睛却一直盯着李乐桐。

李乐桐后退一步,左脚疼得让她吸了一口气,韩远径往前一步想扶她,却被李乐桐躲开了。

李乐桐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

韩远径似乎答非所问,“桐桐,你真要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

李乐桐几乎是抖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不,我爱他。”

韩远径轻轻叹了口气,“桐桐,爱或不爱一个人,不是说出来的。刚才你摔那一跤,你们俩表现得是多么明显。你不爱他,他也不爱你。”

“那你要怎么样?”李乐桐很平静,“韩师兄,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让我做你的二奶吧?”

雪光映得韩远径的脸煞白。

李乐桐继续说:“好啊,韩师兄,我承认,你说得对,你说的很对。我不爱程植,的确,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他另有爱人,只是也不能在一起。那又怎么样?他愿意娶我,他愿意在我生病时照顾我,他不会伤害我。我允许,我允许他心里住着一个女人,又怎么样?他不会去找别人,他永远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他永远不会抛弃我而不给我一个说明,他永远不会以爱的名义反复阻挠我追求幸福。”泪随着话涌了上来,堆在眼眶,似乎再有一个字,便会随之喷发。李乐桐转过头去,让北风吹着。

半晌,韩远径似是喃喃自语,“桐桐,我只是想告诉你,没有爱情的婚姻,不会幸福,真的,不管是什么目的,都一样。”

李乐桐咬着嘴唇,说了一句狠话:“那我爱你,怎么样?你又给我的是什么?”

雪夜很冷,北风嗖嗖地吹过杨树梢,似乎是更冷了,哪里传来一两声有点凄惨的猫叫。路灯暗黄的光投射在地上,覆了雪的草地,偶尔还可以见到一两株枯黄的草,颤巍巍地晃着,显得冬夜更冷。

“桐桐。”韩远径开口,“你能再等我一段时间吗?”

李乐桐闻声抬头,韩远径急急地说:“不会很长,两年,最多两年。”

李乐桐冷笑了一下,忽然觉得心中一切的信念都溃败了。她为什么就要爱这个人?这样一个任取任予的人?

她只想早点结束这场谈话。于是,她草草地说:“不必了,韩师兄,你也看到了,我和程植即将结婚。如果没有别的事,希望韩师兄以后不要来了。”她要走,韩远径说:“桐桐,如果你非要结一次婚,才能原谅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会等你,等你回到我身边。”

李乐桐冷笑,“韩远径,你这是咒我?”

韩远径低头,“不是咒你,是实情。桐桐,没有爱情的婚姻,不会幸福。”

李乐桐斩钉截铁,“韩远径,请你不要再恶心我,也请不要再自大。回到你身边?除非我死了。”

韩远径没有立即说话,他眼神沉静,似乎什么也没有。他看着她,半天才说:“如果是那样,我绝对不活。我能给你的,是我的命。”

李乐桐不知该说什么,心中五味杂陈。在决定要与程植结婚时,她心里是空落落的难受。难受,像蜈蚣在心里爬来爬去的难受。

她只想和一个人结婚,哪怕在他伤害背叛过她后,她的这个想法都没有改变。

只是落空了。

“桐桐,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一点时间。”

“你要做什么?让徐铁成改变主意?你能做到吗?”

韩远径低头闷声,“我有我的办法。”

“你要骗他?”

“不,不会。”

李乐桐勃然大怒,“韩远径,我这一辈子即便是不嫁人,我也决不会嫁给你,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人面兽心没有廉耻的人。我遇上你,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她边说,边往后退,仿佛是担心韩远径抓她,“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滚!你滚!你滚啊!”

有路人经过,在不远处驻足。李乐桐不顾一切跑进了楼洞。室内的温暖让冰融化,泪水顺着她的脸流了下来。

当世界只剩最后一盏灯

婚礼开始筹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筹备的,两个人似乎都不怎么在状态。程植找了几家酒店,李乐桐无可无不可,程植最后有点怒了,“哎,我说,这也是咱俩的婚礼好吧?你怎么诸事不管呢?”

李乐桐从从容容,“这不有你管吗?”

“你就没点儿个人意志?”

李乐桐停了一下,然后说:“那行吧,我要求拍婚纱照。”

程植噎住了,挠挠头,“婚纱照啊,也对啊,我给忘了。这样吧,你来操持。”

“我们同事有去国外照的,要不就是去海边儿,从这边带摄影师过去,你看呢?”

程植彻底被噎住了,他长叹一声,没有说话。有些事是可以硬做出来的,但有些事,譬如喜悦和幸福,还要定格在照片上,很难。

日子过得很快,年会终于来了。年会意味着一年的总结,也意味着许多人在这里生涯的结束。

按照规定,年会必须穿晚礼服,于是,整个场所便争奇斗艳。李乐桐穿了件简单的礼服,粉色有暗花,因为露肩,她嫌招摇,便披了件黑色的小披肩。

会场里一片热闹。今天穿的都很正式,人人都知道,胡双林就这爱好,爱风头,爱漂亮,年会例行的是要请董事来的,谁也不敢在这时候给胡双林抹黑。

李乐桐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这里紧挨着主桌,如果不是早定好的,恐怕早就坐满了人。有人经过,夸李乐桐漂亮。李乐桐也回夸过去。马一平找李乐桐照相,她今天穿了件宝蓝色的礼服,大大的拖尾,头发挽垂到肩上,一串白金的项链显得脖子及嫩又白。李乐桐明明不愿意,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推脱,只好答应。

她们来的会场的入口处,马一平说,只有那里最热闹,也最有氛围,李乐桐躲不过她的纠缠,对地点也就没有什么异议。两个人按摄影师的要求摆了个POSE,马一平似乎对照片很重视,非要查看效果如何。结果不满意,让摄影师重拍。李乐桐看着她拖着长尾跑来跑去,不由得心里替她累。

正在这时候,前面传来一阵交谈声。李乐桐抬头,从走廊里走过来一小队人。她瞬间呆在那里。

徐铁成在队伍中间,右面是毕恭毕敬正在讲着什么的胡双林,左面是韩远径。韩远径左面稍稍落后一点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李乐桐不费劲地就认出来,那就是徐铁成提过的“朋友的女儿”刘佳楠。

她转身要走,让马一平拉住。李乐桐想挣开,马一平小声说:“既然都在这儿了,现在离开,总不太礼貌。”

两个人拉扯间,迎面而来的人已经注意到站着的这两枝花,再走肯定是来不及了,李乐桐只好停住,半低着头站在原地。胡双林带着谄媚的说话声已经近在眼前。她听到马一平说:“徐总好,韩总好。”

胡双林的声音里都是笑,“哟,小马,真巧,你在这儿啊。徐总,我向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大客户部的经理马一平。小马,这是我们的股东恒远集团的总裁徐总,这是集团副总韩总。”

马一平赶快伸出手,“徐总好,韩总好,我是马一平。”

胡双林的声音毫不停顿,“这一位是我们财务部的员工,叫李乐桐。”

李乐桐微抿了下嘴唇,抬起头来,手自然地搭在一起,笑意盈盈,“徐总好。”

她感觉三个人的目光同时射到她的身上。她笑容不减,望着徐铁成。徐铁成面带春风,“李小姐很漂亮。”

她瞬间就感受到马一平的嫉妒,她淡笑道:“谢谢徐总的鼓励。”对另外那两道盘桓在她身上的目光视而不见。

人群进去,李乐桐跟在后面,全场掌声响起。众目睽睽之下,李乐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事小孙问:“你怎么和老大们一起进来了?”

李乐桐笑,“就是赶巧了。”她离主桌仅一步之遥,幸好去的晚,“有利”的位置全被人抢走了,剩下背对主桌的,正和她的心意。

胡双林作开场讲话,先要介绍嘉宾。他说:“今天,我们十分荣幸的请到了我们的股东——恒远集团总裁徐铁成徐总、集团副总经理韩远径韩总,以及韩总的朋友刘佳楠女士,大家掌声欢迎。”

小小的一阵交头接耳,李乐桐清楚地听到旁边有人在小声说:“刘佳楠是什么人?股东吗?”有人小声嘘了一下,所有的暧昧猜想在这一刻生出并挥发。

他们的疑问不妨碍三个人站起来向大家致意,背对着主桌的李乐桐照样鼓着掌,全然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情景。

真的是该走的时候了,李乐桐想。这将是自己在这个公司的最后一场年会。想到这里,她略略有点惆怅。虽然当年是为了疗伤才躲在这个当时看来平静的小公司,但当真要走,还是有点舍不得。

她便睁大眼睛看着台上的每一个节目,随着节目,或沉寂,或开怀大笑,全然不顾旁边那一桌间或扫过来的目光。

轮到自己部门的节目了。

这是一个安静的节目。每个人都化身为光束在黑幕中随着音乐和旁白的解说,极光手电筒变换成各种图案。

场内悄无声息,偶尔有掌声,给幕后的人们传递继续表演的勇气。李乐桐专心致志的看着屏幕,她在中间,是图案中的两个光点。作为幕后的表演者,看图案是反的,但观众看到的是正的。

可不是所有她看到的反的东西,倒过来都能成正的。光点飘浮,聚了又散,什么都是要散场的。那就谢幕,离开。

像现在,下面掌声响起,幕布撤走,舞台的灯光闪亮,照着台上的人。接下来是说祝词、鞠躬下场的时候,李乐桐面带微笑,目视前方,最后面的几桌有熟悉的同事在向她招手,她笑意盈盈地把话讲完,然后下场。

是的,完美谢幕,有什么不好?

满场是走动着敬酒的人,曲晓红当然也不例外。曲晓红今天穿了件黑色平绒半袖的礼服,头发盘在脑后,一对珍珠耳钉显的妩媚又精神。

财务部本来就是一个女人多的地方,年会上穿得又精致,站在一起,还真有花团锦簇的感觉。

“哟。”胡双林满面笑容,“美女团队来了啊。”

曲晓红轻举酒杯,“徐总、韩总、胡总,我是财务部的曲晓红,这是我们部门的员工。”

财务有近二十人,李乐桐站在最后,垂下眼帘,安静地看着自己的酒杯。与酒杯的方向一致的桌面背后,那个年轻人站了起来,然后是他旁边穿着镶钻礼服的年轻小姐。

“曲总带的都是娘子军啊。”是他的声音。

大家一阵儿笑,曲晓红说:“我们也想招男的,只不过财务工作比较细致,许多男人不大爱做这么细致的工作。”

旁边一个细细的温柔的声音传过来,“那远径还真是例外了。”李乐桐端着酒杯的酒随着这温柔的声音微微一晃,她仍然不动地站着。

徐铁成笑着接过来,“那倒是,远径是CPA和ACCA。”

众人假意惊呼,李乐桐漠然不动。是的,韩远径的确是。大学时过了CPA,硕士时过了ACCA,还有一堆证。有人说,韩远径的脑袋就是为了考证生的。今天,李乐桐忽然明白,其实不是,韩远径的脑袋是为了算计生的。只是她现在才明白过来。

韩远径谦逊了两句,众人说了几句大家都好的吉祥话,各自回到座位上。

女人们天性都八卦,曲晓红坐在经理桌,和他们不同桌。桌上有人继续对刘佳楠感兴趣,一致的结论是这人大约就是“韩总”的女朋友,未来的老板娘。

李乐桐觉得无聊,借口上洗手间,起身出了会场。

暖气开得太过了,有点闷,也有点燥热,好在走廊的尽头是一处小小的室内阳台,李乐桐便走过去透气。

冬天,外面一片光秃秃的,路灯在寒冷的空气中发着寒冷的光,新鲜空气夹着低温,瞬间让人神智一振。

李乐桐站了一会儿,手机震动,是程植。她带着笑接了起来,“什么事?”

“你年会几点开完?我去接你?”

“你那边完事了?”

“嗯。”程植满不在乎地说,“我看了看,说是这毛病很复杂,让他们等着。”

李乐桐失笑,“你也太能磨洋工了吧?”

程植嘿嘿道:“外国人的东西,你太容易给他们修好,他们就会不尊重你。你什么时候能完啊?”

“得一会儿吧。”李乐桐想看表,然后想起来今天因为穿礼服,没带出来,“总得十点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程植忽然蹦出一句,“你不是穿的礼服吗?”

李乐桐愣了一下,“没事,我换下来就好了。”

“算了。”程植说,“我去接你吧。我好歹也是你的未婚夫了,总不能把你自己扔在外面打车吧。”

李乐桐略略有点小心酸。是啊,未婚夫。那天韩远径的话犹在耳边,“你不爱他,他也不爱你。”不爱就不求什么。如果是正经的未婚夫,自己还会客气么…

“那好吧。”她笑吟吟地说,“那你可不准迟到,如果让我一个人站在冷风里等车,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好了。”

两个人笑着收了线,她又站了一会儿,转身要回会场,吓了一跳,韩远径正背靠着墙站在她身后,眼睛盯着地毯,不知已有多久。

李乐桐稳了稳心绪,眼若无物的往前走,背后的韩远径仍旧是站着,一直到李乐桐进了会场,也没有听到后面的声响。

后面就轻松了许多。满场都是串联喝酒的,没人呆在自己的座位上。李乐桐就挪到后排,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聊天。大家夸李乐桐的礼服好看,李乐桐笑,“淘宝货,有那么好看么?”

年纪稍长一点的孙丽英说:“乐桐,我觉得你特别典雅,让人看着很舒服。”

李乐桐谦逊,又有人问:“你是要结婚了是吧?”

李乐桐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到时候请大家吃糖。”

年会就在这无聊的氛围里结束了,收拾着散场,程植的电话已经来过,说是他出门了,最多半个小时就到。

李乐桐还是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穿礼服太受拘束了。她已经眼见着胡双林送徐铁成、韩远径和刘佳楠出了会场,她也不用再绷着了。

人都散去后,服务员开始收拾会场。酒店的豪华让她这平凡的人有些压抑,温度过高的暖气也让身着毛衣的她不舒服。看看时间,程植差不多该来了,她信步出了酒店大门。

外面还是车水马龙。这里是繁华的商业区,十点多才是夜生活的开始。要等程植,李乐桐也不敢离得太远,只在原地徘徊。

初出来时,觉得很清爽。站久了,有点累。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程植没道理要在路上一个小时吧?

十一点多了,程植还是没来。正是严冬,平日不是在空调房里,就是在地铁中,衣服穿得不多,出来的时间一久,就让冷风吹得打哆嗦。

李乐桐忍不住想催程植。电话通了,但没人接。李乐桐不知道他是否出了什么事,便连续的重拨,忽然有辆车停在面前,把她吓了一跳。再看一眼车里,她往后退了一下。

“上来。”他说。

“不好意思,我在等我未婚夫。”李乐桐冷冰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