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日期比李乐桐想的要提前的多。和曲晓红发飙没几天,人力部忽然要找李乐桐谈话。才在会议室坐下,人力资源部的同事王辉萍说:“乐桐,听说你提辞职了?”

李乐桐聪慧,立刻知道了她的来意,便说:“咱们公司的辞职,是要书面的吧?”

王辉萍皮笑肉不笑,“那你这不是向曲总提出来了吗?”

李乐桐也装笑,“您这是见着书面的了?”

“全公司都知道的事,还用书面的吗?”

李乐桐甜笑,“哟,我记得,即便是全公司都看见我九点在上班,但我没打卡,您不是也得算我迟到啊?”

王辉萍的脸阴了下来,“考勤和这个,可不是一回事儿。”

李乐桐懒得搭理她,便坐着听下文。果然,王辉萍说:“今天我是来和你做离职谈话的。”

“抱歉,”李乐桐说,“我现在没有正式提离职。”

王辉萍扔了笔,“哎哟,我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都嚷嚷的满公司都知道了,还怎么样啊?”

李乐桐说:“如果把上一年度的年终奖发给我,今天发给我,我明天就不来了。”

“发年终奖,可不是归我管,我只管做离职谈话。”

“那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正式提离职——要不,您把我的离职申请表拿给我看看。”

王辉萍不耐烦了,“你这么扛着有意思吗?”

“我不明白我怎么是扛了?我做错了什么吗?”

王辉萍语塞,然后恼羞成怒地收拾了笔本,“那你看着办吧。”

李乐桐一个人在会议室呆坐了很久。早知道这公司黑暗透顶,可自己一直苟延残喘着。今天真轮到自己身上,她感到彻骨的寒意。

她的年终奖真没有多少钱,也就两万左右吧。这钱是她理直气壮应得的。难道,现在就连这么点钱,都不给她?凭什么?

不凭什么,凭你在人家屋檐下打工。

王辉萍几天后又来找李乐桐,看似为李乐桐着想地提供了两条路,“…一呢,你现在离职,公司给你开离职证明…乐桐,这个对你就很好了,真的。”李乐桐冷冷打断,“另外呢?”

“另外啊。”王辉萍的面孔像是被鞋底拍过了,又臭又黑,“就是公司把你辞退。”

李乐桐心里一跳,“理由?”

“理由就是你工作不得力,给公司造成了损失。”

“什么损失?”

“大客户部的业务没做成。”

李乐桐冷笑,“辉萍,你我都是给别人打工的,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我和你可不一样。”

李乐桐笑,“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受这个待遇?”

王辉萍就是一个长嘴八卦的女人,“唉,乐桐,我其实也很同情你,你到底得罪了谁?”

李乐桐哈哈笑着起身,“无可奉告。另外,年终奖是我应该得的,我是绝不会在没拿到年终奖时主动离职的。对不起了。”

这段日子,李乐桐和程植来往的很勤。有时在程植家里做饭,吃了饭再回去,两个人都没有提领结婚证的事,相敬如宾,倒也很快乐。

李乐桐的坚持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和王辉萍谈话三天之后,她收到了辞退通知书。辞退原因一栏写得很简单:违反公司劳动纪律,不能适应公司工作。

“我违反公司什么劳动纪律了?”

王辉萍的声音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你上班的时候没有浏览与工作无关的网页吗?公司规定不允许,你不知道吗?”

李乐桐气得笑了出来,“公司就是不要脸了是吧?”

王辉萍斥责,“你说话规矩点儿。”

李乐桐看着那通知书,“你先回去。”

“辞退通知书是一发出,就要发生效力的。”

李乐桐忍住火,“那我收拾收拾东西,好吧?东西总让收拾吧?”

“你的电脑口令已经被清了。”王辉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只能带走你的办公用品。”

李乐桐这次是真怒了,“你说什么?”

“所有离职的员工,都要被清零密码。”

“上面还有一些我个人的东西!”

“按公司规定,个人的东西就不能放在单位的电脑上。”

李乐桐气得浑身发抖,“就是针对我,对吧?”

王辉萍不语,李乐桐点头,“行,我也不说什么了。王辉萍,你记住,你们做过什么。”

她着手收拾东西,王辉萍还站在跟前,她便问:“你还有什么事?”

“监督你别拿公司东西。”李乐桐正拿着一摞文件,听了她这话,“咣”地扔到了地上,踢得纸片四飞,紧接着,把桌上的文件全都推了下来,人踩在上面,她面色冷峻。

王辉萍先是吓了一跳,转脸接着耍赖说:“你冲着谁耍威风?今天你不把这儿收拾好,你别想走。”

李乐桐咬着牙说:“别蹬鼻子上脸。我还就看着,今天说要把我怎么样!”话音才落,更多的东西从她的办公桌落下。

多数东西都让李乐桐扔了,因此,当她离开时,只带了一个小箱子,还是她网购时用来装货的。

王辉萍还算识趣,在第一次嚷嚷着要李乐桐收拾地上的文件被瞪了一眼后,再也没要求。李乐桐便在下午三点半,捧着小箱子昂首挺胸地离开公司。

出了大厦的门,李乐桐打了韩远径的电话,“韩远径,你可以啊。”

“什么事?”

李乐桐冷笑,“我被公司辞退了,你的下属,现在已经向你报告了吧?”不待韩远径说什么,李乐桐又说,“韩远径,我发现我每次相信你,都只能证明自己的蠢和傻。错了,我不该相信你,我更不该离你近。离你近,我是咎由自取地倒霉。”话说到这里,泪水没来由地涌了上来,“我傻,我笨,我认识了你,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你走了,和徐葳结婚了。我谴责过你吗?我甚至连愤怒都不曾向你表示一下,你…你…”泪落了下来,“韩远径,你太过分了!”

她想躲着他,他非要贴上来。这家公司无论如何都是她曾经的避风港,以这样的情况离开,总是让人心情不好。

“韩远径,你能不能再无耻一点?你要追刘佳楠,没问题。我都打算辞职了,就差一个月,就差个年终奖,你至于那么找人赶尽杀绝吗?韩远径,你有那么恨我吗?我怎么对不起你了?”

电话那头很沉默,沉默到李乐桐几次把手机拿离耳朵去看是不是还在保持通话。时间在跑,只是那头依然没有声音。

“韩远径,你去死!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我恨你!我恨你!”李乐桐几乎是平足了力气,把最后这句话喊了出来,随即挂了电话,失声痛哭。

峰回路转

初春特有的氛围是宁静中的生机。草木在萌动,鸟儿已经感受到春意,深情地歌唱。如果仔细看,柳树的苞芽已经探出了头,象征着一年新的开始。

周末给导师拜年,这是每年的惯例。学生们和廖盛的感情很好,不知从哪一届起,凡是准备结婚的,都会在结婚前把对象带到廖盛那里,请其“审阅指正”。程植一直没被“批改”过,这时候顺道带过去了。

李乐桐和程植去的不算晚,一屋子的人,正在热闹地说着话,看见他们进来,都把目光盯在程植身上。程植无所谓地冲大家四处点头,惹得大家都笑。

李乐桐带着他走到廖盛和师母面前,廖盛说:“不错不错,怎么称呼?”

“老师好。”程植倍儿认真地说,“我叫程植。”

“嗯。”廖盛点头,“挺精神的。”他随和地和程植聊起了天,李乐桐也坐下,大家又聊了几句,菜上了几样之后,正式开始。

廖盛有个规矩,名下所有人都要汇报这一年的结果和下一年的打算。他的观点是,人毕业了也不能混,只有大家在一起总结,才会互相督促,取得更大的成功。

李乐桐和程植排在第六。廖盛是名导,他带的学生去向大多不错。前面的人有的升官,有的加薪,各自在各自的领域里努力上进。

“听了大家的话,我很受鼓舞,惭愧得很,我去年没什么成绩。”李乐桐笑着说,“而且,我刚从我们单位离职,下一步干什么,还不确定。”

“做得不开心吗?”廖盛问。

“嗯,是不大开心。老师,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李乐桐一向视自己的导师为父亲,说了这一句,忽然有点委屈。她曾是廖盛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如今,黯淡地坐在这里,连工作都没有。

“不开心就换一家。”廖盛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工作重要,生活更重要。如果不喜欢,就趁早换一家,重新开始,还来得及。”

李乐桐跟着点头,然后说:“廖老师,我觉得特别对不起您。今年本来报了您的博士,因为工作上一些不顺心的事,可能…也考不了了。”

廖盛鼓励地笑道:“没事。你也可以考一下试试,或者明年再考是一样的。我明年又不退休。”说得大家都笑了。

“他是程植。”李乐桐指着旁边的人,“各位同门们都还没见过吧?我男朋友。”

桌上一片静默,看看程植,又看看坐在桌角的另一个人,他正望着桌面,胳膊支在椅子扶手上,手抵着下巴,旁边是一根拐杖。

“嗯,大家好,我叫程植。程是前程的程,植是植物的植。我的职业是修飞机的,大家以后有飞机要修,可以找我,我免费。”

桌上轰地就笑了。廖盛说:“那你能不能什么时候给大家造个飞机?”

“这个目前暂时有一定难度。”程植面不改色地说,“你们也知道,这不是滑翔机时代,随便山寨一个就可以的。”

笑声又起,李乐桐也跟着笑了起来。师母说:“小程,你的性格太活泼了。”旁边有个小师妹说:“师姐,你今年结婚吗?”

程植与李乐桐俩人对视了一下,程植很无奈地手一摊,“我服从领导,反正我是万事俱备,只欠审批了。”

李乐桐“噗嗤”笑了,屋里的笑声也更大了。廖盛说:“啊,这个问题是一个事。乐桐,你今年有这个立项吗?”

“您和师母批了,这立项就差不多了。”

“我们?”廖盛转过头看着老伴儿,“你的意见呢?”

师母忍着笑,“已阅。”

“嗯。”廖盛点着头,“我的领导也批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你们可以立项了。”屋里的笑声高涨,连服务员都跟笑了起来。有好事者偷看角上的那个人,他依然沉默地坐着。

这一拨儿过去,接下来说的都很轻松。终于轮到他了。

“我去年最大的成就是回了国。”韩远径的声音响起,“我觉得无论在有什么困难,都不会比在那里更大。”

谁都对韩远径的过去不熟,大家也只能点头,表示在听。

“至于今年的打算,有几件事。第一件,把承诺捐献的图书馆的资金划到位。”廖盛点头,捐图书馆这事他很赞赏。

“图纸和施工方都选好了,这几天就可以动工了。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把钱划到位。”李乐桐听着这话有点莫名奇妙,什么叫“无论我在哪里”?

“第二件,”韩远径讲话越来越有领导的感觉了,言简意赅,“我今年要重整我的幸福。在重整之前,我不会透露计划。但请大家祝福我,我能追回我的幸福。”坐上静悄悄6的,廖盛第一个带头说:“好,远径,祝福你。”

“祝福师兄。”“祝福韩师弟。”李乐桐默不作声地坐着,程植的声音倒是高而响,“韩师兄,祝福你。”大家的目光转移过来,他却毫不在意,似乎再真诚不过地说:“韩师兄,我很看好你啊。哎哟…来来来,大家干一杯。”

大家轰地又笑了。李乐桐很无奈,只好也跟着举起了杯子。

饭局过后,众人各自回家。程植给李乐桐拿了衣服,要往外走。韩远径叫住他,“程植,你等一下。”

“韩师兄有事?”

“我腿不好,能不能麻烦你们送我回去?”

包厢里还剩下的几个人互相看一眼,赶紧打了招呼走了,剩下他们三个。

“我啊…乐桐,你说呢?”

“让韩师兄的司机来接好了,韩师兄那么有钱。”

程植打量了下韩远径,“韩师兄,你这怎么搞的,怎么能车祸呢?”

韩远径哼了声,“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语气里的幸灾乐祸。”

程植嘿嘿笑道:“你真是对了,韩师兄,我还真特高兴。你欺负我未来的老婆大人,我怎么可能不幸灾乐祸?我很想知道,刚才听乐桐说她辞职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韩远径脸色发白,李乐桐去推程植,“走了程植。”

“站住!桐桐,你的补偿金我让他们转给你了。”

李乐桐冷哼一声,“我是不是要多谢韩师兄了?只可惜,我一分都不会要!我不要你施舍给我的。我要去提起仲裁,让他们光明正大地输给我!”

程植跟上,“就是,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看见钱就趴在那儿不动了?我们只要我们该要的,而且,绝不吃别人施舍的东西。”

韩远径忽地站起来,“程植,你不要欺人太甚。”

“谁欺人太甚?你他妈的对一个女人,你也好意思?为了你的前程,连她的工作都要给她辞掉,你他妈的现在过来装什么大度?作为一个男人,你有没有点…”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因为韩远径已经抓住了他的领子,给了他一拳。

“嗬,敢打我?”程植也不示弱,还起手来,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打了起来。

李乐桐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面对腿脚不利落的韩远径,程植明显占上风,她拉了几回没拉住,喊也没人听,便抄起勺子在盘子上狠敲,“你们来都给我住手!”

两个人愣了下,李乐桐过去拉起程植就走,“程植,走,你走啊!”

韩远径倚在墙上,呼哧呼哧喘气,“程植,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等着你来找我算账,不来你才他妈的是孙子。”

“程植,走了。”李乐桐就这么把程植拖到车里。关上车门,程植对着后视镜看自己的脸,“哟,真他娘的下手狠,乘我不备,上来就一拳。妈的,都淤血了。”

李乐桐叹气,“你说你刺激他干嘛?”

“他活该!”程植没好气,“听你说辞职那天我就想揍他。这号男人,连披个人皮都不算,不废了他,难解我心头只恨。”

程植的粗话在李乐桐心里听起来有一种别样的心酸。爱来爱去,还是错的。尚不如一个程植,知道为自己出气。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程植对着后视镜又看了一遍,“没什么大碍,不用去。妈的,乐桐,这次和他们斗到底了。坚决和他们仲裁,让他们低声下气地求你收这钱。”

李乐桐噗嗤笑了。程植有时挺可爱的。

于是,在下一个周一来到的时候,程植先是陪李乐桐把公司转来的钱给退了回去,然后去劳动仲裁委立上案。

两个人以“立案成功”为由子,又去大吃一顿。

“你现在没啥靠山了,只剩我还可以考虑了。”程植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

程植逗人很有一套,李乐桐“嗤”的一声,“你这是危机营销?”

程植笑嘻嘻的,“可以这么说。我销售成功了吗?”

李乐桐怀疑地看着他,“你真想好了?”

“嗯。”程植像卡通猫似的,重重地点了头。

“那行吧。我职场失意,也迫切需要长期饭票来转运。”

程植哈哈大笑,“果然人得要有挫折啊。什么时候去领证?”

“随便你。”

“行,那就周五,正好是双数的日子,图吉利。之后就周末,仿佛休了一个小婚假。”

李乐桐点头,程植继续说:“领了证,就该婚礼喽,咱的请帖还没写呢。要不,这两天,你集中在家写写请帖?”李乐桐看着程植的脸,他很坦然,仿佛那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到了现在,李乐桐无可无不可。对她来说,世界上最后一盏灯灭了。走到现在的她,累了。那就结吧。

结账出来,正好旁边有家婚纱店,决定结婚的两个人索性也一并逛了。

李乐桐个子高,又瘦,换了婚纱出来,程植的眼睛都直了,“嘿,行啊。”然后踱过去,站在旁边,看看镜中的两个人,“这样一比,本来比你帅的我,好像就让你比下去了。”