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桐在酒令声中坐了会儿,忍耐不住地说:“程植,天要黑了,回去吧?”

“行,等我会儿啊。”然后依旧是划拳行令。

一屋子的吵吵嚷嚷,一屋子的烟气,呛得李乐桐心里憋闷。她借口去洗手间,出来透透气。

外面有人要进来,服务生拉开门,李乐桐便站在旁边等那人过去。一进一出的时候,两个人都抬了头,然后都停了下来,“你?”

居然是许和薇。她的头发盘在脑后,衣着还是简单的低调,似乎有一点憔悴。

“你,在这儿啊?”许和薇的眼睛立刻环视了一下周围。

“啊,你来吃饭?”

“是的。”她看了看李乐桐,“你是…”

“程植在上面喝酒。”李乐桐言简意赅。

“哦。”许和薇低下头,稍微迟疑了一下,低低地说,“那我先进去了。”

“嗯。”

许和薇上了楼,李乐桐的心莫名的烦躁。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回到包厢。

“程植!”李乐桐并不进去,只站在门口,“伯母刚才来电话了。”

“啊?她说什么?”程植的舌头明显硬了,拄着酒瓶口,目光呆滞的看着李乐桐。

“她让你回家。”

短暂的沉默,程植忽然笑了,“李乐桐你骗我,我妈要找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骗我,啊?”

李乐桐有点恼羞成怒,“你走不走?不走我要走了!”

“你——告诉她,我一会儿就回去。”

旁边有个瘦的,大约喝得不大多,扬着手对李乐桐说:“嫂子,你别管了。程哥有我们呢。一年就回来这么一回,跟我们喝点没什么。”

“他胃不好。”李乐桐的脸色很难看,“程植,你是不是忘了在医院躺着的日子了?”

“没事。”程植呷了一口刚倒的白酒,“我今天吃东西了,不会像那天似的。”

李乐桐拿不准,现在自己是该一走了之呢,还是该进去把程植拖出来。旁边那些人有抽烟的,有劝酒的,再也没人理她。

李乐桐孤零零地站着,只好又劝了一遍,“行了,程植。”

服务员过来要上新酒,李乐桐扫了一眼推车,十瓶啤酒,两瓶白酒,李乐桐当时就B崩溃了。

“程植。你到底走不走?”

“要不你先回去吧!”

“你都喝了一下午了!”

有人把她推到一边,一面进包厢一面还回头,“站这儿干嘛?堵什么路啊?”一身的酒气让李乐桐直皱眉。

“程植!”

“都说让你先走了。”酒又满上了,李乐桐再也忍不住了,摔门而出。她下了楼,站在大厅里,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怎么办。

这座城市于她,是完全陌生的。程植的那个家,期望看到的也不她——她是那家的什么人呢?

她站在那里,心里开始怨恨程植。所以,当许和薇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心情不像刚才那么烦躁了。

许和薇显然是刚去完洗手间,还没看见她,李乐桐稍一抿嘴,拨了程植的电话。程植晕晕乎乎地接起来,“喂?”

“下来,走了,程植!”她眼角的余光看到许和薇上楼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赶紧把头偏过去,“程植,你别太过分啊。你都喝了六个小时了,你还要不要命了?你的胃穿孔,是才好的,是吧?”

程植果然还是说没事儿,李乐桐说:“行,那你就使劲喝。程植,我可告诉你,医生说了,你这胃半年内再喝酒,肯定要进医院。我再也不给你打电话了,就在这儿等着,好送你去医院!”

说完,李乐桐便挂掉电话,抱着胳膊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眼角瞥见站在楼梯上的许和薇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步往前走,然后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她找了张靠门的空位子坐了下来。外面已经黑了,不远处有放烟火的,带着鞭炮的脆响,给黑夜带来一些绚丽的色彩,让李乐桐觉得仿佛是在家中,继而她想起了他——她不允许自己想下去。

她一心一意地看烟火,直到身后响起了喧闹声,“慢点,慢点。”

李乐桐转过头看了眼,程植东倒西歪地下来了,旁边是脸色有些尴尬的他的酒友。

李乐桐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等着程植走到跟前,端详着他,“喝完了?”

“走吧。”程植有些垂头丧气。

“嫂子。”几位点着头。

“麻烦你们帮我把他扶出去,打个车。”

两个人在前面架着程植出门。刚才包厢里面相最老实、劝李乐桐别担心的那一位正好落在后面,两个人并排往外走,李乐桐不经意地说:“许和薇找着你们了?”

“啊——啊?”前后重音不同的两个“啊”,已经回答了李乐桐的问题。

李乐桐笑,“还是许和薇本领大,几句话就把程植拉下来了。”

这人自知失言,嘿嘿笑了两声,“嫂子你也别介意,谁都有几个朋友。”

李乐桐笑了笑,没有说话。在就要出门时,她像是不经意的回头,果然看见有一个身影站在楼梯拐角处。

程植父母对喝成这样的程植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看得出来,程植父亲很不满,看了眼儿子就进了书房,还要重重地关上门,以示不满。还是程妈妈心疼儿子,送走了帮忙扶人的狐朋狗友,程妈妈帮李乐桐把他扶到床上,李乐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忸怩,“阿姨,要不,您给程植换换?”

程妈妈一愣,“哦,好。”

李乐桐便退了出去。

程妈妈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李乐桐便打起精神,站起来,“阿姨。”

程妈妈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累了吧?”

“没有。”

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在程家的这三天,李乐桐很拘束。程家的家务是请小时工来做,饭是程妈妈亲自下厨,烹蒸炸煎,无不精通,李乐桐只能抄着手呆在那里。程妈妈说话轻声细语,却句句到位,父母、爷爷、姑表亲、小学、中学、大学、工作、房产、经济都用最不经意的语气和看似最无意的问题问过了。她也不知道哪些该答,哪些不该答,索性就采用实话对答,是什么,就说什么。

程妈妈说:“今天你把程植劝回来,也不容易。他每年一回来,就喝成这样。”

李乐桐笑,“也是高兴。”

程妈妈 叹气,“唉,男人啊,他们高兴,怎么不管女人担不担心。”

李乐桐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宣传部长今天露出了慈母本性了?

程妈妈拿着橙子,李乐桐忙说要帮忙切,程妈妈拦住了。橙子被切成两半,每人一半。

“你和程植,吵架吗?”程妈妈忽然问。

“不,不吵。”李乐桐有些局促地说。

“哦,你让着他吧?”

“没有,阿姨,程植心眼大,一般也不生气。”

程妈妈点头,“那倒也是。程植这孩子…”她没有说下去。两个人默默地吃了橙子,程妈妈又说:“程植和他爸脾气太像,倔,又重感情。”

李乐桐嗯了声,就这样过去了。

这天晚上,李乐桐借口累,睡得很早。黑了灯的房间里,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程植不是她的。

尽管她不知道许和薇是怎么劝的,但是在明显不过,程植就是许和薇劝下来的。

爱与不爱,差距就是这么大。

每一个男人都有他在乎的人,就要看,是谁,值不值。

许和薇永远都是程植的命门,哪怕时至今日许和薇远嫁他人。

许和薇为什么就不嫁给程植呢?明显她爱他啊。

李乐桐带着这疑问,在这漫漫的黑暗中躺着。她不知道在许和薇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她一定要离开她爱的也爱她的程植。而后,她忽然想到,自己呢?

韩远径爱她,她也爱他,可一样地,要分在两地。

她和他中间,隔的是徐葳。

那许和薇和程植之间?她看到了自己。

睡了一夜的程植第二天近中午才起床,起来就喊头疼。李乐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头疼事咎由自取,但昨晚她听到好几次轻轻的开关门声。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旁边没有人了,李乐桐问:“程植,昨天喝得还痛快?”

“嗯。”程植一边喝着汤,一边回答。

李乐桐恨恨地说:“怎么没喝死你?”

程植嘿嘿道:“谢谢把我弄回来啊。”

李乐桐想说“你要谢的不是我”,但她只是把这话说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在程家的最后一天,就在程植的安安分分中度过了。晚饭程植说出去吃,程妈妈呵斥他,“昨天都喝成那样了,还出去吃什么?”

程植就老实了。于是,晚饭就很清淡,一桌子的芦蒿青菜,满眼青翠。

第二天要回东海市,临行前,程妈妈执意要给李乐桐压岁钱,李乐桐不要,程植在旁边说:“拿着吧,这算是及格证。”

李乐桐愣了下,脸就红了。程家父亲这次一反常态,“小李,程植脾气倔,有时你多让让他。”

李乐桐赔着笑,“伯父您说的哪里话,我也不懂事,还是得你们多提醒。”

两个人在机场候机时,李乐桐把红包又还给了程植,“我爸妈没给你,我也不拿你的了。”

程植看着被塞在怀里的红包,拆开看了一眼,数了数。“八百八,我妈真会挑数。”他又塞了回去,“给你就是你的,想不要,刚才在我家怎么不说?”

李乐桐想了想,收起来,“那我回头还你八百八十块。”

程植“哼”了声,“随便你。”

回到东海市,又休整了一天,程植嚷着去领结婚证。

“这就领结婚证?”

“父母都见过了,还不领?”

李乐桐沉吟了下,“程植,你想好了?”

“啊。”程植一副愣模样,“想好啦,不早就想好了吗?”然后看了看李乐桐,“你反悔了?”

李乐桐又沉吟了下,还是决定说出来,“程植,你真的能放弃许和薇?结了婚,就没有希望了。”

程植垂头不吭声。

“许和薇是爱你的,对不对?”

程植还是不吭声。

“程植,你好好想想,要不要再坚持、再努力一下,许和薇既然爱你,你还有希望。”

程植叹了口气,“算了,没戏了。”愣了一会儿,他又枯死般地说,“我已经等了好几年了,等得我都没啥念想了。”

许和薇一出现,就是程植的镇静剂。就像那天,当许和薇推开包厢的门时,他本来拿着酒杯在和人家说一口喝到底,却石化在那里。

许和薇并没有走进来,而是柔和地说:“程植,别喝了。”他的手一抖,酒洒了出来。

大家都愣了。座中人无不认识许和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倒是程植说:“来来来,干干干。”

他在许和薇的目光中把酒喝下去,然后迅速地满上,许和薇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人再和程植喝了。程植要自己喝,许和薇接着说:“程植,不能再喝了。”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不知谁起得头,包厢里的人借口抽烟、上厕所,都走了,只剩他俩。

她望着他,他忽然发现,那眼神里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爱怜。他以为自己的眼花了,却见许和薇已经转身要走,他站了起来,吃力地叫:“薇薇。”

许和薇稍停了下,“你女朋友在下面等你呢,我过去了,他们在等我吃饭。”

程植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中。他们?许和薇的老公吧?他一个人呆坐了好久,直到各位酒友从各自躲藏的地方返回,才结束酒宴,打道回府。

许和薇每一次出现都给他很大的刺激,但之后,便还是失望。他在这反复的刺激与失望中逐渐变得难以忍耐。或者,放弃是他唯一的出路,只是,他凭着自己的力量,还放弃不了。

所以,只能求助于李乐桐。

“程植,我劝你还是想一想。你和许和薇,和我和韩远径不一样…”

程植粗暴地打断,“没什么不一样的,都一样。”

李乐桐愣住。

程植说:“她说她都嫁人了,也不可能离婚——说白了,还是为了钱。”程植说完了这话,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不动了。

“那你好好考虑吧。两个星期后,如果你还觉得我们要结婚,就再说。”说完,李乐桐起身离开。

节后上班,李乐桐就遇到一盆冷水。

先是见了马一平,照她的惯例会和人微笑,打招呼。没想到马一平把下巴一扬,似乎是没看见她。

李乐桐站在原地愣了两秒,然后笑着往前走。

之后她遇到胡双林。和那天莫名其妙对她好一样,现在又莫名其妙对她不好,见了她眉毛紧皱,仿佛李乐桐欠了他多少钱。

李乐桐也无所谓,恬淡地走过,仿佛当他们都不存在。

曲晓红召集部门会,在总结上一年的工作时,曲晓红说:“在这里,我要批评咱部门的有些同事——名字我就不提了——压了大客户部十二万的付款,延误了他们的业务,这是咱们的失职。”

李乐桐的头“嗡”的一下,她要辩解,抬头看曲晓红,镜片后是冷淡的光。她咬着嘴唇,低下头,一声未吭。

曲晓红后面的话她没听,她刻意地不听,因为,她知道那都是谴责和所谓的“鞭策”。

“这次是比较严重的事故了。”说到最后,曲晓红总结陈词,“李乐桐,你是不是应该表个态啊?”

“哦。”李乐桐说,“公司说什么,我都接受。”

“什么叫你接受啊?本来就是你做错了连累大家,还得咱们受胡总批评,不是吗?乐桐,我觉得你态度有问题。”

“我和您解释过了。”李乐桐面不改色,“真是那三天没有钱,不到十二万。”她还是把林阳省了没说,因为她知道,说了比不说更乱,林阳不会承认的。

“你这是和我硬顶是不是?”曲晓红的脸色很不好看。

“没什么必要,曲总。”李乐桐冷笑,“曲总,您不必这么说我。只要年终奖发了,我就不会占着这个位子了。”说完,起身而去。

财务部全体同事面面相觑。

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出去,人人都以怪异的眼光打量着她。她很坦然,在徐铁成和她单独谈完话后,她就知道,她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原来想的是好聚好散,低调退场,反正也没有多长时间了,没想到他们这么明着来,于是,李乐桐就把自己对韩远径的全部怒气发了出来。

反正离发年终奖,也不过一个月时间,发了年终奖,就可以走人了。也就是说,她在这公司,最多也就呆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